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米婆你”我本不想再为难米婆了,可是见她犹豫,又忍不住问道:“有啥要说,你就说啊”
“孩子啊,不是我不肯说,这一说”米婆的眼神里又出现了恐惧,结结巴巴对我道:“孩子,你五叔你五叔”
第十一章空坟
“我五叔怎么了”我一下察觉出,米婆要说到点儿上了,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全神贯注的听着米婆的话。这个老太婆还是心慈,可能不打算说的,但见我这么大点年纪就孤苦伶仃,不忍让我蒙在鼓里。我把什么都忘了,眼巴巴的瞅着米婆,渴盼她说出下面的话。
“你五叔”米婆脸上的皱纹就好像一片波浪,在不断的辗转起伏,她要只字不提,那也没什么,可是说了个头,把我完全勾住了,急的不行,眼睛都不眨的望着她,米婆原本已经开了口,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一抖,硬生生止住下面的话。
“米婆”我很难受,被憋的想要吐血。
“孩子,连着一整天了,啥都没吃,饿的心慌,你能不能拾掇点吃的,我吃饱了再说”米婆在凳子上慢慢盘起腿,道:“吃完饭,跟你说完,我就回小岭坡了。”
“行。”我很心急,可米婆说的也是实话,这一整天俩人啥都不顾,天都黑了还粒米未进,我又给米婆倒了一碗水,转身出了屋子,到院子另一边的小厨房。这些年跟五叔一起生活,平时柴米油盐烧菜做饭,大多是我在操持,手艺很说的过去。我焖上饭,又拾掇出来两个菜,一边忙活,心里一边乱想。
说实话,我对五叔的突然过世,心里有很多疑问,只不过这一天都在忙碌丧事,直到米婆点破了,我才开始静心思索。我猜想,自己心里的疑问应该没错,米婆肯定也要说说五叔的事。
这样想下去,我突然就是一愣,从昨夜到现在,忙的晕了头,这时候才想起一个很要紧的东西。
兽首扳指,那个从黄有良肚子里的断指上摘下的兽首扳指呢那东西一直是五叔收着的,他一过世,我的心就乱了,完全没想起这玩意儿。安葬五叔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在意,不知道扳指还在不在五叔身上。
石嘴沟一直都是平静的,就从五叔在小岭坡收拾了黄有良,拿走兽首扳指,怪事就接二连三,我隐隐约约的猜测,昨夜的混乱,真是冲五叔的遗体来的或是冲着兽首扳指来的
线索好像清晰了一点,兽首扳指是从黄有良肚子里取出来的,结果当晚他就来了,来找五叔,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疑点。;;;;;;;;;;;;;;;
我一边做饭,一边冥思苦想,可想来想去,暂时只能推断出这么多。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米婆身上,这个老太婆,绝对看出一些我看不出的事情。
这么一想,我赶紧手脚麻利的把菜弄好,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一起放在托盘上,回头喊道:“米婆,饿坏了吧,吃饭了。”
米婆没有应声,我就把饭菜端回屋子里,一只脚刚跨进屋门,手里的托盘差点脱手掉下来。
我的心凉了,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皮发麻。就在我跑到厨房做饭的这半个钟头里,米婆吊死在屋子里的房梁上,我看见她脖子上勒着绳子,脑袋连同肩膀松松垮垮的低垂着,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了,瘦弱的身躯离地两尺,随着时不时吹进屋子里的风轻轻摆动。
“米婆”我匆忙把米婆放下来,伸手一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停止了,瞳孔已经扩散,可能我前脚出门进了厨房,她后脚就踩着凳子上吊,这时候完全迟了,救也救不活。
我不感觉害怕,心却憋屈的难以抑制,原本打算从米婆嘴里问出一点线索,可她真下得去手,不等我问,已经自己上吊而亡了。看样子,她还是不想告诉我实情,宁可死都不肯告诉我。
我想起米婆之前说的话,她说有的话一旦吐露,她就活不下去了。米婆不想瞒我,又不敢明说,可能她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会死的比上吊还惨。
事情一波三折,放到别的人身上,估计早就乱成一团了,可我从小受五叔的训诫,人遇事不乱,即便深陷死局,也有机会盘活,要是自己先乱,那就彻底失去了生路。
我暗中想着整个过程,米婆之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堆话,但都没用,她唯一吐露出来的有价值的两个字,就是“五叔”。
五叔身上,有什么蹊跷米婆上吊,从她嘴里再也得不到只言片语,这一次,偌大的石嘴沟实实在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再难的事情,也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米婆提到了五叔,那我就要去看看,我放下米婆的尸体,转身冲出屋门,顺着小路马不停蹄的朝族坟跑。
天近黄昏,住处距离族坟不近,我想赶着在天黑前跑到族坟去,脚底下跟长了风火轮似的。陆家家教很严,对长幼尊卑的名分看的非常重,严禁以下犯上,中国的老规矩,死者入土为安,除了迁徙祖坟,绝对不能擅开坟茔,可怪事频发,刚又出了人命,我只能硬着头皮犯戒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族坟边,坟地都是老坟,只有五叔一个新翻的坟,很好认。我在坟前跪了,磕几个头,心里念叨着五叔莫怪,接着就用锄头开始刨坟。
