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上班第二天,她的脑袋被工作塞满了,满脑子都在想如何熟悉部门的运作,如何做得更好,让上司满意。
而部门现在的人并不多,唯一一个何丽,比她早来两个月。
她们的工作并不重叠,公关部的事情太多,根本做不完,所以暂时来说,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本来顾念的判断是对的,但何丽比她早得知了一个消息:她们中间可能只会留下一个。
两人信息不对称,何丽知道,而顾念还被蒙在鼓里,一时忘了防备——毕竟两人在前一天才吃过饭,何丽用行动表达了善意,顾念也没想到自己完全看走了眼,这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女孩,却暗地里摆了她一道。
但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这么简单的小心机,回去之后两人当面一对质,何丽的做法马上就会暴露,对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顾念想了想,又问吴嘉文:“Marvin,请问你们原本的开会时间是到什么时候结束?”
这又是一个信息不对称。
顾念初来乍到,没有人指望她能立刻帮得上忙,所以她也无权知道开会内容,大家来去匆匆,顾念顶多知道他们去开会,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别人不会主动告知,但何丽负责安排行程,她肯定知道。
吴嘉文:“原定到四点半,但提前了,两点就回来了。”
顾念:“那么这几天应该也有一位法国客户要接?”
吴嘉文:“对,但那是在你入职前一天就接过了。”
果然!
顾念的脑海将前因后果串连起来。
何丽手头上有客户接待行程表,她告诉顾念两点有个法国客户,顾念肯定会在两点前到达机场。而吴嘉文他们开会原定到四点半,也就是说:就算过了两点,顾念等不到人,打电话回公司,也只能问到何丽,何丽会告诉她没错,让她继续等。
顾念顶多等到三、四点,气冲冲回公司找何丽算账,而何丽这个时候会说:自己让顾念去接的是日本客户,而不是法国客户,是顾念自己听错了。人没接到,还赖别人,而顾念根本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还会挨训。
整件事情里面,何丽唯一失算的,是吴嘉文他们的会议提前结束。所以顾念打电话回去,正好就被吴嘉文告知真相。
这个小心机不算高明,但如果一切按照既定计划来,最后只会是顾念被责怪没弄清楚行程,事情没做好,上班第二天就让人印象不好,一个月后想留下来也难。
想到这里,顾念缓缓吐出一口气,既是庆幸,也是后怕。
“Marvin,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我接了人就马上回去!”
吴嘉文这回倒没有再说什么:“办好了就回来。”
顾念挂了电话,再看时间,两点三十分,此时机场通知,从日本东京飞过来的航班延误,预计要二十分钟后才到。
还有时间,天助我也!
顾念一喜,扭头就往机场大厅的旅游咨询中心狂奔而去。
下午五点。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吴嘉文不耐烦地看了一下手表,心想顾念不会是搞不定日本客人,又惹出一堆乱子了吧?
先回来的是何丽。
她拿着一堆报表进来,路过吴嘉文的办公桌,见他抬头,就对他点头笑了一下。
吴嘉文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跟看见空气似的,扭过头去。
何丽的笑容僵了一下。
两人的交集仅止于此,何丽朝卫玛走去。
这个时候,顾念也回来了。
因为走得急,气息有些不匀,但并没有慌乱失措。
她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卫玛停下跟何丽的交谈,微微皱眉:“你一下午都去哪里了?”
顾念:“下午有个日本客户,Gary请来的,我去帮忙接了一下。”
何丽目光闪烁了一下。
卫玛有些意外:“不是Kelly去吗?你会日语?”
没等何丽开口,顾念又道:“我看Kelly太忙,就主动分担了一下。日语方面,我在机场的旅游咨询中心请到一位刚刚下班的工作人员,让她帮忙做一下兼职翻译,客人本身也会一点英语,所以大家交流并没有问题,目前山口女士已经在部门安排的酒店下榻了。”
她的做法毫无挑剔之处,卫玛点点头,难得赞许:“挺好的,你一路上回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发票都保留着,回头月底可以报销。”
顾念笑道:“谢谢Emma!”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顾念最感谢的就是吴嘉文。
办公室里不方便说太多,等到下班,卫玛离开了,何丽又去吃饭,她才走到吴嘉文那里:“Marvin,师父,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吴嘉文斜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认你做徒弟了?”
顾念讨好地笑:“我可太想拜在你门下学习了!”
吴嘉文:“我最讨厌那些不好好做事,反而成天想着歪心思的人。”
他敲敲桌面,指了指何丽的桌子:“她过来入职的第一天,同样问我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同样给了她几封邮件,她也同样在第一封的时候,就被我指出语法不合格,但她没有接着将另外几封也做完,反而去抱Emma的大腿,做Emma交代的事情,等我去问她,她就跟我说,不好意思,Marvin,因为Emma交代的事情比较紧急,所以要优先处理她那边的。”
顾念哑然。
卫玛跟吴嘉文的级别差不多,但作为总监助理,卫玛肯定更得总监的信重,对何丽来说,抱卫玛的大腿,比抱吴嘉文要有用得多。
吴嘉文哂笑一声,意味深长:“别人看猴子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好像很愚蠢,但猴子并不觉得自己愚蠢,因为它以为芝麻是金子做的。”
这段话含义太深,顾念不好接,只能继续笑。
吴嘉文:“傻愣着干什么,给了你几封邮件,今天之内回完,不用给我看了,直接发过去就行。”
这等于间接认可她的能力了?
