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殊也醉酒之后的表现很好,没有耍酒疯,只是安静坐在顾念旁边,看上去也比较清醒,只是顾念刚刚见识过她把女厕所当成自己的包间,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顾念叫了杯水,递给姚殊也。
她还很乖巧地道谢,问出来的话却让顾念啼笑皆非:“雍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念:“……我刚才洗手间门口碰见你,你忘记了?”
姚殊也面露疑惑,点点头。
顾念:“你如果希望家里人来接,我就帮你打个电话回去,不然我麻烦柴向阳送你回去也成。”
姚殊也哦了一声:“电话是多少?”
敢情从头到尾都没醉醒呢?顾念彻底服了,也不再和她多说,把雍凛给她的地址告知柴向阳。
拍卖会结束,拍卖方送来他们这个包间拍下的所有东西,顺便给客人们带来刷卡机,当场付清款项。
众人或多或少都买了东西,除了顾念的祖母绿首饰之外,屈泽给Jane买了一只宝石手表,柴向阳则拍下了一枚上世纪五十年代由Cartier为某位法国名媛量身定做的宝石手镯。
顾念合上盒子,将祖母绿与钻石交相辉映的光芒放到柴向阳面前:“很久没去探望阿姨了,帮我转达问候。”
柴向阳一愣:“咱们之间什么时候也得来这么一套了?”
顾念笑道:“这又不是给你的,是送给阿姨的,话你帮我传到就是。”
柴向阳失笑:“巧了,这枚手镯,我也是准备送给顾念的。”
他将镯子递到雍凛面前:“晚上的事情,别放心上。”
雍凛面不改色接过来,朝他点点头。
对柴向阳而言,这已经算是最大程度的低头了。雍凛现在是“顾念”的身份,如果表现得太高兴或诚惶诚恐,可能会令柴向阳心生轻视,现在雍凛淡定自如,反是让对方高看一眼。
顾念对柴向阳道:“等会送姚殊也回去,还得麻烦你多走一趟路。”
柴向阳白了她一眼:“自家兄弟,说什么废话!”
顾念笑而不语。
屈泽与齐煊相视一眼,不掩惊异。
在这之前,他们所认识的“雍凛”,虽然也不乏手段,总体来说,即使是在朋友面前,还是一个比较骄傲的人。但对方今晚却能在占理的情况下还主动退一步,照顾柴向阳的面子,借着送首饰这个小小的举动,将因陶安童生出的些许不满,悉数抹平消弭掉。
这份难得的细心,却是以前没有的。
当然,这种细心也没有任何坏处。
目送柴向阳他们离开,顾念与雍凛上了车——早有代泊的帮他们将车开到门口。
雍凛忽然问:“你从拍下那套祖母绿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送给柴向阳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顾念自己要的。
“是呀,你发飙没错,换作是我,我也会给陶安童一点颜色看看。不过柴向阳是你的朋友,而且他已经道歉了,还是彼此各退一步,闹得太僵伤感情,反正我现在在你的身体里,花的也不是我的钱,毫无负担!”顾念半开玩笑说道。
雍凛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换作是你,还会继续隐忍吧?以前我也带你见过柴向阳他们几回,可我从来没有留意过他们对你的态度,也从来没有见你生气过。”
顾念:“我不是不生气,只是之前没有碰过陶安童这种人,没机会发作。之前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顶多是言语冷淡些罢了,多谢你今晚帮我出一口气。”
雍凛:“如果你是雍夫人,我想他们不会是这种态度。”
顾念点头:“到时候我就成了雍家人,肯定会得到了他们的承认。”
雍凛冷冷道:“但你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顾念笑了笑:“要让别人正眼相看,首先得有实力。实力有很多种,自身家境是一种,通过后天努力而上升也算一种,婚姻就是后天努力中最方便快捷的路子。其实我不太赞同现在主流的说法,不能因为很多女性通过这条路子而跻身某个圈子,就说她们贪慕虚荣,因为人性都会下意识选择偷懒享受,像阅读一本专业类书籍,和看一部电视剧摆在面前,我肯定会选后者。既然社会存在某些潜规则,那么就会有人愿意去选择它。”
雍凛眯眼,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万家灯火,酒意使得他的意识有些混沌,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那你为什么不愿意,难道自尊心比爱情更重要?”
