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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问了他是不是平地院长之后,他也没有响应,仍然盯着了陈名富,在他身边的廉正风代答:“正是平地院长。”
白素皱着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甚么才好,显然她也想不到何以会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位人物来。
这时候廉正风的神情更是洋洋自得,他的这种神情给了我灵感,使我可以肯定他必然弄了甚么玄虚,捉弄了我们,所以才有这种神情。
他进来之后,只是介绍了平地青雄,要有古怪的话,当然就出在介绍上。
突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便道:“平地院长戴了面具,不单是为了遮掩脸面,而且也是为了遮掩真正的身份吧!”
此话一出,不但廉正风得意的神情消失,平地青雄也把视线离开了陈名富,转到我的身上。
他目光灼灼瞪视着我,我也回望着他,他忽然一伸手,取下了面具来。
虽然人人都知道,英俊小生不会戴着面具见人,戴面具的人脸上总有些不寻常之处。然而当他取下面具,同时又很快的将头伸向前,直来到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明白何以陈名富两次都说是看到了“鬼脸”的原因。
因为一看到了这张脸,视线实在无法离开,也就不会去留意脸之外的任何东西了!
我并没有后退,只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盯着那张脸,在想: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人的脸才会变成这样子?
如今我看到的那张严重变了形的脸,显然不是天生,而是经过了可怕的变故而造成的。
确知陈名富和典希微所说那样,这张脸没有鼻子,在应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看来很深,里面还有一些不知名物体在掀动。而在鼻子的四周,全是重重叠叠的疤痕,有的很厚,坟起一大块,有的凹进去,形成一个深坑,完全没有人脸原来的样子。
我甚至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而一开口说的话连我自己听了也觉得不得体至于极点。
我说的是:“你双眼居然可以保持完整,真是奇迹。”
那张鬼脸牵动了一下,口部(是另一个洞)变大,露出了一口牙齿,同时发出声音:“还有牙齿,也是奇迹。”
白素在一旁柔声道:“生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保存,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陈名富一面深呼吸,一面走了过来。他和除下了面具的平地青雄又互相盯视了一会,才道:“火车顶上一别,不觉超过了半个世纪,别来……”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本来当然是应该说照例的问候话“别来无恙否”,可是对着这样的一张脸,这句话也就无法问得出口了。
陈名富只好苦笑,而在平地青雄那张受过严重伤害的脸上,也完全无法看出有甚么表情,但是还是可以感到他在听了陈名富的话后,很是激动。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可以明白:平地青雄就是当年的游救国!
廉正风一上来不介绍说他就是游救国,当然是故弄玄虚。
一时之间人人心中的疑问是:游救国怎么会变成了平地青雄的呢?
故事在人的名字土,变得很复杂──陈名富变成了游救国,游救国又变成了平地青雄,那么应该还有原来的平地青雄,又去了甚么地方?
陈名富变成游救国,有一个梦幻一般的美丽故事。游救国变成了平地青雄,当然也有故事,然而可以想象,这故事的经过一定不会愉快,也不会美丽──这一站当然是从他那受严重伤害的脸联想出来的结论。
然而不管故事是多么的不愉快,平地青雄总应该告诉我们才是。我性子急,张口想问,却被白素拉了拉手制止。
这时候平地青雄(游救国)在回答陈名富的话,他道:“超过半个世纪……阁下又如何?”
他一开口,声音转来虽然古怪,可是语调却平和之极,像是这半个世纪来,陈名富生活如何,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是随便问一问而已。
陈名富本来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他既然认出了眼前的平地青雄就是游救国,他冒充了人家的名字、身份,不知道人家准备如何找他算帐,心情自然紧张。而平地青雄说了那句话之后,人人都可以感到他根本没有算帐的意思,所以陈名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走向前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年来,假冒了你的名字和身份,过得很好……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陈名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已经没有了的,也没有办法了,还在的、有的,都可以还给你。”
平地青雄抬头看看天花板,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虽然难听,可是也可以听出并无恶意,他道:“你欠我甚么?甚么也不欠!名字,身份算甚么!我又拿甚么去还平地青雄?”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向陈名富的胸口:“你是你,我是我,不管你我叫甚么名字,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的这两番话,听来像是很深奥,可是实在很简单。也就只有大彻大悟、看透了世情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从这些话中,当然可以肯定他不再计较陈名富冒充他身份的事情了。
后来我和白素讨论何以游救国一下子就原谅了陈名富,白素的推论相当骇人。
她道:“那几天我们在等鬼脸出现,没有等到,我想实际上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而已,所以陈名富讲的一切他都听到了,在明白了一切经过之后,当然没有理由再责怪陈名富,因为陈名富除了冒充他的名字之外,实在没有做过甚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十分感慨:“陈名富不但没有做甚么坏事,而且对某些人来说,还做了很好的好事。卢振中在临死之前得到了满足,而就算真正的游救国完整无损地来到,他和卢喜鹊是不是能够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很难说──世界上由始至终都恩爱不渝的夫妻不是很多!”
我非常同意白素的说法,而且事实上游救国经过了可怕的变故之后,如果他出现在卢振中和卢喜鹊的面前,不把他们两父女吓死才怪!
却说当时陈名富听得平地青雄(游救国)这样说,一时之间神情激动无比,以致于说不出话来,他走前一步,向游救国跪下叩头,游救国并没有让开,由得陈名富叩了三个头,才伸手把陈名富拉了起来,道:“受了你这三个头,任何事情,一笔勾销!”
陈名富站起来,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神情无比轻松,显然几十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