顾念一喜:“好的,我马上去做!”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开始翻的那几封邮件,虽然有些单词错误,但并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昨天吴嘉文挑三拣四,顾念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也觉得他在故意刁难。
今天的事情一出,她才发现吴嘉文只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要求严格而已,为人并不坏,否则今天就不会在电话里提醒她了。
人心固然有善恶,但总不会处处都是刀枪剑雨。
吴嘉文:“还有,下个月的S市国际电影节,周惜媛的服装由我们赞助,大体已经敲定下来,但还有些细节,你就负责跟她的经纪人沟通吧,我回头把她的联系方式发你。”
顾念答应下来,吴嘉文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前脚一走,后脚何丽也回来了。
虽然顾念跟何丽只是助理,但越是琐碎的事情就越是要她们来做,何丽其实算是最忙的人,在外面匆匆吃完饭,还得回来加班。
顾念本来也准备再回一封邮件,但看见何丽回来,她就改变了主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再做。
何丽叫住她:“Nina!”
见顾念回头,她笑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忙得晕头了,错把前两天的法国客户资料给你了!”
顾念一脸奇怪地反问:“没弄错啊,你本来就告诉我是日本来的,怎么变成法国客户了?”
何丽愣了一下。
顾念的表情太过真诚,以致于何丽差点还真以为自己失忆了。
朝她笑了笑,顾念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把事情摊开又怎样,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证据,闹到上司面前,何丽大可说是顾念听错了。
为了留下的名额算计顾念,固然是何丽的问题,但顾念没有亲自向上司确认,她自己当然也有责任。
归根结底,还是顾念太大意,不谨慎。
无能的人会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能干的人知道时时反省自己。顾念不觉得自己很能干,但起码她懂得反省。吴嘉文虽然只说了何丽在写邮件上的表现,但也间接说明了顾念的表现并不是那么差。
顾念离开公司,上了回家的计程车,在车上给总监潘明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关于日本客人的安置问题。
潘明似乎忘了山口穗子今天要来,还愣了一下,说自己这两天都要开会。
顾念反应很快,立马说自己找好了兼职翻译,也安排好了游览行程,这两天白天可以先带客户在本市转一转。
因为对方的身份,顾念安排游览的地方,不是那些需要爬山的体力活,而是各种设计馆和博物馆,而且地点离公司都不远。
这样一来,在对方参观期间,顾念就可以让兼职翻译陪同,自己抽空在公司处理事情,等到对方快要参观完毕,再过去接人。
这件事本来不是她的工作范围,但既然顾念已经接下来,她就要做到最好。
潘明对顾念周到的安排很满意,让她明天去公司拿车钥匙,白天可以开自己的车去,公司的事情也可以暂时放下。
虽然领导这么说,她也不可能真的把工作丢下不管,否则吴嘉文肯定会彻底失望,认为她跟何丽没什么区别。
挂了电话,顾念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今天奔波一天,其实也不是毫无收获。
姚殊也发来信息,说自己这两天都忙着备课,手机也顾不上看,但她还是帮顾念修改了之前那封邮件,又提出几点注意事项,然后开始跟顾念吐槽自己在新工作里遭遇的种种麻烦。
雍凛没有消息,顾念查了一下他所在地区的天气,发现那边已经开始下雨,就发了条信息过去,让他注意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顾念一边处理邮件,一边陪着那位客户,还要抽空了解周惜媛的资料。
周惜媛是模特出身,一开始是在国外模特圈闯荡,小有名气,偶然机会下踏足国内的娱乐圈,开始演戏,演技谈不上很好,但总算不会被视为花瓶,比起陶安童这种有金主捧还红不起来的小明星,周惜媛显然更有前途。
这次国际电影节,M&J考虑到她在国外走过M&J的秀,个人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形象名声都不错,又是模特出身,比一些女明星更能穿出M&J的感觉,就主动提出赞助周惜媛的行头。
能跟M&J搭上关系,周惜媛自然一百个愿意,赶紧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顾念跟周惜媛的经纪人程岚联系时,还是碰到了一点小麻烦。
因为程岚那边打听到,电影节上有另外两个女星,也准备穿M&J的衣服,当然,她们是自费。
但是M&J给周惜媛提供的衣服是今季的成衣,可以根据身材来修改具体尺寸,这样就有可能跟另外那两个女星出现撞衫的尴尬场面。
所以程岚提出,希望M&J能够为周惜媛提供定制,避免跟别人撞衫。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周惜媛的咖位没有大到M&J能为她提供个人定制的地步,但潘明也不想因此恶了跟周惜媛的关系,毕竟对方上升空间还很大,这件事也是M&J这边先提出来的。
所以顾念这个炮灰就要负责从中斡旋沟通了,能够说服周惜媛,那最好,皆大欢喜;不能的话,周惜媛不接受M&J的赞助,M&J没所谓,但等于顾念就得罪了人,也许还会影响她自己的考评。
不管吴嘉文是为了考验,还是为了刁难,顾念都不想弄砸了。
她做好准备,然后约见周惜媛的经纪人程岚。
程岚也有一肚子话想质问M&J,见了顾念,开门见山就道:“一直与我们联系的是Gigi,怎么换成顾小姐了?”
顾念笑道:“程小姐你好,第一回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念,你可以叫我Nina。Gigi去京城出差了,所以这件事目前由我来负责。”
程岚脸色并不好看:“赞助衣服,是M&J主动提出来的,我们答应了,他们却临阵换将,也未通知我们,不是看我们家媛媛好欺负吧?”
