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婚礼结束后,朋友们聚到了库克湾餐厅的天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狭窄,胡安的行李箱很难搬得上去,大家劝他把行李留在楼下,他红着脸执意把箱子往上挪,京昌没劝他,而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他把行李搬上了楼。

大家一坐下就又聊开了,平日里安静闲适的地方瞬间热闹起来,只有老汉冈萨雷斯一直沉默地望着灰茫茫的海,他儿子和儿媳拉着何光聊着美国。泰吉夫妇小别胜新婚,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猜是肉麻话。

京昌问胡安,他能来是不是因为他爸出了钱,胡安得意扬扬地告诉京昌,他爸不单出了机票钱,还额外塞给他两千美元。在墨西哥转机时,他用那笔钱买了台洗衣机,“妈可不用再手洗房客们的床单啦!”他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台还没拆封的笔记本电脑,也是用那笔钱买的。“姐总算也能有台电脑啦!等旅馆的生意步入正轨就能派上用场啦!”

京昌向敞开的行李箱里扫了一眼,那台在中国买的旧电脑也在里面,他明白了胡安坚持把行李搬上天台的原因,他怎么可能放心让两台电脑离开自己?

京昌又想起胡安的姐姐说过的,感慨道,你爸没你以为的那么抠门儿不是吗?

胡安耸耸肩,没说话。

“在哈瓦那,你姐姐跟我们说过你跟你爸爸之间有些误会……”

“我知道我姐姐会怎么告诉你们,”胡安没等京昌说完,“她说的可能对,但不全对,误会有,但不全是……可是至少我这次去美国搞懂了一件事……”

“美国人民不像古巴媒体里宣传的那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胡安严肃起来,“是我爸。我是说,他做出那些决定的时候并不容易,比如没帮我留在中国,知道这个就够了。”

京昌点头,端详着他的脸,“你好像比在古巴的时候胖了!”

“整整十斤啊!”胡安说,“古巴人为什么都想往美国跑,吃得饱啊!那汉堡包大的!肚子被填满的感觉自从离开中国就没体会过。”

说着胡安把新电脑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京昌跟他逗贫,“现在有了新的,以前那台还是你的最爱吗?”

胡安甜甜地笑了好久,“有时候我想,我这么宝贝那台电脑,可能不是因为那台电脑本身,而是里面存着她的照片,所以只要那些照片还在里面一天,它就还是我最喜欢的。”

那天海面平静,这让冲浪少年们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只是趴在冲浪板上浮在港湾里打转。

吕伟坐到京昌身旁提醒他,他轻轻点头,对胡安说,你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在岛上转转,至少也要看到一尊石像。胡安点头,目光却再次落在自己沉重的行李箱上。

胡安走运,没驶出多久就在小镇另一端看到一尊完美无瑕的石像,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怎么激动。那尊石像不但头顶火山岩制成的暗红色帽子,黑睽睽的眼窝里还嵌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些让它显得不那么严肃。当时,已尽览全岛石像的京昌并未察觉,眼前这尊是全岛仅有的两尊面向大海的石像之一,另一尊是“行者”。他将所知关于石像的一切娓娓道出,胡安只是聆听,同时让视线追随石像的目光,投向那道遥远而锋锐的海岸线。

回程时,京昌不自觉地把车开得很慢。

“刚才没问,美国人怎么没来?他不是证婚人吗?”

“他家里有急事儿,去日本了。”

“什么事?”

“他老婆领养了一个孩子。”

“他是个好人,该有个孩子。”

京昌点点头,“你没发现还少了个证婚人吗?”

“当然。”

“不奇怪吗?”

“我知道他不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自己。”

“但你来了啊!”

“所以说他还不了解自己。”

“其实大家也觉得你来不了,都知道你不容易。”

“你呢?”

京昌没多说,直接把画筒递给他,“送你的。”

胡安欣慰地说着谢谢,“……我承诺过。”

“有吗?当初好像没说定吧?”

“是吗?”胡安笑笑,“随它去吧,过去那么久的事哪里记得住?”

天台下,车停稳。

“怎么想起送我这个?”胡安拍着画筒问。

“我只是觉得它应该是你的。”

胡安抽出画,展开,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卷起还给京昌。

“帮我最后一个忙好吗?”

