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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摩亚船长如何和我见面,开始讲起的,只不过那一切经过,我讲得很简略,我将那天,麦尔伦先下水,我在帆布椅上睡着,醒来之后,发现他们两人都不在船上,以及后来,他们两人又浮出了水面的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
我将这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也就是说,我认为,在他们两人下海的时候,一定曾遇到了甚么事……那一定是可怕之极的事情,才令得他们两人,一个自杀,一个发了疯!
等我讲完了事实经过和表示了我的意见之后,摩亚先生好一会,一声不出,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过了好一会,还是我先开口:“我很想知道他的情形,我是说,他回来之后的情形!”
摩亚先生凄然道:“他未能支持到回来。”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摩亚先生道:“毛里人号在雪梨以东一百余尺处,被一艘船发现。那艘船的船员,看到毛里人号,完全是在无人操纵的情形之下,在海面飘流,就靠近它,上了船,他们看到他,正在纵声大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摩亚先生续道:“毛里人号被拖回来,医生立时证实,他神经错乱,在经过检查之后,就进了疯人院!”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他一直笑着?”
摩亚先生摇头道:“不,间歇还叫嚷着一些毫无意义,莫名其妙的话,也有你的名字。”
我挺了挺身子:“还有一点,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他是一个好船长,即使在驾驶毛里人号的时候,他也每天记航海日记……”
摩亚先生点头道:“是的,我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为了了解他究竟遇到过甚么事,最好就是翻查他的航海日记了!”
我忙道:“结果怎么样?”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打开了他带来的公事包:“我将日记带来了,你可以看一看!”
他递了一本日记簿给我。
对于这本日记簿,我并不陌生,因为在毛里人号上,我曾不止一次,看到摩亚船长在这本日记簿上,振笔疾书。
我打开日记簿,迅速翻过了前面部分,因为那一部分所说的,全是平淡的、没有事故的航行过程。一直到了发生事故的那一天。
那一天,摩亚船长只用了极其潦草的字迹,写了一个字:“回航”。
以后接连三四天,日记上全是空白。然后,才又有了几句,那几句根本已不是航海日志了,他写的是:“现在我相信了,大海中是甚么事都可以发生的!”
那两句,字迹之潦草,简直不可辨认,然后,一连几天,写的全是“救救我”。
看了那么多“救救我”,真是怵目惊心,由此可知他在回航途中,精神遭受到极其可怕的压迫,他一直支持着,但是终归支持不下去了!
他的最后一句“救救我”,甚至没有写完,只是在簿子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线,可以猜想得到从那一刹间起,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我合上了日记簿,心情沉重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在尽量回忆那一天的情形。那一天,我明显地感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在海中冒出来之后,神色十分不对劲,也明显地有事情瞒着我,而我就是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是以才负气离开的。
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他们两人的确是有事情瞒着我,然而对我作隐瞒的动机,却是为了我好!
他们在海底遇到的事,一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我敢说,麦尔伦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他忍受不了之故,而摩亚船长的疯,原因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一定不想我同样感染到难以忍受的恐怖,是以一冒出海水之后,他们就有了默契,不再向我提及在海中遇到的事!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医生怎么说?他完全没有希望了么?”
摩亚先生摇着头:“医生说,对于神经错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把握说他会甚么时候痊愈,但如果能引导得使他将所受的刺激讲出来,或者可以有多少希望,在医学上,这叫作‘病因诱导法’。”
我苦笑着,道:“照你所说,他已经完全疯了,甚么人能引导他作正常的谈话?”
摩亚先生搓着手,并不直接望向我,只是道:“有的,当日和他在一起的人。”
我道:“我!”
摩亚先生这才转头向我望来,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爽快地道:“好的,我跟你去,去见他,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摩亚先生也站了起来,抓住了我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就是你此行对他的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我也一样感谢你!”
看了摩亚先生的这种情形,我也觉得很难过,道:“你不必那么说,我和他是朋友,我立时就可以动身。”
摩亚先生连连点头,告辞而去。
我和摩亚先生第二次见面,已经在机场,飞机起飞之后,摩亚先生详详细细对我说有关他儿子的事,目的自然是使我对摩亚船长能有进一步的了解。
在飞机降落之后,有船公司的职员在迎接摩亚先生,我们自机场直接前往神经病院。
神经病院就是疯人院,我实在还无法举例世界上有甚么地方,比疯人院更可怕的了。这座神经病院,建造在山上,沿途经过不少地方,风景美丽得难以形容,翠峦飞瀑,流泉绿草,如同仙境一样。
只看外表,那座神经病院也十分整洁、美丽,墙是白色的,面前是一大片草地,有不少人,正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草地上散步,这些病人自然是病情较轻的。在疯人院中,最不可忍受的是病人的那种神情,那种茫然、木然、毫无生气的神情,真叫人难以忍受。
我经过一个女孩子,她呆呆地蹲在一簇蒲公英前,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