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一章邪尸
在我的家乡太行山区石嘴沟,流传过一个很诡异的传说:抗战期间,一支日本部队从山外进驻石嘴沟,按照二战时期日本部队的编制,应该是个中队,大概一百十人。当时石嘴沟附近还住着部分山民,日本人一来,大伙全慌了,觉得村子要遭殃,三五成群的朝深山里躲。但就在当天夜里,这一百多个日本人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营地里留着武器弹药还有各种辎重物资,人却无影无踪。这种场面有些奇怪,大眼一看,会让人觉得纳闷,日本人舍弃了营地和辎重,连夜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再仔细观察下去,情况就显得极其吊诡,吊诡的原因,是营地里遗留的三条狼狗。
日本人豢养的军犬极其凶猛,生撕活人的那种。但营地里遗留的三条狼狗一字排开,两条后腿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跪了几天几夜,最后活生生的跪死在那儿了。当时就有人琢磨,日本人消失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三条狗都吓成了这样。
从那天夜里之后,这个日本中队就彻底失踪,如同世间蒸发一样,再也没人见过他们。这个事情说是传说,其实也有很确凿的依据,一九五四年,石嘴沟所在的区域划分到石房县,县里的人编撰抗战时期的石房县志时,曾经把这个怪事也写了进去。不过,县志中没有提及这个日本中队神秘消失的原因,这种官方历史文献里,不可能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事实上,日本人消失的原因是绝对让人毛骨悚然的。
当时,日本人一走,躲进深山里的山民陆陆续续回村,这个日本中队进驻石嘴沟之后没来得及祸害村子就消失了,所以山民们一回来都感觉庆幸。说实话,那个时候的老百姓怕极了小日本,前后犹豫了两天,才开始接近已经空荡的营地。一些人试探着搬运营地里遗留的军用口粮,另一些人发现了三条奄奄一息却还跪在地上的狗,那种情景是让人很难预料和想象的,大部分人都懵了。
一直到这时候,日本人消失的真相才浮出水面。一个叫黄大炳的山民哆哆嗦嗦告诉别人,他亲眼看见那一百多个日本人的去向。
黄大炳的腿有毛病,日本人一来,别的人全都往山里逃,他跑不利索,入夜之后更不敢动了,因为腿脚不好的人趁夜走山路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黄大炳原地隐藏,打算熬到天亮再说,这一藏,就看到一些本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说,小日本是被一辆马车带走的,那是一辆很诡异的马车,拉车的马只有狗那么大,身子一半长着漆黑的毛,一半长着雪白的毛,马车上拉着一口被黑布蒙着的箱子,不徐不疾的在前面引路,而那一百多个日本兵,排着队跟在马车后面,猛然看上去,好像夤夜行军,但黄大炳躲在暗处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日本人连鞋都没穿,脚掌被山石磨的血肉模糊,却一步不停的跟着诡异的小马车朝前跑。
他这么一说,人就都来精神了,七嘴八舌的问,那年头,死一批日本鬼子是很大快人心的事儿。但黄大炳当时不敢跟下去,所以也不知道小马车的来历,更说不清楚那些日本人被小马车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大炳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我五叔就在场,亲耳听见的。有人半信半疑,怀疑黄大炳说的是不是真事,黄大炳当时就急了,拍胸脯赌咒,这个人其实很老实,不怎么会说谎,他一赌咒,大家伙儿就信了,都说那是小日本的报应,是山神爷派人把他们收掉的。一些年轻人吃饱了日本人的军粮,闲着没事,还在附近的山地里搜寻过那辆诡异小马车,没有找到。
黄大炳把看到的情况讲了,旁人听了,日本人也不见了,至于更深层次的疑问,这些山民琢磨不来,事情按道理来说应该告一段落。但仅仅过了三天,搬回家的日本军粮还没有吃完,黄大炳就死了,跪在家门口死掉的,嘴巴大张着,舌头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肚皮也被豁开了,滑腻腻的肠子在脖子上盘了两圈,他老婆在尸体旁边吓晕了头,一边哭一边呕吐。