回答他的是沉默。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听见顾念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太要强,心比天高,又固执不听劝吧。”
雍凛微微一怔。
顾念朝他眨眨眼,“一个人舍易就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因不外乎这几个,你猜我是哪一个?”
雍凛懒得和她说话了,直接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似想起什么,复又睁眼,面色不好看:“我记得……生理期来的时候,是不是不能喝酒?”
顾念安慰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你喝都喝了,下回注意些就好。”
雍凛蹙眉,不知道是因为生理期的影响,还是换了身体连带酒量也不济起来,他的晕眩感一直没有消失,说话非但不能转移注意力,反倒让胸口的恶心感加重,到达目的地打开车门时,脚步仍旧虚浮踉跄,若不是及时扶住车门,估计就要软下去了。
顾念连忙过来扶他,担忧地探向额头。
“没发烧,可能是后劲太强,先回去,我给你煮点解酒汤。”
雍凛整个人晕乎乎的:“家里没有解酒汤……”
“没关系,我去买。”
从前顾念以为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女性的重量对男性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但当雍凛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时,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分量还是不轻的,索性弯下腰,直接让雍凛趴在自己背上,将他背起来——这比公主抱还要省力一些。
自己背自己的身体,这是个新鲜的体验,顾念忍不住笑,一边道:“你别动来动去,我可没有背人的经验,小心被我摔下来!”
雍凛趴在她背上,看她一步步往电梯方向走。
神使鬼差地,他说了一句:“顾念,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念的脚步顿了一下。
四周寂静。
不知怎的,她忽然感觉一股热意涌上眼眶。
低头眨去湿润,顾念掩饰一般地清了清嗓子,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身后没有回应。
雍凛的脑袋歪在她身上,直接睡过去了。
顾念:“……”
雍凛睡得死沉,连醒酒汤都没喝,一觉到十点,才被一通电话叫起来。
原本还朦胧晕眩的脑袋被电话那头带着啜泣的求助给劈清醒了:“姐,我在医院,你过来陪我好吗?”
那声“姐”一入耳,雍凛差点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就想给挂了。
还好挂之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将快要移到挂断键的手指及时收了回来。
“你是……顾宁?”
雍凛也没想到顾念这具身体的酒量那么差,一杯洋酒就放倒了,睡太长时间的后果反而是脑袋像被一根线牵引着,晕沉沉的。
电话那头显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陌生,也停顿了好一会儿:“是我,姐,你现在有时间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了……”
听着不太像车祸,雍凛皱眉,难不成是交通肇事?
他记得顾念提过自己家里只有个亲弟弟,并没有妹妹,那么这个顾宁,应该就是堂妹之类的身份了。
“你说你在医院?要是急的话,我现在过去,哪个医院?”
对方报了个地址,末了沉默片刻,才道:“姐,你直接到妇产科来吧。”
雍凛:“……”
趁着在路上的工夫,他给顾念那边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人接,这意味着顾念很可能在开会,手机设置了静音,或者放在办公室里。
活了三十来年,雍凛对当女人这种事着实没什么经验,尤其是去妇产科,那更是头一回。
等他问了一圈,终于找到妇产科,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患者和家属而眼花缭乱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都不认得顾宁长什么样子。
站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视线搜寻一圈,所有面孔好像都长得差不多,雍凛完全茫然了。
一名年轻女子坐在不远处,正好抬起头,目光落在雍凛身上,面露惊喜:“姐!”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雍凛辨认。
雍凛走过去,顺便观察了一下顾宁的长相。
比起顾念,顾宁长相不算出色,但眉宇之间跟顾念也有三分相似,称得上清秀美人,没有化妆,扎着马尾,像个邻家女孩。
注意到雍凛上下打量的目光,顾宁有点尴尬。
“怎么回事?”旁边没有位置,雍凛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表情淡淡,完全不像平时的顾念,让顾宁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她只好站起来,将雍凛拉到一边,雍凛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些发红,应该是刚刚哭过,现在已经平静下来。
顾宁:“对不起,姐,我没打扰到你的工作吧?”
