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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成回房就检查钱包。午饭是京昌请客,艾文请了晚饭,因为何光的发现,他们灌了几瓶潭水,又省了买水钱,所以他今天一分没花。

他很累,就算只是坐车。他没洗澡,直接爬上床,转眼意识就不清楚了,半梦半醒间他仍在盘算,如果之后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样节省,也许就能……他太累了,没能把如意算盘打完,只是在后来的梦里,第无数次地站在那片无际的冰原上。那晚,他没能听到狗吠,没一个人能,那是租破车跑长途的唯一好处。

天还没亮透,黎成就被楼下房东孩子的戏水声吵醒。孩子们用西语吵闹着,一次次尖叫着跃入泳池,叽叽喳喳,扑通扑通,那些都是黎成不能适应的声音。

黎成能适应半夜有人在楼下唱歌,小两口在楼下闹分手,有人在他窗户底下放鞭炮,甚至放“二踢脚”他都不以为然,因为那些声音他在嘉兴每晚都能听到。

在多少鸦雀无声的夜里,忽然就鞭炮齐鸣起来,可黎成仍可以美梦连连,只因为在动土前放炮是当地的传统,黎成用搬到那楼里的三十年适应了。细说起来,装修放炮的不只是嘉兴,江浙一带多是如此,而且不但要放,还要放得能多响就多响,能多久就多久,能多早就多早。又恰巧黎成那座楼的住户更换频繁,尤其是一层的一户,黎成在那楼里住了三十年,那户一茬一茬换了十四次,就是说光那一户就放了十三次炮,还都在后半夜放。最过火的是在黎成读初二的那一年间,那户三次易主,有两次都像打仗一样用“二踢脚”崩了一个来钟头才消停,但黎成都只在第一响的时候睁了下眼,然后就翻身接着睡了。之后几年,鞭炮愈放愈响,直到黎成高考那年的某天,二楼一户搬来的新邻居率一众装修工,从凌晨五点半开始用“二踢脚”在楼下玩命崩,崩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烟雾缭绕,崩得整栋楼的窗户都嗡嗡直响,那天黎成都破天荒地被崩醒了两次。

天亮后,黎成上班前,先后有两辆救护车停在了楼门口,邻居们全涌出去看热闹,才知道楼里有三个老人心脏病发,后来听说死了两个,救回来一个。过了两天,救护车又来了一次,只是停在对面的楼门口,直接拉走了一具尸体,听说有个孤寡老人心脏病发,死在家里两天了。二楼那户业主自知三老猝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还没装修就跑了,房子空了好久才有了新主。那段时间,三老的子女天天在二楼堵着,等那户人家出现,准备商讨私了或公了,结果白等。有几个多少年都不回一次家的、常驻上海、杭州的子女都赶回来了,天天堵在二楼哭哭啼啼,一有邻居经过他们就开始哭诉,黎成也遇到了好几次,他总是冷冷地看着那些都快来抱自己大腿的受害者家属,心想:哭个屁,不就想捞几个钱吗?!那段时间黎成在为高考备战,每次在家复习的时候,听到堵在二楼的人哭闹就心烦意乱,后来他常对人说,如果没有那群家属捣乱,他说不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弄不好能考上他的第一志愿,复旦!

就在三老猝死之后没一个月的工夫,黎成家附近一下多出两家寿衣店,其中一家是个小卖部改的,黎成小时候还总去那里买冰棍呢,他一度以为那里永远都会是个小卖部。

四个月后,三老猝死那事本来都要烟消云散了,突然有一天,旁边楼里又死了一个老太太,其实是中暑后摔倒,磕了脑袋,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便风传那片老楼有邪灵作祟。那时离高考只有不到半个月,黎成天天在学校耗到很晚回家,每次回家走过那黑压压的街道,都会全身不自在,尽管他刚听到邪灵作祟这种说法的时候觉得可笑。又没多久,家附近多出了一家卖龙泉宝剑的店铺,那家宝剑店刚开门的时候生意好得不得了,天天宾客盈门,全是老头老太本人,后来有了个说法,想知道谁家儿女孝顺,没盼着父母早死占房,就看谁来为父母买宝剑,老板把这句当成广告语,贴在了店门上招揽生意。回想一下,那时可真是龙泉宝剑店的光辉岁月啊!但好景不长,宝剑店开了一年,附近都没再有老人猝死,连个自然死亡的都没有,生意也就不好做了,幸亏是自家店面,不然早就倒了。再后来,另一家“龙泉保健”开了,这家店生意则一直好到了现在,而且可以预见,也会好到未来。

一个暑假过后,黎成去了杭州读大学,宿舍离西湖不远,附近没人放炮,反而让他一度难以适应。可就在今天,黎成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会在阴沟里翻船,几个小毛孩子的笑声和跳水声就让自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他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心里一团怒气,真想跳出去用训斥小工的语气对那几个毫无公德心的墨西哥小鬼大喊两句,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上一天,如果是明天早晨,一定痛骂他们!

