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自请外放

晁补之早备下一桌酒席,就在这米家山庄里招待众人,也算是为米芾接风,为“石砚之约”作一个雅致的收尾。米芾显得很高兴,拉着晁补之多喝了几杯。苏轼笑着对大家说:“上次在晋卿西园雅集,诸位各显神通,实在是平生快事。今天再聚米家山庄,元章得了石山,无咎得了宝砚,也是一桩快事。今天喝个痛快,不如换个花样,各人讲出一件俗事来,岂不更妙?”众人都叫好,都问怎么个讲法。苏轼说:“那我开个头,就以这吃饭为例。众人可知道‘三白饭’吗?”大家都摇头。苏轼慢慢讲道:“苏某有位翰林院的同僚,名叫钱穆父,众位也都知道,此人须眉潇洒,是个直爽性子。只是睡相不太好,午间在翰林院休息,兀自‘呼噜噜’鼾声大作,搅得同僚不得安神。苏某想了法子捉弄他,见他体态肥胖,就写了张字条——屠夫肉案,贴在他的长须下,众人看了都大笑不已。他自管酣睡,全然没有察觉。”

秦观问道:“先生,这与‘三白饭’有何关联?”苏轼笑道:“别急,听我讲来。穆父醒来,知道受了捉弄,就埋怨说翰林院的伙食不好,你苏子瞻又搅人睡不好觉,这儿没法办公了。我摊开两手无奈地说,‘翰林学士院伙食钱被舒亶偷走了,当然没有好伙食了’。”苏轼故意提起舒亶贪污那件事来,众人心领神会,都开心地笑个不停。苏轼接着说:“我继续对穆父说,翰林院的饭食已经算可口了,你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我和子由考秀才时,就吃一碗白米饭,一碟白盐,一碟白萝卜,每天吃得香喷喷的……”秦观叫道:“说到‘三白饭’啦!”苏轼笑道:“对,这一碗白米饭,一碟白盐,一碟白萝卜就是我说的‘三白饭’。可钱穆父不相信啊,对此嗤之以鼻。隔了一天,他请苏某去他家赴宴,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果然,到他家里,也不上茶,也不斟酒,直接上了一碗白米饭,一碟白盐,一碟白萝卜,请我吃‘三白饭’啦!”

晁补之笑道:“他这是在报先生捉弄之仇啊!”米芾说:“那子瞻兄何以应对的呢?”苏轼抓起碗筷,做吃饭状:“就吃啊,我倒很久没吃‘三白饭’了,一个劲儿地吃个精光,倒把穆父看得嘴馋了。”黄庭坚笑道:“先生淡泊之风,学生只有佩服了。昔日范文正公划冷粥而食,勤苦读书,是我等的楷模呀!”苏轼笑道:“鲁直说得不错,不忘贫贱,方知今日不易。我就对穆父说,多谢以‘三白饭’款待,改日去我家请你吃‘三毛饭’。”秦观一听来劲儿了,急忙问道:“何为‘三毛饭’?”苏轼说:“穆父也这么问,我说你到我家自然就明白了。后来到我家里来,我拿上好的密云茶招待他,一边闲聊一边喝茶,直喝下去七八杯茶,穆父等不及了,拉着我的袖子就问:‘子瞻哪!你请我吃‘三毛饭’,怎么净在这聊天喝茶呢?我都饿坏了。’我就跟他说:‘蔡确、蔡京这些闽南人称毛发什么音?’他答道:‘闽南人称毛为没。’然后我就跟他说,我这儿白米饭也没,白盐也没,白萝卜也没,这就是要请他吃的‘三毛饭’!”

众人听到这儿,都笑得眼泪直流。

苏轼乘着轿子回家,透过帘子正巧看见翰林院的文书张姿在城东肉铺前,拿着一张纸条交给肉铺东家,梁成正抱着一筐羊肉交给张姿。张姿笑呵呵地抱着羊肉走了。苏轼想了一会儿,不禁苦笑。