新填的坟,土壤不实,一通猛挖,渐渐就挖开了,露出了那副我亲口钉起来的薄皮棺材。五叔已经死了,但在他生前,我对他又敬又爱,这时候依然不敢大意,轻轻的取掉棺盖。
棺盖被掀掉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坟头和棺材看上去都是好好的,然而打开棺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棺材里的五叔,不见了只剩下一件白寿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棺中。
五叔的遗体被人挖走了
这是我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反应,首先就想到黄有良,这个诡异难测的货色昨夜硬闯进陆家,很可能是冲着五叔而来的。难道今天后晌我刚埋了五叔,黄有良就随后而至,挖走了五叔的遗体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昨夜黄有良闯进家门,我和米婆都被打昏,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黄有良真的是找五叔寻仇,当即就会带走五叔的遗体,用不着等人埋了再跑来挖。
我有些害怕,但心头的疑惑远远压过恐惧,我吸了口气,在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镇定。我全力说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一边就用洋火点燃了灯,在坟里仔细的查看。
镇定果然是有用的,看着看着,我就看出了一些异样。我们赶尸的人常在坟地行走,为了赶尸,有时候也为了寻找一些必用的物件,对山区里的土层结构异常熟悉。五叔的坟除了我刚刚刨开的痕迹之外,土层上还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线索。
我看得出,在我挖开坟头之前,这个新坟已经被挖了一次,而且,挖掘的方向好像是由内至外。也就是说,坟是从里面朝外挖开的。
这一刻,我感觉后背嗖嗖的冒凉气,若从眼前这一缕若有若无的线索来推测,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被下葬的五叔悄悄挖开坟,爬出来之后又原封不动的把坟填上。
但是这可能吗五叔死的透透的,是我亲眼目睹,我不信自己会看走眼。
惊愕和诧异之间,我突然又回想起五叔临死前的遗言,他说过,把他埋葬之后,要我马上离开石嘴沟,离的越远越好。当时听着这些话,我没有多余的想法,可目睹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又是五叔的安排。如果我真的严格遵循他的遗言,下葬之后随后远走,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五叔的坟已经空了。
我又一次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中,五叔赶了半辈子尸,难道他死之后也诈尸了甚或是和黄有良一样,有一种冥冥且强大的力量控制了他的遗体
我举着灯,从坟里看到坟外,空坟周围的地面很乱,我一点一点的看,越走越远。大概就是十几丈之后,我一下子看见族坟边缘,有两排若隐若现的脚印。
族坟这边的土很虚,浮土上面结着一层脆脆的壳,脚印留在地面上,虽然被人刻意的掩埋过,却还是被我察觉出来。按道理来说,单从一个脚印上,看不出什么,可望着眼前这一排一直延伸出去的脚印,我下意识的感觉出,这是五叔的脚印,肯定是。
我说不明白自己的判断到底有什么道理,反正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预感非常强烈。我毫不犹豫,顺着脚印就走下去。
眼前的路,黑乎乎的一片,我放眼望去,也望不到五叔的身影,可脚印就是明显的路标,我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同时心里不停的嘀咕。
五叔要到什么地方去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我得跟着,一直跟着,亲眼看看五叔去做什么。
第十二章横洞
族坟附近的脚印都被刻意掩饰过,我仔细看着才能分辨出来,一路跟随。不过路程一远,掩饰的痕迹就越来越弱,脚印也越发清晰。我暗中想想时间,幸亏自己来的比较及时,五叔的坟被挖开还不算太久,有线索可寻。
我跟着脚印跑的很快,前方依旧一片朦胧,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这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一边跑一边想,心里无法控制般的生出一个飘渺的念头。
五叔的坟是从里面挖开的,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说明五叔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尸体我亲眼看过,做赶尸的,如果连人的死活都分不清楚,那就太窝囊了。
骤然间,米婆那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在脑海里晃动,我感觉到,她没上吊之前想和我说的,就是关于五叔的事,甚或,她很可能知道五叔要从坟里爬出来,但米婆非常矛盾,犹豫不决,思前想后,只能一死了之。
