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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足有十来秒,黄堂才能讲出话来。他声音苦涩,像是在哀求:”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不好?”
黄而的神情虽然不满,可是也没有再逼他哥哥,他重重顿足,说了一句:“你为甚么要这样?”
黄堂还是那句话:“回去再说。”
看黄而的情形,像是黄堂犯了甚么大错,令他极其愤怒,可是他又是基于黄堂是他哥哥,所以不便发作。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却又没有着手的线索。
在这里,我不明白的是:白老大和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无人不知,何以黄而和他的母亲如此悖时,竟然会不知道?我更不明白的是:黄堂为甚么要向他弟弟和母亲隐瞒这个尽人皆知的事实?这其中究竟有甚么蹊跷,真是耐人寻味。
黄堂仍然低着头不出声,黄而神情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白老先生已经过世了?’他此言一出,我、白素和红绫齐声大喝:‘胡说!’
黄而虽然受了责备,可是反而满面喜容,手舞足蹈:‘好极,妙极!他老人家在哪?就请出来相见。’
白素笑道:‘他不在这里,若是你要见他,要到丨丨’话末说完,黄堂已叫了起来:‘别说了!我绝对不会让娘去见甚么白老大的!不会,死也不会!’
他叫得声嘶力竭,满面通红,看样子真会拚了命来阻止他的家人和白老大见面。我心中疑惑之极,向白素望去,她也摇头,表示不知道其中缘由。
黄而跳脚:‘可是娘说,有要紧的事,要和白老大商量,且说这事非同小可,除了白老大以外,再也无人可以共商!’
黄堂用力挥手:‘听我的话没错,这些人不能共事,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们,所以才落得死不死活不活的下场。我不能看着娘也学我一样!’
他这样说法,我和白素都大为反感。我连连冷笑:‘就算我们对不起你,账也不能算在白老大身上。’
白素也有怒意:‘你可别得罪他老人家。或许令堂要找他商量的事真的十分重要。’
黄而附和:‘是啊丨丨’他才说了两个字,黄堂就已破口大骂:‘是甚么?你又知道了些甚么?’黄而也不以为意:‘我是甚么也不知道,问了几千次,娘都不肯说。她对你说了吗?’黄堂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黄而又道:‘娘那么着急要找白老大,必有原因,我们做儿子的自然要尽力而为。’
黄堂又是着急,又是愤怒,他扬起手来,像是要打人,可是一顿脚,又没有下手。只见他满头都在冒汗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分明是心中急到了极点。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和白素都很感到意外。黄而更是走过去用手替他抹汗。黄堂趁势抓住了他弟弟的手,声音发哑:‘兄弟,你和娘一直不吃人间烟火,哪知道人心险诈、世途险恶,听我的话,不会有错。’
黄而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不通世务,我想不认也不行。可是,娘怎么会是?她老人家大风大浪,甚么事情没有经过?日本鬼子和平军,国民党共产党,土匪强丨丨’他一口气说下来,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真弄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其实我们当然知道他在说的是谁’’那就是我们心目中知书识礼的黄老夫人,黄而和黄堂的母亲。可是,黄而竟然用这样的话形容他的娘,这真是匪夷所思。
要是照这样的话来看,这位黄老夫人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物?我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多,正想问个明白,事情却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黄而一口气说下来,还没有说完,黄堂大叫一声,突然双膝一曲,竟然向着黄而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这一下变化,令黄而不知所措至于极点。他先是双手乱挥,接着,他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变成兄弟二人,相对而跪。
这时候,黄堂脸上肌肉抽搐,神情痛苦之极,突然之间,泪如雨下。他一面哭,一面道:‘我是娘的儿子、你的哥哥,我们是至亲骨肉,心连心、血连血的亲人,说甚么我也不会害你们……’他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发抖。黄而扑向前去,抱住了他,也号啕痛哭了起来,叫道:‘不会,你当然不会害我们!’
在这种情形下,我和白素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要是我们再和黄堂唱反调,那就变成挑拨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了。所以,我们只好在一旁看看。
红绫看到这种情形,人是奇怪。
她向二人走去,白素连忙过去把她拉住。红绫问道:‘他们怎么啦?’白素摇头:‘现在还不明白丨丨’她正在这样说着,那边黄堂也又开了口:‘你现在不明白,日后你们一定会知道。我最近出了事,又要为这事情瞒着你们,终日提心吊胆,唯恐被娘打听到白老大的消息,这日子岂是人过的,你要是再逼我,我死在你面前算了!’
黄而痛哭失声,他大哭的情形,我们曾经领教过,不过这一次比上次更甚。他是性情中人,黄堂的话,也确实令人听了心酸,所以两人这一抱头痛哭,看来一时之间难以停止。
我心中的怀疑愈来愈甚,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想间,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如何开口?我焦躁起来,想走过去把他们拉开,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稍安无躁,我也就强忍了下来。这时候,我思绪很紊乱,许多问题堆在一起,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白索也眉心打结,显然她也弄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哭了好一会,黄而哑着声说:‘不逼你,不逼,我们回去吧。就只当甚么也没有听说过。’
事情忽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我却不能接受。
我大声道:‘不能这样!’
黄堂陡然站起身来,他可能是跪得太久了,起得又急,以致站立不稳,几乎又摔倒在地,黄而连忙把他扶好。
黄堂伸手指着我,厉声道:‘卫斯理!你少管点闲事!你也积一点德,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女儿!’
这话,说得严重之极。我也不禁勃然变色:‘好!我做了些甚么,竟然要祸延三代?’黄堂立刻回答:‘你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
白素大为不平:‘是令堂要找我父亲,你可得弄清楚。’
黄堂大声道:‘不找了!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本来,我心中对他大有歉意,不过这时,已大大减少。我冷笑道:‘你说了不算,我看要令堂说了才算!’
情形到了这一地步,可以算是已经反了脸。这时,反倒是黄而出来打圆场,他向我和白素打拱作揖:‘大家少说一句,干嘛像小孩子一样,吵起架来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行为幼稚,反倒说我们像小孩子。我恨感叹,因为我和黄堂,虽然不是莫逆之交,总也算是朋友,现在闹成这样子,当真无趣得很。
这时,黄堂拉着黄而向外走,我心灰意冷,挥了挥手,意思是:要走,就走吧!
两人很快就出了门口,门外传来跑车的轰鸣声,转眼远去。
他们走了之后,我觉得十分疲倦,颓然坐下,不作一声。红绫很善解人意,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给我。
我连喝了三大口,才吁了一口气:‘好没来由,莫名其妙惹了一身气!’
白索扬了扬眉:‘也不算没来由,至少和爸有关。’
我欠了欠身:‘你看,他们的母亲是甚么名堂?’白素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们先把事情组织一下,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我想了一想,事情其实也不很复杂。关键是黄堂的母亲和弟弟:这两人好像一直居住在很少有人的地方丨丨黄堂曾用‘不吃人间烟火’来形容。这一点,从黄而的举止行为上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他们的母亲的情形却又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