原来梁成在城东肉铺卖肉,东家知道他与苏学士有一些交情,就打起了他的主意。苏轼的书法,名列“宋四家”——苏、黄、米、蔡之首,平常人若收藏了一件苏轼的真迹,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东家听说翰林院内有许多苏轼手书的传唤便条,这些便条在传唤之后就被丢弃,怪可惜的,不如弄到自己手里收藏起来,等到苏轼谢世后,这些便条便是无价之宝,赛过十几间肉铺子呢。东家思量得周全,忙去找梁成。哪知梁成是个仗义的人,岂肯为这不义之财辱没了平生气节?即使东家允诺加薪,也死活不同意。东家没法,又去打听苏轼在翰林院办公的侍从,终于得知一个叫作张姿的文书,经常手持苏轼的便条内外通传会客帖子,最有机会弄到便条。于是找了个合适机会拉张姿到酒馆喝酒,塞了一些银两,张姿就答应了。东家喜不自胜,许诺他今后拿一张便条来就送他一筐羊肉。

梁成原不认识张姿,但每次见到此人拿纸条来,东家便眉开眼笑。东家验看了纸条,就吩咐梁成拿一筐羊肉给那人。梁成心中纳闷儿,就问东家:“为何那人来买羊肉,次次都打白条?”东家神秘地笑道:“这不是白条,是苏内翰的真迹便条。那人就是苏大人的文书。”梁成愈加纳闷儿了:“这些羊肉是送给苏大人的吗?”东家发怒道:“拿人好处,还不得给人好处?那是送给文书的。你别问那么多,千万别声张出去,赶紧去干活!”梁成恍然大悟,唯唯诺诺地忙活去了。

一日,苏轼正在看书,突然喊道:“张姿!”张姿应声而至:“大人,有何差遣?”苏轼说:“请钱穆父来。”张姿立而不走。苏轼问:“为何不去?”张姿嗫嚅着说:“等大人书条。”苏轼沉下脸来道:“今日禁屠!”张姿面色紫胀,赶忙跑了。

侍御史杨畏赴西安州查访古戎镇边民被杀一事,地方州府官员贿以重赂,阻止他去探访实情。杨畏也懒得多事,日日在官员的陪同下宴饮游赏,迁延回京复命日期,又编造了谎言上奏朝廷说,西夏游骑突入边关劫掠,已被官军击退,所杀伤边民只有十余人而已。那些官员个个畏祸自保,草草结案交付枢密院了事。相关执事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将西安州知州罚俸了事。吕大防深知其中蹊跷,但也不愿意大动干戈、挑动边衅。再说也想利用杨畏来牵制刘挚,也不作深究了。

这时西夏派使者前来索要岁币,态度极为蛮横,盛气凌人。吕大防、范纯仁和刘挚在政事堂商议应对。吕大防愤愤地说:“又来催要岁币了,西夏欺人太甚,我大宋岂能让这些竖子小人予取予求?”范纯仁也点头说:“这西夏使者既来,不好应付,该考虑如何将岁币一事搪推过去。”刘挚阴险地笑道:“范公你说得对,只是这西夏使者有备而来,定有一番巧舌如簧的激辩,须找人应对。我等拙于舌辩,我看只有一人可担此任。”范纯仁警觉地问:“莘老莫非指的是苏轼?”刘挚笑着点点头。范纯仁轻蔑地说:“哼,只怕莘老又别有用心吧?上次辽使前来,你怕苏轼言语激怒他们,百般阻挠。这次难道不怕苏轼激怒西夏使者吗?”吕大防忙劝道:“二位莫争了,如今也没法,只好请苏轼出去应对了。”刘挚得意不已。范纯仁气愤地甩开袖子说:“子瞻必能言退夏使,只怕有人又在背后恶语中伤。”

三人叫上苏轼,在垂拱殿接待夏使。那夏使也不跪拜,趾高气扬地略一拱手道:“在下奉我主之命,前来催要岁币。贵国若不能及时将岁币赐送我大夏,只怕日后两国兵戎相见,有损昔日和好盟约啊!”范纯仁冷笑道:“哼!当初两国定盟修好,当今圣上仁德宽宏,赐汝岁币。但西夏毫无信义,得到赐品,依然掠杀我边民。侵夺六城,又抢掠杀人,是何道理?!”夏使满不在乎地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年岁币若再不按时交纳,保不准类似的事件还会发生。”

苏轼上前厉声喝道:“今年的赐品免了!西夏什么时候恪守信义,我大宋自会赐给西夏茶叶、锦帛等物。如一意孤行,要打就打吧!不过我告诉你,再敢掠边,我定叫你西夏一匹马不留!”夏使吃了一惊,气焰早收敛了一半,有些怯懦地说:“我西夏的马瘟难道是苏大人所为?”苏轼冷笑道:“是天意。你们杀人如麻,把上天惹恼了。马瘟是轻的,你们胆敢再犯,定叫尔等尝尽苦头。”夏使转念一想,莫让他拿马瘟一事吓到了,又故作强硬地说:“汉人常以妖言惑众,说此大话,我大夏可不怕。”苏轼冷笑:“是啊,你既不懂星相,又不知医道,更不知疫情的厉害,跟你说是对牛弹琴。”

