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只听得一声“肉骨头”之声,我知道车已到无锡了。我睁开眼睛来,那一老一少已不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我怔了一怔,连忙探头向窗外看去,刚好来得及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人的背影,他们的步伐十分迅速,穿过了月台,消失在人丛中。
  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我连他们两人,是什么地方的人也未曾弄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好友正在苏州等我的话,我一定会追下去的。
  火车停了很久才开,过望亭、过浒墅关,没有多久,就可以看到北寺塔了。
  苏州是中国城市之中,很值得一提的城市!
  苏州的历史久远,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之前,它有着数不清的名胜古迹,它的幽静、雅致和宁谧,也很少有其他的城市,可与之比拟。
  车未曾进站,我已提着皮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等到车子已进了站,还未全停,而速度不那么快时,我就跳上了月台,我是第一个走出车站的搭客。
  而一出车站,我就看到了那辆马车。
  那是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我对这辆马车是十分熟悉的,这便是我的朋友,苏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叶家大少爷的七辆马车中的一辆。
  而在马车旁边的车夫,我也是十分熟悉的,他叫老张,人人都那么叫他,如果世上有没有名字的人,那么老张就是了。
  我向前奔了几步,扬手叫道:“老张!”
  老张也看到了我,连忙向我迎了上来,伸手接过了我手中的皮箱,又向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卫少爷。”
  我道:“你们大少爷呢?在车中么?”
  我一面问,一面已扬声叫了起来:“家祺,家祺,你躲在车中作什么?”
  老张听到我大叫,忽然现出了一种手足无措的神态来,他慌慌张张地摇着手:“别叫,卫少爷,别叫!”
  他的神态大异寻常,这令得我的心中,陡地起疑,我侧头向他望去:“为什么别叫?”
  老张干笑着,道:“我们大少爷……有点事,他没有来,就是我来接你。”
  老张的话,的确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我到苏州来,叶家祺居然不到车站来接我,这实在是不能想象的一件事。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分别了两年之后,应该早见一刻好一刻!
  但是,我的心中,却是一点也没有不高兴之感。
  因为老张既然说他有事,那他一定是被十分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所以不能来接我,他快要做新郎了,像他那样的富家子,一个快要做新郎的人,格外来得忙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以我只是略呆了一呆,便道:“原来他没有来,那你就载我回去吧。”
  老张像是逃过了一场大难似地,松了一口气:“是,卫少爷。”
  我跳上了马车,老张也爬上了车座,赶着车,向前驶了出去。
  当时的苏州当然有汽车,但是我却特别喜欢马车。我当然不会落伍到认为马车比汽车更好。但是,我却固执地认为,在苏州的街道上,坐马车是一种最值得记忆、怀念的享受。
  叶家的大宅在黄鹂坊,从车站去相当远,但是我东张张、西望望,却一点也不觉得时间过得久,等到马车停在大宅门口之际,我心中还嫌老张将车子赶得太快了。
  车子才一停下,便有两个男工迎了上来,我和叶家祺是中学的同学,每年寒暑假,我几乎都要在他家住上些时日,是以他家的上下人等,我都熟悉,那两个男工同样恭敬地叫着我,其中一个提着我的箱子,另一个笑着道:“卫少爷,知道你要来,老太太一早就吩咐,替你收拾好房间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又呆了一呆。
  因为我不在叶家住则已,只要在叶家住,我一定和叶家祺睡一间卧房,有时我们会通宵达旦地闲谈,或者是半夜叁更,一齐偷偷地爬起来,拿着电筒,去看他们一家人都确信不疑,言之凿凿的狐仙。而且,在他决定结婚之后,写信给我,要我一定来参加他的婚礼,他希望在结婚之前的最后几晚,再能和我详谈,因为婚后,他自然要陪伴新娘子,只怕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是,那男工却说什么“老太太已吩咐替我收拾房间”了,这算是什么?
  老太太自然是指叶家祺的母亲而言,她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老妇人中,最善解年轻人之意,而且最慈祥的一个,或许她认为那是对我一种应有的礼节吧!
  我想到这里,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是以我笑道:“不必另外收拾房间了,我自然和家祺住在一起,一直到新娘进门为止。”
  那两个男工一听,脸上立时现出了一种十分尴尬的神色来。
  他们一起无可奈何地干笑着,一个道:“卫少爷,是……这是老太太的吩咐,我们可不敢怠慢了……客人。”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叫着那男工的名字:“麻皮阿根,你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客人了,嗯?”
  麻皮阿根十分尴尬地笑着,这时,我们已进了大门,只看到人来人往,婚礼的筹备很费事,是以宅中也有着一片忙乱的景象。
  我还想问麻皮阿根老太太为什么忽然要这样吩咐时,一个中年妇人已向我走了过来,她向我招着手,道:“卫家少爷,你过来。”
  那妇人是叶家祺的四阿姨,我一直跟着叶家祺叫她的,是以我笑着走了过去,摊了摊手道:“四阿姨,我什么时候,成了叶家的客人了?”
  四阿姨笑了起来,但是我却可以看出,她的笑容,实在十分勉强。
  她道:“卫少爷,你当然不是客人,只不过你远道而来,还是先去休息一下的好,跟我来。”
  她叫我“卫少爷”,那绝不是表示生疏,苏州人极客气而讲礼貌,叶家祺的母亲,也叫我“卫少爷”的。这时,她不待我回答,已向前走去。
  我已经觉得我这次来到叶家,似乎处处都有一种异样之感,和我以前一到叶家,便如同到了自己家中一样,大不相同。
  我自己在问自己:那是为了什么?
  而且,我已经来到了叶家了,为什么还未见到叶家祺,这小子,难道要做新郎了,就可以躲了起来,不见老朋友了么?
  我忍不住问道:“四阿姨,家祺呢?”
  四阿姨的身子,忽然震了一震。
《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