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我想了想,回应师父:“说不上来吧,就是觉得她挺讨人厌的。”
师父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刘寡妇有时候确实招人烦。你是觉得她尖酸刻薄、爱占小便宜是吧?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当年她男人在村里做了不少恶,可她男人家大势大,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可她呢,就是个小媳妇,她男人做下的恶,跟她是没有关系的,这种事,村里人其实也都知道。可当她男人死了以后,家业破败了,村里人又把怨气都撒在了刘寡妇身上。”
我有些纳闷:“既然都知道和她没关系了,为什么还要撒在她身上?”
我师父抬头望着刘寡妇家的方向,表情变得有些无奈:“怨气这东西就是这样。我给你一份怨气,这份怨气就会种在你心里,总想着要还回来,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份怨气就算撒不到我身上,也会撒到别人身上。刘寡妇就是这样,当初村里人找她麻烦的时候,她孤儿寡母的,只能默默地忍。可事情过去之后,她心里憋着一口怨气,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她来说,同村的这些乡亲,都是亏欠她的,可她又是那样的性子,别人欠她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
师父的话很长,我只能记个大概,只记得我师父后来又说,别看刘寡妇这个样子,可如果有人对她好,她也会记在心里,也能知恩图报。
我师父还说,当初我大舅刚开始自己干的时候,手头钱不够,加上没什么经验,包完地就没钱请工人了。当时王强在市里做包工,也是刘寡妇让他带着人去给大舅帮的忙,头半年,大舅赚不到钱发不下工资,王强也想过催要,却被刘寡妇挡住了。
因为当初我爸妈借给刘寡妇钱的时候,正好碰上她们家困难,那钱确实是还不上的,可我爸妈一直没有催过,这份恩情,她还记着。王强很孝顺,刘寡妇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催过工资,就给我大舅白干了八个月,那段时间,其他人的工资,也是从王强的存折里支出来的。
师父说,如果不是因为刘寡妇,大舅的这一路财运,有财也是假财,终究是走不通的。
现在王强和我大舅合伙,我大舅负责出去谈买卖,他就在村里看着地,两个人算是一起富了起来。
后来我又想起了刘寡妇刚才看我时的样子,她大概是在提醒她自己,村里人带给她的仇,她还没忘。
其实想一想,刘寡妇真算不上是一个特例,大部分人和她一样,别人的恩情会记在心里,可各种各样的仇,也不会忘掉。
我们快走到乱坟山的时候,师父还说:“人性这东西啊,复杂得很,很多时候也不能单纯用‘好、坏’去评判一个人。包括你师伯,也是这样的。”
第六十二章 熊孩子
我有种感觉,师父对我说了这么多,好像就是在为我师伯开脱什么。可师父和师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至于入行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我并不记恨师伯,我心里也明白,师伯之所以那样做,大概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回到土房的时候,陈道长已经点了炉灶,不过他放的柴不多,炉火很弱。
我师父拿出了盛放魃血的玻璃瓶,对我说:“这样一瓶魃血,用两斤蜂蜡来提,你记着,只有魃血才能这样提炼。提炼的时候要用文火。”
之后我师父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煎药用的药锅放在炉子上,将魃血慢慢倒了进去,等药锅慢慢热了,又放进了蜂蜡。
没过久,就从药锅里飘来了一股很甜腻的味道,这股味道又让我想起了那些糖,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犯恶心。
这时候陈道长封了炉子,我师父就用一个小木勺,从药锅里小心地撇出一点点油,装进了一个很小的瓶子里。
完了我师父还朝着我晃了晃那个小瓶子,说:“尸油。”
看到那一瓶尸油,我就想起了墓室里的那具女尸,我知道它是一具尸魃,可从心理上,又总觉得它像个活生生的人。于是我当场就看不下去了,拉着梁厚载出了门。
就听我师父在屋子里说:“药锅要冷却一个小时以上,才能收集尸蜡……那两个小子到哪去了?”
