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民俗

凡百所卖饮食之人,装鲜净盘合①器皿,车檐②动使,奇巧可爱。食味和羹,不敢草略。其卖药卖卦,皆具冠带。至于乞丐者,亦有规格。稍似懈怠,众所不容。其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谓如香铺裹香人,即顶帽披背;质库掌事,即着皂衫、角带,不顶帽之类。街市行人,便认得是何色目。加之人情高谊,若见外方之人为都人凌欺,众必救护之。或见军铺收领到斗争公事,横身劝救,有陪酒食檐③官方救之者,亦无惮也。或有从外新来邻左居住,则相借措动使,献遣汤茶,指引买卖之类。更有提茶瓶④之人,每日邻里互相支茶,相问动静。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门。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有连夜饮者,次日取之。诸妓馆只就店呼酒而已,银器供送,亦复如是。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地,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注释]

①合:今写作“盒”。②③檐:“担”的通假字。④提茶瓶:在茶坊提茶瓶为顾客提供茶水服务并且兼做传递消息等工作的人员。耐得翁《都城纪胜·茶坊》云:“提茶瓶,即是趁赴充茶酒人,寻常月旦望,每日与人传语往还,或讲集人情分子。”

[译文]

京城中所有出售饮食的商贩,都用干净的盘盒器皿盛装食品,车或担上的各种器具物件,都新奇精巧,非常可爱。对吃食以及汤汁饮料等,都不敢过于随意。那些卖药卖卦的人,各自都穿着一套整齐的冠带。甚至是那些乞丐,也有自己的规矩。稍有懈怠,众人都不能容许。那些士人、农民、工匠、商贩等各行业人员,所着衣装也都有各行业的特点,不能越出常规。比如香铺里的裹香人,就是戴帽子,围披肩;质库里的掌事,就穿黑色长衫,扎系角带,不戴帽子。街市上的行人,一看衣着打扮就能区分出他们的身份。而且京城里的人很看重人情和友谊,如果看见外地人被京城里的人欺负,众人一定会出面帮助他。如果遇上被禁军拘捕的事件,民众也会挺身上前劝解或救助,甚至有陪着酒食请官方做主来进行解救的,也不怕麻烦。如有人从外地刚来到京城住,那邻居就主动帮助他办事,或者给他送去茶水,为他指点买卖物品的地方等。还有那些提茶瓶的人,每天在邻里之间互相送茶,相互询问有关的事情。大抵有遇到喜事或丧事的人家,邻里人等都会涌到他家门前相帮。那些大酒店,遇到那些卖零酒的小店来店里买过三两次酒的,就很放心地把价值三五百两银子的银质盛酒器皿借给他们。甚至是那些较为贫苦的人家向酒店要酒菜在家中待客饮酒,酒店也是无例外地用银质的杯盘。对于那些连夜饮酒的人家,第二天才去把杯盘取回来。各家妓院的客人也只管向酒店索要酒菜就行了,饭店都会用银质杯盘送上门。这种阔绰大度的经营方式,真是天下少有的。京城里人烟稠密繁华,增加几万人不会觉得多,减十几万人也不觉得少。真是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啊。另外,那些背街小巷里,也有各种小饭馆、歌厅之类,数以万计,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京瓦伎艺

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张廷叟,孟子书①。主张小唱②,李师师③、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诚其角者嘌唱④弟子,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等。教坊减罢并温习⑤,张翠盖、张成,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儿、杨总惜、周寿⑥、奴称心等。般杂剧杖头傀儡⑦,任小三,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悬丝傀儡,张金线、李外宁⑧。药发傀儡,张臻妙、温奴哥、真个强、没勃脐。小掉刀、筋骨上索杂手伎,浑身眼、李宗正、张哥。球杖踢弄,孙宽、孙十五、曾无党、高恕、李孝详。讲史⑨,李慥、杨中立、张十一、徐明、赵世亨、贾九。小说⑩,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散乐,张真奴。舞旋,杨望京。小儿相扑、杂剧、掉刀、蛮牌,董十五、赵七、曹保义、朱婆儿、没困驼、风僧哥、俎六姐。影戏,丁仪。瘦吉等,弄乔影戏。刘百禽,弄虫蚁。孔三传,耍秀才、诸宫调。毛详、霍伯丑,商谜。吴八儿,合生。张山人,说诨话。刘乔、河北子、帛遂、胡牛儿、达眼五、重明乔、骆驼儿、李敦等,杂班。外入孙三神鬼,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文八娘叫果子。其余不可胜数。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教坊钧容直,每遇旬休按乐,亦许人观看。每遇内宴前一月,教坊内勾集弟子小儿,习队舞,作乐,杂剧节次。

