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我也由衷的在心里感叹,这五岭庙的手艺,当真是不一般呐!
有这么两道菜镇着,虽然我们因为“白食蛊”的关系只能粘粘筷子,但也是心满意足呀!自然我也只能卖给雷仁面子了。而且把他哄高兴了,我也不损失什么。
就这样,雷仁一唱,我一喝,两个人一伸一张,一恭一敬,配合的还挺默契,酒过三巡之后,那老头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笑盈盈间侃侃而谈间,说出了自己父辈和赵家的渊源。
雷仁说,他自己的父亲叫雷阿牛,广东人,主要的生活轨迹在清末民国时代。
雷阿牛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不过人却很能折腾,他十三岁就开始四处闯荡了,下过南洋,跑过台湾,但是都没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有一次过海峡的时候还遇见了台风,整条船都打碎了,一个人抓着漂木,随波逐流。
就这样,他漂走了三天三夜,才被人从舟山打捞起来,当时人泡的都肿了,但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雷阿牛死里逃生,从浙江登陆以后,身无分文,很是为生计惆怅了一番,可就在他沦落到即将要饭的地步时,却突然在江边上看见了一条“征夫”的告示。
这雷阿牛不认识字,不过闯荡多了,见过招劳力的“用工状子”也不少,因此认识“征夫”这两个字的含义和内容,知道这是一个靠劳力赚钱的机会。
于是,他靠着别人的提点,来到了征夫的用人单位。
雷阿牛找到那单位之后,方才发现这是一个跑内航漕运的码头公司。
阿牛和码头打听以后才知道,这码头新接了一批内漕送米的工作,要把五船陈年糯米顺京杭运河送到北平,因为槽船劳力不够,所以才临时张贴了“征夫”的告示。
当时,雷阿牛实在混不下去了,他想都没想就接受了这份合同,从公司令了一角银和契约之后,匆忙吃了一顿饱饭,就跟船出发了。
可是,当雷阿牛真正上了这趟漕船,他却渐渐后悔接受这趟“征夫”了。
这无怪于他,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牛仔越来越感觉这些漕船非常怪异。
他们不像是运米的,而更像是……运送某种不可告人的“脏东西”。
雷阿牛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也是逐渐发现的。
首先,阿牛发现那些装米的器皿很特别,装糯米的器具不是布袋和米仓,居然是用海缸加封泥来密封存米的。
这就怪了。
阿牛以前在台湾跑海峡时,也跟过用米压舱的轮船。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所有的米都是麻袋装的,有的时候外国的洋米包装精致一些,但也最多用染蜡的牛皮纸袋密封……
这用海缸装米的运输方式,他真是头一回见到。
这还不算什么,可漕运跟到第二天时,雷阿牛还偶然发现,这一对漕帮船手中,上自棒头,下自船首,全都在胸口佩戴着叠成“鸳鸯角”的朱砂黄符。
这一点,雷阿牛就更想不通了。
他知道,跑船的人迷信,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不管是跑运河的还是跑海运的,出家在外,难免会找些护身符,妈祖像供奉,但是却没有一个带黄符的。
因为黄符这东西遇水既化,求来带在天天和水为伍的“穿浪汉子”身上,那是白糟蹋钱。
这是基本的常识,阿牛不明白,他们这些当头的,却人手一张黄符,算怎么回事呢……
带着这些疑问,雷阿牛的心情越发不安了起来,而穿刚过了长江时,他雷阿牛的不安心情,简直到达了极致。
因为雷阿牛又偶然发现,有好几个骨干人物,更是在腰间插着“盒子炮”以及铜钱剑。
这次的发现,可是让雷阿牛彻底吓坏了。
盒子炮他其实可以理解,必定漕运不同于海运,没什么国际公约和外国军舰照着,漕运安全性差一些,经常有水盗响马抢劫,带个长枪短炮是漕邦的基本自卫手段。可是这铜钱剑就……
在雷阿牛的想法里,只有道士,才会带着这种家伙式的。
于是,雷阿牛很自然的认为,这些运送沉米之人的真正身份,应该是道士,最不济也是懂得旁门左道的人物……
这样的结论,立刻让阿牛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阿牛必定是从小就出来混的,日子久了懂的自然就多。他很早就听懂些门道的朋友说过......糯米,海缸,黄符和铜钱剑,可都是压制僵尸,冤鬼这类邪物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些海缸里存放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什么沉米,而是“包装”好的“粽子”!
