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刘大安抓着我的手骤然一紧,唰的回过头,死死盯着身后空洞的黑暗,那双幽暗的眼睛来回闪动了几下,低声喝道:“谁!出来!”
我怀疑刘大安是不是发神经了,周围静悄悄的,任何异样的声响都不存在,但刘大安的表情却如临大敌,一边抓着我,一边努力的望着身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敢完全确定。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可刘大安在注视身后时,戒备还没有放松,把我抓的非常紧,我的手慢慢的移动,想把插在靴筒里的一把小刀子悄悄取出来。但手刚刚一动,我骤然间看见从头顶的暗处慢慢垂下来一个绳套,绳套无声无息的滑落,无形中已经锁定了刘大安。我心里一阵紧张,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我看得出,这个绳套确实是针对刘大安的。
绳套没有任何声息,但刘大安的感官已经敏锐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好像对将要降临的危险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在他开始怀疑的同时,身后的黑暗里猛的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几个人的身影在光线中若隐若现。亮光晃动了几下,随后就停在原地,被光线折射出的几道身影顿时清晰了,我看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脸横肉的马五魁。
这几个人顿时吸引了刘大安的注意力,马五魁看看刘大安,又看看我,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他没说话,微微侧了侧身,紧接着,被挡在马五魁身后的人完全呈现在眼前。我感觉有点怪异,这几个人里,除了马五魁,别的都很陌生,但马五魁让出一条路之后,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人。对方一副二世祖的样子,尽管已经身在苦寒的高原,可满头的头发还是梳理的油光水亮。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曾经在四方城照过面的方小楼。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和马五魁混在一起。
“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方小楼吸引了,一直到他身边一个老头儿慢慢开口的时候才骤然回过神,不过随即我就发现,那个老头儿不是在跟我说话,对方的目标显然是刘大安。方小楼身边的老头儿无形中又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揣摩不出对方有多大的年纪,感觉他应该已经很老很老,但他的精神很旺盛,整个人好像澎湃着一股和年轻人一样蓬勃的活力,这种感觉顿时让他的年龄模糊不清。
这个老头儿显然是这几个人的首领,他一开口,别的人全部停止了动作,纷纷侧身。老头儿带着方小楼走到最前面,老头儿的眼睛在光线的折射下亮的像是两颗星星,他默然注视着刘大安,微微嘘了口气。
“我来找你了。”
“方老四!”刘大安看见这个老头儿的时候,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真的还没死!”
“你能一直活着,我为什么不能?”
我的思维在这时候好像突然清晰也镇定下来,看着眼前两个相互对峙的人,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只认得方小楼和马五魁,其余的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尤其是这个老头儿,肯定是第一次见面。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可刘大安一句话,好像一种隐然的提示,我一下子想到了四方城,想到了洛川大兴庄的方家。当年大兴庄方家名头最响亮的时候,是属于方四海的年代,整个方家上上下下,被人称呼四爷的,就他一个。刘大安一嗓子叫出来,我突然就觉得,这个老头儿,是大兴庄当时的四爷方四海?
算算年纪,方四海那个时代的人,没有多少可能能活到现在,但我的感觉却异乎寻常的强烈,我觉得,这个老头儿,就是方家当年的四爷。默默的想着自己的猜测,再看看站在老头儿身后的马五魁他们,那感觉就更强了,马五魁充其量就是阳城的一条地头蛇,他是在替方四海做事,方家当年的势力非常之大,关系网已经铺到洛川周边的几个地方,就因为有方家罩着,马五魁才敢肆无忌惮的胡搞。
“方老四,你......”刘大安接着开口,但一句话没说完,就好像被猛然堵了回去,一直无声无息的悬在上方的绳套垂落下来,精准的套住刘大安的脖子。刘大安的感官很强,可方四海一出现,让他的心神不稳。
绳套勒住刘大安的脖子,急速的朝上一拉,刘大安被迫松开我,整个人像一条鱼一样被吊在半空。方四海身后的马五魁他们马上冲过来,一把揪住我。有人打了声呼哨,呼哨在寂静中传出去很远,呼哨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后面很远的地方,同时亮起了十几道明晃晃的光线,那可能都是方四海的人,一窝蜂的朝这边涌来。
“冤家路窄!”马五魁一脸狞笑,毫不客气的揪着我的衣领,在四方城那一次,他的面子完全被胖叔扫尽,马五魁很记仇,揪住我的时候,另只手已经高高举起来,看样子是要狠狠抽我一巴掌。
“停手!”方四海身边的方小楼一溜烟的跑了过来,把马五魁推到一边儿,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看我:“这个这个......真的是很抱歉......”