事情很吓人,不过没人知道黄大炳是怎么死掉的,这种阴森恐怖的死法让日本人消失的传闻变的更加真实,也更加邪乎。尤其可怖的是,黄大炳下葬之后,竟然有人看见他半夜从坟地下面爬出来,穿着寿衣跪在地上朝西边磕头。
事发的时候,我才十一岁,在王屋山治病,回到石嘴沟之后听人讲了这件怪事。那个年纪的人,好奇心最重,只不过没有亲眼目睹,总吃不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我问过五叔,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五叔没作答。
对于这个事情,我始终不敢全信,直到七年后,我亲眼看见那辆小马车,才知道日本人的消失,黄大炳的惨死,只不过是一层皮毛。这辆诡异的小马车,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
我叫陆山宗,可能是石嘴沟陆家最后一个活着的赶尸人。在这里,我不想说关于家族和赶尸的过往,很残酷,难以面对,所以,只讲讲那辆小马车的事就罢了。
在亲眼看见小马车之前,事情其实已经微微有些不对劲儿了,只不过那种不对劲儿的氛围隐藏的很深,又很自然,我完全没有察觉。当时全国刚刚解放一年,太行山区里交通和信息都很闭塞,但五叔嗅到一些风声,暂时停了常年操持的营生,在家闲居。
闲居了大概有两个月,和石嘴沟相隔二十里的小岭坡,有人请五叔过去镇尸。小岭坡的村子里死了个人,尸首在停放期间发生点意外,小岭坡的巫婆很少遇见尸变,急匆匆的请五叔帮忙。陆家世代赶尸,对付尸变的经验和手段都相当丰富,按门内的规矩,陆家赶尸人很少乱管闲事,但石嘴沟陆家平时不种地,多少年以来,日常吃用都是拿东西从小岭坡换来的,再一个,五叔跟小岭坡的巫婆相熟,驳不开面子,略微想了想,带着我就赶去了。
这个小岭坡,就是当年黄大炳惨死的村子。事情过去好几年,日本人早被打跑了,大家伙儿也慢慢淡忘了这个事儿,除非又有人偶尔看见黄大炳在深夜爬出坟地朝西边磕头的时候,才会引起一次热论。
带路的人一边引着我和五叔朝小岭坡赶,一边大致把情况说了说。死掉的人是小岭坡土生土长的山民,叫黄有良,三十来岁,差不多一米九的身高,铁塔似的,粗壮有力,死因估计是急病暴卒,死的很突然,中午还在家里吃饭,吃完不久就咽气了。
“陆家五爷,有良是个庄稼人啊,咋会这样死了不到半天,头发都绿了。”引路人走的一头大汗,连擦都顾不上擦,边走边急切的望着五叔:“五爷,你说俺们村子是不是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几年净出邪事,总是死人”
“看看再说。”五叔那时候三十六岁,赶尸的人大多冰冷古板,不爱说话,应了一句就加紧赶路。
三个人赶到小岭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死者黄有良家的院子外头贴了一溜儿黄符,棺材在院子正当中搁着,棺盖已经被掀掉了,棺材四周临时架起几根木桩,木桩间绑着墨线,我在陆家长大,赶尸镇尸这些事,比旁人熟,大眼一看就知道这是行家的手笔,阴木墨线扯八卦,专门用来围困尸变的尸首。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手里捏着一束干草,在墨线外头围着棺材不断的游走,嘴里老神在在的嘀咕着什么。这是小岭坡的巫婆,人都喊她米婆,年轻的时候在山外见过一些世面,算是很有本事。
我和五叔刚刚到场,还没来得及和米婆说话,一阵猛烈的夜风从头顶呼啸而过,风吹的木桩咯吱咯吱乱响,整个棺材像是要散架般的震动了几下,我看到了棺材里面黄有良的尸体,和引路人说的一样,死者的头发变的幽绿,随着夜里的风上下飞扬。
就在这时候,五叔的身子轻轻晃了晃,盯着绿毛尸体,右手的指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我心窝里呼的直冲出来,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心里明明感觉有什么不正常,可猛然间又察觉不出。
“山宗。”五叔慢慢回过头,抬眼瞥了瞥黄有良的尸体,紧咬着牙,似笑非笑的对我道:“你嗅出什么味道了没有”
五叔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我,我不动声色的抽抽鼻子,全神贯注之下,立即嗅到一股让我感觉极为熟悉的味道,顺着风从尸体身上飘散过来。那种味道非常独特,轻的和一缕看不见的烟尘一样。