她脸上现出几分不安:“刚刚我有些惊慌,来不及多想,就给你打电话了……”
毕竟是顾念的妹妹,雍凛有点心软了。
“没事,我今天请假了,你哪里不舒服?”
顾宁苦笑了一下:“我,我好像怀孕了。”
从她说出妇产科三个字,雍凛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凡事习惯做好各种最坏打算,连顾宁染上什么病的可能性都想到了,相比起来,怀孕还不算太坏。
雍凛自然会问:“你男朋友呢,他也来了吗?”
但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顾宁的眼眶又迅速红了。
“对不起,姐,当初我没听你的劝告,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哭哭啼啼,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说明白?
雍凛心下不耐,忍不住将她与顾念作比较,得到的结果是,顾念外表比顾宁还要柔弱三分,可论起心志坚强,顾宁显然不如其姐甚多。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很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雍凛毕竟不是顾宁,对她的遭遇少了感同身受,但因为顾念的缘故,他又不可能丢下对方不管。
他的冷淡似乎成了最好的镇定剂,反倒令顾宁很快平静下来,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顾宁今年大四,面临毕业找工作的关口,她和许多人一样,在大学谈了个男朋友,几年下来,彼此感情不错,可惜最后两人还是没法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男方去了南边的G市,而顾宁会继续留在S市,但就在这个时候,顾宁发现自己疑似怀孕了。
她又急又慌,赶紧到医院来检查,结果不出意料,顾宁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除了谈恋爱的时候偷尝禁果之外,平时循规蹈矩,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面对怀孕的事实,当下就六神无主了,她不敢跟父母说,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同在S市,而且平时常有联系的堂姐顾念。
雍凛听完就皱起眉头:“那你男朋友呢?”
顾宁强忍着眼泪:“前几天,我拿验孕棒试了之后,就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过两天会回来,结果后来我再打电话给他,都没人接,今天确认要来做检查之后,我又打过去,那边直接就关机了。”
雍凛没好气,不仅是对顾宁的男朋友,也是对顾宁。
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个巴掌拍不响,对方固然不负责任,但这种事情光怪对方也没用。
“你们上床的时候没做防护措施吗?”
雍凛问得直白,顾宁涨红了脸,她不知道堂姐的身体里换了个人,也就没有太多难堪。
“你上回提醒我之后,我也跟他说过,但他不想戴,说是那样不舒服……”顾宁越说越小声。
雍凛毫不客气:“你也不是未成年少女了,想要体验生活没问题,但能不能学会保护自己?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没带脑子吗?女人跟男人本来就不一样,他当然不想戴,反正怀孕了痛苦的也不是他!”
这样犀利的话语直接戳中顾宁的隐痛,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涌而出:“那时候我是以为可以跟他继续走下去的啊!”
顾宁一开始是坚决抵制婚前性行为的,但后来男朋友说男人都有欲望,谁也不可能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苦苦忍耐,顾宁就心软了,后来男朋友又提出不想戴套,说那样根本没感觉,在他的软言软语之下,顾宁又一次心软了,谁知道心软换来的是擦枪走火和后续的一系列麻烦。
雍凛冷冷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事先想好这件事可能会引发的后果,现在再来后悔有什么用?”
以雍凛同为男人的了解,顾宁她男朋友也未必一开始就心存欺骗,两个学生谈恋爱,对未来肯定是充满憧憬的,但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连工作都没法作主,又能有什么担当可言?听见顾宁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生命,理所当然就打了个退堂鼓,反正现在天各一方,顾宁也找不到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顾宁也意识到这一点。
怀孕不是令她最震惊的,男朋友的反应,才是让她最绝望的。
有些心性比较脆弱点的,估计这会儿都能生出轻生的念头了。
雍凛:“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宁抬起头,双眼红肿,流露出茫然的神情。
雍凛讨厌跟拎不清的人交流,但看在顾念的份上,他依旧耐着性子道:“你想做人流,还是生下来?”