夏使有些心虚,故意傲慢地说:“那在下倒要听听苏大人的高论了。”苏轼朗声说道:“就星象而言,东为龙,西为虎,北为龟,南为凤。近来我夜观天相,南星闪耀,主火运起,而西相星黯淡无光,且屡出彗星。主我朝之星,文昌大如甜瓜,是文运大兴之象。你西夏屡动刀兵,必克己主,信与不信,请自便吧。若再敢来犯,我即请求挂帅西征。你们以为文人不能打仗,孰不知取胜之道在于文韬武略。班超投笔从戎,彪炳千古。你们的鹞子军好对付,不信就试试。我有一种薰马草,战场一经点燃,你们的马匹就所剩无几了。如果你心存疑惑,我可给你演示一番。”

夏使听罢,惊愕不已,连范纯仁、吕大防和刘挚也惊疑不定,不明白苏轼所说是真是假。苏轼接着说:“大宋无灭西夏之意,西夏国应以休养生息为上上之选。天朝已经大开贸易之门,西夏应以和为贵。和则兴,战则亡。”夏使早被苏轼的一席话震住了,也不敢再索要岁币,强掩住内心的慌乱说:“请让在下请示我主再作定夺。本人告退了。”

吕大防目送夏使离去,高兴地说:“子瞻言退夏使,这次功不可没啊。”刘挚也凑过来问道:“子瞻夸下海口,能退西夏鹞子军,果真如此吗?”苏轼拱手逊谢道:“并非在下之功,而是西夏有内乱,顾不过来。实话告诉你吧,早在凤翔任通判之时,在下就开始研究破敌之策了。对付西夏兵,关键是他的铁骑,来得快走得快,适应远距离奔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故屡屡得手,对此仅用刀箭是不够的。哎,宰相,我听说西北边境的古戎镇,边民被西夏人杀死万余人,此事追查竟草草了事,是不是?”

吕大防面有难色地笑道:“本相已派杨畏调查核实,古戎镇是有死伤,不过哪有死那么多人,杨畏上报说死也不过十人左右,你听见的都是捕风捉影。”苏轼大怒道:“十人?这是专使杨畏瞒而不报,官官相护,良知丧尽!刘贡父他们查过了,死人万余,千真万确!”刘挚在一旁冷笑不语。吕大防忙安慰苏轼道:“子瞻,要相信边关将帅嘛,他们怎么会坐视那么多百姓惨遭屠戮呢!”苏轼急了,愤愤地说:“相公啊,你好糊涂啊!你偏听偏信,如此大事岂能不了了之呢?”范纯仁急忙过来劝阻:“二位不必急于争吵,消息是否属实,再派人查证就是了,眼下要商议如何应对西夏再次挑衅,夏使回去复命,夏国定有新的动向。”苏轼不悦而退,吕大防也叹息摇头。刘挚倒是暗中高兴不已。

范镇受太皇太后恩命到太常寺参校乐律。铸钟坊新铸了一批编钟,主事官请范镇校正指点。范镇问道:“这批编钟必须严格按尺寸铸造,材质都验证过了吗?”主事官答道:“下官亲自把关,铸匠师傅那儿不敢有半点差池。”范镇点点头,说:“那你挨个敲给我听听。”主事官遵命,拿起铜槌逐个敲起来。范镇闭起眼睛,凝神静听,待敲完一遍,他指着第三个编钟说:“这个再敲一遍。”主事官遵命敲了一下。范镇说:“这个钟音不准,一定是有气孔。”主事官忙派人检查,几经敲打,果然发现钟壁上有气孔。众人都服了,跪地请范镇恕罪。范镇摆摆手说:“罢了,马上派人重铸。太皇太后命我参校乐律,以备大典,看来任务就要完成了。”众人遵命退下。

不久编钟铸造完毕,范镇即刻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复命,启奏道:“太皇太后,铸律度量、钟磬并书及图法已经完成,请二圣下旨演奏。”太皇太后高兴地说:“范镇铸律度量,使我大宋乐典有了章法,功德无量啊。传诏嘉奖。”范镇忙领旨谢恩。宫廷乐官开始演奏起来,满庭清和典雅之音,太皇太后不住地点头赞许。

太皇太后又请范镇到侧殿休息,不必拘守君臣礼节。她看到范镇以前满头的白发都变成黑发,惊奇地问:“范公啊!你的头发怎么都变黑了?”范镇笑着答道:“都是托太皇太后的鸿福啊!”太皇太后高兴地说:“范公乃国之元老,年逾八十仍然神采奕奕,我老太婆可就比不了了!”