[注释]

①孟子书:此三字的意思不明确,当代人们的理解也有歧义。或认为“孟子书”是讲述孟子故事的评书;或者认为“孟子书”和“张廷叟”并列,是人名。造成歧义的关键在于以下的“主张”二字意义不详。中华书局出版的邓之诚注本把“主张”二字断在上句,为“张廷叟孟子书主张”,意义也不明朗。如果把“主张”二字解释为“张廷叟和孟子书二人的看法和观点”,即以下对京城伎艺诸家的评议,也似乎不妥。因而疑此处有误字或错字。这里,姑且把“孟子书”解释为讲述孟子故事的评书,“主张”二字暂且存疑。②小唱:在酒宴前唱小曲者,或者清唱,或者有一人用乐器伴奏。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唱叫小唱,谓执板唱慢曲曲破。大率重起轻杀,故曰浅斟低唱。”③李师师:北宋徽宗时汴京名妓,曾得幸于徽宗,也曾和周邦彦等著名文士交好。宋代不少文人笔记都记载有李师师的轶事,小说《水浒传》中也有关于她的描写。张端义《贵耳集》卷下记宋徽宗幸李师师家时,适逢周邦彦也在那里,见圣上驾到,李师师急忙让周邦彦躲到床底下,周邦彦得以听到徽宗和李师师欢会的情形。这一故事,有文人渲染的痕迹,未必完全属实。《梦华录》所记的李师师,即是曾得幸于徽宗的李师师。④诚其角者嘌(piāo)唱:“诚其角者”,意思费解。“诚其”二字疑是“都城”二字之误。因本书卷之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一节中,“第七盏,御酒”一段有“皆都城角者”一句,可参照。“嘌唱”,歌曲中曲折引长其声的一种唱法。程大昌《演繁露》卷九云:“凡今世歌曲,比古郑卫又为淫靡,近又即旧声而加泛滟者,名曰嘌唱。”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嘌唱,谓上鼓面唱令曲小词,驱驾虚声,纵弄宫调,与叫果子、唱耍曲儿为一体。本只街市,今宅院往有之。”“嘌”字的本义为“急速”,《诗经·桧风·匪风》云“匪风飘兮,匪车嘌兮”,前人注解说:“嘌嘌,无节度也。”据此种种解释,嘌唱大抵是指近乎淫靡的通俗唱法。⑤减罢并温习:意义不明,疑是指教坊司里的歌舞音乐艺人的身份。⑥周寿:或为崔上寿。本书卷之七“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一节有“薛子大、薛子小、杨总惜、崔上寿之辈”。两处的周寿和崔上寿当是一个人,其名必有一讹。⑦般杂剧杖头傀儡:“般杂剧”,即搬演杂剧。“般”即是“搬”的通假字。“傀儡”,即木偶戏,世俗或称之为扁担戏。根据其傀儡人物的制作和表演方式的不同,又可分为杖头傀儡(用竖杆支起小舞台人在里边用手操纵傀儡表演)、悬丝傀儡(人在幕后用提线操纵傀儡表演)、药发傀儡(有火药引发的傀儡表演)、水傀儡(艺人在水中进行表演)、肉傀儡(用小孩扮作傀儡进行表演)等。这里若把“般杂剧杖头傀儡”连起来理解,似指搬演杂剧故事的杖头傀儡表演。⑧李外宁:自此三字以下的断句颇为繁难,今人的看法各有不同。或谓“李外宁”应和下文“药发傀儡”相连,因为本书卷之六“元宵”一节有“李外宁药发傀儡”一句。然而中华书局出版的邓之诚注本认为,本书卷之七“池苑内纵人关扑游戏”一节又有“李外宁水傀儡”一句,即是说李外宁的伎艺不止一种,药发愧儡和水傀儡都可以表演。既然如此,他和张金线一起表演悬丝傀儡也是不错的。这里暂且按照邓之诚的断句方法处理,从李外宁起以下各句的读法为伎艺在前、人名在后;而到“瘦吉等,弄乔影戏”以下时,读法为人名在前、伎艺在后。⑨讲史:演说历史故事的评书。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⑩小说:主要演说当时世俗传奇故事的评书。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二云:“小说起宋仁宗,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而查宋人笔记,小说也演说历史故事,但它和“讲史”的区别在于,小说更主要是演说传说和虚构的故事,而讲史主要演说历史上的真实故事。