顾宁微微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现在可能还没有能力抚养一个孩子,而且如果被我爸妈知道……”
如果被家里知道她未婚先孕,那肯定要闹翻天的,尤其顾宁还是独生女。
雍凛:“那就做人流吧。”
顾宁:“我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明天就要去报道,如果这样的话,明天就没法……”
“工作就暂时不用考虑了,你打电话过去,问对方愿不愿意等你一个月,如果不愿意,就做好重新找工作的打算。”雍凛哪怕再没有医学常识,也知道女人不可能第一天小产,第二天就去工作,就算有,对身体肯定也有损害的。
顾宁沉默下来,她苦笑问雍凛:“姐,我是不是很傻,这下前途全毁了。”
雍凛心道是比顾念傻,面上却淡淡的:“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像你这种耳根软又好下手的女人,男人最喜欢了,反正可以吃干抹净又不用负责任。”
他显然没意识到一不留神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顾宁的眼泪流干了,她对雍凛强笑道:“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会怒其不争,这次的事,能不能请你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家里。”
雍凛:“我说过,你成年了,拥有自己的隐私权,在你没有同意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除了你姐。
顾念完全不知道雍凛那边发生的事情,开完会回来,她发现手机有雍凛的未接来电,还没等打过去,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雍夫人刘玉珊。
顾念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妈。”
刘玉珊:“小凛,前两天你回家的时候精神不太好,这两天怎么样了?”
顾念都快忘了这茬,那会儿她刚跟雍凛交换身体,彼此都还不适应。“现在没事了。”
刘玉珊:“妈知道你现在工作忙,没时间去找刘医生体检,我约了他的助手下午去给你看看,怎么样?”
顾念哪里能说不好,她看看行程表,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就答应下来。
刘玉珊虽然没有工作,但平日里的交际一点也不比丈夫儿子少,今天关心完儿子的身体,她也没有忙着电话,这就有点异常了。
顾念主动询问:“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刘玉珊这回倒有点扭捏起来:“我已经答应了李导的邀约,双方合同也定下来了,下午就去试镜,没问题的话顺便入组,据说有一组戏等着我去拍……”
“等等,”顾念不得不打断她,“妈,这事爸知道吗?”
刘玉珊轻咳一声:“上回我又提了一次,你爸没表示反对,这事回头你也帮我说两句,他总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跟我闹离婚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有点不自在,这等于在儿子面前承认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的弱势地位。
但弱势就是弱势,不因承认与否而改变。
顾念无奈:“爸没反对,可也没同意吧?你也知道爸的性格很强势,我说的话未必管用。”
刘玉珊:“我知道,你爸现在也就你的话还听得进几句。”
顾念答应下来,又问几点试镜。
刘玉珊有点惊喜:“你要过来吗,会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顾念笑道:“下午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母亲大人重出江湖,当儿子的怎么能不捧场?”
刘玉珊发现儿子最近特别会说话,而且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人打从心底感到熨帖。
“下午四点,就在恒丰大厦三楼,你正好见完Dr.刘的助手再过来。”
“不用去影视基地?”
“现代戏,恒丰有个内景要拍,试镜没问题就可以顺便拍,反正我台词早备好了……”
原来是早有准备,事后报备,顾念苦笑,挂了电话,转头打给雍凛。
电话那头,雍凛的声音几乎被周围的喧嚣声掩盖,直到雍凛快步走到楼梯间接听,才清晰许多。
“我现在在医院。”
他停顿了一下,听见顾念吃惊兼且担心的询问,禁不住嘴角微扬,这才将顾宁的事情说了一下。
“我建议她引产,不过手术没法马上做,最快也得预约在后天。”
顾念还能说什么,只能叹息道:“我没法过去,可能要麻烦你多费心了,哪怕是骂她两句,别让她以后重蹈覆辙!”
