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五步光

十五步光

十五步光,流动着,只有十五步。那光是从手电筒射出来的,桔黄色,淡淡的,光圈调得很小;从洗手间开始,轻轻地,牵着男人的脚步,嚓,嚓嚓,到卧室了,慢慢带上房门,光便熄灭了。小巧的手电筒,使用的空间,只有客厅;使用的距离,只有十五步。

男人经常在书房,工作到很晚。那时女人已经熟睡,卧室里弥漫着玫瑰慵懒的芬芳。男人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关上客厅大灯,蹑手蹑脚走向卧室。客厅漆黑一片,男人走得小心。他得凭着感觉,绕过花盆,绕过电视柜,绕过皮墩,绕过茶几,然后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男人摸上床,却不敢碰触女人的身体。他的手脚都有些凉,他怕将女人扰醒。

那天男人被花盆绊了一下,小腿磕上茶几一角。很响的声音,伴着男人低低的惨叫,将女人惊醒。女人开了灯,看男人腿上渗出血珠。女人说你怎么不开灯?男人说我刚关上灯。女人说你怎么不先打开卧室的灯,敞着门,再关上大厅的灯?……你怎么摸着黑?男人说不用开……也不能天天磕着腿……再说怕扰醒你呢。女人说傻人,醒了怕什么呢?再睡呗。

以后逢男人在书房熬夜,女人便会开着卧室的灯,敞着卧室的门,将一抹光线,撒进客厅。男人说不是开着灯睡不着么?女人说没事,习惯就好了。

有一天男人工作到很晚,他想这时候,女人肯定睡着了。他关了客厅的大灯,轻轻走进卧室,轻轻关上房门。他看到女人闭着眼,眼皮却快速地眨动,然后,翻了一下身。男人轻声说你还没睡吗?女人仍然闭着眼,却是微笑着的表情,她说没事,关灯吧!再翻一下身。

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男人在大厅和卧室间不停穿梭。他盯着墙上的开关,翻出家里装修时的电路图,愁眉不展。他甚至找出了改锥、钳子、锤子和绝缘胶布,可最终,他又将这些东西,放回原处。

下午男人去了趟超市。吃晚饭的时候,他掏出一个小手电筒。比一支钢笔大不了多少的手电筒。他把它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束鲜花。他把手电筒展示给女人,他说看,开,关,开,关,还不错吧。

女人瞅瞅男人,再瞅瞅手电筒,再瞅瞅男人。她有些感动,却没有说话。

那个手电筒,只使用十五步。从洗手间亮起,到卧室熄灭。不过十五步光,却牵着男人,奔向每一个好梦。

昨天我还年轻

头天晚上,两个人吵了架,背靠着背,谁也不肯理谁。早晨醒来,她发现枕边放了一张纸条:昨天我还年轻,固执冲动。她噗一声笑了,怕他听见,忙捂了嘴。透过门缝,她看见他正坐在沙发上剥蒜。一招一式,严肃认真。

孙子给他们送来一条鱼,她没接稳,鱼掉在地板上,欢快地蹦跳。他急忙去抓,可鱼太滑,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又一次想笑。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穿着满是窟窿的汗衫,在客厅里与一条鱼搏斗,这场面她好像头一次见。以前?是的,好像昨天,他还是小伙子。肌肉发达,饭量惊人,低语也似炸雷。他好像真的老了,她想,怎么时间溜得这么快?

他开始杀鱼,她不理他,他开始剥鱼鱗,她还是木理他;他把洗净的鱼用料酒和酱油泡好,她仍然不理他;他开始往锅里倒油,她说你干嘛?他说红烧鱼啊。她说不行,我要吃糖醋。轮到他笑了,声音不大,不响亮,没了年轻时的霸气,却多出几分随和。

他把鱼放进锅里,跟她说,咱们这是干嘛呢,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大脾气?她说是你先惹我的。他说我知错行了吧,不是跟你说了吗,昨天我还年轻,固执冲动……她说去你的。他不理她,只顾自言自语,其实我们都还年轻,不是吗?昨天比今天年轻,等到了明天,回头看看,今天我还年轻……她说年轻就该吵架?他说不是吵架,这是年轻的爱情。她说我们还能拥有多少个年轻的“昨天”?他说不知道,不知道,才更应该珍惜,哪怕是在吵架。说完,竟伸了手,想揽着她。

