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

“我要把你安顿得像亲人一样,”看到酒标他转以这样的姿态,用随身所带的名牌酒刀把酒打开,闻闻木塞,放到一边,“这酒现在根本没法喝,起码要醒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喝。”

这是来自勃艮第菲尚村,虽非名村却是村内为数不多的一级田的酒,采用“生物动力种植法”管理葡萄园。

啥叫生物动力种植法?噢,是这些年流行的一种农耕潮流。生物动力种植法拒绝使用化学肥料与农药,强调完全的天然肥料,相信植物的生长与宇宙运行息息相关,跟随月亮的盈亏与地球的节律来播种、施肥、收成、酿造。奉行者说是奥地利哲学家鲁道夫·斯坦纳于1924年提出了这套理论,尊其为开创者,并流传像武侠小说里得到武功秘籍一样的方式得来的配方:用蓍草、雏菊、荨麻、蒲公英、硅石以及牛粪和其他不与外人道的神秘材料,调制出各种制剂塞进牛角里,然后根据夜观天象得到的启示埋至地下,说是如此便能恢复土地的活力并增添肥力。

在喝完两瓶酒之后,终于等到这酒出场,勃艮第专用杯早就备好,大家也酝酿出恭敬的姿态,每人分得一杯,然后默默埋首自己的那杯酒里。

良久,有人大胆地摇着杯,有人小心地摇着,有人大口尝一口,有人只是抿一小口,抬头,没人说话?怎么?这酒如何?那谁,说点啥呗?啊?

“还是没醒开,香气没出来。”

“这种味道是什么香气呢?怪怪的。”

“我觉得是二氧化硫。您说呢?”

“你闻闻我的杯。”

“嗯,有点像。”

“不是二氧化硫,是动物皮毛,马身上的那种脏兮兮的味道。”

“马厩,是马厩味。”

怎么说呢?粪土、腐殖土、树皮、苔藓、肥皂泡沫、药味等等气味杯里都有,就是没有果味和花香。自古农民都是用动物的粪便作为植物的营养,这位酿酒师却能够通过他的酒将这些东西原原本本给回我们。你说这酒是好是坏?

“这酒是用老藤酿造的哦。”

“是,没错,如它酒标上所写,葡萄藤够老,喝得出来,这块田和葡萄树都没有问题,是酿酒师有问题,他不会酿酒。这酒的香气、味道、口感完全没有愉悦感,大家都同意吧?香气粗俗,甚至可说是鲁莽;知觉要素一团混乱,组织不出任何品尝结构来,粗暴,杂草丛生。”

酿酒师弄丢了方向的那个东西并不是结局,而是开始。生物动力?方法变成了目的,却不知道酒到底该如何酿造。我很少批评酿酒师,但这酒实在搞错了方向,显示出他的愚蠢,不知好酒为何物,或者是视买酒者为无物。生物动力种植法并非对每个人都是一个有效秘方啊。

许多人对酒在杯中的直接印象无动于衷,而信奉酒商说的故事、网络上的流言。对品酒而言,我们要采取的应该是一种事后的立场,即从发生的角度去喝、去品。“我喝过了,这是拉菲。”而不是:“这是拉菲,我喝过了。”不要把酒标当作是命令性的。

饮食的好坏每个人天生都懂,鉴赏力需要学习,是否让人愉悦生而俱来,相信自己的感官对第一印象的直接判断才是最重要的。

《鼻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