她又把刘玉珊打算去试镜的消息告诉雍凛,雍凛反倒没有太大意外。
“我爸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回头你能劝就劝两句,不能劝就别管了。”
两人简单交流几句,彼此都没有空多聊,雍凛还要陪顾宁去做其它检查,而顾念那边,陈庄已经过来催了几次,说是中午有个约好的工作饭局。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让雍凛很不舒服,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这里很多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怀孕而过来做产检,高高兴兴的人固然有之,像顾宁这样因为各种意外而怀孕,不能要或不想要的年轻女孩子也并不少,生命的诞生与消失在这里交汇,说白了,这是一个负能量大于正能量的地方,即使承受力强大的人,也不会太喜欢这种氛围。
轮到顾宁面诊时,雍凛陪她进去。
中年女医生翻阅顾宁的检查结果,头也不抬道:“的确是怀孕了,一个多月。”
顾宁脸色白了白:“医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医生显然早已司空见惯,抬起头,并不意外:“可以,不过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堕胎对身体的伤害程度,根据每个人体质都有所不同,有些人流产之后,可能以后都很难怀孕,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她仅仅是照本宣科的提醒,但顾宁依旧能从其中听出一丝责备的意味。
想起那个不负责任的男友,和肚子里的胎儿,顾宁心头一痛,也不知是为自己的愚蠢后悔,还是为那个未能来得及睁眼看见这个世界的胎儿愧疚:“是,我决定了。”
医生:“你现在的情况可以选择药流,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再做几个检查,确保不是宫外孕之类的情况……”
顾宁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她现在内心的痛苦。
尤其对一个还未正式踏出校园,没见过多少风雨的女孩子而言,这件事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雍凛虽然陪坐在旁边,却没有出口安慰的意思,这不仅是因为他作为男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种事情,其实可以算是顾宁的教训。
要么在教训中成长,要么在教训中折翼。
顾念觉得自己答应见刘医生的助手是个错误,因为谁也没有提醒他,Dr.刘的助手不是来给他做身体上的体检,而是来为他做心理上的疏导——刘玉珊担心儿子太忙压力太大,所以叫了心理医生上门。
顾念啼笑皆非,她的确有压力,但这种压力却不能对除了雍凛以外的任何人说。
刘医生的助手很尽职,不因顾念的意兴阑珊就消极怠工:“雍先生,请问您最近作息时间如何?”
顾念:“早上七点左右起来,晚上十二点前睡觉。”
李医师:“中午不休息吗?”
顾念:“一般没有。”
李医师:“按照您日常的工作强度而言,这个休息时间有些短了,建议中午有机会还是小睡片刻比较好。”
顾念虚心接受意见,看了看手表,她在出门前还要打个电话给雍凛的父亲的。
“其实我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母亲太担心我的身体,所以才劳烦你跑一趟。”
李医师笑了一下:“您如果赶时间的话,再给我五分钟好吗,我问完最后两个问题就可以。”
顾念摊手,示意他继续。
李医师:“您最近会不会经常感觉心情烦躁,对工作产生厌倦一类的负面情绪呢?”
顾念心说当然有,她现在看见雍凛公司那些文件就开始头疼,但这些都不能说,所以她只能道:“没有。”
李医师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您现在的个人生活协调么?”
顾念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对方的意思。
“还行……吧。”
最后一个吧字泄露出她的心虚。
李医师又问:“一天几次?”
顾念:“……”
两人大眼瞪小眼。
其实顾念也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身体上偶尔适当的纾解有助于缓解压力,所以对方才会问这个问题,两人之前稳定交往也算水乳交融,可她哪里晓得以前雍凛背着她每天动手几次啊。
顾念随口道:“七次吧?”
李医师:“……”
看着对方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顾念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忙道:“我记错了,没那么多!”
这也能记错?李医师也无语了:“您再好好回想一下?”