对于五叔,我从来都没有别的想法,我就觉得他是我的长辈,是我的亲人,护着我,照顾着我,他是个好人。但也就是这一刻,我终于醒悟过来,五叔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在其背后,或许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跑的更快,在山路中飞奔。追了大概两三里地左右,地势的变化让脚印消失了,我没有明显的目标,方向顿失,但山里的道路并非四通八达,一大片山地里,能走的往往只有一条路。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沿着眼前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没多久,我跑出了石嘴沟,我追击的方向可能没错,随着地势改变,那排脚印时隐时现,尽管现在还看不到人影,但我知道,肯定是跟对了。
这一路是怎么跑过来的,最后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记不得跑出去多远。石嘴沟周围几十里的范围,我从小就走过,对这儿的地形很熟,跑着跑着,我的脚步骤然一慢,因为我看到消失了许久的脚印突然又出现了。那排脚印,明显是冲着前方的一座山而去的。
我立即放缓步伐,同时感觉一阵头大,五叔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前面那座山,在当地人土话里,叫做马牙山,但我们石嘴沟的人一直称呼它为荡魂山。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陆家的祖训里有一条铁律,陆家子弟严禁进入荡魂山,违者要受重罚。陆家的祖训一向铁板钉钉,绝对不是开玩笑,以前五叔闲扯的时候和我讲过,我太爷的亲弟弟,年轻时候放荡不羁,走山时闯进马牙山,人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但回家之后就被圈禁在老宅的地窖里。我当时还傻不愣登的问五叔,犯了祖训,圈禁多久五叔淡淡跟我道:一辈子。
太爷的亲弟弟就是老死在地窖里的,这血淋淋的先例着实把我吓住了,对马牙山那地方从此就心怀畏惧。但五叔从来没跟我说过,为啥不许陆家子弟进入马牙山,祖训是那么定的,后头人都得按祖训来。
我从来没有进过马牙山,对我来说,这地方是一个阴影,偶尔途经马牙山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联想太爷的亲弟弟被圈禁在地窖孤苦至死的情景,所以此刻跟到山前,双腿就忍不住发软,我年轻毛糙,却懂规矩。
脚印直直的延伸向马牙山,我望着脚印犹豫了两分钟,猛的一拍脑袋,只觉得自己是犯浑了,整个石嘴沟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守什么祖训当下心就一横,抬腿继续跟着脚印走。
马牙山的外围和周围的环境明显是一道分水岭,太行山没有南方山区雨水多,但正值盛夏,山里的草木很是茂盛,然而一靠近马牙山,就会发现那些草草木木从山体外围开始就绝迹了,好像一片死土,寸草不生,虫鸣断绝的干干净净,仿佛山里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把活物都吓跑了。
光秃秃的山,在月光下泛着一股死黑,不知道是气温降低,还是我的心理原因,走到山脚下时,冷的好像掉进冰窟窿,我使劲裹了裹衣服,睁大眼睛一看,时隐时现的脚印绕着山脚,一路延伸向了山背。
马牙山背后,紧贴着一条山谷,二三十丈深,地势险峻,就算很有经验的走山人,趟过去也得倍加小心。我来的匆忙,什么家伙都没带,望着山脚和山谷之间不足三尺的陡路,心肝就发颤。
就在我心神不宁的关头,一眼看到陡路还有直立的山壁上,有攀爬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新,我一路跟随脚印而来,不用多想就知道,有人从这儿爬过去了。
“五叔五叔”我一脚踩到陡峭的小路上,身子紧贴山体,双手用力扣住凸起的石块,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喊,声音在脚下的山谷里不断回荡,可前面没有半点回应。
这条陡峭的小路一直绕着山背,我心急,却不敢走的那么快,稍一失手摔下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慢慢的走了约莫十几丈远,路面陡然一宽,紧贴着山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横洞,洞只有一人来高,却很宽,从浓浓的夜色中看过去,就仿佛马牙山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洞里的空气很潮,应该有充沛的地下水源,头顶的洞沿儿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我看见那排脚印,直直的朝洞里去了。
我摘下腰里别着的一根松明子,用火柴点燃,洞很深,从山脚下倾斜到深处,一眼望不到头。站在洞口,就感觉出奇的冷,我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的开始戒备,因为我察觉到,这种迫人肌肤的冷,并不是气温真的降低了,而是洞里涌动着一团一团肉眼看不到的阴气。山背不见阳光,又在深夜,阴气浓的如同要结冰。