顾念笑道:“你误会了,因为我之前有在门店的工作经历,所以对衣服款式会更了解一些,方便与你们沟通。你上回说,另外两位女星也会穿M&J的衣服出席,不知道她们要穿的是哪两件,如果提前知道的话,我们可以为周小姐提供不一样的,避免出现撞衫。”
她的话题成功转移了程岚的注意力,后者没再纠结换人的事:“没法打听到,只知道很有可能会穿M&J,因为她们都是M&J的忠实拥趸。媛媛这次有女配角的提名,这是她头一回在电影节上可能会有斩获,形象务必要求完美,如果被发现撞衫,别人说不定以为我们穿的是赝品,你应该明白这个后果会有多严重。”
顾念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程小姐,我们也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毕竟我们对周小姐很看好,觉得她能穿出M&J想要的气质,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邀请了,这在以往都是很少的,说明周小姐在各方面都很优秀。”
程岚的脸色好了不少:“谢谢你的理解,老实说,这次我们对M&J的邀请非常重视,并不希望合作终止。”
顾念笑道:“既然大家都很重视,那就没什么问题,我这边有几个方案,你不妨先听听,看哪个合适。”
“第一个办法,你那边看能不能设法打听到那两位女星到底会穿什么衣服出席,经纪人打听不到,就助理,或服装师?如果不是M&J的,那最好,如果是,我们设法避开,但你刚才说了,完全没办法打听到,所以我们暂时先搁置。”
程岚点头:“不行,就算提前打听到,也可能临时出现变数。”
这个提案刚才就被否决了,顾念没有纠缠下去:“好,那么第二个办法,很多人穿衣服,都会挑当季的新品,但实际上各个品牌都有些往季的款式很不错,如果周小姐在本市找不到满意的款式,我可以联系欧洲那边空运过来,临时再改个尺寸,大概一周时间,还能赶得上电影节的。”
程岚皱眉:“不行,别人穿今季,我们穿过季的,传出去会让人笑话,说我们买不起还打肿脸充胖子!”
顾念笑道:“这个办法我倒觉得不错,你们可以考虑下。”
她作了个手势,让程岚别急着反对,然后继续说道:“你知道,M&J不需要代言人,甚至在中国区的品牌挚友,也只有赵影帝一位,没有女性的品牌挚友。M&J与周小姐的这一次合作,如果顺利的话,对周小姐将来与M&J继续合作,也是有好处的。”
程岚脸色微微一动。
顾念:“还有,M&J与周小姐的合作,是官方合作,堂堂正正,哪怕周小姐穿M&J的过季衣服,到时候我们只要发一个声明,表示是周小姐自己选中的,就可以让那些说闲话的人无话可说。更重要的是,欲扬先抑,公关效果会更好。很多人可能一开始被误导,但事后因为我们的官方声明而反转,对周小姐的印象也会更深刻。”
此刻程岚已经没了一开始的不满,脸色也逐渐多云转晴。
“还有别的方法吗?”
顾念摇头:“还有一个,但其实我觉得这个是最好的。”
程岚思考了一下,果断作出决定:“谢谢你,Nina,如此为媛媛考虑,也谢谢M&J的诚意,回去之后我会跟媛媛商量一下的。”
她这样说,就是表明会尽力说服周惜媛答应了。
顾念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举起咖啡杯:“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们的通情达理才是。”
程岚:“你说得对,我们是堂堂正正跟M&J合作的,没有必要跟别人比较,如果有人以此来说闲话,到时候一封官方声明,就可以让他们闭嘴。Nina,我本来以为M&J换你来谈,是有意怠慢,但现在看来反而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念笑道:“周小姐的漂亮把我也给征服了,能不能到时候给我一张签名照啊,我好拿到社交网络上去炫耀炫耀!”
程岚乐了:“当然可以,几张都没问题!”
程岚果然很讲信用,隔天就给顾念发来信息,说周惜媛已经同意了顾念的提议,但希望提供挑选的往季成衣能尽量多一些。
顾念答应下来,她查过资料,以往M&J为被赞助方提供的成衣挑选一般是四件,现在多申请两件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都是往季的衣服。
这件差事完成得极其出色,连吴嘉文都挑不出毛病,甚至还用略带嘲讽的吴式风格表扬了她一下:“本来我以为我要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顾念开玩笑:“那都还是多亏吴师父的教导和指点啊!”
吴嘉文哼哼两声:“别高兴得太早,还没到一个月!”
“Marvin,Nina,开例会了。”何丽走过来笑道。
“好,谢谢。”顾念点点头,拿起自己桌上的笔记本。
自从那天之后,她跟何丽没有再私下出去过,当然,两人也没有公开闹翻,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新人,撕得太难看对双方都没好处。
何丽觉得自己留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她更早入职,论工作内容,比顾念熟悉;论工作能力,何丽觉得自己不会输给顾念;论人缘,除了吴嘉文之外,这个部门很多人都对她印象不错,而顾念甚至还未见过被外派去京城的几名同事,人家更谈不上对她的印象了。
这种暗暗的优越感一直维持到开会的时候。
每个人都汇报了自己本周的工作内容和进度,顾念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程岚确认周惜媛在电影节上的衣服问题。
而何丽说了好几件事——她手头上的事的确比顾念多,而且更为琐碎。
原本这些事情可以分一些给顾念,但她出于某些原因,并未放手,而顾念被坑过之后,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帮忙。
总监却在总结的时候,点名表扬了顾念:“Nina这次跟周惜媛那边的沟通,可以作为一次准公关危机的处理,值得我们借鉴,虽然周惜媛咖位不够,但老大身边的人对她评分很好,觉得她在圈中风评好,又是模特出身,以后也许可以长期合作。既然这次很顺利,那以后跟周惜媛那边的合作,就由你继续跟进吧。”
顾念忙答应下来。
总监:“山口穗子今早的飞机离开,她这次以私人名义前来,给我们部门提供了不少帮助,回头我再整理一份备忘录发给你们,不过她离开之前,向我高度评价了Nina,说Nina的招待令她宾至如归,非常满意。”
顾念受宠若惊,说不高兴激动是假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出得到肯定?