方小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被吊在头顶的刘大安突然扭动了一下,上方的绳索嘭的一声崩断了,刘大安稳稳落在地面,下面这几个人没有多少防备,刘大安落地的同时,两个人就被踢倒在地,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刘大安转身就朝前方猛跑,他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
后头的人都是一惊,乱哄哄的想过去追击,但方四海摆了摆手,望着刘大安快要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淡淡笑了笑,说道:“算了,他跑不了多远,最后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
第六十二章父亲
方四海阻拦了要追击刘大安的几个人,这时候,后面的人全都赶到了,队伍集合了一下,他们的人很多,装备也多,马五魁和另外一个人招呼刚到的人,方四海背着手,慢慢走到了我身前。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可方四海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光。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答方四海的话,满脑子都是疑问。以方四海的年纪,就算祖坟冒青烟苟活到现在,也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但他看起来很健康,我仔细观察着方四海,渐渐的,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油然而生,因为我能看见方四海已经非常老迈,可他的老迈中,又充满了妖异的活力。
“要我说,这个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方小楼挤到方四海跟前,一脸迷糊,跟方四海商量道:“不行的话,叫他走吧。”
“你知道他是谁?”方四海又笑了笑,一口坚固洁白的牙,头也不回的对方小楼说道:“听雨轩陈三的儿子。”
“这个人绝对不能放他走。”马五魁从旁边走过来,骂骂咧咧。
我根本不知道方四海和马五魁之间的事,但从他们的交谈和言语中隐约听的出,父亲从接手听雨轩之后,可能跟方家发生了一些冲突,马五魁的表情毕露无遗,方家绝对吃了亏。我听着他们简短的交谈,更加狐疑,因为我已经感觉到,父亲跟方四海以及马五魁的纠纷,应该不仅仅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
“四爷,我们要动身不?前头的路还不知道有多远,得先计划计划。”
“叫下头的人歇歇,养足精神。”方四海回头朝前面望都望不透的黑暗中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了:“这个地方,找了那么多年,这次来,只能成,不能败,熬了这些年,不能在这时候乱阵脚。”
方四海带来的这些人显然是经过挑选的,麻利而且听话,马五魁一声令下,这些人就有序的散开了,有一些人在休息,有的准备食物。从内地赶到这边,一路颠簸,铁打的人也被熬垮了,人都很疲惫,一坐下来就想打盹,前后一二十分钟时间,人群中的交谈声已经听不到。我被绳子捆的紧紧的,丢在一块石头旁边,尽管前思后想了十几分钟,却找不到任何脱身的机会。
“把他看紧,不要出什么闪失,我们先到前头看一看。”方四海独自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带着马五魁还有几个人,朝前面走了走。
我感觉机会来了,可手腕上的绳子非常结实,暗中把绳子贴在石头的棱角上,左右磨了磨,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把绳子磨断。周围的人都在休息,我暗中加快速度,不多久,我听到石头背后有脚步声,赶紧停止动作。
紧接着,石头背后的人绕了出来,蹲在我身边朝周围看了看,小声道:“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一下听出是方小楼的声音,扭头看看,方小楼尴尬的笑了笑,他是方家的独苗,将来的四方城,肯定要他接手。但现在方四海和方有为还在,有的事情方小楼的确不当家。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本来不错,可此时此刻总觉得不正常,我和方小楼素昧平生,他没必要对我产生什么歉意。这样一来,我就开始戒备,感觉这是不是方四海安排的什么计策。
“你不用疑心。”方小楼一边盯着周围正在打盹的人,一边小声跟我解释,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并非那种一根筋的二世祖:“我还你家老爷子一个人情。”
方小楼匆忙的解释了一下,父亲跟方家果然是冲突过的,而且次数还不少,尤其是前段时间,阳城的听雨轩跟马五魁斗的很凶,而且还专门到洛川找过方家的麻烦。这种团伙间的冲突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一直持续了很久。有一次,听雨轩的人把方小楼堵住了,四方城派了很多人过来,本来,四方城增援之后,听雨轩就不占什么便宜,但就在这时候,父亲出现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父亲出现以后,形势就发生了彻底的逆转,四方城完全招架不住,方小楼被听雨轩按住了。当时听雨轩的人都很兴奋,按住方小楼,就等于抓住方家一个大把柄。