雷阿牛想到这些的时候,脑子里都炸了,恍惚间只有一个想法产生——开溜!
他宁愿不挣钱,也不能运这些东西,着了急丢命的。
可无奈的是,当阿牛真正想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漕帮大哥,压船棒头的监视之下,根本就跑不成呀。
适时,雷阿牛发现,漕帮的人轮番站岗,似乎时刻都在监督着他们这些征夫的一举一动,好像早就想到他们中会有人开溜了!
必定,压船“棒头”和“船首”腰里的盒子炮不是闹着玩的,有那玩意压着,谁跑,也得掂量掂量的。
就这样,阿牛在提心吊胆中做着征夫的工作,一路上如惊弓之鸟。
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天后娘娘保佑,能让他逃跑成功,或者让他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难关。
可人这东西,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当船开到山东济宁地界的时候,这漕船还真是出事了。
第十章 :杆子鬼
雷阿牛他们的漕船开到山东地界时,正赶上多年不遇的罕见旱灾,运河航道淤塞,漕船前进困难,时断时续间,行进速度异常缓慢。有些航段,漕船甚至只能靠纤夫人力拉着,勉强前进。
可船队到达济宁地界时,这天忽然变了。
和事先安排好的一样,船一到了济宁,原本的赤地千里顷刻间变成了电闪雷鸣。在黑如暗夜的正午中,瓢泼大雨夹杂着豆大的冰雹瞬间倾泻下来。
这场豪雨,让运河内原本尘泥夹杂的黄汤水也迅速满溢起来,水涨船高间,航路瞬间通畅了。
这可是船队脱困的好时机,而且雷阿牛他们在山东也耽搁了太长时间,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阿牛的船队没有躲风避雨,而是借着这湍急的水流迅速北上,想把失去的航期弥补回来。
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在这种湍急而临时的水流中,船速方向极本就难掌握,再加上狂风呼啸的双从作用下,漕船很快出了意外。
就在雷阿牛全力收敛绳索的时候,他忽然间感觉到脚下一阵晃悠,紧接着看见漕船上的掌舵师傅忽然脸色急变!大叫了一声“不好”!
随即,自己的漕船便在湍流的作用下和迎面而来的一艘乌篷船发生了刮蹭。
漕船比乌篷船要大的多,因此本身晃动不严重,可那只能用来载人航行的小乌篷船,却要倒霉许多了。
雷阿牛忽然看见,那乌篷船剐蹭之后忽然猛烈晃悠了几下,紧接着“咕嘟咕嘟”的进了水。
乌篷船和他的舵手,在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迅速沉没了下去。
阿牛看着那在瓢泼大雨中无力挣扎的人,想伸桨去救,可是却被自己的棒头一把拦住了。
那漕帮棒头伸手给了雷阿牛一个大嘴巴子,紧接着夺过水桨,只狠狠的扔下了一句话:“行船!”
“是咱们撞的人家!”雷阿牛不服气的辩驳道。
可这个时候,棒头却拔出腰间的盒子炮,恶狠狠的顶在雷阿牛脑门上,又重复了一句道:“给老子行船!”
