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地下密室内,数名墨家弟子不信任地打量着浩然与子辛。
水鉴把二人带到最接近墨家机密的核心处,实是冒险了,但若非如此,无法表示他对浩然的信任,并以此信任来交换更多的知识。
一只巨大的铜鼎中盛满诡异的黑色火焰,火焰燃起时,周遭的光线俱是黯淡了下去。浩然蹙眉道:“这就是你们驱动机关的动力来源?”
水鉴略一沉吟,便答道:“是,机关兵器俱以黑火驱动,如机关鸢,机关狮,竹焘等物;农耕,兵戎一类则不敢随意消耗黑火来源。”
浩然上前一步,水鉴色变道:“不要靠近,黑火攻击性极强。”
黑火却似是十分畏惧浩然,浩然走了一步,那火焰便无声无息地矮了下去,缩成一团。
子辛沉声道:“火种要如何保证不为他人取得?”
水鉴指向盛放黑火的青铜鼎,答道:“鼎上刻有上古秘符,一旦机关解体,铜鼎受到攻击,黑火便会离鼎而去,回到墨门的黑火之源中。”
浩然听到这话,登时想到当日逃离邯郸时,旷野中被子辛毁掉的机关鸢。机关鸢废后确实有一点黑色光芒飞向天空,料想水鉴所言非虚,又问道:“黑火之源?黑火还有源头?是一团母体类的火焰?在何处?”
水鉴道:“事关本门秘辛,小弟确实……无法再多说了。”
浩然见水鉴面露为难之色,只得点了点头,伸出一掌虚按,道:“这究竟是什么能源……从来没有听说过。”
子辛忽道:“它是活的。”
浩然赞同道:“这玩意儿有思想。”
水鉴咳了一声,道:“此乃本门圣火,还请两位言语之中担待着点。”
浩然理解地笑了笑,朝那黑火抱拳一躬,问此事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又想探查是否与神器有关,此刻见这黑火与其余神器八成毫无关系,也只得朝水鉴道谢,转身离开密室。
水鉴这才擦了一把冷汗,跟着上楼。
三人坐定后,浩然取来一张丝锦,以芦管在其上写写画画,道;“我不知道辅子辙的御剑术,以及墨子他老人家是如何修的,我自己的飞剑术则是道家三清一脉流传。这混元真气修炼起来麻烦,现抄给你一份,你试着看看就是。”
水鉴心内稍定,笑道:“如此最好,有劳钟兄弟了。”
子辛一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黑火之事,此刻出言道:“我若是你墨门矩子,便当将这黑火尽数毁了,免得……”
浩然抬头看了子辛一眼,斥道:“别乱说话。”
水鉴笑了笑,摆手示意无妨,道:“圣火本是死物,唯看如何运用而已。人心若善,其用也善。”
轩辕子辛又道:“天下强弩尽出于韩,韩之利铁尽出于墨,纵无此黑火,你墨家照样能活,如此机关屋众多,天工之物流传,反遭韩王猜忌,又是何苦?”
水鉴喝了口茶,叹道:“轩辕兄,圣火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能毁便毁的。”
浩然此时插口淡淡道:“既不是随意可毁,它就不是死物了,现已成了武器支配人,而非人支配武器。”
水鉴苦笑不语,子辛道:“也罢,后世并无此物流传,想必终有毁的一日,生年不满百,无须常怀千岁忧,尽人事,听天命就是。”
浩然把混元道御剑口诀默完,道:“这口诀传自三清之末的通天教主,他是我师尊,若要照着修习,倒与道家参杂了,想必水鉴兄台当有所选择。”
水鉴如获至宝道:“这是自然。”遂捧着那口诀小心收好。
如此数日过去,机关屋日夜不停,竟已到了首阳山下,再过数个时辰,便可登上半山腰的轩辕殿。
浩然与子辛二人横竖无事,便坐在屋顶上观赏登山之景。
水鉴得了那口诀,早已默诵记熟,此刻却掀开地板上的暗格,一路进了密室。
“你们先上去。”水鉴吩咐道。
密室中数名墨家弟子鞠躬离去,暗格发出关好的响声,水鉴从怀中取出那丝卷,恭敬捧了靠近前去,双手把它投入鼎中。
黑火吞噬了丝卷,窜起破布般的火苗,火焰中竟是有声音传来。
“这就是混元道?”
水鉴躬身道:“是。”
火焰又道:“与我墨家御剑之术似是同出一脉。”
水鉴道:“浩然曾言明是道门真气口诀。”
火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水鉴又道:“轩辕子辛剑术,武艺似是极强,浩然却也平平。”
火焰嘲道:“你知道什么?那男子乃是东皇钟转世,能屠神灭仙,破万法,斩圣贤,纵然是我,也得惧他三分,此事不可令他得知。”
水鉴心头一凛,火焰又吩咐道:“去罢,把他送到首阳山,你便可回去,无须再接他下来。”
水鉴几次想把子辛的“后世之说”相告,然而忖度许久,终究不敢开口。
机关屋登山途中十分颠簸,那景象上窜下跃,正如同先前在昆仑镜中所见一般,全无二至。
子辛侧过身,枕在浩然腿上,看了一会,道:“昆仑镜果然通神。”
浩然莞尔道:“要认真追究的话,昆仑镜的本事可就比咱俩厉害了……”
子辛忽然道:“真的不可更改?既然东皇大人言明,回来这一趟不可更改历史,黑火这些劳什子又是怎么回事?”
浩然懒懒笑道:“历史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后世没提到,并不一定就代表没出现过,咱俩不也没在历史中提到么?”