我戒备,又怀疑,赶尸的常年和死物打交道,对某些事情了如指掌,就算过去的古战场,或者万人冢,都不可能聚集这么重的阴气。这马牙山,究竟是啥来头山背的横洞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阴气
阴气看不见,可是好像直逼到心魄里,让人胆颤。只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五叔分明就是从横洞进去的,我要找他,必须走下去。我在横洞外打探了一番,其实里头黑漆马虎,什么都瞧不见,片刻之后,我举着松明子,慢慢走了进去。
洞里氤氲着一团水汽,潮的要死,地面不但有坡度,而且长着厚厚一层苔藓,滑腻腻的,双脚根本站不稳,要伏下身子手脚并用,才勉强保持平衡。我爬的非常慢,右腿骤然间蹬空了,身体立即歪倒,顺着朝下滑。四边都是滑不留手的潮湿地面,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就像栽到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滑梯里,连滚带爬的滚落下去。
手里的松明子甩丢了,在陡坡上翻滚的头晕目眩,自己都说不清楚滑下去多远。整个人几乎要摔的失去知觉时,陡峭的地势才慢慢平缓,不由分说的伸着手到处乱抓,渐渐控制住下滑的趋势。当身子最终停止下来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成了无数块,躺了好久,才翻身爬起。
周围黑灯瞎火的一片,我带着几根松明子,甩丢了一根,又取了一根点燃,火光一亮,附近的情景清晰了点,陡坡的幅度很大,滑落这么久,现在应该距离横洞入口非常远了。地势依然是延伸到地下的,只不过比之前较平。我看了一会儿,彻底晕菜,压根就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地方。
“五叔”我朝前走着,同时还在不断的喊,地面凹凸的很厉害,两三米深的坑到处都是,手里的火把光照射不到太远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打哆嗦,因为冷的有些邪乎。阴气重的让人无法想象,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附近却如同隐藏着成千上万条冤魂。
如果不是寻找五叔,这种地方我肯定不会轻易擅入,向着斜下方走了可能三十丈左右,我听到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从脚下的深坑里一翻出来,立即看到了前方一点火光。
一点豆般的火光,似乎是两盏小油灯,在绝对黑暗的地方非常刺眼,看到灯火光,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五叔,随后加快步伐,在坑洼的路上全力奔跑着。我距离那盏灯不远,很快就接近了,这时候,一种熟悉的气味弥漫到了鼻间。
全速奔跑的双腿马上放慢,我唯恐自己出错,又抽鼻子闻了闻,那是尸油燃烧的气味,不浓,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嗅觉不会有误差。心中顿时了然,前面那盏燃烧的灯,是用尸油做灯油的。
油灯无声无息的燃烧,隐约的流水声更清晰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一条不大的地下河,根据水声判断,河水的流速缓慢。我被突然出现的尸油灯弄的不知所措,根据我的所知,除了山区赶尸人常用的狗头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用尸油做照明工具。
我的脚步放慢了,却一直不停的朝前走,渐渐的,我看到两盏灯后面,好像是一座古腐的桥,油灯就在桥头。这座古桥横跨面前的地下河,成为连接两岸的通道,我不知道是谁修出了这座桥,但桥一出现,前方的路又无形中延长了。
“五叔五叔,你在吗”我边走边喊,当距离桥头已经很近的时候,我骤然停下脚步,弥漫在心头的危机感瞬间膨胀了十倍。
第十三章托灯婆子
来到桥头附近,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我看到了那盏尸油灯,油灯被一个人托在手里,一动不动的站在桥头。我有点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对方只有三尺来高,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褂子,佝偻着站在那边。我不敢乱动,全神戒备,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了。那人托着的尸油灯一直在燃烧,火光忽大忽小,光线明亮的时候,我隐约看出,那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嘴里的牙都掉光了,只剩下几十根白头发,稀稀拉拉的长在头顶。
在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骤然看到这样一个“人”,那感觉不啻深更半夜见了鬼。可是我没有一点要退走的打算,因为目光移动之间,我看见桥头的泥污上,留着两排直直向前的脚印。
这排脚印,无疑说明,五叔从这座桥走过去了。我暂且还不知道他是如何绕过这个三尺来高的老婆子的,但他肯定是过去了。
我心里动了动,石嘴沟附近很荒,人烟不多,尤其马牙山这地方,从古至今都带着一股死气和鬼气,普通人不敢靠近。这里是陆家的禁地,托灯的老婆子看样子很像是守桥的人,这个人,会不会跟陆家有什么渊源我暂时不想动粗,自己本事不大,没有把握能斗过托灯的老婆子。若是言语上能交流一下,那最好不过,能省却很多麻烦。