棒头的凶狠,让所有的船手和征夫彻底哑口无言了,这意思很明白,不但见死不救,而且必须加快速度。
默默中,船队丛丛而去。而那个在水中不断挣扎游弋的落水船夫,则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雨过天晴之后,雷阿牛想着那惊魂未定的一幕,感觉着心惊肉跳。他心里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又回想着刚才船头的凶狠,更是让他惊魂不定,坐立不安。
也因此,雷阿牛在船舱里心神不宁,故而棒头叫人去柜杆升帆时,他第一个抢着跑了出去。想用劳动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恐惧和注意力。
于是,阿牛一边应合着,一边跑出了船舱,说话就抬头往柜杆上找升帆的绳子。
可是他这一抬头,却惊的差点把眼睛珠子都掉下来。
因为他赫然间看见,在一丈二的高的柜杆上边,居然站着一个人。
起初,雷阿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可他再次定睛一看时,那分明是个穿着土布衣衫的男人没错。
雷阿牛看着那杆子上的人,立时就吓尿裤子了,他大喊了一句“杆子鬼!”就跑进船舱里叫棒头去了。
原来,雷阿牛以为自己看见了传说中海里的“杆子鬼”。
所谓的杆子鬼,是一种传说中,在雾气天气出现于海船上的冤死鬼。
那种鬼根据传说为航海中淹死的船员所化,往往是在浓雾天出现,耷拉着脑袋立在站在海船的顶柜杆上,瞪圆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整艘船。偶尔,还会叫一两嗓子,为自己的“不幸遇难”伸冤鸣屈。
那雷阿牛联想起刚才撞翻的乌篷船,第一反应就是那船里淹死的舵夫已经变成了杆子鬼,来找他们索命了。
雷阿牛抱着这样的想法,那里还能待得住,他立刻连滚带爬着跑回了船舱。
船舱里,他首先看见的是压船振威的漕帮“棒头”
阿牛拽住棒头的衣角,歇斯底里道:“杆子鬼!那个乌篷船的舵手,变成鬼来索命了!”
为首的漕船棒头一听说出了“杆子鬼”,倒也不怕,他当即黑着脸拔出盒子炮,也不管雷阿牛的跪地求饶,径直提溜起他,又叫了两个帮手,就要出去“抓鬼”。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大睁眼的事情。
那杆子鬼,自己进来了!
恍惚间,雷阿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看见有个黑影于船舱口“漂”了进来。
那影子隐隐绰绰,在船舱里以极其快的速度晃悠了一圈后,忽然就站定了。众人在定睛看去时,方才愕然发现,那是一个瘦小冷峻,青面獠须,但浑身又湿嗒嗒的男人。
油灯的昏黄中,阿牛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漂进来的黑影,正是那柜杆上的“鬼”无疑呀!
一船的征夫有半船吓瘫了过去。
可压船的棒头看着那“鬼”,却忽然呵呵笑了,他收起了盒子炮,对那青面男人略一抱拳道:“这位大哥好身手,找我们有事商量?为啥要装成鬼呢?”
青面男人的眼神很犀利,就像是暗夜中的两盏灯,他在阴暗的船舱内扫视一圈后,才回答棒头道:“在济宁地界上撞了人就想跑么?漕帮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男人的话,闹了“压船棒头”一个大睁眼,更让雷阿牛莫名不已。
刚从“闹鬼”的情绪中缓解过来的阿牛实在想不通,这男人是怎么上的船,以及那一仗二的柜干上他又为什么站立的那么稳。
不过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么一个瘦小的男人到底有什么资本,敢和漕船棒头叫板?纵然伸手了得,岂不知双拳难敌四手么?他就不怕洋枪盒子炮么?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阿牛所料。
这棒头一见来者不善,就又把盒子炮掏了出来。
棒头恶人先告状,骂那个落水的船夫是主动撞的他们,活该去死,还说这个男人少管闲事,赶紧滚蛋,要不然一枪嘣了他。
接着,棒头又把盒子炮抵在青面男人的面门上,恶狠狠的笑着。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毫无表情的青面男人却突然伸手,递给了漕帮棒头一件东西。
那老大看见青面男子递给他的物件,当时就傻眼了。
他手里的……是一夾子盒子枪的子弹。
棒头立刻意识到了这男人的意思,他忙收回枪,匆忙去看,毫无疑问的,他的枪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这青面男子的亮相,当即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