她笑着躲开,骂一声讨厌。他站在那里,嘿嘿笑。她说你快把锅里的鱼捞出来吧。他说你又干嘛?她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吃红烧。

庭院深深深几许

她突然觉得房间很大,很空旷,冷冷清清,毫无生机。天黑了,他仍未回来,打开灯,地板上遍洒了斑斑桔黄。她认为那是很像秋的叶子。秋的叶子在地上堆积,很小的房子,便成了深的庭院。让她的思绪,没有着落。

好像每一天她都在盼,盼他早些回来,陪她说几句话,下一盘无趣的跳棋,吃掉她给他做的饭菜。这仿佛成为她将生活延续下去的唯一理由。她想自己这样爱他,他有什么理由,在下班以后,不回家呢?

城市中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街景和天气。如果没有他,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座小城。可是她现在嫁到这里,为了他,她几乎彻底舍弃了自己的从前。她想,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

她认为自己就像一位可怜的幽闭深闺的妇人。她认为他们的爱情在秋天里冷却和萎缩,随风飘逝。

她给他读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似是对他的考题。那时他刚从外面回来,闷着头吃饭。他抬头,嗯?想了想,七丈三吧!继续吃饭。

多么蹩足的自以为是的幽默啊!或者,多么真实的令人绝望的回答啊!一霎间她想哭,红了眼睛,却笑着给他添了一勺金黄的玉米羹。

终有一天,忍不住了,她问他工作是不是很忙。他说是,加班呢。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天晚上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想一个男人如果幵始跟他的女人撒谎,那么,一切都将变得虚假和一文不值,包括曾经的海誓山盟。就在下午,她还给他的公司打过电话,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加班。

一个租来的、狭小的、简易的临时住宅,在这时,恰似一个深深的庭院。她胡乱地走,她看到他站在庭院的深处,在向她招手,向她微笑,她却总走不到他的身边。那是真实的距离。

她没有揭穿他,没有跟踪他。她认为这没有用,挽救不了即逝的爱情。

她想,也许应该出去走走。那天她没有做饭,顺着马路一直走,后来她饿了,她看到一个饭馆,看到招牌上的一道好菜。进去,坐定,点菜,抬头,她的心猛地一紧,一松,再一紧。她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穿着侍者的白衬衫,正忙得满头大汗。他没有看到她。她不想让他看见。她飞快地逃离。奔回自家的厨房,她急急地为他做了一桌好菜。她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用尽天下最恶毒的语言。

那天他带回来一些钱,他说是加班费。他说,再加三个月班,他们新房的首付款就应该够了。她问他以后还要加班吗?他说是的。她说那我也找个工作吧。他说别别别……你那样虚弱……你给我煮玉米羹就行。

以后的日子里,她仍然做好饭菜等他回来。她把时间计算得很精确,饭菜刚刚上桌,他就会出现在门口。她总是敞了门。她不想让他们耽误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又一次,她给他读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似是对他的考题。他坐在沙发上,正给她展示第二个月的“加班费”。他抬起头,嗯?她却把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了。她抱紧他,心贴在一起了。零距离。

她说不再有深的庭院了,我们只有温暖的小屋。

女人的细节

女人擦桌子的时候,挪动那个插了花的高颈花瓶。女人变了表情,对男人说,这花都快蔫了啊。那时男人正着急出去谈一笔生意,他翻看着厚厚的一本电话簿,似没有听见女人的话。于是女人大了声,我说这花真的蔫了啊。男人从电话簿上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哦。

晚上男人回家的时候,空着手。他发现今天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饭桌上他兴致勃勃地给女人讲一天的经历,讲这笔生意的可观收益,女人却似没有听见,只顾吃饭。男人大了声,我说我今天赚了不少啊。女人抬起头,她的目光中似有些怨气,她心不在焉地说,哦。

男人想女人真是小气,不就一朵花嘛。

第二天男人出门的时候,问女人,要些什么吗?女人说什么也不要。男人与女人吻别,他觉得女人吻得有些马虎。

回家的途中男人买了一朵花,用去五块钱。他把花小心地藏好,偷偷插进那个高颈花瓶。女人从厨房出来,仍然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男人指指花瓶,对女人说,喏,给你买的花。他看见女人的脸庞,突然似花般绽放。

