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我在门口盯着牌位一动不动,很难把这光秃秃的木板与慈祥的祖父联系到一起。我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连自己都忘记说了多少遍。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知道感觉双腿发麻。我才步履沉重的走了进去,一步步挪到祖父供桌前,扑通一声跪倒是冰凉的地砖上,额头触地磕起了头来,咚咚咚,重重的磕在地上,直到磕头红肿,鲜血直流。似乎想用疼痛还麻痹自己失去祖父的悲伤和自责。
  为什么提前回来?明知道祖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一直因为事情耽搁没有回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直到放声哭泣,一遍遍的呼喊着祖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身后拽住了我。
  母亲眼里挂着泪,道:“别磕头了,你这样下去身子会磕坏的。你祖父在天上也会心疼。”
  我突然疯了一般站起了身子,去厨房端了一坛子酒,直接向墓地跑去。大黑在后面跟着我,汪汪叫着。
  一路上村民惊讶的看着我,似乎在好奇为何头上鲜血直流却拿着酒坛子疯跑。这几年在道观中我的个头长了起来,模样大变,大部分人都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那是咱们村子的孩子吗?怎么血里糊拉的也不擦擦,拿着酒坛疯跑。”
  “不像是,我怎么没见过这小子。”
  “那条黑狗是老张叔的,看来他那外出游历的孙子回来了。哎,说起老张叔也可怜,哮喘而死,临死连三代单传的独苗孙子也没看到!”
  这些话语在我传进了我耳畔,我却不管不顾,一味的跑着。额头往下滴答着鲜血,我疯狂的跑出村庄头,直奔墓地而去。
  母亲并没有告诉过我祖父埋葬的具体位置,我走过一个个坟头,寻找着。直到看见墓碑上刻字祖父的名字,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及腰高的小坟茔,上边长着几棵参差不齐的杂草。
  我慢慢走了过去,一下下的把草拔了起来,把土弄平整一些。回到坟茔前,跪了下来,大声道:“爷,孙儿回来看您了。”
  “不孝孙子终于回来了!”说完,一把把酒坛子封口撕开,抬起来就往自己口中倒去。咕咚咕咚的酒顺着鼻子和嘴灌进了胃里,呛得我大声咳嗽。酒液顺着脖子流了一身。
  喝了好大一口,我把酒坛子冲地面,把酒在地上洒了一个圈,道:“爷,在山上道观跟着师父学得酒量上涨,还想这次回来跟您老人家喝一口呢,您怎么不再了!”
  “在道观中我跟着师父学习渔阳道的道法,又打坐炼体聚集气血。现在已经一身本事了,本想回村子让您见见我现在的能耐,也跟村民炫耀一番。您怎么不在了!”
  “跟着师父我历经艰险,帮助史家庄子的恶鬼伸冤,把要屠灭放马峪一村的魅魃消灭了。甚至在山腹内消灭了苗疆古族的大巫师,救了黎民百姓的命。这些事情我都想跟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谨记着您,利人为民的教诲呢。您怎么不在了!”