我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身子随之打了个哆嗦,望着被木桩和墨线暂时挡住的绿毛尸体,一股凉飕飕的寒气从脚底板一下子钻到了头顶。
我嗅的出来,这个黄有良,在没死之前,绝对是吃过人肉的。
第二章死人的秘密
嗅着那股很淡却又让我感觉熟悉的气味,我不由的紧张,木桩墨线包围着的黄有良的绿毛尸体更显的妖邪。我咕咚咽了口唾沫,双手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夜间的风一阵一阵的吹来,黄有良身上那股独特又隐秘的气味再一次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嗅着这股气味,我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发痒。我越闻越确定,黄有良死之前必然吃过人肉。我们石嘴沟陆家世代赶尸,赶尸的常年和尸体打交道,而且十有是行走在阳气最弱的深夜,所赶的尸首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为了自保,各派的赶尸人都有自己的法门。这种法门说起来很瘆人,北方的赶尸派系,门内子弟从长牙开始,渐量的服食“十香肉”,十香肉说穿了,就是人肉。长年累月吃这东西,体内会聚集那种完全来自尸首的阴气,据说,十香肉吃多了,活人跟尸体都没什么两样,一年四季身体冰凉,身上散发着一股轻微又怪异独特的气味儿。石嘴沟的陆家人经常用艾草熏烤衣服,就是为了遮挡这种味道。石嘴沟一直到我爹他们那辈儿,还秘密的沿袭着这种陋习,我的运气稍好点,家门破落了,五叔也不讲那么多陈谷子烂芝麻的规矩,调教我时,借用了湘西赶尸匠的法门:闻尸油。
闻尸油比吃“十香肉”柔和一些,但也很让人难耐,用的是死尸身上熬炼出来的油,淡黄色的,天冷的话会和猪油一样结成块,放在油灯里烧,那种气味虽然不算很浓烈,却臭的让人胃里发痒,五六岁的时候,每天一嗅尸油的味儿,我都恨不得把胆给整个吐出来。
“老五兄弟,要不是村子实在不太平,也不愿劳烦你。”米婆捏着干草,看到五叔到场,随后就松了口气。一具绿毛邪尸,米婆就算不是世代的赶尸人,想必也能对付的住,之所以请五叔过来,估计是要查找村子怪事频发的根源,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小岭坡这两年的确不太平,总是莫名其妙的死人,头天还好端端的人,能吃能喝,但转天就蹬腿了,丧事一出接着一出。生老病死,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身体再结实的人也保不齐有个三长两短,小岭坡的人死因千奇百怪,却有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共同点。
这些死者在临死之前,几乎都跟家人或者邻居念叨过,他们说自己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死去几年的黄大炳扒着窗户朝屋里看。
这个共同点让村子里的一些人觉得,黄大炳死了也不安生,村里死去的人都是他给勾走的。黄大炳死的太惨也太渗人,提起来就让人牙根子发酸,谁都不敢靠近黄大炳的坟,也不愿惹麻烦,本来想着敬而远之,但接二连三的死人,让大家伙儿受不了,觉得这事儿不搞搞,就愈发收拾不住,村里的人迟早会死光。所以一个月前,几个胆大的人曾经硬着头皮在米婆的带领下挖了黄大炳的坟,想把黄大炳的遗尸给烧成灰。
“尸首最后烧了没有”
“没有”米婆有些紧张,捏着手里的草,那双被塌眼皮包住的眼睛瞅瞅五叔,断断续续道:“大炳的坟,是是空的”
我没有插嘴,站在旁边听,深更半夜听这些事情很需要勇气,听着听着,就觉得周围的风凉的刺骨,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黄大炳已经死了几年了,舌头丢了半截,肠子肚子豁了一地,在脖子上盘了两圈,死的透透的,曾经不止一个小岭坡的人曾在深夜里看见黄大炳跪在坟地朝西边磕头,但米婆带人挖坟,为什么坟是空的黄大炳的尸体哪儿去了
“这个人”五叔想了想,指着平躺在棺材里的黄有良,问米婆道:“是种地的”
“都是山里人,不种地,指望啥活啊。”米婆点点头。