晚饭后男人浏览着报纸,女人在旁边一遍遍地闻着那朵花。男人开玩笑说,昨天那笔生意我们赚了三万块钱,还不如五块钱的这朵花让你高兴?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不答话,继续着幸福的表情。男人看见,她的两颊桃红。

男人想女人真是奇怪,不就一朵花嘛。

被爱情感动的死神

仿佛刹那间,巨浪就涌进了屋子。所有的家具都飘浮起来,他们被巨浪逼到墙角,又被卷出屋子。男人大声喊着女人的名字,他说你没事吧?女人惊恐万分,连呛几口冷水。她紧紧地抓住身边的男人。说,没事。

满世界都是翻滚混浊的洪水。女人不会游泳,水中的身体像一块冰冷僵直的铁。男人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水。狂风裹挟着暴雨直泻而下,身边的洪峰和旋涡一个接着一个,男人挣扎着,渐感体力不支。男人当过兵,他在部队里学会了游泳,学会了用冲锋舟解救被洪水围困的村民,然而现在,却没有人发现被困在洪水里的他和女人。

好几次,男人感觉自己即将沉下去,似乎女人的身体重有千钧,似乎水中潜伏着一只怪兽不停地拽着男人的腿。女人看看男人,说,如果游不动了,你就……男人打断她的话,抓紧我。

然后,男人看到了一棵树。

距他们不远的前方,一棵只剩下树冠的槐树。巨浪滔天中,它像一个脆弱的船帆。男人对女人说,再坚持一会儿,千万别放手……我们得救了。

似乎树向他们狂奔而来。女人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一片眩晕。等她再一次看清周围的景物,她发现,男人已经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男人让她也抓住树枝,女人照他的话去做,却险些被巨浪冲走。水面一点一点地上涨,洪峰一个接一个扑向他们。女人在男人的帮助下,艰难地往树上攀爬。那时他们已经在冷水中浸泡了四个多小时,两个人的身体极度疲惫和虚弱。他们随时可能被肆虐的洪水再一次卷走。

这时候,他们发现一艘冲锋舟。

冲锋舟满载着被解救的村民,在不远处打着旋儿。冲锋舟上站着两个身穿军装的战士,他们应该是附近的驻军。男人向冲锋舟大声呼救,冲锋舟上的人循着声音,发现了男人和女人。他们试图将冲锋舟靠上来,可是巨浪让他们的冲锋舟像一只树叶般在附近胡乱地转圈。水位不断上涨,男人和女人几乎爬上了树梢。女人抓住树枝的手早已经僵硬,又一个巨浪打来,她的手松开了树杈。男人在霎间抓住了她的手。男人鼓励他说,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得救了。

在巨浪和巨浪的缝隙里,冲锋舟顽强地靠了上来。男人对冲锋舟上的一位战士说,帮忙抓住她的手。战士探了身子,将手伸向女人。男人又对女人说,抓住他的手。女人问你呢?男人说,你先上去,我随后。女人说我们得一起上去。男人笑笑说我没事的。你快一点,没时间了。

冲锋舟再一次打起了旋儿,这绝不是一个好的兆头。男人冲船上的两个战士喊,我喊一二三,你们一起抓紧她。男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喊出了一二三,就将女人推了出去。船上的人准确并及时地抓住了女人,将她拖上冲锋舟。男人看着得救的女人,脸上再一次露出微笑。

水面还在上涨,那棵树变得毫无意义。女人对船上的战士喊,快救救我的丈夫!突然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转过头去看男人,她发现,男人的手已经松开一直紧攥的树枝,正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又一个巨浪打来,男人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上一闪,就不见了。

男人是在五公里以外被再一次发现的。他奇迹般生还。他只记得女人被救上了冲锋舟,自己被洪水卷走。似乎,他只记得这些。

多年后女人问他,那天,你是怎么一个人爬上大坝的?男人说我真的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在洪水里,我的意志渐渐模糊。如果说那时我还想了一些什么的话,就是突然想起你,想起女儿。我舍不得死去,我努力再活一分钟,再活一分钟……后来,好像,—个树根突然飘到我的面前,我抓住了它……

女人说可是,当你把我推上冲锋舟以后,你自己为什么不上来?