散(sǎn)乐:古代的舞乐名。原指周代民间乐舞,包括俳优歌舞杂奏等,因不在官乐之内,故称为散乐。历代都有散乐,宋代亦然。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二云:“今人呼路歧人乐为散乐。”而路岐人是宋元时对民间艺人的称呼,即不在官家乐队的在野乐人,其所演奏的舞曲即是散乐。相扑:即古代所谓的角抵,当代称摔跤,是我国历史上一种传统的体育项目。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角抵”记云:“角抵,相扑之异名也,又谓之争交。”影戏:古代的一种用灯光照物显影而进行的戏曲表演,用手显影称为手影戏,用剪纸或皮革制作的人物显影称为皮影戏。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凡影戏乃京师人初以素纸雕镞,后用彩色装皮为之。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与之丑貌,盖亦寓褒贬于市俗之眼戏也。”弄虫蚁:耍弄小动物进行表演的娱乐形式,如耍弄小鸟、鸟龟、蝇虎(蜘蛛)、虾蟆等。这些小把戏在宋代比较流行,陶宗仪《辍耕录》卷二十二记述有他在杭州看到的禽虫表演。诸宫调:宋金元时期说唱艺术的一种。其形式是把同一个宫调中的许多曲子连成一套,再把若干不同宫调的套曲连在一起演唱故事。表演时讲唱相间,以唱为主,因用琵琶等乐器伴奏,故又被称为“弹词”。据王灼《碧鸡漫志》等书记载,诸宫调的唱法是北宋末民间艺人孔三传创造的。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诸宫调本京师孔三传编撰,传奇、灵怪、八曲、说唱。”诸宫调对元杂剧曲牌联套的体制有直接的影响。商谜:宋代京城里说话人的伎艺名称,大抵是用猜谜的形式聚集听众和看客。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商谜,旧用鼓板吹《贺圣朝》,聚人猜诗谜、字谜、戾谜、社谜,本是隐语。”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小说讲经史”一节亦云:“商谜者,先用鼓儿贺之,然后聚人猜诗谜、字谜、戾谜、社谜,本是隐语。”合生:宋代京城里说话人的一个流派,大抵是艺人当场指物赋诗,也叫唱题目。其中内容滑稽又有讽劝意味的,叫做养合生。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写作“合笙”。说诨话:即讲笑话使人发笑。诨话就是使人发笑的话。宋陈鹄《耆旧续闻》卷三云:“元丰末东坡赴阙,道出南都……坡至都下,就宋氏借本看。宋氏诸子不肯出,谓东坡滑稽,万一摘数语作诨话,天下传为口实矣。”这里的“说诨话”是北宋末年京城里艺人表演的一种形式。杂班:即杂剧表演的散段。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云:“杂扮或名杂班,又名纽元子,又名技和,乃杂剧之散段。在京师时,村人罕得入城,遂撰此端,多是借装为山东河北村人,以资笑。今之打和鼓、捻梢子、散耍皆是也。”叫果子:宋代京城中伎艺表演的一种,大抵是模仿市井中小贩的叫卖声,拖长声音进行演唱并配有音乐,也叫吟叫。高承《事物纪原》卷九云:“市井初有叫果子之戏。其本盖自至和、嘉祐之间,叫紫苏丸洎乐工杜人经十叫子始也。京师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声调,间以词章,以为戏乐也。今盛行于世,又谓之吟叫也。”钧容直:即军乐。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四六“乐考十九”云:“钧容直者,军乐也。”又高承《事物纪原》卷二引《宋朝会要》云:“太平兴国三年诏籍军中之善乐者,命曰引龙直,每巡省游幸,则骑导车驾而奏乐。……淳化三年,改名钧容直。”

[译文]