但她没有完全失去分寸,面上依旧温温柔柔地笑道:“其实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明白,多亏Marvin指点迷津,否则光凭我一个,也没办法做得这么好。”
与此同时,有一道目光,几乎化为实质,从某处射过来,快要将顾念灼烧洞穿。
顾念不用抬头,也知道这道目光来自何人,但她还是抬起头,朝何丽微微点头,露出礼貌微笑。
何丽射出刀子一般的眼光,随即转开视线,似乎不想在这种场合失态。
总监道:“过阵子,大概是月底左右,总部那边的副总裁Santos会过来视察,希望大家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不要出差错。还有,老大那边让我们开始物色M&J的女性品牌挚友,钟圆刚拿了个戛纳影后,他们觉得可以参考并跟对方接洽一下,有机会可以请她过来,月底顺便跟Santos见一面。”
卫玛的面色有些古怪:“咱们有这种先例么,Santos愿意见钟圆?钟圆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约的。”
总监笑道:“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Santos喜欢东方女性风情,也看过钟圆那部得奖的电影,对她印象很好,说是半个粉丝也不为过。”
那就难怪了。卫玛恍然:“没问题,我先去接洽一下。”
总监颔首,又说了几件事,末了笑道:“从明天起就开始放中秋假期了,祝大家中秋愉快。”
在M&J有个好处,因为是不折不扣的外企,所以洋鬼子放假的节日他们也跟着放假,国内法定假期又能再放一次,加上各种年假福利,一年要凑出一个长假并不困难,不过每个人手上的事情都很多,即便有假期,也未必抽得出空。
但对顾念来说,有事做是好事,现在她已经逐渐摆脱每天无所事事的空虚和恐慌,对自己手头上要做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该如何去做,也渐渐摸到了脉络。
吴嘉文一如既往的毒舌,毒舌下面却隐藏着公事公办和高要求,跟着他做事,顾念压力很大,但也能学到许多东西。
而在别人看来,言语刻薄的吴嘉文居然能够找到合拍的搭档,也是一件挺稀奇的事情,何丽甚至不无恶意地揣测过,吴嘉文是不是看中了顾念那张脸,又或者顾念付出什么代价,做了什么交易,才让吴嘉文如此另眼相看。
听见放假,众人脸上的神色都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露出微微笑意,三天假期不多,但足够一天到晚绷着神经的他们好好休息了,不过因为部门的特殊性,即使休息在家,有些工作也没法放下,比如周惜媛那边,程岚时不时会跟顾念电话联系,顾念总不能将电话关机了事。
因为明天开始放假的缘故,有些人想提前回老家,公司索性放大家自由,可以提前回家办公,工作告一段落的也可以先走,偌大的办公楼层瞬间空荡荡。
下午三点,即使已经中秋,南方的阳光依旧猛烈,顾念想起雍凛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不由打开手机,又发了一条问平安的消息过去,然后收拾东西走出办公楼,在街边拦下一辆车。
这个时间段是最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顾念有点后悔上车前忘了买杯热茶或咖啡喝,连续几天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眼皮似乎也失去支撑的力量,一直往下沉,脑袋跟着车子的行进摇摇晃晃,车厢内开着空调,这使得从车窗外面照射进来的太阳也好像不那么晒了,反倒有种温暖感。
她竭力想要清醒,但意识却逐渐陷入混沌,不知不觉打起小瞌睡。
砰——————
忽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仿佛重物撞击,更像云层中酝酿已久的响雷,一经爆发,惊天动地。
顾念所有瞌睡虫都被吓飞了,她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发现了此生以来最为惊恐的一幕。
自己还是身处在车内,但车已经不是那辆车了,车窗外的情景,也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现代都市。
原本的车水马龙被一片打在车窗上的雨水所取代,雨水里还夹杂着斗大石块,前面车窗甚至被打出一片细密的蜘蛛网。
太夸张了!
顾念的第一反应是她还在做梦。
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怒吼:“小张,稳住!”
“不行啊,周县长,路太滑了!”
司机焦急中甚至带着哭腔,这一切让顾念意识到他们曾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中。
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她甚至来不及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装扮,看看自己是否又跟雍凛交换了身体,身下的车子陡然一震,整辆车左边倾倒下陷。
“糟了!塌方了!”小张喊道。
他也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直接穿透挡风玻璃,砸在驾驶座上,石头跟驾驶座紧密贴合,血溅上了前座,也有一些溅到顾念的鞋面,司机小张连求救声都没有发出。
凶多吉少。顾念脑海里冒出这句话。
周副县长手忙脚乱解开安全带:“快,快下车!”
顾念迟疑了一下:“上面好像是泥石流,下车更危险!”
“没办法了,要是道路塌方,整辆车都会掉下去,现在栏杆已经……”
还没等周副县长打开车门,靠顾念那一边的情势又发生了变化,山石泥水倾泻而下,直接将整辆车又往山崖的方向推去,速度快得让人瞠目结舌。
顾念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能下意识跟着周副县长的动作,从对方那边爬出去。
车辆一直被推着往外走,速度越来越快,外面狂风暴雨,几乎要将人刮跑,明明是大白天,天色却黑得能拧出水来,就像电影里的世界末日。
周副县长爬了出去,回身抓住顾念的时候,一把将他扯出来。
“快,往那边走,那边还没塌方!”