男人嘿嘿地笑着说,那时,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我没有力气向你、向船上的人伸出手……好在我们的爱情感动了死神,他给了我一次生的机会。

女人相信吗?也许相信。但其实,这并不是真实的原因。

是男人主动放弃了上船的机会。

——凭男人多次抗洪救险的经验,他知道,那艘冲锋舟的承载量,已经达到了极限。那时他想,他当然要把船上的最后一个席位,给自己的妻子。因为那是生的席位。

毫无疑问,他真的感动了死神。

加倍爱

那个遥远的城市,有男人曾经的恋人。当然只是曾经,那些海誓山盟早已经不在,那些激情早就风消云散。可是男人仍然和她保持着联系,只因为,那位曾经的恋人,有一位病重的母亲。

是那种可以将痛苦无限延长的疾病。是那种需要天天治疗,却又很难治好的疾病。是那种需要按时服药,最终又只能按时死去的疾病。那位曾经的恋人根本没有能力支付那些昂贵的医药费,面对病卧床榻的母亲,她一筹莫展,几近绝望。

这时她收到他寄来的200块钱。他打电话给她,说以后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点钱过去。钱不多,帮不上大忙,可是他只能做到这些。她不要,他说,当借给你的。电话就挂断了。她了解他的脾气,她知道他肯定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她还知道,他现在把她,当成一位真正需要帮助的朋友。

几天后,真有200块钱从另一个城市寄来。以后的每个月末,她都会收到一点钱。那些钱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不但给了她生活上的帮助,更给了她生活下去的信心。

钱是男人的妻子帮他寄的。从第二月开始,男人每个月末都会交给妻子200块钱,他说帮我寄给她吧。妻子说,好。男人本不想告诉妻子,可是每个月从自己那点可怜的工资里抽掉200块钱,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如直接让她来寄,也少了那份疑心。

所以他对妻子说,我想资助一个贫困孩子读大学,每个月,能不能给她寄去200块钱?妻子问已经开始寄了吗?他说开始了,上个月寄去了200块,没跟你说。不过以后,我想每个月都寄200块过去。妻子想了想,说,行。又说,你把钱给我,我帮你寄就行。妻子的工作单位就在邮局旁边,她来寄这笔钱,似乎天经地义。

钱连续寄了两年。两年后她给他打电话,说母亲已经走了,以后不用再寄钱来了。那些钱,我会还你的。他说你保重。她说我没事,谢谢你。然后电话就挂断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妻子问他为什么不再给那个孩子寄钱去了,他说,她毕业了。女人说嗯……如果还有人需要资助的话,咱们还可以每个月省下200块钱来。男人就拥了拥妻子。他觉得这件事上,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可是,他能跟女人说实话吗?当然不能。——因为所有的女人都是那样敏感,毕竟他帮了两年的,是他曾经的恋人。

又一年后,她出差经过男人的城市。她给男人发短信,说可以在这里逗留一天,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和男人一起吃顿饭。男人想想,回复她说,没问题。他把和她吃饭的地点定在一条偏僻街道上的小酒店。他不想碰到任何熟人。

她问男人,你爱人怎么没来?男人说她忙,没时间……再说她来了,我们三个人都可能会尴尬的。她说怎么会尴尬呢?她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

打过电话?

打过好几次。她鼓励我挺下去。她说只要咬紧牙关,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可是她怎么会有你的电话?

不是你给她的吗?我一直以为,是你将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事实似乎很明显了。或者妻子翻看过他的电话簿,或者妻子翻看过他的手机记录,或者,妻子跟别人打听到有关他和她的所有事情。总之尽管他一直试图隐瞒他和她之间曾经的故事,妻子却好像全都知道。那么,妻子知道他每个月寄走的200块钱,全是为了她吗?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钱,推给他。她说我现在有了新的工作……这是你两年来帮我的钱,我打算今天还你。一共9400块,你收好。他愣住了。他说9400块?应该4800块才对啊。她说是9400块。除了第一个月你给我寄来200块,以后每个月,你都会寄来400块。两年,正好9400块钱。