宋徽宗崇宁、大观以来,在京城各瓦肆里著名的伎艺表演主要有:张廷叟的评书《孟子书》,讲述孟子故事。能够称得上小唱名角的要数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京城里的嘌唱弟子以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等最为有名。教坊司的减罢及温习等人中以张翠盖、张成,以及其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儿、杨总惜、周寿(或为崔上寿)、奴称心等较出名。任小三以杖头傀儡表演而著名,他每天五更时即开始表演小杂剧,去得稍晚一点就看不上了。表演悬丝傀儡的有张金线、李外宁。表演药发傀儡的有张臻妙、温奴哥、真个强、没勃脐。小掉刀、筋骨上索杂手伎等表演有浑身眼、李宗正、张哥。而孙宽、孙十五、曾无党、高恕、李孝详等则以球杖踢弄表演为有名。讲历史类评书的有李慥、杨中立、张十一、徐明、赵世亨、贾九。擅长讲小说类评书的有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等人。表演散乐的有张真奴。杨望京的舞旋表演最佳。董十五、赵七、曹保义、朱婆儿、没困驼、风僧哥、俎六姐等人比较擅长表演小儿相扑、杂剧、掉刀、蛮牌等节目。丁仪表演弄影戏。还有瘦吉等表演的弄乔影戏。刘百禽表演弄虫蚁。孔三传表演耍秀才、诸宫调。毛详、霍伯丑说商谜。吴八儿说合生。张山人说诨话。杂班表演出名的有刘乔、河北子、帛遂、胡牛儿、达眼五、重明乔、骆驼儿、李敦等。另外还有孙三表演神鬼,霍四究说“三国故事”评书,尹常卖说“五代史”评书,文八娘则以叫果子闻名。其余的各种表演艺人及表演形式不可计数。不论是刮风下雨、热天冷天,每个戏棚里的观众都是日日爆满。教坊司和军乐队,每逢旬休日就到外面练习演唱、奏乐,并允许百姓们观看。每逢宫中办宴会的前一个月,教坊司就开始召集学员们练习队舞、奏乐,杂剧节目依次表演。

娶妇

凡娶媳妇,先起草帖子①,两家允许,然后起细帖子,序三代名讳,议亲人有服亲田产官职之类。次檐②许口酒,以络盛酒瓶,装以大花八朵、罗绢生色或银胜八枚,又以花红缴檐上,谓之“缴檐红”,与女家。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鱼三五个、箸一双,悉送在元③酒瓶内,谓之“回鱼箸”。或下小定、大定④,或相媳妇与不相。若相媳妇,即男家亲人或婆往女家看中,即以钗子插冠中,谓之“插钗子”;或不入意,即留一两端彩段,与之压惊,则此亲不谐矣。其媒人有数等,上等戴盖头⑤,着紫背子⑥,说官亲宫院恩泽;中等戴冠子,黄包髻,背子,或只系裙,手把青凉伞儿,皆两人同行。下定了,即旦望媒人传语。遇节序,即以节物头面羊酒之类追女家,随家丰俭。女家多回巧作之类。次下财礼,次报成结日子。次过大礼,先一日或是日早,下催妆冠帔花粉,女家回公裳花幞头之类。前一日,女家先来挂帐,铺设房卧,谓之“铺房”。女家亲人有茶酒利市之类。至迎娶日,儿家以车子或花檐子发迎客,引至女家门,女家管待迎客,与之彩段,作乐催妆上车。檐从人未肯起,炒咬利市⑦,谓之“起檐子”,与了然后行。迎客先回至儿家门,从人及儿家人乞觅利市钱物花红等,谓之“拦门”。新妇下车子,有阴阳人⑧执斗,内盛谷豆钱果草节等,咒祝,望门而撒,小儿辈争拾之,谓之“撒谷豆”,俗云厌青羊等杀神也。新人下车檐,踏青布条或毡席,不得踏地,一人捧镜倒行,引新人跨鞍蓦草及秤上过,入门,于一室内当中悬帐,谓之“坐虚帐”。或只径入房中,坐于床上,亦谓之“坐富贵”。其送女客,急三盏而退,谓之“走送”。众客就筵三杯之后,婿具公裳花胜⑨簇面,于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谓之“高坐”,先媒氏请,次姨氏或妗氏请,各斟一杯饮之;次丈母请,方下坐。新人门额,用彩一段,碎裂其下,横抹挂之,婿入房,即众争扯小片而去,谓之“利市缴门红”。婿于床前请新妇出,二家各出彩段,绾一同心,谓之“牵巾”,男挂于笏,女搭于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至家庙前参拜。毕,女复倒行,扶入房讲拜,男女各争先后对拜毕,就床,女向左、男向右坐,妇女以金钱彩果散掷,谓之“撒帐”。男左女右,留少头发,二家出匹段、钗子、木梳、头须之类,谓之“合髻”。然后用两盏以彩结连之,互饮一盏,谓之“交杯酒”。饮讫,掷盏并花冠子于床下,盏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则众喜贺。然后掩帐讫。宫院中即亲随人抱女婿去,已下人家即行出房,参谢诸亲,复就坐饮酒。散后,次日五更,用一桌,盛镜台、镜子于其上,望堂展拜,谓之“新妇拜堂”。次拜尊长亲戚,各有彩段、巧作、鞋袜等为献,谓之“赏贺”。尊长则复换一匹回之,谓之“答贺”。婿往参妇家,谓之“拜门”。有力能趣办,次日即往,谓之“复面拜门”,不然,三日七日皆可,赏贺亦如女家之礼。酒散,女家具鼓吹从物,迎婿还家,三日,女家送彩段油蜜蒸饼,谓之“蜜和油蒸饼”。其女家来作会,谓之“暖女”。七日则取女归,盛送彩段头面与之,谓之“洗头”。一月则大会相庆,谓之“满月”。自此以后,礼数简矣。