顾念也跟着大喊:“还有司机呢!”
周副县长勉力稳住身形,往驾驶座的方向探头看了一眼,面容已经被雨水完全模糊:“不行,没救了,走!”
两人紧紧抓住公路边的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因为风力太大,雨又一盆盆浇灌下来,两人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半跪在地上,几乎是爬着前进,但那些栏杆受到塌方影响,每次抓上去都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连人带栏杆一起被掀到山崖下面去。
穿在雍凛身上的西装已经完全湿透了,但顾念完全没有感觉,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她甚至庆幸两人在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交换的经验了,否则现在估计会更惨。
就在顾念和周副县长刚刚爬出五米左右,车辆所在的公路开始出现更加严重的塌方,短短几秒之间,整辆车直接就往山崖下面倾斜,随即整辆都掉了下去,连带他们刚刚停留过的地方,已经完全塌陷了。
如果晚上几秒,那就是他们的命运。
但塌方还在继续,石块不断地从山上滚落下来,伴随着泥水,汇聚成江河,将公路变成一片流动的泥泞,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时砸在他们身上,两人只能尽量保护着头部,不停挣扎前进,手中抓着的栏杆随时有可能不稳,身下的道路随时有可能塌陷,顾念几乎无法呼吸,一张开嘴巴,泥水又涌了进来。
满嘴的苦涩土腥味。
车辆前行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封住,比他们更倒霉的是前面一辆车子,悉数被压在巨大的石块下面,里头的人生死不知。
比他们稍微幸运点的是后面的车子,看见他们的情形之后就没敢再开,车上的人纷纷下来,有的想跑过来救援,但周副县长拼命作手势让他们不要过来,因为道路还在不断塌陷,也许根本无法承受多一个人的重量。
短短几步路,却像走完了一生。
周副县长的脸上,手臂上,已经全是伤痕,血流出来又被雨水冲走。
顾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他们谁都没能顾得上这些,一心只想逃出险境。
就在这个时候,她脚下一空,整个人蓦地往下掉!
越是危险的时候,脑子反而分外清醒,她甚至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不知是不是有人看见这惊险的一幕。
顾念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凭着身体的本能,紧紧抓住那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栏杆。
她的整个下半身,几乎都悬空在外面!
雍凛突然睁开眼睛!
几天前,他就从村里出来,住在乡里。
因为当地乡领导说这边有不少特色物产,让雍凛起了兴趣,如果运用得当,将来未尝不能与旅游项目结合起来,锦上添花,所以他又在乡里多住了几天,但那地方山多,信号就不好,给顾念的信息常常没能发出去。
考虑到这个季节多雨,汛期将至,负责全程陪同的周副县长就建议大家先回县里,雍凛也觉得在这边逗留得差不多,该看的该知道的都了解了,准备打道回府,谁知道车开到半路上,就遭遇了大雨。
雍凛昨夜没睡好,听见雨声,就在车里睡了过去,但周副县长却没有他的闲情逸致,一直在叮嘱小张开车小心点。
就在他醒来的前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除此之外还有周副县长的怒吼。
发生了什么事?!
雍凛被惊醒过来。
但他看见的却是一片安宁。
高楼林立,马路宽敞,来往男女衣着光鲜,步履匆匆。
对雍凛而言,恍如隔世。
这是S市,不是在回苍兰县的路上!
雍凛意识到这一点,随即低头。
果不其然,真丝白衬衫,黑色长裤,胸前还挂着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工牌。
他又换到顾念的身体里了?
那么顾念……?!
车停了下来。
“小姐,到地方了。”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随即被雍凛狰狞的脸色吓到。
不会是没带钱吧?
雍凛像没听见似的,拿起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一向冷静沉稳的他,此时的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小姐,到地方了!”司机又提醒了一遍。
雍凛从钱夹子里拿出一张大钞随意塞过去,完全没有心思要求对方找零,直接就下车。
电话没人接。
雍凛知道那地方的信号有多不好。
他又强忍焦急拨了几遍,依旧无法接通。
顾念会不会有危险?
雍凛闭了闭眼,握紧手机,搜寻记忆中可以用上的电话,按下一串号码。
“喂?”
响了好几声之后,那边才有人接起来。
“伯父,我是顾念,雍凛可能出事了!”
“什么事?”雍子文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私人电话,想也知道肯定是儿子给的。
雍凛定了定神:“刚刚我跟他在通话,他说他们正从清凉乡回苍兰县,路上遭遇特大暴雨,可能还有泥石流,紧接着电话就没信号了,但是挂断之前,我听见那边传来很大的动静,好像是石头砸下来,还有惨叫声,我一直打他的电话,可是再也没能打通,他很可能出事了,我不放心!”
雍子文的语气也严肃起来:“知道了。”
他什么也没说,更不会告诉雍凛准备采取什么解决方案,雍凛明知这个结果,顾不得计较,抢在他挂电话前道:“我会继续尝试和他联系,如果他那边有什么消息,麻烦您也让人给我个电话!”