“你认识陆家的人吗”我站着不动,冲老婆子问道:“石嘴沟的陆家”
老婆子的眼皮翻了翻,透过灯火光,我看见她咧了咧嘴,掉光牙齿的嘴巴血红血红的。她一言不发,咧嘴像是冲我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才有人从这儿过去吗”我一心只想找到五叔的下落,把心底的惧怕全都丢在一旁,朝前走了走,继续耐心问道:“是陆家的人,三十多岁年纪,这么高的个头”
我把五叔的身材长相跟托灯老婆子描述了一下,可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托灯老婆子始终不说半个字,唯一会做的,就是咧开嘴再闭上嘴,那样子,如同痴傻了好多年,已经听不懂人话了。我问的有些急躁,很想干脆不理会这老婆子,径直绕过她上桥,可她站在哪儿,总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托灯老婆子终于动了动,她一手托着灯,另只手慢慢朝我挥了挥,那意思仿佛是在召唤我。紧跟着,老婆子转过身,朝桥上走去。
我真以为她要给我引路,心里兴奋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老婆子转身的一刹那间,我心里那被强压下来的惧意,随之勃然爆发。托灯老婆子裹着一件黑褂子,裹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别的部位都缩在褂子里。当她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半边脸是烂的,就好像死尸置放几天后产生的腐烂,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在她脸上的烂肉间急速穿行,一闪而没。
老婆子本来就长的让人心悸,尤其看到她半张烂脸时,我更吃不准她究竟是人是鬼了。心里惧怕,继而就开始犹豫。但老婆子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我的目光不停的闪烁,一会儿看看老婆子的背影,一会儿看看留在桥面上延伸向前的那排脚印。事到如今,这是唯一一条能找到五叔的路了。
五叔既然从这里过去了,我就更没有犹豫的余地,前路未卜,进了险地,我不能犯怂,至少要给五叔帮忙。
我打消了心里的顾虑,心一横,把什么都给忘了,抬脚跨过桥头,不过心里毕竟有点虚,我刻意跟托灯老婆子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不测。
当我跨上桥面的第一步,意识骤然一阵恍惚,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震昏了,视线一圈一圈的扩散,眼前的情景也飘忽不定。这是一座坚固的石桥,非常敦实,已经考究不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前面仿佛隐约飘起了一片流淌的黑雾,朦胧不清。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从心底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预感。
我感觉,这座古桥,好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一条通道,只要走过这座桥,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矛盾到崩溃,进退维谷,我压根就分辨不出桥的另一端会有什么,可是转念之间,五叔的身影在脑海里闪现,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名叔侄,实父子,石嘴沟的人重名份和孝道,这时候就算死了,也不能后退。
我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抬腿继续走向前方,石桥不过五六丈长,托灯婆子走的虽然慢,但转瞬间已经过了桥。我又一次有意放缓脚步,离她最少四丈远,这个距离算是比较安全,就算突然发生了什么,我也有转机的机会。
过了石桥,这儿的阴气已经浓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阴气结成白惨惨的雾,贴着地面飘荡,起伏不定的地上好像隆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坟茔,再加上前面晃晃悠悠的托灯婆子,那场景足能把人的胆子吓破,好像停一步,阴惨惨的雾里就会有什么东西把我给缠住。
“你等等”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中的恐惧,低低的朝托灯婆子喝了一声,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你到底见没见到我说的那个人”
“来来啊”托灯婆子头也不回,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音幽森:“跟着我走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最后一个赶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