被那几个死孩子折腾起来的不只是黎成,也包括正做着美梦的艾文。梦里他正和他的女雕塑家在一个点着蜡烛的洞穴深处做爱,突然间,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孩子就有了,一下还好几个,大吵大闹的,吓得他一身冷汗。猛一睁眼,听到楼下孩子的尖叫声,还好不是自己的孩子,那让他好一阵庆幸,甚至和女雕塑家水乳交融的快感都不重要了。

他侧身看了看闹钟,不到六点半,仰面朝天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起床,撒尿,正在刷牙的时候发现孩子们不知为什么安静了下来,心中骂娘,想着这帮小鬼是不是就是为了把他吵起来。他浑身乏力地拖着脚,推开门,发现京昌正穿着那身雪白的太极服在楼道里打太极,楼下那帮小孩儿正全神贯注地仰望着他,随着摆出的每一个架势发出“哇~”的赞叹声。艾文两眼冒光,对京昌说:“明天早上如果这帮孩子还在这里闹,你能不能早点出来打拳?”京昌随缓慢的动作缓慢地回答:“不……能……”艾文问原因,京昌继续慢悠悠地说:“因……为……我也是……被他们……吵……起来的……”说完对着艾文来了个白鹤亮翅。吕伟推门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个白鹤亮翅,也正好听到楼下孩子们的一声“哇”!见吕伟也起了,京昌快进着打完了剩下的招式,楼下的孩子也跟着连声“哇哇哇哇哇”。

收招后,京昌严肃地宣布了一个消息,“有个朋友从上海给我打了个紧急电话,她说在刚刚的新闻联播里看到墨西哥北方监狱暴动,很多囚犯成功越狱。”话音刚落,黎成就冲出来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就说墨西哥治安有问题吧!咱们哪儿都别去了,明天一早就赶快去坎昆等着,等到了点,咱们就赶紧离开墨西哥吧!”

艾文想了想问道:“北方的监狱?离这里多远?”京昌拿出手机,找了个中国的新闻网,又打开了手机地图,“离咱们这儿和梅丽达都有两千多公里。”艾文又问:“是刚刚的事情吗?”京昌点头,艾文说不用改变计划,就算真有囚犯不怕累,非要南下,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众人觉得在理,决定立刻动身。之所以一心要去,原因很多,京昌听说那里的巴拿马草帽做得比巴拿马还好,他要买一些送朋友、送领导、送父母。何光在一本书上看到介绍梅丽达餐馆的文章,把一家餐馆吹得神乎其神。艾文,只要让他离开巴利亚多利德就行了,不然他只会一心想着去找那女雕塑家,既然要离开巴利亚多利德,那么梅丽达是最佳选择,那是附近最大的城市。只有黎成,他等一行人上了车,经过了十五个村子,十三片墓地,七所学校,五所教堂,无数个减速带之后到了那里,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这本来会让他很窝心,但那天不会,因为他真的忘带钱包了,这意外反令他真心自责。

他一路都在念叨逃犯的事,见到墨西哥人就觉得像。奇琴伊察在通往梅丽达的必经之路上,路过时,他问那块热闹地方是哪儿,听说是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立刻来了兴致,死活要进去看看,众人决定回程再来。随着进入梅丽达地界,逃犯越来越多,直到进入市区,人山人海,他才安静下来。

在艾文导航仪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要找的草帽店。门口没地方停车,开进一旁的修车厂,车工热情地招呼他们把车停到车厂后面,没收一分钱。离开车场大棚的庇护,立刻明白为什么人们行色匆匆,梅丽达的光会咬人,在街上,他们成了阳光的口香糖,被嚼着,没味儿了,被一口吐进草帽店。

京昌用了半小时为老父精挑细选出一顶草帽,他为自己买东西可没这么讲究。回头跟女店员道别,她正苦笑着将全店的草帽归位。一行人继续在强光下鼠窜,京昌不时窜进其他草帽店比较价格和质地。黎成小声对吕伟说后悔来这座城市,说现在看来巴利亚多利德真是个好地方。吕伟环顾,想找地方避暑,消消他的火气,没多久瞧见个门口堆满古旧石雕的餐馆。

通过黑洞洞的走廊是个方正的院子,院中的老榕树一木成林,被它过滤后的阳光柔弱,只在院墙上留下榕须和枝蔓的虚影。清风拂过,无数榕须像水母的触手一般浮荡起来,令虚影也连同晃动。他们坐在院中唯一的餐桌旁,侍应把桌上的黄叶捡了捡,呈上菜单。黎成说幸亏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不然还真的后悔来了梅丽达,大伙儿如释重负,左顾右盼起来。