范镇笑道:“太皇太后万望保重金体。老臣能完成太皇太后交代的校正乐律的任务,已经再无遗憾了,请恩准老臣回许昌故宅养老。”太皇太后还想挽留他住在京城,范镇坚持说:“老臣致仕十余年,闲散惯了,还是回许昌埋了这把老骨头吧!圣上有太皇太后和一干贤臣辅弼,我大宋中兴可待啊。”太皇太后欲再加赏赐,范镇都一一辞谢了,青鞋布袜就要回去。太皇太后嘉许道:“范公志节不衰,令人敬佩,真是我大宋之福啊!”

范镇叩谢隆恩,就要退下,哪知眼前突然一黑,倒地不省人事。太皇太后大惊,忙令内侍扶起,又命御医日夜诊治,不得有误。

范镇年寿已尽,药石无补,已近弥留之际了。苏轼、苏辙赶来,哭于榻前。范镇微微笑道:“大乐已成,黑发又生,岂能不死?当为老夫一笑。”言罢,平静地仙逝了。

范镇于苏轼,恩若父子,情同朋友,苏轼、苏辙大哭了一场,不胜悲痛。太皇太后得知噩耗,也哀伤地叹道:“国失栋梁啊!”赐谥“忠文”,诏谕厚葬。范镇年轻时曾赋长啸退却胡骑,辽人呼为“长啸公”,一听到范镇去世的消息,也都叹惋不已,望南举哀,可见当时声名威望。

苏轼回家,哀伤地告诉王闰之:“蜀公走了。”王闰之满脸病容,精神憔悴,听到范镇去世的消息,心中凄然,但她还是强忍病痛安慰苏轼说:“子瞻啊,你也不要太难过。蜀公待我们家,恩情深重,我们一家都忘不了他老人家的。只愿蜀公早登极乐啊!”

苏轼点点头说:“是啊,夫人,蜀公平生不好佛,但晚年清心节欲,不因外物芥蒂于心,蜀公这是虽不学佛而达佛理啊。他走的时候也很平静安详,令人欣慰。”王闰之淡然一笑:“真好,看来蜀公死亦安乐啊!”苏轼叹道:“是啊。蜀公已达佛理,便参透生死,生死无不安乐。”

王闰之喃喃自语道:“生死无不安乐……”她想到自己病体沉重,料想到恐怕也会不久于人世!到时留下这个家该怎么办?留下子瞻一人独自悲伤,该怎么办?不禁满心忧郁,淡施粉黛的脸上透出一丝绝望的神色。苏轼望着王闰之,关切地问:“闰之,你也别想太多了,养好病最要紧,一定会好起来的。”王闰之心中一震,眼泪都掉下来,脸上却露出开心的笑容。

苏轼帮她揩去眼角的泪滴,笑着说:“夫人,这是怎么了,又哭又笑的?”王闰之轻声说:“子瞻,我知道最近朝中事多,你总改不了你的老脾气。我原先总替你提心吊胆,跟你怄气,现在我反倒不怕了。将来就是再有什么不测风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苏轼感动地说:“夫人,你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为夫都没好好照顾你,是为夫的不是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京城的风光。”王闰之嫣然一笑:“你跟我一客气,我倒不习惯了。你去忙你的吧,家中有朝云照看我呢。”

苏轼出门之后,王闰之独自倚在床边,又胡思乱想了一通,一时杂绪纷扰,梳理不清,头疼得要裂开一样,胸口也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一下子瘫倒在地。朝云慌忙地进来扶起她到床上躺下,请郎中来诊病,依方子细心煎药,喂她服下。见夫人昏睡过去,朝云这才稍稍放心,守在床边,默默垂泪。