[注释]

①草帖子:古代议婚的程序中,经媒人说合之后先写成的书面契约,男家、女家各写一份,上面写明家庭中三代的姓氏、官职及田产等。下帖子共有两次,第一次写得较简略,叫草帖子;第二次写得较详细一些,叫细帖子。②檐:即“担”的通假字。以下“缴檐”、“花檐”、“檐从人”、“起檐子”、“车檐”等皆同此。③元:通“原”,原来的。④小定、大定:古代议婚程序中,下彩礼称为下定。下彩礼一般分两次,第一次叫“纳彩”,初步定下联姻意向,称为小定;第二次叫“纳币”,确定结婚的日期,称为大定。⑤盖头:古代妇女所戴的一种头巾,或称为幞头。这里是指上等媒人所戴的那种比较高档的头巾。⑥背子:古代服装的一种样式,即只遮挡前胸和后背,而没有袖子,又称为“半臂”。相当于今天所谓的坎肩、马甲之类。这里是指媒人所穿的那种紫色的坎肩。⑦炒咬利市:炒,同“吵”。炒咬利市,是说抬新人的轿夫们喧嚷着要喜钱。⑧阴阳人:以占卜、看相、测风水等事项为职业的术士,或称阴阳家、阴阳先生。古代在举办婚礼时也往往要请这样的人来担当一定的角色。⑨花胜:本义是古代妇女所戴的花形首饰,剪彩为之。这里指在婚礼上新郎官头上戴的花胜,与平时女子所戴的花胜有所不同。这种规矩在北宋时比较流行,但也有人不太赞成。司马光《书仪》卷三“婚仪上”云:“世俗新婿盛戴花胜,拥蔽其首,殊失丈夫之容体。必不得已,且随俗戴花一两枝、胜一两枚可也。”

[译文]