不过,父亲不仅没有拿方小楼去要挟方家,最后还放了他。
“现在来不及说那么多,等我家老太爷回来,你再想脱身就很难了。”方小楼一边说,一边伸手帮我解绳子,我半信半疑,但又不想错过这个脱身的机会,方小楼解开绳子,拉着我站起身,道:“这里就一条路,走吧。裂谷上头还有我们的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你上去之后想想办法甩脱他们,先离开再说。”
“你不怕吃挂落?”我被捆着的时候只想着逃走,但现在绳子被解开了,反倒有点不自在。人心难测,可是有的时候,有的人的心境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眼睛能看的穿,也能感应的到,我感觉到方小楼没有恶意。
“吃不吃挂落,那也没什么,我家老太爷总不会杀了我。”方小楼咧嘴笑笑,又慢慢道:“有的人情,非还不可的。别说了,快走。”
方小楼推了推我,我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随即猫着腰,轻手轻脚的从石头后面开始朝后退。苦行僧和五月都在前面,却顾不上了,只能先脱身之后再做打算。
我走的很慢,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等到二三十米之后,才渐渐加快速度。但身子刚刚挺直,后面的光柱就开始晃动,估计是有人发现我不在了,大声的吆喝。几十把手电在前后到处照射,我的身影顿时暴露,一群人呼啦啦的开始朝这边追。我的脑子一晕,下意识的就猛跑。裂谷底部的地势很崎岖,一步一个踉跄,后头有人追,裂谷上面还有方四海的人,前后都是敌人,我又陷入了两面被堵的困境中。可处在这种境遇里,根本不能停,我的速度越来越快,用尽全身的力气,两脚生风般的在崎岖中狂奔。
方四海带来的人都是摸爬滚打混出来的角色,我跑的快,他们追的也快,双方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快要跑到裂谷出口时,我的心又慌了,得顺着几十米长的绳索爬到地面,我无法保证攀爬期间不出现意外。
心里一迟疑,速度稍稍慢了慢,身后十几个追击过来的人趁这个机会猛赶,一下子把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几米,我能听见他们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心乱如麻。
“你跑不掉!停步!”
我手心里全都是汗,感觉自己快要被追上了,武器已经丢失,只剩下两只拳头,我咬咬牙,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如果跑不掉,那就只能去拼命。
唰......
就在我开始绝望的时候,一眼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快的赶来,他们没有动用任何光源,却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跑的快且稳,两道身影的速度非常迅猛,发现他们的刹那间,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前面那道身影停下了脚步,这一瞬间,我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呆呆的望着对方,隐隐有种想哭的感觉。光线并不明亮,身影是模糊的,可此时此刻,这道身影让我觉得无比的熟悉,因为他一直留在我脑海的最深处。
父亲,我看到,是父亲来了。
他很高,也很瘦,他的年纪还不算很大,可我突然看见,父亲的两鬓,已经隐隐斑白。他默然站在那儿,我看着他,他同时也在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觉得父亲离我很远,却又感觉他离我很近。从小到大,我不明白父亲是否真的关心我,但这时候,我能察觉出,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一种深深的牵挂和慈爱。那种眼神是无法作伪的,它来自内心最深处。
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瞬,只一瞬的时间,身后追击的人已经逼近了。父亲的眼神猛然一变,盯着那些追击过来的对手,目光如同刀锋一样犀利。父亲站稳的时候,曾经在四方城见过面的胖叔也跑到父亲身边,他们只有两个人,但两个人并肩而立,一种无畏又无敌的气势已经隐然弥漫到了四周。
“给!”胖叔拖着两根足足有两米长的棍子,把其中一根递给父亲,父亲接过棍子,稳稳的握在手里,棍子一端重重墩在地上,整个裂谷好像都被震动了。
此时此刻的父亲,握着棍子巍然而立,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剑,锋芒毕露。
“我从来不愿意杀人。”父亲拖着棍子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他很少说话,多年的沉默让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哑,但他每说出一个字,就好像铁板钉钉,铿锵有声:“但你们要动我儿子,我只能斩尽杀绝!”
