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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文同倒不反对我的说法:“是,家健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既然和我们的孩子同名,我们也就注意,开始时,我和妻子只不过说:啊,这个人和我们的孩子同名,他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累得一个女孩子要登报找他。我们的家健如果在,一定不会辜负女孩子的情意……诸如此类的话。”
  我用心听着,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这样的广告,有那样的对白,是自然而然的事。
  敌文同继续道:“可是,广告一天又一天登着,而且,我们留意到了大小报章上都有,这就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我仍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只是心中在想:敌文同的反应,自然还是基于他对儿子的怀念,要不然,寻常人看了这样的广告,不见得会有甚么好奇心。
  敌文同道:“每天,我和妻子都要说上好几遍:啊,还没有找到家健,可惜我不知道如何和登广告的人联络,有一次我说,和那女孩子联络一下。我妻子说:可以到报馆去问一问,或许登广告的人,会在报馆留下姓名地址,我一想很有道理,反正每家报纸都有这样的广告的,于是就去查问。”
  我“嗯”地一声:“一般来说,报社是不会答覆这样的询问的。”
  敌文同道:“是啊,我连走了四间报社,都遭到了礼貌的拒绝,我已经不想再进行了,在归途中,又经过了一家报馆,姑且再进去问问,一进去,就遇上了熟人,是我的一个世侄,现任该报的副总编辑,朝中有人好办事,他一听我的来意,就带我到广告部,广告部的职员说:来登广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样子很清秀,可是却没有留下姓名地址,广告费是先付了的。”
  我一直在耐心听着,虽然他说到现在,仍然未曾说到何以他肯定那个家健,就是他的儿子。非但未曾提出强而有力的证据,而且越来越不对头了。
  我道:“如果登广告的是一位少女,那么,这个家健,更不可能是令郎。”
  敌文同叹了一声:“卫先生,当时,我并未想到这个家健,就是我的家健,所以是谁去登广告,对我来说全一样。”
  他这样说,自然是表示事情在后来,又有变化,我自然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敌文同道:“那职员一面说,一面翻查着资料,说:广告的原稿还在,请看。他把一张普通的信纸递了给我,我一看之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敌文同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激动的神情,他的妻子忙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敌文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张信纸上写的就是那段广告,字迹很娟秀,出自少女之手,殆无疑问,令我震动的是,在原稿上,家健这个名字上,有一个字被划掉了,可是还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敌’字,也就是说,那个家健姓敌,卫先生,敌是一个僻之又僻的怪姓,敌家健,就不可能是别人,一定就是我的儿子,我把广告的原稿,影印了一份,你请看。”
  他双手在不由自主发着抖,取了一张影印的纸张,放在我的面前。
  不错,那就是那份广告的原稿,有不止一个字被改动过,都用同样的方式划去,包括那个“敌”字在内。这个“敌”宇,加在“家健”两字之上,自然本来是连名带姓的“敌家健”,被划去了之后,才变成了报上刊出来的那样,只有“家健”两个字。
  我呆了半晌,陈长青在一旁道:“自然,也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性。”
  敌文同夫妇异口同声道:“不会,不会。”
  陈长青道:“也不会有人和你们在开玩笑,要是开玩笑的话,就不必把敌字划掉了。”
  我伸了伸身子:“敌先生,你真肯定没有别人姓敌的?”
  敌文同道:“可以肯定,这个姓,是我祖父自己改的,他不知在甚么事上受了刺激,就改了这个姓,而我们家一直是一脉单传,如今……我过世之后,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姓敌的人,要是家健在,可能开枝散叶的话,姓敌的人,还可能多几个。”
  这事情,真有点怪,我略想了一想:“其实,要和那个登广告的少女联络,也十分容易,就在他的广告旁边,登一段广告好了。”
  陈长青听得我那样说,顺手把一份报纸,移到了我的面前,原来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在寻找家健的广告之旁,有着另一段广告:“小姐,我们是家健的父母,请和我们联络。”下面是地址和电话。
  敌文同摇头:“真奇怪,照说,如果她急于找家健,一见了这段广告,就该立即和我们联络才是,可是已经一个星期了,别说不见人,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陈长青瞪着我:“你有甚么解释?”
  这件事要一下子作出确切的解释,不是容易的事,我心中仍在想,那个“敌”字,可能不是表示姓氏,那少女要找的家健,根本不是敌家健,一个少女怎么可能要登报找一个死去了十七年的人?所以,当她看到了敌文同的广告之后,自然觉得那是胡闹,不会来联络。
  我本来想把我想到的,直接讲出来的。可是我考虑到,敌文同夫妇,在丧子之后,一直在极度痛苦中生活,有人找他们死去了的儿子,这件事虽然不能使他们的生活有任何改变,但是至少,是在一潭死水之中,掷下了一块石子,多少能引起一点水波,对他们目前这样的生活来说,未始不是好事,又何必去令他们失望?
  所以,我迟疑着未曾说甚么,敌太太在这时候道:“文同,要不要把那个小姑娘……那个奇怪的姑娘来找家健的事,对卫先生说一说?”
  我怔了一怔:“甚么奇怪的小姑娘?”
  敌文同皱着眉:“这件事,也真怪,记得那是家健死后的十周年忌辰,为了怀念家健,每年忌辰,我们两夫妇,都……都……”
  他讲到这里,喉头梗塞,说不下去,敌太太也开始拭泪。这种场面,自然令人感到黯然。我忙道:“我知道,天下父母心……还是说说那个奇怪的小姑娘吧。”
  敌文同“嗯”了一声:“那时侯,我玉雕还未完成,客厅还有着家俱陈设,祭奠的仪式也在那里举行,我们没有甚么亲友,只有我们两人,对着家健的遗像和遗物,默默垂泪,忽然,我们听到了除了我们的辍泣声外,还有一个人在哭,我们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瘦伶伶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也望着家健的遗像在哭着……”
《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