京昌诧异地望着他点头。

“把它转送给黎成。”

他俩第二次把行李箱搬上天台后,大伙儿聊起了在墨西哥和智利的见闻。

时间飞逝,“我该走了,”胡安说得突然,京昌与他耳语,猜是说会回去看他。

临别前,胡安请吕伟夫妇多关照那石家庄姑娘,还请吕伟代他向黎成道歉。吕伟问原因,他只说黎成清楚。

随后,胡安就拖着行李箱下楼了,并在当天傍晚离开了复活节岛。

黄昏时分,大海一片金黄,冲浪少年也已在海堤上晃起脚丫。胡安走后半天没人说话。不知过去多久,一直沉默的冈萨雷斯对其他人说了句话,让儿子翻译,说话时他满脸安详,翻译时儿子红着眼眶,“他说他曾带死去的妻子来过这座岛,她喜欢这里。”

天色渐暗,京昌提议去甲太郎居酒屋喝酒。路上吕伟看到画筒仍在他脚边。

“没舍得送?”

“他没要。”

“为什么?”

“也许是我想错了……,也许他比咱们谁都活得自在。”

那晚日本摄制组没出现,这让京昌有些失望。独自徘徊在门口,后悔没留白裙姑娘的电话,但再一想,这么小的岛,这么少的人,一定能再见,于是他转身投入了接下去的狂欢。居酒屋里只有他们,他们喝光了所有的酒,甲太郎说之后一周居酒屋都不会再有清酒卖了。其实大部分的清酒是被泰吉夫妇喝掉的,他俩推杯换盏,喝得高兴了就扯着脖子大喊大叫,和平日里一点不像。不光如此,他们还硬要甲太郎和媳妇一起喝,起初甲太郎还推辞,但几杯下肚后便打成了一片,用打着嘟噜的日语说着醉话。何光见女雕塑家在喝闷酒,凑上去安慰,女雕塑家直言如果事先知道艾文不来,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来。何光拍拍她的肩,说明天带她在岛上好好转转,看看那些她一直想看的石像。见甲太郎的媳妇满脸惊奇地用日语一连向泰吉抛出几个问题,吕伟忍不住让泰吉翻译,原来他告诉了她自己年少时的故事。

婚礼后第二天,众人一早来到镇上,买了几箱啤酒,多租了一辆皮卡,然后开始周游全岛,带着女雕塑家转遍了岛上的石像群,和泰吉一起找到了曾被送到日本展出的“行者”。

它似乎变了,在这开阔荒芜的野外,显得异常渺小轻薄,似乎能被海风吹倒,远不如当年在那昏暗的展馆中高大沉重。

就那样,泰吉久久地仰望,面无表情。

众人回到库克湾附近第一天看到的墓园前,大家等在车里,吕伟和京昌跨过那道低得不能再低的墓门。每座墓碑旁都放满了玩具,有的很古老,上世纪中叶的都有,它们经过风吹日晒已破旧不堪。有的玩具很新,连刚上映的电影或动画衍生品都有。有的墓碑附有逝者照片,都是岛上的孩子,碑文是西班牙语,看不懂也猜不出夭折的原因。

之后大伙儿再次被京昌拉到了居酒屋,但日本摄制组还是没去,那晚吕伟对他说,这辈子没吃的日本菜在复活节岛全补回来了。后来几天他就没再忍心让大伙儿吃日本菜,只是每到晚餐时就悄悄离开,独自到居酒屋守候。白裙姑娘没再出现,他反而和甲太郎成了兄弟。

如果说婚礼后第二天还干了些正经事,从第三天起,局面失控了。

那几天,住在岛另一边的冈萨雷斯一家偶尔也会加入,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自家人外出。有时男人和女人会分开玩,午后女人们会选择回木屋乘凉聊天,男人们就借着酒劲狂欢,有天实在喝得太多,他们把皮卡开到悬崖边上,光着屁股爬上了一座石像。等看腻了石像,他们就在炙热的阳光下裸奔,只有不慎跑到野马之间才会放慢脚步。有次泰吉借醉意差点骑上一匹野马,但吕伟再醉也没让他干那样的事,因为吕伟记得他清醒时说过,这次回家后准备跟老婆生个孩子。那些天,他们每个人的脚上都有被碎石扎破的伤口,腿上都有荆棘留下的划痕,后背都被晒得脱了层皮,可没人在意。疯得浑身大汗,就找个峭壁上离海面最近的地方,挨个跃下,吕伟隐约记得有一次下坠时才看清落水点旁几米远就有块和海面持平的礁石。等他们在海里泡得又凉快又清醒了,就再一点点爬上斜壁。当完全酒醒驾车离开时,才发现跳海的地方离海面足有三层楼高。