第六十三章释怀
父亲低沉的余音在空洞的裂谷底部回荡,不知道是不是父亲那种出鞘剑一般的气势震慑了敌人,后方的追击者一同停下脚步。父亲握着那根棍子,一步一个脚印般的走过来,把我挡在身后。与此同时,更多的人被惊动了,从那边络绎不绝的赶来,我能看见凌乱的光柱在黑暗中交织晃动成了一张网。
父亲死死的护住我,高瘦的身躯像一株无畏风雨雷霆的青松,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觉得,父亲的身影像此刻伟岸,也从来没有感觉到,父亲对我的爱护是如此之深,他就像一只被惹怒的虎。
这一刻,我的眼角突然湿润了,我意识到,是不是过去那些经历的阴影蒙蔽了我的感知,让我忽视了父亲的爱。
从对面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方四海和马五魁肯定也被惊动了,看着黑压压一群人,我打断了思路,有种紧迫感。我已经知道,父亲可能有些本事,否则不会统领听雨轩,但方四海的人太多了,我很怕在这种地方有什么闪失。我想开口让父亲退走,可那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难以改变,我不善跟他交谈,话到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侄子,你不用担心。”胖叔跟着父亲从我身边走过,光油油的脑袋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着亮光,面对那么多敌人,胖叔没有半点畏惧,咧着嘴笑了笑,说道:“你爹当年对付过的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这些人加起来还强,别怕,安心在这儿等着,就是几分钟的事。”
父亲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就如同一个面对千军万马而巍然的统帅,前方的光线猛然一阵通明,方四海和马五魁从人群后挤了出来。父亲像是在等一个契机,当方四海出现的同一时间,一动不动的父亲骤然抖了抖手里的棍子。
嗡......
硕长笔直的棍子仿佛一只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父亲的身影像是一根离弦的箭,噌的就冲了出去,那种速度似乎已经不是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速,快的异乎寻常,一眨眼的功夫,他冲到距离最近的几个敌人身前,手里的棍子霹雳闪电般的横扫出去,强烈的破空声大作,几个人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机会,被一棍子打的人仰马翻。
父亲一动,胖叔也紧跟着冲了过去,两个人配合无比默契,又快又猛,一直到这时候,我才见识到父亲的本事。方四海的人虽然很多,但没有一个能招架住父亲,前后两三分钟时间,一二十个人被打的倒地不起。我紧紧的注视着父亲,他每出一击,都带着山崩地裂般的雄浑力量,一根棍子好像可以劈碎一座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巨力。我忍不住开始臆想,臆想父亲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是怎样的经历才让他磨练出一身本领。
在这种强大的打击下,方四海的人瞬间就溃散了,被父亲和胖叔强压着一步一步朝后退,马五魁急了,扯着嗓子吆喝,喝令手下的人不许退却,可根本没有用,父亲和胖叔的攻势太过猛烈。
“一群饭桶!”马五魁额头一片一片的冒汗,实在阻止不住手下人的颓势,咬了咬牙,拎起一把刀子,闷头冲过来。
与此同时,我看见一直在人群中侧目注视的方四海也动手了,身形同样快的分辨不清。胖叔加快速度,从父亲身边绕了一下,迎面挡住马五魁,父亲的身影灵巧的一闪,一棍子把速度奇快的方四海拦在原地。
胖叔和马五魁之间没有什么悬念,我看得出,胖叔的功夫比不上父亲,但对付马五魁是绰绰有余的。我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父亲和方四海身上,老迈的方四海在这时候完全爆发了那种妖异的活力,两个人越打越快,已经看不清楚身形了,好像两团纠缠在一起的狂风,飘来飘去。这样的争斗没有任何人能插上手,我心里惦记着父亲的安危,忍不住又朝那边跑了几步。
嘭......
短短几分钟时间,马五魁被胖叔一棍子打翻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胖叔长相很敦厚,平时一副笑脸,可此刻脸色却冷峻的像要结冰。
“真以为我这个大侄子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胖叔冷冷一笑,一棍子劈向正要挣扎爬起的马五魁,马五魁的脑袋几乎被一棍子打崩了,鲜血脑浆流了一地。
马五魁一死,后面没有被打翻的人一阵喧闹,退却的势头更加无法阻拦,他的惨叫声无疑也影响了方四海,紧跟着,父亲和方四海的战团骤然停止,父亲站在原地没动,方四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脚。我看见方四海的脸色一片苍白,嘴角渗着一丝血迹。
“老头儿,你要是知道老三当年的事,恐怕你早就夹着尾巴逃了。”胖叔拖着棍子,悠悠走到父亲身边,带着嘲讽的笑意望向方四海。
方四海的眼皮子猛然跳动了几下,但刚刚一交手,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自己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高瘦男人,绝对是平生仅见的劲敌,方四海占不到任何便宜。
“老三,已经杀到这里了,一鼓作气吧。”胖叔举起手里的棍子,方四海手下的人已经心惊胆战,胖叔手里的棍子刚举起来,一群人哄的就朝后面散开逃遁。我看到方四海也夹杂在人群里急速的后退,但父亲没有追击,望着方四海逃向裂谷底部的深处。
“这里是一条死路,他们逃不掉。”父亲缓缓转过身,望着我。争斗一结束,他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随即收敛,锋芒消散,他的眼神恢复了平静,目光温和又镇定。他望着我,就好像天底下所有慈祥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儿女一样,那目光里,满满都是爱。
“你们爷俩总有好久没有说说话了吧?”胖叔把我拉到父亲身前,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先到前头看看去。”
胖叔走了,留下我和父亲两个人,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感动或是其它,想说什么,却总是开不了口。我知道,庞爷没有骗我,父亲是真的关怀我,可当年的事,我怎么都不能忘记。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让心口堵的发疼。一个自己最亲的人,却做出让自己无法原谅的事,纠结之极。
父子两个就这样默默无声的对立着,我天性倔强,早年的经历让我的倔强在此时愈发激烈,我很累,很想跟父亲说一句:其实,我也有想念你,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孩子。”父亲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他是个木头人,脸庞从来没有表情,不会哭,也不会笑,他想努力让自己的面容柔和一点:“我知道你的心,你憋了很多年,有什么,你可以说,我不怪你,也不责备你。”
父亲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一直都复杂波动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我感觉委屈,很委屈,那些闷在心里很多年的话,一瞬间脱口而出。
“你不该丢下我妈妈!”我湿润的眼眶挡不住倾泻的泪水,泪水让我泣不成声,童年时的一幕不停的在脑海里盘旋:“你或许不知道,在她临死的时候,还眼巴巴的望着家门,她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但你没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她当时的目光吗......”