  跪在祖父墓前,我把这三年的见闻一五一十的说了一边,我的快乐与忧伤都跟他老人家分享之后,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本想一醉解千忧,却不想举杯浇愁愁更愁。直到后来眼前一黑,醉倒在坟茔前。
  眼前一片黑暗,我恍惚看见了祖父壮硕的身影,带着我上山打猎,拿着一包的野味给我补身子,头疼欲裂,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如同放入了一块烧红的木炭般,疼的厉害。
  我睁开了双眼,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是我离家前的小屋,里面的桌子、凳子陈设都和我走前一模一样,上面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精心打扫过了,心中一阵温暖,我知道这一切准定是母亲做的。
  木门“吱”的一声开了,母亲穿着一身白衣走了进来,一如之前的婉约美丽。看到我醒了,从桌子上端了一碗水,放到我的手上道:“渴了吧,喝点水。之前你在你祖父的墓前喝得大醉叮咛,是你师父寻到你给你背回来的。我安排他老人家去客房休息了。这几年你们师父遇到不少险情吧,我看你师父左手没了。以他的道法竟然失了一手,实在不可思议。虎儿,你可得小心一些。现在已经是半夜了,饿不饿,娘给你把饭热热吃。”
  我使劲拍了拍头,驱走宿醉之后的疼痛感,从床上做了起来,道:“别担心了。我不饿,娘你去睡觉吧,我想自己在院子里坐一会。”说完穿上了布鞋,推开门走了出去。
  临近十五,月快满月,银盘般挂在黑色的天穹。星辉混着月光洒落在院子里,照在地上如水般。我迈步到院子中心,搬着小马扎坐了下来。蛐蛐在院子的里有草的地方叫着,打搅了夜的宁静。
  我坐在马扎上,想起小时候祖父在院子里教我他年轻当兵时学会的军队架子。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那会是嫌我身体虚弱,经常得病想给我锻炼一下身体吧,我心中暗暗的想着。恍惚间,我看到了祖父穿着粗布衣服,蹲在院子中手拿着大烟袋一锅锅的吸着。想起他曾在院子里给我当大马骑。想起年少时半夜去坟地回来后,他半夜钻进我屋子,苦口婆心的给我讲道理。会在村子人夸我写字漂亮,头脑聪明时候,抚须大笑。
  身后突然想起了脚步声,回身望去,父亲向我走了过来。我爷俩足足三年多没见过面了,细看下去他头发白了不少,透着一股暮年沧桑的味道。我们俩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道:“你高了,也壮了。你祖父要看到会高兴的。”
  我听着这话愣了一下,是啊,他老人家生前就盼望着我能壮硕一些,一直为我没继承他和父亲的体格耿耿于怀。多少次外出打猎就为了弄些野味给我补身子啊。
  “爹,我回来了。您也老了啊。”我感叹着。
  父亲走到我跟前,道:“你走之前就盼着你身子能好些,现在果然跟我一般高了。看来你师父对你不错,要懂得报恩啊。”
  我们父子两人一句句的在院子里闲聊着,或许男人之间的情感是内敛的,并没有和母亲的那种温柔深情的感觉,可他那股沉重的爱,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过了一会,我突然开口道:“给我讲讲我离家游历之后的祖父吧。”我冲着父亲说道。
  “你走的那时候祖父身子就开始下滑了,那时候他经常咳嗽,上不来气一般。去镇上看说是哮喘,吃些不少中草药也不管用,后来去县里医院看病,医生也束手无册。他老人家执拗,不愿意去医院花钱,总是说留着钱画在我这老头子身上,还不如给虎子攒着以后娶媳妇呢。劝解都没有用。”
  “我年轻时候不听话,心气高,一直没结婚。遇到你娘结婚时候都将近三十岁了,可给你祖父急坏了。整天念叨着不能让老张家香火断了,那样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我五岁那年你祖母就走了,他也没在续过弦,总怕我那会小受欺负。又当爹又当妈的养到我成年。我没结婚生子那几年,他老人家在村里走道腰杆子都不硬,总说老张家还没留下根呢,背后受人指点。生你那天,你祖父就站在院子里抱着你,眯着眼睛说,这下就算我死去也对得起老张家列祖列宗了!”
