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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如今的情形,这烟包摺得十分好,可知谁写信求救起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久了,那么,当时就在危急状况中的求救者,现在恐怕早已遭到不幸了!
  我心中实在是疑惑之至,一接过那烟包,我就打了开来,去看烟包的反面。
  果然,烟包的反面,有着淡淡的字迹,要用心看,才能辨认。
  我一看,就看出那是利用烧过的火柴支上的炭末写出来的,可知求救者是在无纸无笔的环境之中。但也说明了他不论处境如何,总还有香烟可抽,那也未必至于是生死关头。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心已定了许多,我向白素一扬手,她走过来,我把纸包向着光,这就看清了写在纸上的字。
  一共只有六个字,写得潦草之极。
  那六个字是:
  “卫叔,救我,天音。”
  我一看到具名,就呆了一呆。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叫“天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童年时的好友,后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铁大将军的儿子。铁大将军后来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得保性命,已是心灰意冷,深觉权力圈中的凶残和丑恶,避世隐居。他儿子铁天音,也受了许多苦,以致精神状态异常,后来靠了深湛的中国武术,才回复正常的。
  这一切,在我以前记述的几个故事之中,都已写过。
  如今,忽然看到了那样一张字条(那当然可以说是求救信),我也不禁大是愕然。
  我对铁天音的近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凭他铁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做起事情来,也都很顺利,何以竟然又会身陷困境!
  而且,我和铁天音的关系,非比寻常,故人之子,若是求救,我义不容辞,非加援手不可。但是,我和他又不算太熟,至少,未曾到了一看到这六个字,就断定了那就是他的笔迹的地步。
  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
  朱槿明知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所以她立时用最直接的方法加以说明:“他被隔离审查了!”
  我疾声问:“所犯何事?”
  朱槿道:“他是那个死者的得力助手,而且,是由死者的后台指派去的。”
  我听了之后,感到了一股凉意,直透心头。
  朱槿口中的“死者”,我知道那就是指我们刚才在说话中提到的那个被公布是“自杀”的中级官员。为了记述的方便,就称他为“死者”──这个故事发展下去,如果还有和他身份相同者,忽然死去的话,那就就称为“死者之二”……余此类推。
  其所以使我有遍体生凉之感的,倒不是由铁天音是死者的得力助手,而在于铁天音的这个位置,是由死者的后台安排的。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了灭口的话,那么下手的是谁,不言而喻。那后台为了保护自己,铁天音自然也在灭口之列!
  这样盾来,铁天音的处境,可说是危险之至!
  但虽然如此,他竟然会想到向我求救,这也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之极了,我有什么能力可以救他?那是我边也碰不到的一个范围!
  他向我求救,简直就是等于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由于我和铁大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固之铁天音也等于是自家子侄一般,忽然知道他竟然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一个漩涡之中,当真是心惊肉跳之至。
  须知权力斗争,在历史上,一直是最血肉横飞的惨烈事情,最近一场大权力,甚至祸及无辜,家破人亡,数以千万计,骇人听闻之极!
  我毫无意义地挥着手,一面道:“不对!不对!不对!”
  我连说了三声“不对”,朱槿问:“什么不对?”
  我连说定了定神:“你是说,天音他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朱槿道:“他已经被绑上了祭台,问题只在于何时开刀而已──敌对集团不会放过他,他自己的老板,也要杀他灭口。他如今还能活着,只是敌对集团想进一步对付他的老板,所以把他置于严密看守之下。”
  我又道:“不对!不对!”
  大亨焦躁起来:“你别总是说‘不对’,不对在什么地方?你不信这六个字是那个人写的?”
  我当时向朱槿看去,等于是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求救信是怎么得来的?
  朱槿道:“铁大将军的人缘不错,在掌权的时候,救过不少自己人,铁天音的人缘也不错,所以有人肯甘犯奇险,替他把字条带出来,先是落在你认识的水荭小妹妹之手,由她转给我的!”
  我当然还记得这“水荭小妹妹”,看来求救信不会假,因为没有假的必要。
  我道:“这是了,如今各集团,各个山头的头头,全是和铁天音身份相同的人,都是高级官员的后代,他们和铁天音之间,都有交情,都是讲义气的‘哥儿们’,怎么会整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我大声说了那一番话,一时之间,除了朱槿转过头去不看我之外,白素、陶启泉和大亨,都以异样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凛,也明白我是大错特错了,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白素走了过来,爱怜地捉住了我的手,怕我再打第二下。
  而我真是再想打第二下的,因为刚才我的那番话,实在太笨了!
  须知铁天音和这些“哥儿们”的关系再好,交情再深,也比不上他们那些人的上一代,在枪林弹雨,浴血争半之中结成的交情,那是真正生死与共的交情,可是结果怎么样?一到了为权而争时,还不是相互之间,自相残杀,一点也没有了同志之情?
  如今铁天音有难,这些人的下一代,又怎会和他讲什么情义?
  大亨见我面青唇白,没有说话,他道:“你见过饥饿的狼群自相残杀么?狼群在找不到食物,极度饥饿之时,会自相残杀,那时,只要有一头狼,不小心受了伤,其余的狼,就会一拥而上,把它吃了,噬咬之际,也就不顾得是不是同类了!”
  我苦笑:“他们并不是那样饥饿啊,这些年来,都已经贪渎够多了!”
  陶启泉道:“这‘够多’一词,是没有标准的,这些人渣,如今都处在疯狂状态之中,对他们来说,永远不言足,疯狂的精神,使他们处于极度的饥饿之中。”
  我喃喃地说了一句,大亨也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大亨说的是“上帝要令他灭亡,秘先令他疯狂。”
《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