朝中没有一日无事。侍御史朱光庭上奏请回河东流,吕大防忙召集众官到政事堂商议。所谓回河,是要将决口改道的黄河改回到原来的河道上去。黄河下游河道,自汉至唐,都自山东入海,泥沙经年淤塞,河道越来越浅,易于决口溃堤。仁宗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北流,经大名府、冀州、河间,至宋辽边界入海。此后数十年间,黄河北流水道又数处决口,分多股入海。朝廷行堵口疏导之法,意欲导引黄河回到东流故道上,但收效甚微,一则东流故道湮塞许久,新开河道又浅狭不能容下大河之水,二则决口堵而复溃,根本没法阻止北流之势。欧阳修、司马光、苏辙等人都曾上书反对回河东流,而主张因北流之势,加固堤防,疏浚河道,但他们的意见都没有被采纳。结果每次堵口回河,均告失败,还湮没大片田地,导致农民流离失所。

这次朱光庭旧事重提,又要鼓动回河东流。苏轼当即在政事堂上表示反对:“仁宗、神宗在位时数次堵口回河,结果都堤溃人亡,难道这些教训还不够吗?黄河依旧北流,这是依自然地势而行,非人力所能强为。东流故道湮塞弥久,若征民夫重新开河,势必劳师天下,疲惫朝廷。时下,百姓已如牛负重,再开此河,则民心尽失。持回河议者以为,黄河北流由契丹境内入海,则我大宋以黄河天堑为防御屏障的优势将尽失,契丹铁骑突驰平地,我方则无险可守。这又是迂腐之论。当初黄河以故道东流入海时,何曾挡住过胡人的侵袭?若大宋将国之安危系于一河,其势必危。天下最可靠的,不是山河之险,而是兆民之心。”

朱光庭冷笑道:“苏大人岂敢污蔑先帝治水功业?若任黄河自然乱流,则河患永无解除之日!”苏轼辩驳道:“先帝曾遍访群臣,征求意见,就是因为尔等才屡起回河之议,结果又有什么成效?水利固然要兴修,但要因循地势高下自然之性,此河绝不能开。你知道开这样一条河需要多少钱财吗?你知道黄河一年淤积的泥沙十万人一年也清不完吗?你知道开这样一条河需要占多少良田吗?”

王岩叟起身争论道:“大胆苏轼!竟然含沙射影,将我朝比成暴秦和隋炀帝!是何居心?”苏轼轻蔑地说:“在下看你才是居心叵测。秦皇因修长城才成暴君,隋炀因开运河才使国乱,若以在下看,你是要陷君主于不义,陷国家于混乱。”王岩叟气得不再说话。

刘挚见苏轼又与人争执起来,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热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朱光庭见王岩叟败下阵去,又冷笑争辩说:“苏大人总是危言耸听,前番说西夏去年在古戎镇杀死我无辜边民万余,其实子虚乌有嘛!”苏轼气愤地说:“侍御史杨畏奉旨查案,竟然搪塞虚报,隐瞒实情,此事范大人自会再派人查个水落石出,边民万人不会白白枉死的!”谏官刘攽支持说:“谏院举报状多如牛毛,岂会有假?你身为监察御史,岂可推诿隐瞒,息事宁人?”朱光庭吓得再不敢出声。

吕大防见众人又在提杨畏查访古戎镇之事,心中不悦,忙劝大家回到回河正题上来。范纯仁拱手对众官说:“开河事宜,且等范百禄勘察回来再议。古戎镇万民被杀案是否派人再度调查?”吕大防推诿说:“已经派人做过调查,出入不大,稍有差池,能把众多将帅和上下官员皆罢职治罪吗?”苏轼十分不满宰相这种迁延推诿的做法,直言道:“宰相,功罪不分,又如何劝善惩恶呢?万余边民的性命岂能如此儿戏般地处置?”刘挚瞅个机会过来圆场道:“子瞻言重了,宰相岂是功罪不分之人?”

苏轼冷笑道:“那足下的意思是苏某人是非不分了?真可谓‘万民枯骨堆沙塞,换得朝臣一笑归’。你想过没有,那么多无辜村民被杀,朝廷应予抚恤,而他们至今一无所得。这岂能称之为仁政,这么做就能上下不失和吗?”吕大防见苏轼话锋直指自己,十分恼火,刘挚假意怒道:“子瞻,你不可太过肆无忌惮了,攻讦朝政,诽谤宰相,你还讲不讲法度?”苏轼起身施礼,正色反驳道:“大人又以大言压人,殊不知如此官官相护,忽视民情,必将造成官民对立,民心不得收揽,危及国运大势!”

《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