  “生你的时候,他就五十岁了,得哮喘之后一直用自己的身子硬挺着。就想等到你回来,他总说自己不能咽气,还没看到孙子成气候,没看到村子结婚生子呢。在村子里和那些老头呆着时候,也一直说要得等到你给老张家留下根儿再死去。逗得他那一群老哥们跟着他大笑。一年前病情严重了,经常上不来气,咳嗽也能咳嗽出血来。我说去找你回来,他说什么也不让。说孩子在外面历练是好事,不能打搅了。撑着撑着,小半年后实在撑不住了。我托人出去找你,就是打听不到渔阳道观在哪里。他弥留之际还小声念叨着,虎子,虎子呢。走得那天,全村子的人跟着送去了。这一辈子活得也算风风光光了。”
  说着说着,父亲声音哽咽了,最后一把抱住我,大声哭泣道:“虎子,我没爹了!没了。”
第七十章 庭有柿子树
  我站在那里任由父亲紧紧的抱着我哭泣,是呀,父亲是祖父的亲儿子,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最痛苦的人该是他啊。过了一会,我拍了拍父亲的后背。他抬头,看着我擦干净了脸上的泪花。开口道:“对了,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就是你祖父在你走后种下的,现在也快茶杯粗细了。”
  我往院子西南角望去,果然一株柿子树立在那里,回到家时候就看到了,只是没在意。不曾想竟是祖父种下的。我走到树前,这棵树已经枝叶繁茂了。
  “你祖父种下那棵树后,想你的时候就在树前喝酒,看着树一天天茁壮成长着。我知道他是把对你的思念全寄托在了树上。”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手掌摩挲着柿子树的躯干,想想祖父站在它面前喝酒了样子,一阵悲伤。过了好大一会,才转头向父亲走去。
  父亲的眼角爬上了不少的皱纹,看着他渐渐老去,我心中也不是滋味。转而想到了师父如今已经八十多岁,又施法损失了五年的阳寿,如果有一天也突然离去,那会是怎样的光景。我心中暗下决心,好好对待身边的每一位亲人,绝不让自己再度后悔。
  在月光如水照耀的院子里,我和父亲谈了半宿,把这些年经历的奇诡之事都与他说了,不过一些危险有意的隐瞒了下来。不想让他担心。三年多没见面,短短的半宿交谈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又回到了从前,这就是血脉之间联系。老话说,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直到后半夜了,我才起身往屋子走去,想休息一会。
  “知白,你终于大了。一会也成为咱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你也操劳点吧。”父亲在我身后说道。
  我的心情有些喜悦,终于在父亲眼里我也是个男人了。躺倒床上,我思绪良多,想着想着渐渐沉沉的睡了过去。大早上村子里的公鸡,起此彼伏的叫了起来,似乎在争着炫耀自己嗓子的清脆一般。休息了一夜的村子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我穿上衣服走到了院子里。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师父已经在院中盘膝而卧,开始了修道一天的早课。修行这种东西,犹如逆水行舟般,不进则退。要的就是由定力,守得住几十年如一日的寂寞。师父这么多年的坚持才换了这一身道法。我赶忙走到了师父身边,同样盘膝打坐。记得有一阵子我在山上道观,觉得自己里练得有些成效,能打出符咒,也练了一身的功夫。开始有些看不起打坐的基本功,飘飘然起来。被师父大肆训斥了一番,记得他老人家是这般讲的,“梨园唱戏的名角说他们一日不练基本功,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同行知道,七日不练连观众也都能看出来,但他们就算功力下降,也无非是损失些观众罢了。咱们可驱的是邪,捉的是鬼。到时候害了自己的性命可就不好了。”
  那些话被我牢牢的记在脑海中,一刻不敢再懈怠。盘膝闭目之后,就进入物我两望的境地了。感觉是天地四周的灵气,吐纳吸入体内,渐渐转化为身子里炼出的气,气血运行几周天后最终汇聚丹田之内。最初修道之时,我气血运行一周天就不继了。这几年的勤奋修炼,也堪堪运足九周天了。师父说,九是数之极,运满九周天是有好处的。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他老人家气血足足能运行七十二周天,在我眼中实在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运满九周天,我长出了一口浊气,把体内那些废气排出,也站起了身子。师父正巧了睁开了双眼,看着我一副越看越喜的模样。比那丈母娘看女婿还要高兴一般。看得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站起身子活动活动手脚的筋骨后,我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师父说这套拳是祖师观察山中猛兽、精怪创出来的。那些野兽精怪的本能习性暗与天理相合,长观察总结出的规律拳法,对人身体有神秘的好处。与三国时期华佗创出的五禽戏原理一样,不过却早了好几百年。华佗作为名医通晓阴阳岐黄学说,创出的拳法不同凡响。更别提祖父那种地仙儿般的高人了。
  这套拳还是师父最近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气血行不到九周天,气血不足,练着拳法,只会伤了自己筋骨。我对这拳法甚为喜爱,打起来犹如虎豹嘶吼,猿猴啼鸣。动作有虎、猿、熊、鹰等多种动物的形。在院子里闪转腾挪,打得虎虎生威。
  一套拳打下来,我发现师父和父母三人都站在附近看着我。父亲看着我一副自豪的模样道:“你小子现在功夫练得这般俊,我年轻时候跟你祖父学的那些军队招式,怕是在你手上走不过三合。”
《我当道士的诡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