老树上错综复杂的藤蔓无序的纠缠在一起,伸向院落的每个角落,有条甚至一头扎入东墙,钻地龙一样从南墙钻出。墙皮脱了大半,露出青蓝色的石块。院里堆满杂物,一节铁轨靠在西边墙,一个压路机的滚筒竖在西面的花坛前,上面画着十字架,滚筒上方有张渔网,被钉在南北两面墙的拐角,大小不一的十字架悬垂其上。院里最诱人的是那些随意堆砌在四周的小件艺术品,布局让人愉悦松弛。

点完菜,他们散开向各方深处探寻,走过一幅幅老画,一座座雕塑,不乏珍品。吕伟在一条铺黑白马赛克的过道看到一大柜子小摆设,小孩头骨,日落蝶标本,蜂鸟骨架,空相框,撒旦泥俑,耶稣和天使雕塑,小梅子[1]的玩偶和更多十字架。侍应无声无息地出现,为他开灯,照亮一间陈列室的门。他唤来了其他人。再回去菜都凉了。

侍应用不赖的美音告诉他们,餐馆里的陈设只是店主收藏中的一小部分,而这家餐馆又是店主经营的老店中的一家。他们之后在墨西哥遇见不少同样热衷收藏的富人,藏品也和这店主的一样五花八门,和中国的多数富人不同,他们以个人喜好收藏,不以贵贱。

京昌在大百科查到了这家餐馆,原来已有五百年历史,是西班牙人刚刚占领梅丽达时建的,用的石料是从金字塔上拆下来的。然后,大伙儿就西班牙人的强拆史展开讨论,其间京昌连声称赞这里的土耳其咖啡正宗,勾得吕伟和黎成也各点了一杯。味道像土块。饭后其他人决定回到街上,黎成只想待在餐馆。艾文、京昌、何光率先离开,吕伟走在后面,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黎成,他微笑着对吕伟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吕伟追上其他人,再次请他们多担待。艾文说这是黎成第一次出远门,情绪上有些起伏很正常。

他们走出很远,路过又一家草帽店,京昌照例溜了进去,出来时手里又多了顶草帽,吕伟问他要送领导还是女友,他说送黎成,他觉得黎成之所以烦躁,就是头顶没帽子,头皮直接被这么毒的太阳晒着。大家觉得在理,决定一起送他。说到黎成,何光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出来走走,他回绝,毫不犹豫。

放下电话,黎成突然对今天的表现有些后悔,打算私底下跟亲戚道个歉,就说昨晚没睡好,身子一天不得劲,可后来见没人生他的气,还给他买了顶帽子,就忘了。

走到市中心广场的时候他们都累了,和几个墨西哥人挤在一条长椅上休息。因为那城市没什么游客,更没几张亚洲面孔,一位手臂上刺着骷髅头裸女的当地大汉提出跟他们合影。合影时京昌溜进了广场东边的教堂,里面很大,坐满祷告的人,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身旁是个美丽的墨西哥姑娘,他歪头看着那姑娘,想说上两句,但突然感到很累,就选择了沉默。

他想到了刚离开的那个上海女人,他忽然觉得对不起她,自己其实挺喜欢她的,本打算为她收心,却没想到在节骨眼上生了癌,医生告诉他至少五年不能要孩子,可那女人已经三十二岁了,一心想要个孩子,所以最终京昌决定不要孩子也不要她。京昌一直都觉得谁离开谁都能活得下去,至少他可以做回从前的自己,他认为这次出门至少要上三个姑娘才不虚此行,想到这里他开始向上帝祈祷:路上多发几个姑娘给我、路上多发几个姑娘给我……默念了一分钟后,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信佛了。

旁边的墨西哥姑娘好奇地望着这个用中文祈祷的中国男人,笑嘻嘻的。京昌没有察觉,祈祷后他感觉比刚才更累了。教堂里很静,昏黄的光洒满每个角落,那让他觉得祥和。

和墨西哥大汉合影完毕,发现京昌不见了,四处寻找,在教堂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靠在教堂的长椅上睡着了。叫醒他,他说自己还是有些虚弱,很容易累。他们决定不再闲逛,接上黎成回巴利亚多利德。

再见黎成,他像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尽管他没就之前的低落情绪多做解释,但此时欢声笑语已是一种弥补。何光将草帽递给黎成,说是大家送他的,黎成执意说要把钱还给大家,但想起没带钱包,就改口说回旅馆还。

回巴利亚多利德的路上黎成没停嘴,一下子把这几天省着没说的话全说了。吕伟问他是不是为明天离开墨西哥而高兴,他反问:“我该为去古巴高兴吗?”吕伟说古巴和墨西哥还是很不一样的,至少治安出奇的好,黎成说:“古巴……墨西哥……还不都一样。”