雍子文:“可以。”
挂断电话,雍凛的心跳声剧烈地蹦着。确切地说,是顾念的身体的心跳。
他一直自诩冷静,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自己惊慌失措,但此时此刻,他除了站在这里打电话之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万一顾念代替他,出了什么事……
雍凛不敢再想下去,他开始痛恨上天这个恶作剧,但又不得不暗自祈祷。
纠结与焦急在心中缠绕成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一阵风吹来,雍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暴露在烈日下,木头人似的,满身汗水津津,但他刚才满心焦虑,竟毫无察觉。
路过行人都好奇地朝这边投来一眼,也许以为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正经历感情上的挫折。
雍凛走进路边的咖啡厅,手机紧紧攥着电话,又开始接着拨打柴向阳的、屈泽的……
他不记得自己在咖啡厅里坐了多久,只知道他一遍又一遍打着自己那个号码,却一遍又一遍地显示忙音,直到姚殊也的电话打了过来。
雍凛不知道顾念是什么时候跟姚殊也交上朋友的,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出事的事情,亲亲热热约他明天出门去玩,雍凛把事情说了一下,姚殊也惊呼一声,立马表示自己也会尽力帮忙,然后匆匆结束通话。
当面前的咖啡杯从烫手变得毫无温度,雍凛终于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皮,就连眼睛也变得干涩。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雍凛再一次拨打了自己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竟然通了!
雍凛简直激动得不行,差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将电话碰到耳边,生怕不小心碰到哪个键就又断了。
“顾念,是不是你,你在哪里!”
那边传来沙沙声,嘈杂得很,不知是雨声还是信号不好,雍凛得不到回应,不由加大了音量,其中焦灼无法掩饰。
“小念?是不是你!小念,你答我一声!”
“是……我……”信号太糟糕,声音断断续续,一句话也被拉成两段。
雍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上天:“你没事吧!”
顾念:“没事,我们在等待救援,就是雨太大……”
除了风声雨声,雍凛还听出一点别的意味,他执着地追问:“你人呢?也没受伤吧?”
顾念:“摔了一跤,手臂折了而已,人没事……”
她似乎希望传达一种乐观的情绪,但雍凛的心却一直往下沉:“我已经让人去救你们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那边沙沙作响,不知道顾念还说了什么,雍凛只听得清最后一句:“要是我回不去了,你就代我好好活下去吧。”
被死死压抑住的情绪霎时纷涌而出,眼眶迅速发热,雍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嗓音变得非常奇怪:“我不想听见这种话!”
顾念没有回答,因为那头已经断线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雍凛也没法回忆起当时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因为每次能回忆起来的,都只是一片空白。
但实际上,他当时想了很多。
包括自己为什么要跟顾念赌气,为什么她说分手自己就答应了,为什么要亲自跑去考察,如果是自己出了事,倒还能说一句自作自受,但现在明明是顾念在替他受过。
只要一想到顾念现在可能遭受着巨大的危险和痛苦,雍凛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天色一点点变暗。
这个客人坐在咖啡厅一动不动的奇怪举动让侍应生犹豫再三,终于上前提醒:“小姐,您要不要来一份简餐?”
雍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眼神让侍应生有点发憷,也不敢再问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
是雍子文的秘书。
他忙按下接听,那头道:“顾小姐,您好,雍先生让我通知您一声,小雍先生获救了,已经送往当地医院治疗,初步诊疗结果是身上有些外伤,手臂骨折,暂时没有大碍。”
雍凛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体已经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
在几方力量的运作下,被换在雍凛身体里的顾念在当地医院初步诊断无碍之后,连夜就被私人专机送回S市,又到S市的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顾念当时拼死拼活逃出生天,连手臂骨折都没什么感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连一丁点外伤的疼痛都被放大,但让她更受不了的是雍凛在她失踪期间不知道究竟联系了多少人,好好一个高级病房套间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先是雍父雍母,然后是柴向阳屈泽齐煊等人,连姚殊也也来了,还有连顾念也说不出名字,看起来很有身份的人。
最让人头疼的是雍夫人刘玉珊,对着儿子二话不说,眼眶就红了,拉着顾念的手,嘴唇轻轻颤抖,好像儿子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顾念头皮发麻,直接安慰了老半天,直到雍凛的到来,才如获大赦。
雍凛一手抱着花,一手提着汤罐走进来。
顾念在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给他发了短信,而且还关照门外保镖见人放行,但不知道雍凛在磨蹭什么,过了大半天才出现。
刘玉珊看见雍凛进来,脸色就不太好看。
雍凛倒镇定,还能跟雍子文刘玉珊打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
雍子文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但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算上上次在雍家吃饭,这是第二回了,父母与儿子相见不相识,顾念有点好笑,还得出声打圆场:“顾念,你来了,辛苦了,下回不用带那么多东西过来的。”
刘玉珊淡淡一笑:“是啊,小凛什么都不缺,你别操心了。”
雍凛不以为意,当着雍家父母的面旋开盖子,倒出一碗汤,笑了笑:“你们喝吗?我亲手熬的。”
怎么有这么难缠的女人?刘玉珊禁不住蹙眉,雍子文却应道:“不喝了,我们是该走了,你们慢慢说话。”
丈夫对这个身份未得到他们承认的女孩子虽然冷淡却不失礼,刘玉珊有些意外,不由看了他一眼。
雍子文对躺在床上的顾念道:“你已经大了,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自然也应该去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次的事情,纯粹是意外,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父亲竟然会安慰人,雍凛有些意外。
他们走后,雍凛关上门,微微松了口气。
顾念笑道:“你爸很关心你的。”
雍凛:“他一直很严厉,不苟言笑,我在外面留学很多年,跟他们疏于沟通。”
他没有告诉顾念的是,自己创业的资金,其实是他自己上学时投资赚来的,而当初从父亲手上接过来的,也只是一个经营状况不太好,濒临亏损边缘的公司,父亲也许想用这种方式来锻炼他,但父子两人都是严峻冷淡的性子,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互动少之又少。
也就是碰到顾念之后,他的性子才变得软和一些。
目光触及眼前的人,虽然那是他自己的身躯,但在克服最初的别扭之后,雍凛也能将其看作是真正的顾念了。
“你觉得怎样,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吗?”
