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义

直到我离开东义,也没看清东义的模样。东义是稻城的一个区,有学校和医院。听说有的村民病了,得拖着病体走一天的山路来看病,反而加重了病情。但是大家千万别把东义想成多大的地方,也就是一个小村庄。旅途中经过这样的村庄,意味着我能吃上一顿饱饭,晚上可以睡在床上。在东义这家无名旅馆里,我居然还洗上了热水澡,感觉很爽。

旅馆的院子可能是东义最大的一块平地。我一进院子就看到空地上支着彩色的帐篷,帐篷的主人们正在涮火锅。听口音是北京人。我很纳闷,为什么到了旅馆还要在水泥地上露营?

老板是汉族人,待人很诚恳。见我深夜住店,就赶紧让媳妇下厨房给我做了一大碗肉丝面。旅馆的食堂像是一间教室,让我怀疑这个院子以前可能是校舍。我吃饭的时候,老板一家就坐在旁边看电视。见我狼吞虎咽完了以后,老板问我去哪。

“永宁。”

永宁是一个乡,在云南境内。乡里有一个湖,叫泸沽湖。无数人向往泸沽湖,我也不例外。

“我需要一名向导。”我接着说。

老板面露难色,他告诉我最近驴子多,向导都出门了。不过他答应去村里找找。

等我洗完澡,老板找的向导已经在等我了。

向导的名字叫阿姆嘎,是个普通话说得很好的藏族小伙。他美滋滋地告诉我曾经跟着别人去永宁买马,但还从来没有当过向导。阿姆嘎的坦诚反而让我心凉了半截。我把老板拉到一边,低声说:“没有向导就算了,别像抓壮丁那样糊弄我,弄不好两人都丢了。”

“兄弟,我保证没有问题,你尽管放心吧。”老板信誓旦旦。

我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像是心中有多大的积怨。我对无辜的阿姆嘎喊道:“你一点经验也没有,不能也收八百。”

八百是当时的标准报价:一名向导,一匹骡子,加上六天的行程。老板和阿姆嘎并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我为何失态。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翻脸,他们的言辞举动并没有冒犯我。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我也许是在宣泄悲观的情绪。我抵触与人同行,尤其是前进的方向和快慢都要听命于别人,这与我天马行空的自由主张格格不入。当我意识到别无他选的时候,就用不可一世的愤怒掩盖了胆怯。

阿姆嘎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带路赚钱。但他也许被我的色厉内荏吓着了,就减了两百块钱,但再三声明骡子只驮行李,不能骑行。

旅馆老板再次站了出来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打电话告诉我,我以后就不找他当向导了。”

一场暴风骤雨过后,东义的夜空又重归安静。阿姆嘎回家去了。他说儿子正在发烧,他有点不放心。临走前他到房间来跟我道别,从他脸上看不到委屈或抱怨,他让我放心,明天一早准到。

我一头倒在床上,刚才的争执让我觉得耗尽了最后的体力。我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听到屋外那几个北京哥们儿还在喝酒,聊天。接着,话音远去,只剩下哗哗的水声。那是东义河从我的梦里流过。

《藏地孤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