陈道长嘿嘿地笑着,对我师父说:“跑了。”
我师父叹了口气,但也没唤我们回去。
我和梁厚载就在门口站着,过了一会,又听到陈道长在说:“你们这一脉,可怪!碰着你师父之前,我还真没听说过有这个样收集尸蜡的,怪恶心得慌。”
我师父也笑着说:“何止是你啊,我头一次见我师父收集尸蜡,也是好长时间没缓过劲来。那时候,我都开始怀疑寄魂庄了,那毕竟是具活尸啊,就这么镇着它,收集魃血,我还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之后又听陈道长说:“它作孽太深,现在这样子,也是还它的业。哎呀,反正它又没知觉,啥也觉不着,不知不觉就把业还上了,多好的事,有啥说不过去的。”
“也是这么个道理。”我师父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话。
我就听着屋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也不知道我师父和陈道长在弄些什么,在这期间,陈道长还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话,不过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不想让我和梁厚载听见。
我和梁厚载把耳朵贴在墙上,可就是听不清。
虽然我很好奇陈道长究竟在说什么,但又不想看到那些尸蜡,不想进去。于是就随手拿了个马扎坐下,对着夜空发起了呆。
这些年,刘尚昂和梁厚载对我的影响不能说小,和刘尚昂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时候我也会像他那样啰嗦,而梁厚载呢,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发呆,久而久之,他的习惯也变成了我的习惯,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就像这样对着天空发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可这时候,梁厚载的一句话又让我变得有点烦躁。
就听他对我说:“这个陈道长,看起来好像也是个很爱说话的人,跟刘尚昂似的。”
他一提到刘尚昂,我就烦,这家伙小时候就特别爱惹事,而且几乎每次都把我牵扯进去。
还没上学的时候,每到快过年,刘尚昂就偷拿邻居挂在外面的香肠、腊肉,他自己偷偷拿开水烫着吃,还会分给我一点,我哪知道那些东西是他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吃。结果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也免不得被我妈一顿狠揍。
上小学的时候,刘尚昂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地方了,有天拿着小刀割我们前座女生的裙子,后来被老师发现了,叫家长的时候,把我妈也叫到学校去了。就因为刘尚昂用的那把小刀,是我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这一次他又是这样。说真的,帮刘尚昂打架我不后悔,他喜欢跟人吹牛皮、嘴巴没把门,这我也知道,毕竟和刘尚昂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可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我也牵扯进去了,我心里总归会有些不舒服。
每次我和刘尚昂闹别扭的时候,梁厚载就是那个在中间调和的人,他也搬了一个马扎坐我身边,很认真地劝我:“道哥,别生气了,刘尚昂也不是有意的……”
和过去一样,每一次梁厚载帮刘尚昂说话的时候,开场白都是这一句。
我没等他说完,就把他打断了:“行啦,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可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个事啊。今天他惹上了几个高中生,咱们两个帮他一把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如果一直这么混下去,就他那性格,以后指不定捅多大篓子。”
我说话的时候,我师父正好从屋里出来,前半句他没听见,只听到了后面半句,就问我:“怎么了,谁又捅娄子啦?”
其实刘尚昂的事,本来我是不打算对我师父说的,可我又担心刘尚昂以后真会弄出什么大事来,心想我师父兴许还能拉他一把,于是才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
师父听说我和梁厚载在学校里打架,先是皱起了眉头,可过了一会,却又说:“为朋友出头,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不过你们这次帮着胖墩出手,不一定是好事。还不如让他吃点亏,长长记性。”
梁厚载就在一片摇头了:“没用,刘尚昂这家伙倔得很,这次他被人打了,事后肯定还会找回来的,到时候说不定更麻烦。”
“哦,是这样啊。”我师父显得有些惊讶:“胖墩是这种性格吗?我记得,他小时候胆子很小来着。唉,这小子,从小就难管,长大以后没想到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样吧,有道,正好过两天你包师兄要来,你和胖墩约一下,让他周末来家吃饭,让他爸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