直到此刻,两人才有独处时光。
顾念无奈:“今天这话我已经听了十遍八遍了,真的没事,那么多检查数据不都出来了嘛,也多亏你的身体素质好,平时没少锻炼,才能在关键时刻逃命。”
她苦中作乐:“手臂骨折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近期不用去公司,也不必担心穿帮了,有什么事情让陈庄拿到公寓让你处理就行。”
雍凛眼神一暗:“对不起……”
顾念摇头:“天灾谁也不想的。”
雍凛握住她的手,顾念挣了一下,没挣开。
此时此刻,雍凛才能完全放开自己被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紧紧握住自己原先那具躯体的手,就像要透过皮肉骨血,握住顾念的灵魂。
顾念轻轻叹气,似乎能够理解他掩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惶恐,所以终于放弃了挣扎的动作。
“跟我同行的那些人,周副县长他们,怎么样了?”雍凛问道。
顾念:“司机小张被石头砸中,当场人就不行了,我跟周副县长刚逃出去,车就掉下去了,被河冲走,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派人去下游打捞小张,周副县长没事,跟我一样,也受了些外伤;在我们前面还有一辆车,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车被砸了,有两个人受了伤,但没性命危险;跟你一起去苍兰县的人没事,他们留在当地医院做检查,暂时还未回来,我让陈庄给他们放半个月的假休息一下。小张虽然是周副县长的司机,但我想,是不是回头让陈庄派人送一笔抚恤金过去?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雍凛轻轻点头:“应该的,还好你没事。”
顾念:“你不用太内疚,谁也无法预料,不过当时我要真是不幸挂掉,以后你就得继续用我的身体白手起家了,说起来还是你吃亏点。”
她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让雍凛放松些,谁知说了这句话,对方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顾念只好赔笑一声,不敢再说下去。
雍凛将旁边的汤拿过来:“红枣鲫鱼汤,补血的。”
其实今天顾念已经喝了很多汤了,连什么猪蹄花生汤都冒出来了,就算每样只喝一口,她现在的肚子也已经饱了,不过雍凛亲手倒的,她不能不捧场,就低头又喝了一口。
然后她就听到雍凛道:“我好像放少了点盐,如果太淡的话,我把盐罐也带来了。”
顾念鼓着双颊,一口汤吐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雍凛奇怪:“怎么?”
顾念艰难地咽下去:“你煮的?”
雍凛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嗯。不好喝吗?”
顾念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太意外了,有点烫,我先放一会儿。”
雍凛看了她一眼:“这次交换之前,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顾念想了想,摇头:“事发前我坐车回家,因为太累了,就打了个瞌睡,你呢?”
雍凛:“我也是,在车上睡着了。”
顾念若有所思:“那么在双方都不清醒的情况下,发生了意识交换,应该是规律之一?毕竟清醒的时候也很难想象,只有入睡,才是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
雍凛的脸色有点难看:“你的生理期好像也来了。”
顾念尴尬:“总不会是跟这个有关吧?”
雍凛:“不,我查过,我们两次交换,好巧不巧,都是在农历十五前后几天,上个月也是,这个月也是,期间间隔大概一个月。”
顾念反应很快:“十五?你的意思是与月圆有关?”
雍凛嗯了一声:“古今中外,月亮都有无数神秘故事,月圆更被视作拥有神奇力量,现在虽然不再神秘,但依旧有许多未解之谜。”
顾念骇笑:“那下一次月圆呢?难道要这么一直交换下去吧?”
雍凛没好气:“有我帮你承受生理期的不方便不好吗?”
顾念苦着脸:“当然不好,谁知道假期结束,咱们还能不能及时换回去,我现在每天都有许多工作,不是随便接待几个客户就可以的了。”
雍凛抿抿唇:“我会尽力。”
换作一个月前,他绝对不会对顾念的工作说出“我要尽力”这种话。
顾念惊讶之后,眉眼弯弯,把原本属于雍凛的冷峻破坏殆尽。
“多谢,不过我的上司很严厉的,你恐怕应付不来。”
雍凛挑眉:“有我严厉?”
顾念乐不可支:“你们俩碰一起,只怕会像火星撞地球,而他会以为我被鬼上身了!”
雍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的工作辛苦吗?”
顾念:“不算辛苦,只是上班时间,精力必须高度集中,脑子连轴转,不能出差错,但也很锻炼人,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
好吧,那我会试着去理解。雍凛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想道。
顾念的手机响了,雍凛拿起来一看,递给顾念看:“你弟弟,接吗?”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吧。”
雍凛按下扩音键。
顾念的弟弟叫顾恩,去年毕业之后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据说待遇还不错。
按照雍凛的作风,在发现自己疏忽了顾念家人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找人去调查,将顾念家人资料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上次换回来之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他知道,假如顾念发现自己调查了她,一定会很不高兴。
雍凛想等顾念自己来告诉他。
顾恩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清亮的大男生嗓音并不令人讨厌:“姐,你那边现在方便说话么?”
顾念轻轻点头。
雍凛:“方便,你说吧。”
顾恩吞吞吐吐:“那个,你现在手头有闲钱吗,能不能借我点儿?”
顾念用没骨折的那只手在床单上画了个问号。
雍凛:“你要拿去做什么?要多少?”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清冷,顾恩直接退却了:“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去问问别人。”
雍凛:“连拿去做什么都不能说?”
