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阳光照在墓地上

在大家都有点微醺的时候,波荷西扬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来亚美尼亚?”我只有把买刮胡刀送爸爸的事再讲一遍,只是这回经过双重翻译,让他们要付出加倍的耐性才听得完。

波荷西扬举起酒杯说:“祝你父亲病情好转。”从他的表情里我感受到他的真诚。而我们之间的心门,也一下子就全敞开了。

安娜告诉我们她家人不幸的经历,安娜说:“我外祖父小时候亲眼看到爸爸是怎么死的。因为他们专找男孩杀,他穿着女孩子的衣服,躲在地窖里。他不敢出声地看着自己父母惨死,并且从那时起与姊妹失散,到现在都不知她们的下落。”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如同得悉自己亲人的不幸。虽然从史料上我已经读到很多,但是亲耳听到的冲击还是令人接受不了。美拉妮亚用手拍着我的背,没有人作声。

这时客厅的录音机响起了亚美尼亚人的夜莺——鲁馨·萨卡扬(Lusine Zakarian)的歌声。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旋律了,是柯米塔兹编的曲。安娜翻译了两句歌词,才让我停止了哽咽。

“让阳光照在坟墓上,引渡灵魂到天堂;

让光线降落大地吧,因为它来自上帝。”

安娜从悲哀的情绪里振奋起来:“你看,我们亚美尼亚人生命力是很强的。我们一拨拨地被摧毁,又一拨拨地站起来。1988年12月7日的大地震,我们有五万多人丧生,五十多万人失去家园。全国的生产力降为零,邻国阿塞拜疆又趁机封锁我们对外的交通。更糟糕的是,有几天温度降到了零下35摄氏度。每户人家一天只能点一根蜡烛,大家除了坐在黑暗当中,什么也不能做。可是我们大家还是能彼此互开玩笑。我们把所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睡觉,天亮时夸口自己起床穿衣的速度有多快!”

“那时,受伤的病患连动手术的刀都没有,我们就用亚美尼亚坚硬而锋利的石头片当手术刀。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们亚美尼亚人就会好好地、珍惜地、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夜回到旅馆已是隔天凌晨。我只觉得,不知道在哪一世,我很可能是亚美尼亚人。因为才来一天,我就觉得来了好久好久,好像回到家一样。

014 父子三人从市集回来,父亲的上衣虽是新的,却掩盖不了一身的风霜。

015 亚美尼亚国土不大,教堂奇多。无论大小,每座都朴实无华、肃穆庄严。一位从教堂出来的村民垂头沉思,吸引了我。

016 我跟着这位村民走了一段,在半途歇息时的他,看起来更苦恼了。

《花与泪与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