之后他又说了很多,吕伟没用心去听,其他人也一路沉默,只是每开一个小时夜路,车就停一次,艾文和何光互换一下驾驶和副驾驶的位子。京昌没再开车,他看上去累坏了,一句话不说地靠在后排最右边,醒醒睡睡。

在经过一片光亮的时候,黎成忽地大叫停车,艾文下意识一脚刹车,坐在后座中央的吕伟一下冲到了前排,转体半圈,坐在了艾文的腿上。

黎成指着窗外说忘了去看七大奇迹,“那是七大奇迹之几?”“之八!”吕伟没好气地说,京昌有气无力地纠正:“之八是兵马俑好不啦!”听说京昌最近认识了一个上海女人,看样子不是空穴来风。艾文问黎成真的要去看看?黎成坚定地点头,反问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还不去看看?他喜欢这么说。为了黎成的唯一一次,艾文将车倒回那片亮晶晶的地方。

回到巴利亚多利德已是夜深人静,约定第二天出发去坎昆的时间,就各自回房去了。上楼时,其他人拜托几乎虚脱的京昌,“如果房东家的孩子一早又在楼下闹腾,你早点出去,站在显眼点的地方打太极!”京昌说:“好,我尽量吧。”

黎成回到房间,找出落下的钱包,一阵懊悔。

因为没人愿意透露送他的草帽多少钱,他就按吕伟那顶的价格取出四百比索,去敲隔壁的门。何光在上网,她担心古巴没有网络,抓紧在墨西哥最后的时间,订好复活节岛上的酒店,用信用卡付了四个房间一周的房钱。他们夫妇觉得至少该承担婚礼期间朋友的住宿费。何光开门,黎成二话不说塞给她两百比索,接着去敲艾文的门。敲了会儿没动静,就把一百比索塞进门缝,又觉得该告诉艾文这钱是谁给的,就回房写了张纸条塞了进去。可一想,艾文中文说得还行,但能不能看懂那么多汉字就不清楚了,于是他又回房写起英文纸条。两句英文难不倒他,除了一个词:草帽,他觉得只写“帽子”没水平,便又去敲吕伟夫妇的门。何光告诉了他,他默念。何光要把两百比索还他,他又跑了。把英文纸条完成后,他像每次在汽车论坛发新帖一样,检查了几遍。一切就绪之后塞进艾文的门缝。门开了。在过去的几分钟内,望着不停从门缝塞入的纸片,艾文本已十分诧异,三次过后更忍无可忍地打开了门,问黎成在做什么。黎成觉得一回答纸条就白写了,于是只是指了指地上的两张纸条一张钞票,转身走向京昌的房间。

黎成敲门,没动静,他取出纸笔又要开写,隐约听到屋里京昌哼唧,他又敲门,京昌哆嗦着说门没锁。他进屋开灯,发现京昌躺在床上,但更像钻进了坟头,他把屋里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了身上,勉强睁开眼望着黎成,说正在发烧,很难受。黎成先愣了一会儿,然后跑去找亲戚帮忙。当时吕伟夫妇已睡下了,听到黎成呼救,赶忙来到京昌房间,依京昌所示,倒了杯热水,翻出他自带的应急药。待他服下后,黎成从厕所里拿出一条被水泡得冰凉的毛巾,叠成豆腐块,铺在他脑门上,“以前我病了,我爸就这么用冰毛巾敷在我头上”。京昌虚弱地说:“不许占我便宜。”

服药后,京昌说好了很多,让其他人回去睡觉,“我明早可能不能去打太极拳了”。他又说了什么,别人已听不清了,他昏昏睡去。吕伟夫妇放心不下,黎成摆手,让他们赶紧去睡,明天京昌不便开车,担子就落在了何光和艾文肩上,“今晚我在这里看着他”。其他人走后,黎成回房洗漱,大致收拾了行李,加了件衣服后便赶回京昌的房间,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随手关上小茶几上的灯,房间刹那变成了藏蓝色。这颜色让黎成倍感亲切。

大脑短暂空白过后,黎成想起爸爸,爸爸确实在他每次高烧的时候都往他头上放一块冰毛巾,每隔十分钟换一块。他留意过爸爸的举止,像个呆子,爸爸会不停看表,以确保换毛巾的间隔分秒不差。小黎成反感这样的爸爸,每次都扭过头对爸爸的举止视而不见。

脑子又一阵空白,他下意识地往写字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没有写字台,只有一个廉价的大衣柜。他盯着那衣柜,仿佛再盯上一会儿,爸爸就会从里面出来,然后走到黎成面前对他说:“早点回来。”黎成点头,然后对爸爸说:“对不起。”


[1]芝麻街人物。

《三个胡安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