挖掉黄大炳的坟之后,村里人很是担心,怕遭报应,不过一个月下来,反倒很平静,屁事没有。就在众人慢慢松懈的时候,身强力壮的黄有良死了。
我在旁边看看米婆,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很不以为然,黄有良尸体身上那股只有赶尸人才能闻出的味道仍然不断飘来,他生前吃过人肉,而且吃了不止一次,否则那股味道我捕捉不到。这样的人,会是个本分的庄稼人
五叔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在棺材四周的木桩墨线上拍了几道陆家的镇尸符箓,跟米婆道:“我在他家里看看。”
石嘴沟陆家的镇尸符箓是传了多少辈儿的法物,灵验无方,米婆一下就放心了,踏踏实实守在墨线外头。
死者黄有良是个光棍,父母不在了,老婆前几年也得急病亡故,家里空荡荡的。山里头条件有限,房子盖的都不大,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四间平房。放棺材的是前院,没什么可看的,我和五叔把注意力放到了屋子里头。
一脚踏进正屋的同时,外面的山风骤然猛烈起来,啪嗒一声吹开了正屋的后窗,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顺着敞开的窗户,飘飘袅袅的溜到鼻尖儿,一闻这个味道,不仅仅是我,就连五叔也不自在了。
五叔连后门都没走,一折身子,顺着后窗就翻了出去,窗户外头是后院,很小,残破不堪,我跟着五叔翻窗子跳出来,顿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又浓了一些,像一根鸟毛,搔的嗓子眼不断发痒。
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人,对这边儿的人情民风了如指掌,看看破旧的后院就知道,这里有一个用来储菜的菜窖,萝卜白菜什么的堆在菜窖里保存,等过冬的时候吃。
菜窖的门被一块木板还有黄土封住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就是从缝隙里飘出来的,气味飘散的同时,一种阴森又恐怖的气息也跟着四下弥漫。我心里有点点怕,但又恨不得一脚踹开这个菜窖,下去看看,看看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黄有良家后院的菜窖平时是封闭的,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去。整个小岭坡的人,包括米婆在内,都不会知道黄有良的隐秘。直觉告诉我,黄有良的秘密,就在这个菜窖里。
“五叔,看看吧。”我绕到五叔旁边,慢慢蹲到菜窖的隔板前。
五叔不回话,只是下意识的把我朝后面推了推,他轻轻拨开堆积在木板上的一层土。堵门的木板很厚,是结实的原木,不过这难不住五叔,石嘴沟陆家五爷的名声不是白来的,一双膀子有千斤大力,能生撕豹子,掀开这块厚重的木板,只是抬抬手的事儿。
嗡
就在五叔的手掌刚刚触到木板的同时,菜窖里头仿佛有一个气泡裂开了一般,砰的一声轻轻的闷响。五叔的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飞快的握住一把砍梁刀,身子半伏在地上,动都不动的死死盯着木板。我也很紧张,因为菜窖里的异常动静让我觉得,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猛冲出来。
“狗日的”
我和五叔严阵以待的时候,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下头的菜窖里传到耳边,那种声音让人听着无比的别扭,很不舒服,就好像万人冢里半死不活的人埋在人堆里呼救,又好像一个千年老尸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这声音轻弱的和蚊子哼哼一样,却尖利的如同钢针,要把耳膜刺穿。
“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
我全然没有想到菜窖里会有声音,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被关在菜窖下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种菜窖里头缺氧,下去取菜的人都不敢多呆,否则会被闷在里面。
“狗日的你敢吃我的肉我迟早喝你的血”