父亲一言不发,低下了头,我的话或许像一根针,刺痛了自己,也刺痛了他。我泪流满面,像一个饱受委屈又孤独的孩子,无力无助的哭着。
“孩子......”父亲抬起头的时候,那副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任何表情的面孔痛苦的抽搐,他的眼睛里全都是泪,他想忍住眼泪,却无法控制,一滴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朝下流:“我说一句话,无论你信与不信,都是我心里的话。”
我睁着泪眼,望着父亲,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像这时候这样,期盼他给我一个解释。我知道,我是在给自己原谅他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的母亲。”父亲同样流着泪,看得出,他很痛苦,一个从来不善表达情感的人,并非无情,只是他拼命压制着自己心里的苦和痛:“她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我希望她能在世间多停留几年,哪怕就是几年,我四处奔走,是为了找一个人,可更重要的是,我在想办法让你的母亲活下去,让她活下去......”
听着父亲的话,我心里那些被封闭了二十多年的怨,像是一片被风吹过的雾,轰然消散了,我感觉轻松,又感觉沉重,那一刻,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哭着,我又想笑。因为我终于知道,知道陈三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样无情无义,他爱我的母亲,同样爱我。
第六十四章谜底
我心里彻底释怀了,那是一种轻松又幸福的感觉,尽管身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但我仿佛看见了一片柔和又明亮的光。父亲在我视线中的身影变的那么真实,望着他,再回想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所经历的,所感怀的,已经说不清楚是想哭还是想笑。
泪痕干在脸上,但转过神的时候,却没有了感叹的时间,父亲从来没有透露过什么,但他既然能一路跟到这里,就说明他至少会知道一些事情。趁着胖叔去前面勘察的间隙,我和父亲坐在旁边,开始简短的交谈。本来我以为父亲既然隐瞒了我,就会一直隐瞒下去,我问不出什么情况,可没想到,他说了很多。
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虽然跟父亲常年都不见面,但他并非对我不管不问,相反,我在阳城生活的这几年,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给父亲,他了解我的生活习惯,知道丁小宁这个人,甚至连我在丁小宁死后所遭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苦笑着看看父亲,自从丁小宁死去,我可能把这辈子没有遭遇过的危险和困惑全部经历了一遍,父亲倒很能沉得住气,一直到事情没法收拾的时候才姗姗出场。
“在很久以前,你太爷爷就这样隐瞒过我,他知道很多,却不肯说,把我蒙在鼓里。”父亲轻轻叹了口气,道:“初开始,我很不满,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和蒙蔽,还怨恨他,可最后,我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爱护,那时我还年轻,他不想让我卷进风波里受到伤害,他宁可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去承受。”
过去的事,我并不了解,父亲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但现在想想,父亲不肯露面,不肯告诉我实情,是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但是,孩子。”父亲抬起头,默默看着我:“我活着的时候,可以保护你,把一切想要对你不利的人挡在面前,可我总要死的,等我死了以后,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有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要让你参与,让你在成长之前经受一些磨难,那样,你会更坚强。”
我认同父亲的话,温室里长大的花草,总经不起风雨,看似娇艳壮硕,风一吹就垮了。父亲看看前面的黑暗,还有在远处慢慢摸路的胖叔,说道:“这条路,我们总要走的,边走边说。”
《圣域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