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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摊了摊手:“你在印尼的石油田著了火,和他们有甚么关系?”
  我实在无法忍住不在言谈中讽刺他,因为我对于风水先生,已经感到厌倦了!
  可是陶启泉却一本正经地道:“他们说得对,我父亲在南洋,已成了富翁之后,曾特地回去,找他们两人致谢,他们不避那时乡间兵荒马乱,又到我祖父坟地上,去仔细勘察过一次!”
  我道:“嗯,那幅鲸吞地!”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惭愧的表示,那倒令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再去讽刺他了。
  他继续道:“他们两位,详细勘查下来,都一致认为,这幅鲸吞地,只有五十年的运,五十年之间,可以大发而特发,但是五十年之后,不论发得如何之甚,也会在短期内烟消云散!”
  我呆了一呆:“你刚才一进来时,说只有六天了,那意思就是说:再有六天,说到五十年了?”
  陶启泉道:“是,再有六天,就是整整五十年了,我的事业,已有了崩溃的先兆,我真不敢想像,五十年满了之后会怎么样!”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才道:“卫先生,我是不能失败的,万万不能,我要是失败了,比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更惨!”
  我感到又是可怜,又是可笑,他真是那样笃信风水,以致他在讲最后那几句话时,他的声音,竟在发颤,他以为他自己会就此完蛋了。
  我摊了摊手:“陶先生,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几千里之外的一幅地,会对你的事业有那么大的影响,那么,你应该去请教风水先生,据我所知,你不外是花一些钱,一定有补救之法的……”
  我本来还想说:“譬如在你的卧室中,挂一面凹进去的镜子甚么的,”但是我看到他那种焦虑的样子,觉得我如果再那样说的话,未免太残忍了一些,所以我就忍不住没有说出来。
  陶启泉道:“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位,早就教过我父亲,他们说,在五十年未到之前,一定得将我祖父的骸骨掘出来,那幅地只有五十年好运,在有人葬下去之后,五十年就变风水,由鲸吞地而转成百败地,将我祖父的骸骨起出来,那是唯一的办法!”
  我陡地站了起来,在那一刹间,我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气恼地逼出了几句话来:“陶先生,你上次与我见面,要我到你的家乡去,原来是要我将你祖父的尸骸掘出来。”
  陶启泉忙道:“是的,你肯答应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大声地叱责著他:“你别做梦了,我决不会替你去做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
  在听到了我坚决的拒绝之后,陶启泉像是一个被定了死刑的人一样,呆呆地坐著。
  我并不感到我的拒绝有甚么不对,但是我感到我的态度,可能太过份了一些,所以我道:“我不肯去,并不要紧,你可以找别人去!”
  陶启泉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前后已派过三个人去,有两个被抓起来了,音讯全无,最早派去了一个,在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前一天,才逃出来。”
  我道:“他没有完成任务?只要到那地方,完成任务,有甚么困难?”
  陶启泉苦笑道:“你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那逃出来的人说,在我祖父的坟地上,有上连的军队驻著,连上山的路上,也全是兵!”
  我呆了半晌,笑道:“那是为了甚么?这种事,听来像是天方夜谈!”
  陶启泉道:“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他们要向亚洲整个地区开展经济势力,但是他们所遇到的最强的对手是我,他们要看到我失败,我失败了,他们才能成功,他们一定也知道了那幅地在五十年后转风水的事,所以,他们不让我祖父的尸体出土!”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大笑了起来,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眼泪都迸了出来。然后,我坐在椅上,不住地喘气,那实在是太好笑了,陶启泉竟煞有介事地讲出了那样的话来!
  陶启泉又气又怒地望著我,频频说道:“你别笑,你别笑!”
  我如果不要是缓缓气,一定仍然会继续不断地笑下去,我大声道:“陶先生,你别忘了,他们是唯物论者,唯物论者也会相信风水可能令你失败么?”
  陶启泉摇头道:“那一点不值得奇怪,他们也是中国人,凡是中国人,都不能逃脱风水的影响,都相信因果循环,连他们至高无上的领袖,不是也因为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发了疯,而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话么?而且,权势薰天的那一位,若不是他祖上占了那块血地,他也不会发迹!”
  陶启泉说得那么认真,我本来又想笑了起来的,可是突然之间,我却并不感到这件事有甚么可笑了,我感到这件事极其严重。
  陶启泉有著庞大的事业,深厚广大的经济基础,他如果“完了”,那么,对整个亚洲的经济,甚至全世界的经济,都有极其深厚的影响,当然,那是坏的影响。
  尤其,当他失败之后,对方趁机崛起的话,那么,影响将更加深远,这一种风水问题,可能牵涉到整个亚洲的政治,经济的变乱!
  我的神情,那时一定十分严肃,我望著陶启泉,陶启泉是笃信风水的,那应该没有疑问,不然,他的神经,不可能紧张到像是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