顾念轻咳一声,这种时候再说太少好像也不好:“应该是三次,我刚才记成两天了。”
李医师严肃道:“一天三次也太多了,过犹不及,雍先生还是多节制才好。”
顾念抽了抽嘴角:“好的。”
李医师低头记下几笔,顾念不用看也知道他大概写的是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肯定压力过大了,连这种问题都记错,说不定已经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
多说多错,顾念借口自己还要开会,赶紧将李医师打发走,然后又给雍子文打了个电话。
雍氏虽然名为雍氏,却早已是上市大集团,不是雍子文一个人的公司,他日理万机,能亲自接电话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今天顾念运气不错,打过去的时候,雍子文没有关机。
顾念将刘玉珊下午试镜的事情略略说了一下,果不其然,雍子文的语气流露出浓浓的不悦:“我知道了。”
雍子文一个商界顶尖人士的修为,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冲着儿子大发雷霆,顾念却担心他平静下隐藏的暴风雨,忙道:“爸,妈就是怕你生气,才不敢直接和你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也有你的考虑,不过妈现在纯粹就是玩票性质,雍家今时今日,也不会因为妈发展一点小爱好小兴趣,就名声受损。”
没听见雍凛父亲的回应,她只好又发挥口才,绞尽脑汁帮雍凛母亲说好话:“妈自打嫁入雍家,就一直听你的话,做你需要她做的事情,帮你打理后方,没有她,慈善基金会也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好,你们都结婚数十年了,她只不过是想在自己还走得动之前圆了年轻的梦想而已,你平时很少在家,她跟那些夫人太太们玩多了也无聊,你就当体谅体谅她。”
过了好一会儿,雍子文的声音才响起:“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
因为我不是你儿子。顾念心道,故作无奈:“我只是不爱说,又不是不能说,妈来找我当说客,我不能不尽力吧,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肯答应,妈再来找我,我都没法专心工作了。”
雍子文:“知道了。”
这就是默许了,顾念松一口气,说了两句注意身体的闲话,这才结束通话。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顾念只来得及喝口水,就拎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往外走。
电影是都市悬疑题材,刘玉珊的戏份很简单,她扮演女主角的后母,出镜两场,四句台词,谁都可以上,唯一需要点技巧能耐的是,其中一场是她跟女主角的对手戏,戏中她与女主角关系不好,必须在对话中表现出既悲痛又愤怒的隐忍情绪。
导演挑挑拣拣,看中有后台有背景的刘玉珊,也是因为她早年没息影前的表现实在亮眼,这次如果加入剧组,也可以成为电影的卖点之一。
试镜之前,所有人都担心刘玉珊息影多年,早把演技落下,但试镜之后,连一力促请她出山的导演都没了顾虑——有些人科班出身都表现平平,有些人时隔多年却还能找回感觉,当然也不排除刘玉珊背后排练的可能性,但这一行,的确需要一些天赋。
进度比较赶,刘玉珊就顺便跟女主角对了一场戏,这部影片大腕云集,女主角也有影后光环,难得刘玉珊居然也没有被压下去,导演李封暗道这个角色找对人了。
导演第三次喊停,却不是“卡”,而是“过”,众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女主角和刘玉珊,旁边化妆师忙上来补妆,助理过来递水摇扇子,其实前两次也不错,但导演高要求,大家就得配合着。
女主角没再端着戏中苦大仇深的表情,笑盈盈对刘玉珊道:“刘姐演得真好,要不是你,我都没法那么快入戏!”
刘玉珊当然知道对方只是在示好罢了,一个颇有分量的影后,怎么可能连入戏都要别人带着,就演员身份而言,能够记得自己当年风光的人很少了,对方会这么说,冲的是自己雍夫人的身份。
但没有人会在听见奉承话的时候不喜反怒的,刘玉珊也笑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隔了那么多年没演戏,我感觉还是生疏了很多,有空你多教教我,之后还有一场戏,别让我拖了你的后腿才是。”
接过私人助理Mystere送来的饮品,刘玉珊递了一杯过去。
女主角钟圆接过来尝了一口:“是冰糖雪梨燕窝,燕窝味很浓,外面买不到吧?”
刘玉珊笑道:“让家里佣人炖好送来的。”
不用她吩咐,Mystere已经另外叫来外卖饮料分发全场,这份能干丝毫不比大明星的助理差,风度气质还比明星助理更佳,钟圆不羡慕是假的,刘玉珊在圈子里是个传奇,不是没有人效仿,能和她一样好命的却寥寥无几。
刘玉珊矜持淡然的笑容在看见片场多了一个人时变得灿烂真心起来。
钟圆正考虑要怎么跟她拉近关系,一直在留意对方的反应,见状立刻循着刘玉珊的视线望去。
刘玉珊却已经起身往前,在一个英俊出色的年轻人面前停下来。
顾念左右看看:“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刘玉珊之前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儿子真会来探班,高兴极了:“当然没有,这场戏已经拍完了,还有一场,今天来不及的话就明天,你怎么进来的?”
