第二十章 搞哲学没饭吃

且不说当上大学生后的解放感,面对加清纯子的死这个意外的现实,也许我多少陷入了虚无感。

大学里的基础课程就像是为我玩乐而存在。

怀有这种颓废想法的我,犹如思想犯一般以吃喝玩乐度日。我成天推杯换盏、吞云吐雾、狂打麻将。

当然,在与女性亲密交往方面也干劲十足。

除了寄宿在我家二楼的阿澄小姐之外,我还跟西装裁剪学校年长六岁的女老师关系亲密。

大学的课堂有时去有时不去。

我本来并不擅长理科,但我以北大文科实力不够强为理由,百般无奈地选择了理科。在物理、化学和数学等课堂上,我基本上都是看小说或打瞌睡。

当然,我的基础课程实在不怎么样,或者不如说惨不忍睹。

说到物理和化学,我通过参加补考才好歹算是拿到了学分。

此时“欠债”的负面影响,在一年半之后毫不留情地显现出来。

经过入学后两年的基础课程,学生们将转入各自希望的学部学科。不管是理科还是文科,选择的优先权都以基础课成绩优劣排序。

在理科中,工学部的建筑工学科和理学部的化学科人气最旺,基础课成绩差的人无论如何进不去。

以我的成绩到底能进什么学科呢?总而言之,我没有自信。

“嗯——你这个成绩,选理学部的地质学科或数学科应该没问题吧。”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都很难啦?”

我向学务科咨询,资深事务员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我。

虽然我对将来就业方向并没有明确的展望,但仍然模糊地希望从事文科方面而且是以人为对象的职业。

即使回想高中时代喜爱并成绩优良的科目,这也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对于本来理科就弱的我来说,接受地质和数学专业的教育会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是要一生从事的职业,这简直无法想象。

从理科改行为文科进入文学部,虽然并非没有这种选择项,但我先前就是因为嫌文科师资弱而报了理科进来的。这样想来就觉得白折腾一场。当时的文学部虽然有武田泰淳和高桥义孝等人执教,但很多著名教授只是在暑假中来此集中授课,因此学生倒是在暑假中变得最忙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理想的结论。

照这样下去,我真的不得不靠地质学或数学安身立命了吗?

不,与此相比,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并打算身体力行。

我想到的是编入其他大学。

当时,京都大学的法学部和文学部认可学部编入,我就决定参加京大文学部哲学科的编入考试。我仔细地看着招生简章,曾经走访过的京都街景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里。

千里迢迢兮不辞辛苦

我初次去京都是在高三时的修学旅行,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的春天。当时,上野车站的地下通道还常有流浪汉聚集,粮食供应状况也很糟糕,大家就各自带上饭票在外边吃饭。

四月初的一天,我们在中午过后从札幌出发,夜里很晚才到达函馆。从那里乘坐青函轮渡,在天亮时分到达青森。来往于栈桥上的人们脚步匆匆,口鼻呼出白气。青森站台上光线昏暗,距离很长。

从这里到京都,坐火车还要走二十四个小时。

列车早上六点从青森出发,经过弘前、大馆向前行驶,中午到了秋田开始发盒饭。再经过酒田、鹤岗,我们遥望浮在晚霞中的佐渡岛迎来了第二个夜晚。

列车在夜幕中勇往直前地疾驰,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站员报站“富山”、“金泽”。过了不久,天边蒙蒙发亮,清晨雾霭的彼方出现了辉煌。随着霞雾渐渐稀薄,我们知道那是朝阳辉映下的琵琶湖面。

“千里迢迢兮不辞辛苦。”

我情不自禁地念叨着这句古诗。

与此同时,我的心也开始激烈跃动。

“好啦!再加把劲儿就到京都喽!”

这种满足感和心跳感,只有体验过北国漫长旅行的人才能懂吧。

随着朝阳升起、朝霞消失,急遽扩大的湖面愈发耀眼。就在我出神地望着那片辉煌之间,列车经过米原终于到达了京都。

这就是从札幌出发后经过三十六个小时的列车之旅。

“京都、京都——”

广播中的重音放在“京”字上听起来很新鲜,感觉仿佛来到了异国他乡。

我们被带去参观的神社寺院几乎都没能留下记忆,因为还是修学旅行的高中生,所以导游的解说也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无论怎样历史悠久的名刹,对于年轻人来说只不过是佛味十足的古屋而已。

参观了清水寺,我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俗语所说“豁命跳下清水寺舞台”的意味——只有这一点我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的我就是这种状态。但只有“京都春天”的景色令我终生难忘。

四月上旬,在春霞之中,樱花春蕾开始绽放的京都街道,洋溢着我从未体验过的美丽。

我所看惯的蝦夷山樱,在花开的同时嫩叶茂盛。而与此相反,京都的樱树繁花似锦,瑰丽无比。

是的。我很想成为京大的学生,沿着樱雪飞舞的哲学小道信步而行。虽然这个想法难免有从众之嫌,但我确实是真心期待。

数日之后,我突然被母亲叫去。

“儿子,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我打算进京都大学的哲学科。”

母亲一听,立刻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不要搞什么哲学。搞那种东西会没饭吃的。”

这个理由既明快又单纯,我顿时惊呆了。那我该如何是好呢?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母亲斩钉截铁地发话了。

“进医学部、医学部!”

对呀!虽说医学专业也属于理科,但工作的对象毕竟是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比较接近文科。而且,我听说医学部的学生对女性很有吸引力。

在北海道大学,只有医学部不会严卡基础课程学习成绩,而是通过考试决定升级。虽然称之为不利条件似有不妥,但因为允许外校学生应试,所以报考学生多,竞争率超高。

考虑到我基础课程的学习成绩,实在是没有自信。其中数学就是我的软肋。

“可是,根据我的基础科成绩恐怕考不上。”

“不是还有札幌医大吗?你去考那个大学吧!”

对呀!还有这条路子呢!

札幌市确实在四年前设立了道立的札幌医科大学。这所医大是特设医学部的单科大学,没有设置基础课程,而是把修完大学基础课程作为报考资格进行公开招生。这方面的情况可能是母亲从当医师的姐夫那里听来的吧。

我对离开北大校园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我实在没有心思去学地质或数学。与此相比,学习京都学派的哲学却是我最强烈的愿望。

我实在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跟父亲商量。

“你无论如何都讨厌当医生吗?”

“虽然并不讨厌……”

我跟父亲的对话总是很简短。不过,只凭那句话,我就领会了父亲希望我当医生的心思。

“你在参加医学部考试之后再去京都也行嘛!”

母亲的意见依然明快。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就不能不考医学部了。

我慌忙收集了以前医学部考试的资料,但自信却越来越缺乏了。可是,如果不应试的话,我就无法实现报考第一志愿京大了。

我在参加北海道大学医学部和札幌医大医学部考试的同时,还报名参加了京都大学文学部哲学科的编入考试。

北大考试的结果正如事先意料,因为数学是零分。札幌医大也没有什么自信,结果将在两周之后公布。

在参加札幌医大考试三天之后,我独自一人沿着三年前修学旅行的路线前往京都。

《我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