“谁别在下面装神弄鬼”我听着那声音就觉得心里发毛,低喝了一声,给自己壮胆,一手托着狗头灯,另只手从旁边抓过来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只要木板下头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不管是什么,我一棒子就会砸下去。
“山宗,别喊了。”五叔不动声色,轻轻对我摆了摆手,道:“下头的东西,不是人。”
第三章菜窖
“不是人那会是什么”我怔了怔,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五叔平时是不和我开玩笑的,尤其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可能信口胡诌。
五叔这句让我无法反应过来的话引发出更深的恐怖,我感觉自己的脖子粗了一圈,有点呼吸不畅。但我有个不知道算不算贱毛病的毛病:当我觉得周围的气氛很恐怖的同时,也会迸发出异样的兴奋,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个事情越是惊悚离奇,就越能吸引人去刨根问底。
“打开菜窖看看就知道了。”五叔把砍梁刀别在腰里,两手比划了一下,十指扣住木板两边的边缘,说起来有点奇怪,在菜窖毫无动静的时候,五叔很谨慎,但那阵让人心惊胆战的“鬼音”飘出来之后,五叔却又坦然了。
哗啦
厚重的木板被五叔用力给掀了起来,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我甚都不知道,傻愣愣站在五叔身边,木板被掀掉的一刻,一股足以把人顶个跟头的气味轰的涌到脸前。我忍不住蹬蹬倒退了两步,感觉脸都被熏绿了,如果不是从小闻着尸油味长大,这会儿很可能已经熏晕过去。
我敢保证,菜窖里飘出来的气味是世上最难闻的味道,浓烈又陈腐的尸臭,夹杂着其它一些无法分辨的味道,稀里糊涂的聚集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接从嘴巴里伸进去,抓着肚子里的脏腑使劲朝外拽,忍都忍不住。估计如果是普通人闻到这种味道,连死的心都会有。
“等这股味儿散散,咱们再下去。”
我一直在干哕,连说话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嗓子不断的蠕动,想吐,都被我生生忍了下来。事到如今,就算不下菜窖,我也大致判断的出来,那个黄有良私下吃人肉,把死尸藏在菜窖里,隔三差五的下去取一点当菜吃。想着想着我就头脑发晕,这真他娘的算是个特殊的“菜窖”。
但嘴里冒着酸水的同时,我又疑惑了,从古至今,吃人肉都是惨绝人寰的事情,除了万不得已需要保命,没几个人愿意吃人肉。我五叔他们那一辈吃十香肉属于职业需要,而且吃的量很少,这个黄有良不是赶尸人,他吃人肉是为了什么
我就怀疑,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和五叔蹲在外面等,菜窖里淤积的气味一股一股源源不断,没个几天时间是散不尽的。五叔看看天色,可能是怕天亮以后人多嘴杂,所以不打算再等,从我手里接过狗头灯,大致打量了一下菜窖的地形,踩着梯子开始朝下走。五叔没让我回避,赶尸人不能怕事,职业生涯里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恐怖以及危险,胆子不肥根本就做不了这一行,如果连看都不敢看,更别提亲自赶尸上路了。
菜窖的梯子有点糟腐,踩上去吱呀乱响。狗头灯的火光不断跳跃,在昏沉的灯光还有熏人的臭气中,菜窖里的情景渐渐呈现于眼前,那一刻,我差点尿了,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在不受控制般的轻轻发抖。
说实话,作为陆家的子弟,我的胆子很大,但在菜窖里看到的一幕,差一点就摧毁了我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智和神经。这一辈子,我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孤坟野鬼,山精野怪,死人堆,沉尸潭,对一个赶尸人来说,那都算不了什么。可就在这个小小的菜窖里,我颤抖了,事过许多年,回想起那一幕来,头皮依然在隐隐发麻。