一天早晨,京昌发烧了,其他人出去玩,吕伟留下守着。冈萨雷斯一家听说京昌不适,当晚来木屋做客。晚餐后,他们便离开了复活节岛。

火山口、山脊、岩洞……尽管他们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但黄昏前一定会回木屋接上女人,去海港面向大海的地方,那是每天最放松的时刻。直到某天黄昏,大伙儿和往常一样坐在天台上昏昏欲睡,京昌正和旁边一桌的姑娘聊着,这次倒不是看上了那姑娘,而是恰巧听到那姑娘家养了几匹马,他打算租来骑上几天。

忽然,远远近近的海浪声中夹杂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们一下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很快吕伟在不远处的碎石滩上找到了那个捂住嘴巴、惊恐地望向大海的少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座刺出海面的礁石边上,一个冲浪少年像片浮叶般毫无知觉地荡着,身边的浪花已被血染成粉色。另外几个冲浪少年正拼命地向他游去,惊叫的少女开始哭泣,几个女孩儿将她搂到一边,看样子那生死未卜的少年是她的恋人。港湾四周的人陆续聚了过去,小碎石滩上一下挤满了人,几个成年人也跳下水去营救少年。众人走下楼,顺着人流来到石堤上。这时少年已被拉上碎石滩,被很多人围着,吕伟踮起脚也看不清他是生是死。身后一声刺耳的刹车,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车斗,经过的时候,吕伟看到他满头是血,看不出生死。

第二天他们仍外出游玩,仍开着吉普在荒野上飞驰,仍去欣赏那些从天而降金粉般的阳光和被染成金黄色的俊美野马,但他们也在荒草丛中看到了野马的尸骨,它们有的刚刚死去,有的只剩白骨和零星几块薄薄地铺在白骨上的马皮。离那些散落着骸骨的草丛不远,总有一群吃草的野马。

回木屋的路上经过港湾,没看到一个冲浪少年。傍晚,女雕塑家也离开了队伍。吕伟夫妇搬到墨西哥后和她经常见面,她曾想把那尊艾文的雕塑扔掉,吕伟夫妇请她卖给他们,她要送,他们知道去复活节岛的机票花掉了她半年的积蓄,就低价买了。现在那尊雕像还摆在他们墨西哥城的房子里,开始他们天天看着艾文的脸很别扭,后来就看惯了。

女雕塑家走后第二天,是泰吉夫妇离开的日子。那天耗到午后他们就来到了库克湾里晒太阳。尽管没再看到那天出事的少年,但那儿还是有不少人和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出港湾,撞向墙一样的浪,就像前天的事情从没发生。

何光、吕伟、京昌和泰吉夫妇守望他们,愈加为那些一次次被大浪拍回堤岸的少年担忧。京昌说,总算知道岛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夭折,多到要单独辟出一片墓园,是这座原始的岛要了他们的命。

众人不语,耳边只有滔滔浪声。

“那天在‘海棠花’见面之后,我回了趟家。”泰吉突然说,同时将翘在围栏上的脚放下,双臂张开,九十度角弯曲,硬邦邦地撑在膝盖上,将脸侧到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那次回家一是为了探亲,二是参加反核游行……”

“家里都还好吗?”

“老样子,你知道的,他们那样的人,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其他人安静下来,不再搭话,因为没人知道他想说明什么,也许只为倾吐。

“其实这些年,我每次回去,父亲都会试着把我拉回教会,用心良苦。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当年的遗憾,或者说是在挽救现在的我。”

这时远处忽又传来惊叫声,众人心头一紧,迅即望向港湾。虚惊,只是少年在打闹,不知死活地嬉戏。

“每次我都会拒绝他,”泰吉继续说,“每次都会找借口脱身,但这次我无意间找到的借口,似乎让他死了心,我猜,他不会再提让我重回教会的事了。”

“那不挺好?”京昌说。

泰吉的妻子摇头,她了解自己的丈夫。

“是不错,”泰吉干笑两声,“……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做当年父亲做过的事,你们知道的,我姥姥去世的那件事。亲人不该粉碎彼此的念想,那些到死,只要想起,心中便产生热度的念想。”

“你不想做你父亲那样的人,对吧?”京昌说。

泰吉的妻子又摇头,京昌把这事想复杂了。她清楚,却沉默。

泰吉没再继续。眯成一线的眼睛如工作中的扫描仪,一道细细的亮光移过。随后他扭过头,给了大家一个笑脸。阳光下,那张白板一样的脸,因为笑容而加深了轮廓,在其他人的记忆中变得不同。