顾念:“我刚在外头碰见Mystere了。”
不止是钟圆,很多人都注意到顾念的到来,更注意到刘玉珊对她的亲热态度。
虽然雍子文没少上报章杂志,雍凛本人却很低调,几乎没有人在哪怕金融类杂志上看见过他,但从刘玉珊的态度来看,不难猜出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连导演李封都亲自过来打了招呼。
顾念让Mystere将她刚才从外面买的点心分送下去,吃人嘴短,前有饮品,后有点心,大家不缺这么点吃的,但雍夫人和雍公子送的又不一样,个个都欢天喜地。
也许托了M&J这份工作的福,顾念在跟人打交道上很有一套,面对这些常在大屏幕和各类时尚杂志电影节上看到的名人也没有怯场,比雍凛本人更显得八面玲珑一些的应对,让她给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大家更羡慕刘玉珊的福气——老公有钱有势也就罢了,儿子还这样出色,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钟圆也走了过来:“这位就是小雍先生吧?”
刘玉珊不掩骄傲:“是啊,我让他别来的,他还不放心,特地从公司赶来。”
您什么时候让我别来了?顾念有点无语。看来不管贫富,父母都是一个样,明明心里美得很,还非要在外人面前假谦虚。
顾念笑道:“钟姐姐演技好,人也好,是我们这一代的偶像,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不知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被一个英俊多金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夸奖,钟圆倍感愉悦:“当然可以!”
顾念早有准备,拿出自己在半路上买的几张卡片让中原签名。
跟旁人寒暄的间隙,余光扫过角落里一张略显尴尬慌张的脸,顾念只作不见。
陶安童好不容易在这部戏里博得一个零台词的小角色,万万没想到雍氏母子也在这里,别人都找机会示好,她却恨不得顾念没看见自己,忐忑不安缩了半天,等到顾念转身离开,刘玉珊没有对自己发难,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旁边同是跑龙套的演员好奇问她:“小雍先生很帅啊,大家都过去打招呼,你怎么不去?”
陶安童强笑一下,没有作答,心里早就后悔不迭,恨不得时光倒流了。
安顿好顾宁,眼看快要下班,雍凛直接打车去了公司。
这是他以顾念的身份头一回来到自己的公司,毫不意外在前台被拦下来,打了电话通知顾念,又让顾念知会秘书,秘书再给前台说,层层通报下来,雍凛已经有点腻烦,更让他感到腻烦的是周围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
谈不上恶意,但肯定也不是友善的,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还有隐隐的嘲笑。
这栋大楼不唯独雍凛公司的员工,但所有人俱都穿着考究,个个是高层写字楼的精英白领,从电梯的镜子里,雍凛发现自己今天早上去了医院之后,回来就忘了换衣服,皱巴巴的休闲装,素面朝天的脸,全身上下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雍凛微微皱眉,赫然发现自己没回去换身衣服,好像是给顾念这具身体丢了脸,让别人以为顾念就是这么个不修边幅的人。
秘书林琳休婚假去了,临时接替她的是林琳的助理,对方接到顾念的电话之后就亲自下来带他上去,一路上向他解释:“我姓冯,老板下午出门了,还没回来,顾小姐您先在会客室里坐一会儿,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了。”
雍凛点点头:“多谢。”
冯助理的专业素质不错,没有因为雍凛的外表而露出异样眼光。
反倒是雍凛主动提出:“我刚从医院过来,没来得及打理,请问你们有没有备换的职业套装,能否借一套给我?”
冯助理:“我有一套,不是全新的可以么?”
雍凛颔首:“可以,谢谢,回头我再买一套全新的还给你。”
冯助理嫣然一笑,幽默道:“顾小姐太客气了,回头让老板给我报销就可以了。”
也许是会客室太舒适的缘故,等着等着,雍凛连让冯助理送衣服过来的事情都给忘了,直接就睡了过去。
冯助理将衣服放在她旁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顾念终于回来了。
冯助理忙迎上去:“老板,顾小姐来了,在里面休息。”
顾念笑道:“好,辛苦你了,快下班了吧,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吧,男朋友不还约了你去看电影么?”