子辛忧虑道:“正因如此,才令人起疑,前朝三代,封神那会儿也算了,孤与你回了战国一趟,史书为何全无记载?”
浩然笑道:“或许是被你那乖徒儿焚书坑儒时给恰巧烧了,也未可知。”
子辛叹了口气,浩然蹙眉道:“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子辛笑道:“没什么,脑子想岔了,过得几日,撕掳开了便好。”
说话间木屋已剧烈震动,停了下来。
李斯睡眼惺忪地走出客栈,与浩然,子辛站在山林中,吸了一口野外的清新空气。
水鉴拱手道:“我在外头等,三位上了天梯,那石台后便是轩辕殿。”
子辛与水鉴作别,便领着二人徒步登上首阳山去。浩然本可御剑,然而有李斯这名凡人在,却也不好先走,只得权当赏景游玩,开始爬那数千及石台阶。
浩然打趣道:“少顷事情办完,李斯兄定要睡个好觉了。”
李斯只觉成功在望,终于可以不用再夜夜遭到怨魂骚扰,精神也好了不少,如释重负道:“来日李斯定不忘司墨与太傅恩德。”
浩然与子辛俱是笑了起来,浩然揶揄道:“按官衔称,该先太傅,后司墨才是。”
子辛忍俊不禁道:“都是你骑在孤头上,连李斯老弟亦看出来了。”
浩然笑着朝子辛身上一扒,爬在他背后,子辛晃悠悠背起浩然,跟在李斯身后,缓慢走着。
正登山时,背后又有一老妇人臂间挽着一竹篮,提着裙摆上来,步伐稳健,竟是不逊于年轻人。
“哟,这年头连黄帝老祖宗也有人来拜。”浩然把头侧伏在子辛肩上。
子辛笑道:“老祖宗最爱管闲事不是?有求必应。”
浩然笑答道:“什么都管,也就等于什么都不管,上回与蚩尤决战那会,我还被他踩了一脚……反正每次跟老祖宗搭上边的都没几件好事……”
李斯听得一头雾水,浑不知二人交谈之事,子辛又道:“若不是老祖宗,咱俩也不会在那逐鹿战场上就认识了。”
浩然心内温柔忽生,静静伏在子辛背上,揽住了他的脖颈。
说到此处,那鸡皮鹤发的老妇人已经过三人身边,蹙眉瞥了子辛与浩然一眼。
老妇人沙声道:“大个子,看你也像是明白人,儿子生病不吃药,光拜神怎么能好。”
旋无奈摇了摇头,唏嘘愚人日增之流,径自提着篮子朝山上去了。
篮子里还有只小母鸡咯咯叫了几声。
“……”
浩然笑得眼泪横飙,子辛却咬牙切齿,一张脸涨得通红。
“儿子……啊哈哈哈……”浩然笑得险些岔了气:“你儿子生病不吃药……光拜神……哈哈哈……”
“休得折辱于孤。”子辛哭笑不得道:“什么儿子!孤有这般老!”
浩然挣扎着下来了,还未站稳,李斯忽地惊呼一声,把二人吓了一跳。只见远处机关屋隆隆起身,沿着平原离去,成了一个小黑点。
“水鉴走了?”浩然手搭凉棚,望向山下,
子辛嘴角微抽,怒道:“言而无信,小人!”
浩然摆手笑道:“罢了,说不定有急事也未可知。”
三人仰首望向轩辕殿。
这古朴建筑像是以巨石堆成,无漆无木,亦未作装饰,殿前立着两根顶天立地的石柱,左刻盘古开天,右刻女娲造人,女娲之尾又沿着那近十丈的图腾蜿蜒下来,缠着整根柱身。
浩然几乎可以肯定了,昆仑镜指引的地方便是这里。
他问道:“无所不知的大王,给臣解释一下,老祖宗殿有何来历?”
子辛想了想,穿过石柱之门,反问道:“你道世间黄帝庙为何这般稀少?”
浩然答道;“不知。”
子辛道:“孤也不知。”
“……”
浩然险些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滑倒。
子辛笑道:“听闻首阳山登天台是黄帝成圣飞天之处。”
“相传圣天神龙前来引渡,黄帝于首阳山封禅,封禅之后,乘龙飞去,其臣属风伯,雨师,仓颉,泠伦便在此起殿,辟登天台为故址。”
李斯探究的目光望向轩辕殿前,那处笼了一层白色迷雾,遮住了大殿入口。他忽然见到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动物从殿外奔来,飞速窜入迷雾中,忍不住惊呼一声,又把浩然和子辛冷不防吓了一跳。
李斯道:“有狐。”
子辛蹙眉道:“山中野狐本多,莫一惊一乍的。”
浩然只充耳不闻,好奇道:“封个禅也能升天,那现在帝王家该你争我夺,都跑这来封禅才是,为何香火不旺?”
子辛嘲道:“谁敢自比万古贤君姬轩辕?别的地方可封禅,此地是万万不能封禅的。否则神龙等不到,被雷劈了岂不冤枉?”
浩然饶有趣味道:“只怕自古帝王心里都认为,比起姬轩辕来,只好不差呢。”
子辛忽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倒也有理,人心本是狂妄,孤那时也曾有动过来首阳山封禅的念头……”
浩然一听这话再无法抑制,爆笑出声,跌跌撞撞地进了轩辕殿。
子辛怒道:“想想又如何了?!”
李斯听懂了前半截,却全不懂后半段,道:“两位大人稍等!”
他匆匆奔上前去,然而浩然与子辛进去了,那雾障却倏然一变,恍若实体,柔力拦住去路,把李斯一推,令他摔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