众人回到甲太郎居酒屋,那天清酒刚补货,而他们离开时,甲太郎就又在联系上货了。

泰吉说这次将是妻子最后一次回非洲,他还重提了想生个孩子的事,说妻子到岁数了,再不生就不能生了。他说弟弟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父亲希望他们也能尽快生一个。

吕伟问他,他曾问甲太郎的媳妇有没有原谅她妈妈、有没有回家,那么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泰吉想了很久说,长大后。

他还说,在他们那里,孩子终究会原谅父母,无论父母曾做过什么,就像中国的父母终究会原谅自己的孩子。

酒后失态如同法律,被每个日本人严格遵守,那天泰吉喝了比往常更多的酒,吐了几次,最后脱得只剩内裤,爬上餐桌三次,摔下一次。妻子边向众人道歉边打扫,但,她没劝他。

何光想借机试探泰吉是不是真的忘了《挨家挨户》后面的歌词,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你上次唱的那首歌特好听,京昌没听过,你再唱一次呗。

可是很奇怪,这次他一句都不愿唱。

离岛后,泰吉夫妇一起飞到美国转机,一个北飞一个南飞,几天后老婆回到安哥拉,两天后泰吉回到北京。他和从前一样穿上笔挺的套装辛苦工作了十天,然后和上次一样,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搭上了飞往东京的班机。

晚饭前,飞机准点抵达成田机场,他在巴士和出租之间迟疑了片刻,少有地选择了出租,不知为什么,他想赶上那顿从没赶上过的晚餐。

泰吉望着车窗外那条熟悉的公路,此时他正以比过去更快的速度行驶,这让它看上去有一点不同,而那丁点不同让他心情不错,不由得哼起小曲儿。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瞄他,目光瞬间接触了一下,那是个七十岁上下的银发老人。

“请问,能把广播打开吗?”

老司机打开广播,里面正在播报一则财经新闻。

“不好意思,能听音乐吗?”

老司机开始换台,但除了财经新闻、时事新闻、广告及脱口秀外,当时没有一个电台在放音乐。

“没有啊,先生。”

“这样啊,没关系。”

安静了一会儿,老司机关了广播,“真奇怪不是吗?”

“什么?”

“我们年轻时,广播里整天都在放音乐,可现在呢?除了时事新闻就是财经新闻,”老司机说着,向给他让路的车辆挥手致谢,“现在的人不听音乐吗?”

“嗯,他们都很忙呢,就算是在车里,也会抓紧时间充电,补充资讯。”

“是这样啊……”老司机重重点头。

“您车里有什么音乐可以听吗?是这样,不知怎么了,现在很想听些悦耳的旋律。”

“呀,没有啊,真抱歉。”

“这样……那就不麻烦了。”

“……我的车里有过不少磁带,”老人腼腆地笑,“是很多年前,儿女们知道我要去开出租后帮我录的。可它们一盘一盘的都坏掉了,久而久之,我也就什么都不听了。”

泰吉探头望了望汽车中控,果然,这样的老款皇冠没有光驱,只有磁带播放器,“您大可以让儿女们再帮您重新录些。”

“是啊,但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忙,就不去麻烦他们了,况且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可能也没有办法了,”老司机一顿,“呃,我能想到的有我喜欢的歌曲磁带的人只有一个,我的朋友浩志先生,他收藏了很多磁带,都是那个好年代的,都是他的宝贝,自己都舍不得听,但如果我要借,应该可以借出来翻录。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翻录。”

“我可以帮您录。”

“哦?那怎么好意思?……真的吗?”

“我家有一台录音机,能翻录,至少上次回家还能。”

老司机很激动,“好哇,要是这样的话真是太难得了!现在已经很少人用它了。看来这位先生是个念旧的人吶!”

泰吉笑笑,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日文名片递给司机。

“请等等,请等等。”说着,老司机开始减速,打起转向灯,把车稳妥地停在临时停车带上才接过名片,掏出老花镜细细端详,“久步先生。”

车再次发动,泰吉望着窗外,又哼起刚才的小曲儿,心想,陪自己跨过整个童年的歌谣怎会忘记?

老宅门前是单行道,他没让老司机绕远,只是把车停在了路口。安静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巷子里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走到离家还有一个小路口时,远远看见一个穿着廉价套装的男人正拉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从一户人家出来,他们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他们同时看见了对方,泰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哥哥”。

“弟弟”。

他蹲下摸了摸侄子的头,“还有几家?”

“一家。”

“还有一家。”侄子学舌,“然后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泰吉把侄子举起,让他骑在脖子上,“走吧。”

然后三人一起向最后一户人家走去。

《三个胡安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