冯助理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早上跟男朋友一通电话恰好被老板听见,没想到对方每天事情那么多,居然还记得。
之前作为林琳的助理,她也没少直接与老板打交道,最直观的感受是:老板这几天应该心情不错,不仅平易近人,而且会跟下属开玩笑了。
也许是生意项目的顺利进行,又或者跟顾小姐的感情有了新进展,两人打算结婚?
冯助理天马行空,就看见顾念开门探头看了一会儿,随即又悄然退出来,问她:“下午有什么事么?”
哪怕隔着门,对方还是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吵醒正在里间休息的顾小姐,冯助理暗叹顾念好福气,老板对女朋友的表现,完全颠覆了她以往对富二代的印象。
“有个需要政府审批的文件,Kim去跟进了,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下午的会议议程,需要您签个字。”冯助理将文件递过来,无须顾念仔细看文件内容,她已经将会议内容和需要关注的结果说了个大概。
雍凛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由明媚的蔚蓝变成了深蓝,会客室里亮起昏暗的灯火,那是顾念为了不打扰雍凛休息,只在沙发旁开了个小灯看书。
空调的温度适中,身上还盖着顾念特意为他盖上的毯子,小灯就像一盏淡淡暖意,萦绕在雍凛心头。
互换身体以来,一路兵荒马乱,仿佛从未有过如此内心宁静的时刻。
“怎么不去旁边的办公室开大灯看?”他伸了个懒腰,声音添上一丝慵懒。
顾念抬头:“醒啦?刚想着就看一会儿,没想到入神了。”
雍凛注意到她手头拿着的是一本中英法三语对照的小说。
“你在学法语?”
顾念点点头:“没事就看看,去吃饭吗?”
雍凛递了一只手过去。
顾念迟疑片刻,将他拉坐起来。
“这是冯助理给我的,说需要你签名的文件,下午会议主要说了几点内容,她也都转告我了,论能干,我看她也不比陈庄差。”
雍凛嗯了一声,接过来看:“她还欠缺一些经验,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是另一个林琳。”
顾念就笑:“你手下的女员工也不少,若她们的男朋友都觉得她们结婚以后跟着你这么一个英俊老板工作太危险,要求她们辞职,你以后要上哪儿找那么精明能干的下属,难不成每次等到她们结婚就重新招人培训吗?”
换作从前,雍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作答,说出诸如“你是我雍凛的女朋友,我有能力让你过上比常人好百倍的生活,而她们的男朋友没那个能耐”这样充满雍凛式骄傲的回答。
但这次他仅仅是微怔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顾宁:“她从医院拿了药,如果顺利的话,就不用做手术,她想让我明天过去陪她。”
想起这个堂妹的遭遇,顾念叹息一声,诚挚道:“谢谢你,她不知道咱俩的事,你直接拒绝她吧,她应该有同学在本市,实在不行我就联系她妈妈过去。”
雍凛:“她说过现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已经答应她了。”
顾念蹙眉:“但这样的话就太麻烦你了。”
雍凛不悦:“她又不知道你的身体里现在是我,一有事当然先想到同在本市的姐姐,你是觉得我会做不好,还是想早点与我划清界限,才需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道谢?”
顾宁现在那个状态,去陪伴肯定还要帮忙递水递毛巾之类,顾念的确觉得以雍凛的性子,不可能去干伺候人的活儿,更何况还是一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对象。
不过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顾念凝视对方,柔声道:“我只是怕你累着。”
作为一个经常跟难缠客户打交道的BoutiqueSales,当顾念要表现出“诚恳”这种特质时,也许连美国总统都会被她打动,更何况是雍凛。
透过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仿佛能够清晰看见顾念正在闪烁着光芒的灵魂,雍凛微微有点不自在,他没有忽略自己那一瞬间忽然挑动速度加快的心脏,却拒绝承认对方即使用着自己的身体,还能对他产生影响。
“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