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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在火车头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经约我在夜总会中见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八个人之中,他已经换了装束,和我以前见到他的时候,那种西装革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一个穿著军服的中年军官,一下车就大声问道:“你们由谁负责?”
万世穷在人丛中挤著,走向前去:“我们的行动,依照最高指示,我负责指挥。”
那中年军官道:“快上车,离开这里!”
万世穷大声叫道:“我们要在这里展开革命行动,你敢阻挠革命?”
中年军官大声道:“我是本地驻军的负责人,我有权维持秩序!”
万世穷举起了拳头来,叫道:“我们要打烂一切旧秩序!”
所有的人,都跟著他高声叫了起来,青年人开始向前涌来,将自卡车上跳下来的七八个人,围在中间,那七八个人,有四个是卫兵,立时举起了枪,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年轻人实在太多,那四个卫兵立时被缴了械。
孟先生可谓不识时务之极,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指著万世穷,呼喝道:“你们想造反吗?”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声来,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理!造当权派的反!”
孟先生的手还向前指著,可是从他一脸的茫然之色看来,显然连他也不知是发生了甚么事。他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使我联想到了那个车站的站长。一群统治者,一群一直负责社会安定、秩序的人,忽然发现根本没有人听他们的话,一大群造反者在他们的面前,心头的震惊,形成了那种茫然的神情。
那七八个人开始向后退去,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退到他们的卡车上,因为卡车上已站满了青年人,他们被迫向铁路处退来,一路上推拥著,跌倒了好几次,每次跌倒,总有人将他们按住,逼他们叫口号。
他们一直退到列车之旁,七八个人,已被挤散了好几次,孟先生一个人,被挤到了火车头旁边,我惟恐被他发现,连忙转过头来。
可是,孟先生却跳上了火车头,在那时,我看到那中年军官已被几个人捉住了,有人用纸卷成了尖顶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有人叫道:“拉他去游行,作为反面教育的典型!”
我感到孟先生在向我挤来,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著抖。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开车,我要向上级去报告!”
我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他那种全然彷徨无依的心情来,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却一点也无能为力,他的权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可能遭遇越是惨!
我本来还怕他发现我,但是我立即察觉到,我现时所处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根本不必怕他!
所以,我转过头来,笑著:“向上级报告?我看你的上级是更大的当权派,他们自身难保,自己也被人拉出来在戴纸帽子游行!”
当我转过头来时,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刹间,他神情之古怪、惊惶,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他突然尖叫了起来,这时,有七八个青年人,也涌了上来,孟先生立时转过身来,指著我,叫道:“捉住他!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
那几个青年却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为我不肯服从他的命令将列车驶走,他要破坏革命行动!”
孟先生张大了口,但是他没有机会再说别的,几个青年人已一齐出手,将他拖了下去,我望著他微笑,看著他被拖下去后,也被戴上了纸帽子。
接著,其余的几个人,也被捉住了,他们被青年人用绳绑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了出去,我听到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上千青年人,押著他们,走出了车站,去游街示众了。
在那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独自一人,在火车头中,大笑了一场,孟先生以为他一回来,就是权力的掌握者,谁知道他竟成了斗争的对象!
我也想不到,我会处在一个如斯混乱的环境之中,但是这样的混乱,显然是对我有利的。
我笑了好一会,才下了火车头,我决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个很小的小县城,在这样的一个小县城中,忽然来了上千的年轻人,以致大街小巷中,全是外来的人,有一部分年轻人,很显然是本地的,也和外来的混在一起,在县城中有不少店铺,招牌全被年轻人拆了下来,而改用红漆,胡乱涂上新的店名。
我穿过了几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许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声喧嚷,接著我又看到了一大群人向后退来,在后面的人,要向前涌去,我看到许多士兵,结成了一排,手拉著手,在和青年人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