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黄有良家的菜窖明显经过了扩建,比普通菜窖要深一些,长宽大概都在三丈左右。地面的土被夯实了,墙角堆着两具从坟里挖出的死尸,身上还穿着寿衣,尸首已经开始腐烂,在菜窖那种密封又干燥阴凉的状态下,烂的又不彻底。
菜窖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钩子,就是那种过去赶集时屠夫卖肉用的大铁钩。钩子上倒挂着几具已经不像人样的尸体,尸体大腿,手臂,后腰上的肌肉被剔掉了,只剩下残尸挂在原处,尸水滴滴答答的朝下滴。
毫无疑问,这些残缺的尸体都是黄有良吃剩下的,连五叔这种见惯了死尸的赶尸人可能都想象不出,黄有良是怎么把人肉从尸体上割下来,又怎么吃进肚子的
菜窖的一边儿是一张床铺大小的木桌子,桌子是毛茬原木打制的,桌面非常厚,泛着一种暗红的色泽。很显然,这张桌子被血液浸泡过,木头吃透了血渍,才会泛红发黑。
桌子上插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刀,还有一具已经残缺到不堪入目的残尸。尸体的双臂双腿都被砍掉了,内脏也被掏空,只剩下小腹以上的半截身子,死气沉沉的搭在桌面上。五叔站到了桌子边,打量这半截残尸,身在这个环境下,我胆子再大也有些气短,不由自主就贴到五叔身边。
距离一近,视线就更加清晰。渐渐的,我发现这半截残尸的状态有点奇怪。我判断不出尸体死了多长时间,因为尸身上的残肉失去了大半弹性,好像被盐腌过的咸肉一样,有些萎缩,却鲜红鲜红的,说好不好,说烂不烂。
“五叔。”我下意识在周围扫视了一眼,轻声问道:“刚才,是谁在菜窖里头跟咱们说话你说那不是人”
“就是它。”五叔的眼神瞥了瞥木桌上残缺不齐的尸体。
五叔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奇怪。大山里的传说很多,尤其身在这一行,神神鬼鬼的传闻从未断绝过。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但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知道,人死了,只是肉壳无存,还会有一道“念”留下来。有时候,普通人说见鬼了,看见什么白影子,没脸的人,其实那只是身子虚外加阳气弱的人,看到了死人留下的“念”。
木桌上这具残尸肯定死的不甘,死了也没安生,又被黄有良拖出来分尸吃掉,留下怨念,也是很正常的事。
“怪可怜的”我有点不忍直视,人吃人,这事真的太惨了。
“可怜么山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五叔把手里的灯放低了一些,正正照在残尸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端详了片刻,慢慢扭过头,道:“这个人,就是黄大炳。”
“是黄大炳”我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但反应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快,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转动着,一瞬间,那件七年前发生在石嘴沟附近的悬案,涨潮似的涌上了心头。我虽然没有见过黄大炳,但却听人不止一次的提及过他。
难怪难怪米婆带着人去挖黄大炳坟的时候,坟是空的,恐怕整个小岭坡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黄大炳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黄有良偷偷挖出来,藏在地窖里慢慢吃掉了。
望着桌上的残尸,我一时间几乎就说不出话了,几个转念间,又觉得很不可思议。黄大炳死了有七年,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尸体入葬三年就会化尸,皮肉内脏完全烂光,化成白骨,但黄大炳埋了七年,为什么没有太多腐烂的迹象,还能供黄有良食用
小岭坡的人都说,黄大炳半夜爬出孤坟,跪在地上磕头,那阴森的一幕把人都吓毛了,别说挖尸,就连路过坟地,都得绕着黄大炳的坟走,黄有良真的有毛病吗连黄大炳的尸体都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