凡是要娶媳妇的,首先应起草一份草帖子,等男女两方家庭同意,然后再写一份细帖子,上面按顺序写明家中曾、祖、父辈三代人的名字,还有定亲人的身份、田产及官职之类的情况。紧接着,男方家准备一担许口酒,酒瓶要用花络罩上,还要装饰八朵大花以及新鲜颜色的罗绢或八个银白色的花胜,再用花红绸子缠系在酒担上,这叫做“缴担红”,送到女方家。女方家用淡水两瓶、活鱼三五条、筷子一双,全都放进男方家送来的酒瓶中,这叫做“回鱼箸”。之后,男方家再商议下小定或是下大定的时间,以及要不要亲自去女方家相看一下媳妇。如果要相看媳妇,则男方家的一位亲人或未来的婆婆要陪同去女方家里,相看得中意,就用一支钗子插在女方的帽子上,这叫做“插钗子”;如果相得不满意,就留下一两块彩缎给女方压惊,这也就代表此亲事不成了。媒人们也分为好几等,上等媒人头戴盖头,身穿紫色坎肩,专门说合那些官宦人家、宫廷里的显贵人家以及其亲戚的婚事。中等媒人头上戴帽子,或用黄色的头巾包髻,身穿坎肩,或者不穿坎肩而只系一件裙子,手拿一把遮阳伞。媒人必须是两人同行。待男方下了定之后,就主要由媒人在两家之间进行传话。每逢各种节日,男方家就将应节的礼品以及羊肉和酒水之类的物品送往女方家中,所送的礼品可根据男方家的经济状况,随意就行。女方家则一般都回赠一些自家做的食品或小礼物之类的东西。然后就是正式下财礼,再接着,就是确定成婚的日子。最后是过大礼,在婚礼的前一天或者是当天一早,男方家将催妆的冠帔和花粉等送到女方家,而女方家则要回送一套公服及花幞头之类的东西。举办婚礼的前一天,女方家人先来到男方家,在新房里挂上帐子,铺设婚床及摆放嫁妆等,这叫做“铺房”,男方家则要对来者招待茶酒和赠送喜钱等。到迎娶的当天,男方家的迎亲车或花轿出发,迎亲队伍热闹地来到女方家门前。女方家热情款待前来迎亲的客人,并送给他们彩缎,之后开始奏乐催妆,新娘上了车或花轿,而车夫或轿夫们却不肯起程,嚷嚷着要喜钱,这叫做“起担子”,给了喜钱才肯起程。迎亲的队伍回到男方家门前,随行人以及男方的亲友们都纷纷索要赏钱或礼物,这叫做“拦门”。新娘准备下车或轿时,有阴阳先生一只手里拿着斗,斗里盛着谷子、黄豆、铜钱及果物等,口中不停地念着祝福的话,同时抓起斗里的东西向前抛撒,小孩子们争先抢拾,这叫做“撒谷豆”,世俗认为这样可以镇住青羊等杀神。新娘下了车或轿,脚踏青布条或者毡席,不能踩到土地上。同时前面有一人捧着一面镜子倒退着行走,引领新娘从马鞍、草垫及秤上跨过,进门后新娘要坐在屋内悬挂的帷帐之内,这叫做“坐虚帐”。也可让新娘直接坐在新房中的座上,叫做“坐富贵”。女方家送新娘来的客人们,每人饮酒三杯后就告辞了,这叫做“走送”。待所有前来贺喜的宾客入席并饮过三杯之后,新郎身穿礼服,头戴花胜,满面春风,在中堂摆上一个木榻,木榻上面再放一把椅子,然后坐在椅子上,这叫做“高坐”。先请媒人过来,再请姨娘或妗子这些长辈过来,各斟一杯饮了;再请丈母娘过来敬上一杯,才下坐。新房的门额横楣上,将一块彩缎的下边撕裂成条,横挂上边,等新郎进入新房后,贺喜的客人们便争先撕扯一缕而去,这叫做“利市缴门红”。新郎在床前请新娘出来,男女两家各拿出一块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这叫做“牵巾”。新郎把这巾挂在笏板上,新娘把巾搭在手上,新郎倒退着出门,两人面对面,一同到家庙前参拜。拜完之后,新娘倒退而出,由人搀扶着到新房中进行互拜礼。新郎、新娘对拜之后,就来到床边,新娘面向左坐着,新郎面向右坐着,这时妇女们用金钱彩果等向床上抛撒,这叫做“撒帐”。接着,男在左女在右,各自取下一缕头发,两家人拿出缎带、钗子、木梳、头须之类的扎系在一起,这叫做“合髻”。然后将两个酒杯用彩带连接在一起,新郎和新娘互饮一杯,这叫做“交杯酒”。饮完后把酒杯连同花冠子掷于床下,如果酒杯一仰一扣,按照风俗认为这是“大吉”,众人则连忙道喜。然后将床帐掩上。这时院子里有亲随的人便将女婿抱持到外边,其他人也都出了新房,拜谢各位亲友,之后都坐下来饮酒。酒宴散后,在第二天五更的时候,在一张桌子上摆放上镜台、镜子等,新娘要对着中堂行跪拜礼,这叫做“新妇拜堂”。然后拜谢各位尊长和亲戚,并各赠送一份花布、制作精巧的鞋袜等作为礼品,这叫做“赏贺”。尊长们则另换一匹绸缎回赠,这叫做“答贺”。女婿到岳父岳母家参拜,这叫做“拜门”。有财力能够很快就把彩礼办妥的,第二天就要前往,这叫做“复面拜门”,或者过三天或七天再去也都是可以的,送的礼品也都和女方家所送的礼品差不多。待酒宴散后,女方家准备着鼓乐班子及礼物,送女婿归家。第三天,女方家要派人送彩缎、油蜜、蒸饼到男方家,这叫做“蜜和油蒸饼”。娘家人到婿家来聚会,这叫做“暖女”。第七天则来接女儿回娘家,或者送来一些彩缎、头饰等礼物给女儿,这叫做“洗头”。结婚满一个月之后,则要举行一次大的聚会以示庆贺,这叫做“满月”。从这之后,各种礼数就简单多了。