顾恩:“不是不是,是我一个老同学,最近生病住院了嘛,需要手术费,问我帮忙。”
雍凛:“要多少?”
顾恩:“两万吧。”
顾念皱着眉头没说话。
雍凛就道:“可以,你把账号给我,我划过去。”
顾恩喜出望外:“谢谢姐!”
挂断电话,雍凛道:“这笔钱我来出吧。”
顾念摇头:“不用,我有积蓄的,只是我觉得他在说谎,能不能麻烦你再打个电话给顾宁,让顾宁去找顾恩打探?”
雍凛:“你怎么不直接问?”
顾念:“直接问是问不出来的,我妈对顾恩无条件宠溺,压根不会怀疑,顾恩也不可能问家里要钱,否则我妈该以为顾恩自己出事了,所以直接去问,反而会……”
她用了一个很俏皮的词:“打草惊蛇。”
雍凛啼笑皆非,没想到顾念跟家里人是这么个相处模式。
他拨通顾宁的电话,如是交代了一番。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顾宁不辱使命地来电话汇报了。她假装去找顾恩聊天,顾恩没怎么设防,三句两句就被套出实情。
原来是顾恩的女朋友应邀大学女同学的婚礼,因为上学的时候两人处处对着干,对方又嫁了个有钱人家,婚宴上肯定风光无限,顾恩的女朋友家境普通,却又不想丢脸,就要买一套高昂的行头去出席,连带顾恩也得重新置办一套西装,全部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两人经济实力有限,为了不让女朋友失望,顾恩只好硬着头皮去借钱。不单是顾念,他还向自己的哥们也借了一些。
雍凛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跟姐姐借钱满足女朋友虚荣心的行为,他对顾恩的印象立时打了个对折。
但毕竟是顾念的弟弟,雍凛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理。
“电话是我接的,这件事你别管了,钱我来给吧。”
顾念摇头:“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这钱,我是不会借的。”
雍凛听手下秘书林琳说过一个八卦,他的公司也有这么一位女员工,工作能力很强,在公司里也算中层管理人员了,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到现在,却偏偏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好高骛远,这山望着那山高,一会儿想炒股,一会儿想做投资,自小深受父母溺爱,养成不知轻重的性子,偏偏姐姐也宠着,有求必应,她虽然结婚了,但每个月不少奖金都花在弟弟身上,以致于家庭矛盾不断,夫妻一度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顾念:“顾恩品行不坏,只是被我妈妈惯坏了。如果他现在真的是要给同学治病,这钱我肯定得借,但给女朋友买行头充门面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他想宠女朋友,可以自己去赚,那叫男人气概,自己没有能力,还要强撑,那叫打肿脸充胖子。”
说罢,她自嘲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无情,连弟弟有困难都不肯帮……”
雍凛:“昨天我在等你的消息时,收到好几条信息,反馈你的助学项目有进展,我好奇就点了链接进去看看,发现你工作的这几年里,每个月都会捐一笔钱给山区学生。”
顾念有点不好意思:“每次只有几百块,根本不值一提。”
今天以来,雍凛难得笑了一下:“真正无情,怎么会做这些事?”
顾念低下头:“对不起,其实我一直不和你说起我家里人的事,也是因为,我觉得以你的家境,可能无法理解,反而觉得很麻烦,所以后来……”
雍凛:“所以后来,你就索性放手,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顾念的眼眶微微发红:“其实最主要,我还是觉得我们很多理念格格不入,即使你因为喜欢我,而勉强自己迁就我,久而久之,肯定也会心生厌烦,本来就不是相似的成长环境,何必非要在一起不可?倒不如两人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海阔天空。”
雍凛冷冷道:“我不这么觉得。顾念,你太自以为是了。直到现在,我还喜欢你,你说怎么办?”
顾念愕然,抬头看他。
雍凛:“你看上去好相处,有时候却很固执,固执得令人生气。我本来也想,一个顾念而已,凭我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后来,我意识到我错了,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碍于面子,一直开不了口,直到这次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有些话,如果不说出口,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他顿了顿:“世上可能有许多比你好的人,可我喜欢的,就只有顾念,谁也取代不了。”
顾念眼眶微红的范围迅速扩大加深。
她以调侃的口吻说道:“你很希望我用你的身体,抱着你痛哭失声吗?”
雍凛:“你可以留着等换回来,再抱着我哭?”
顾念白他一眼:“我又不是水龙头,说开就能开!”
她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雍凛蹙眉看着她不能动弹的右手:“我帮你?”
顾念断然拒绝:“不要!”
见洗手间的门关上,雍凛趁机尝了那碗红枣鲫鱼汤——顾念刚刚只喝了一口,就再也没有动过。
鱼汤跟舌头亲密接触,雍凛忍不住一口吐在垃圾桶里,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这什么玩意!
他明明是照着菜谱做的!
等顾念从洗手间出来,一眼就看见雍凛把汤罐盖上。
“鱼汤呢?”她奇道。
“我喝光了。”
“好喝吗?”顾念意味深长。
“挺好喝的。”雍凛面不改色。
顾念忍笑,她绝对不相信雍凛真把鱼汤都喝进去了,还不如等会儿去看看窗外有没有被倒掉东西的痕迹。
“如果顾恩再打电话给你,或者让我妈妈打电话给你,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你不要贸然答应,不接电话也可以。”她叮嘱道。
雍凛好笑:“顾小姐,我不是温室里任人欺负的花朵,既然我现在是顾念,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OK?”
顾念迟疑片刻,点点头。
雍凛看见她并不十分信任的表情,心里暗叹自己从前为顾念做的太少了。
幸好,现在还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