育子

凡孕妇入月,于初一日,父母家以银盆,或錂①或彩画盆,盛粟秆一束,上以锦绣或生色帕复盖之,上插花朵及通草,帖罗五男二女花样,用盘盒装送馒头,谓之“分痛”。并作眠羊、卧鹿、羊生②果实,取其眠卧之义。并牙儿衣物绷③籍等,谓之“催生”。就蓐分娩讫,人争送粟米炭醋之类。三日落脐灸囟④。七日谓之“一腊”。至满月则生色及绷绣钱,贵富家金银犀玉为之,并果子,大展洗儿会。亲宾盛集,煎香汤于盆中,下果子彩钱葱蒜等,用数丈彩绕之,名曰“围盆”。以钗子搅水,谓之“搅盆”。观者各撒钱于水中,谓之“添盆”。盆中枣子直立者,妇人争取食之,以为生男之征。浴儿毕,落胎发,遍谢坐客,抱牙儿入他人房,谓之“移窠”。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晬”⑤。至来岁生日,谓之“周晬”,罗列盘盏于地,盛果木、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观其所先拈者,以为征兆,谓之“试晬”。此小儿之盛礼也。

[注释]

①錂:本义为金,这里指金属盆。②羊生:意义不明,疑有误字。③绷:原作“繃”,即小儿包被,与“襁褓”义同。④灸囟(xìn):囟,即初出生的小儿头顶前方颅骨未长严的地方。古时候流行的规矩,是在小儿初出生的第三天用中医的灸法给小儿处理一下,叫灸囟。⑤晬(zuì):古时的一种风俗。小儿出生百天叫“百晬”,一周岁叫“周晬”,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在周晬时,用盘盛放纸、笔、刀、剑等物,让小儿抓取,用来预测小儿将来长大后的志趣,这叫“试晬”,盛物之盘称为“晬盘”。

[译文]

凡是孕妇到了要分娩的月份,在这个月的初一那天,其父母家中要用银盆,或是金属盆或彩画装饰的盆,盛放粟秆一束,盆上用锦绣或者彩色巾帕盖着,上面插着花朵及通草,并用帖罗扎成五男二女的花样来表示多子多福,另外还要用盘盒装着馒头给女儿送过来,这叫做“分痛”。并扎制眠羊、卧鹿等模型,取其眠卧的意思,同时一起送去的还有婴儿的衣物、包被等,这叫做“催生”。分娩之后,人们争相送来小米、木炭和醋等物品。婴儿出生第三天,要为小孩剪掉脐带,用灸法灸一次囟门。出生后的第七天叫做“一腊”。到婴儿满月的时候,用彩色布、花线及铜钱制作小物件作为礼物,贵富人家就用金银、犀角或美玉为礼品,连同各种水果、点心,举办盛大的“洗儿会”。亲戚朋友们一齐来聚会,烧一大盆热汤,并在盆中放入各种干果、葱蒜等,用几千丈彩布围绕在盆上,这叫做“围盆”。然后用钗子在盆中搅动,这叫做“搅盆”。旁观的人各自把铜钱撒到水里,这叫做“添盆”。撒进盆的红枣如果有直立着的,妇女就争着捞取吃了,认为这是生男孩的征兆。给小儿洗浴完毕,为小孩剪落胎发,再对来宾道谢,之后抱着小孩到别人家的屋中,这叫做“移窠”。到孩子出生百天再置办一次宴会,叫做“百晬”。到第二年生日这天,叫做“周晬”,这时要在地上摆放一些盘盏,盘中盛放着果木、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以及经卷、针线等日常应用的物品,观察小孩会先抓取什么,来预测他将来的志趣,叫做“试晬”。这些都是为小孩子举行的盛大典礼啊。

《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