他想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他的确每个月给她寄去200块钱,可是她每个月的确收到了400块钱。多出的200块钱,肯定是妻子悄悄贴上去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把这件事做得很巧妙,天衣无缝地瞒过了自己的妻子。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瞒住。倒是妻子什么都知道,并且成功地瞒住了他。

回到家后男人把钱递给妻子。他问你什么时间知道我帮的其实是她?妻子说当你寄走第一笔钱,我就全知道了。他问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妻子说我为什么要揭穿你?你不想让我尴尬,那么,我更不能够让你尴尬。他说你为仆么要帮助她?妻子说因为她是你曾经的恋人,现在的朋友。还因为她的确需要帮助。他说如果她没有能力还上这笔钱,难道你要瞒我一辈子?妻子说是这样。不过如果她真没能力还上这笔钱,不是我瞒了你一辈子,而是你瞒了我一辈子。他笑了。他说不过我还是弄不懂,你是如何把200块钱加倍成400块钱的?妻子也笑了。她说我的工资都涨三年了。你当然不知道。

男人深情地握了妻子的手,他说现在我好像更爱你了。妻子说有多爱?男人说就像把200块钱变成400块钱一样,加了一倍。可能,还不止。

给爱人一个解释

回家路上见两位老人下象棋,给即输的那位支了招,于是反败为胜。另一位不高兴了,偏拉着他杀上一盘。就这么着,他在那里耽误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回到家,饭菜已经被妻子重热了一遍。尽管她没说什么,但他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快。他想跟妻子解释一下,说自己在12路车站点那儿下象棋呢。可是妻子会信吗?他已经多年没有碰过象棋。再说他已经饿极了,便把头埋进饭桌。

那时电视机开着很小的音量,妻子每吃几口米饭,便抬头看他一眼。于是吃饭成了负担,他想,不就晚回来一个小时嘛,至于吗?

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想还是跟妻子解释一下吧,自己又没有干坏事,不过下了盘象棋而已。可是妻子会不会问,怎么突然想起下象棋了?怎么刚回家时不告诉我?怎么吃饭时不敢看我?是不是利用那段时间编了瞎话?突然间他觉得婚姻挺累的,连下盘象棋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们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妻子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洗了澡,要睡觉了。他的思想斗争持续了儿小时后,终于决定还是跟她解释一下,省得她在梦里受委屈。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晚回来一小时?

妻子继续着铺床的动作,似没有听见。

他说,我在12路车站点那儿下象棋呢……

妻子笑了。她是突然笑的,一边铺床一边笑的。笑得灿烂,如释重负。她说我也没生气啊,看你!

他继续说,……只下一盘,我输了……

妻子打断他,快睡觉吧,傻样!

那天妻子吻了他。看得出来她一直在等待那个解释,看得出来她很快活。他想,其实她并不在意他到底干了什么,她只需要一个解释,什么样的解释都行。婚姻生活中,那所代表的,其实是一种尊重。

只需给爱人一个解释。你会发现,海阔天空,春暖花开。

阳台花园

说过会送她一个私人花园,盛开着波斯诗人的玫瑰。那时他们正在热恋,所有的话都不合逻辑地夸张。她当然不信。私人花园?城市中这样的浪漫,好像只属于那些阔佬。

虽然不信,但仍然被他感动。

后来他们买房子,结婚,花园的事却不再提起。一次她倚在沙发上看港片,突然叫起来,看,花园!荧屏上一个穿睡衣的男人,正在鸟静花喧中拥着爱人蜜语。那是一个很大的花园,种着桂树,铺着草坪,开着玫瑰,架着烧烤炉。他看着她的脸,那张脸被电视里的玫瑰映得粉红,透着无限向往,娇艳妩媚。

那夜他一直呆在阳台上,盯着各个角落。他说把木地板拆掉吧,铝合金窗子也拆掉,还有窗台下沿的防火板……再去乡下拉些好土来。她说你想干嘛?他说花园,送你一个阳台花园……她急了,她说你敢?……我随便说说,怎么当真?

他的确当真。他一直记着她无限向往的脸。当然不会拆掉铝合金窗和木地板,那些东西曾倾注了他们太多的心血。于是他去购买那种最小巧的红土花盆,他说红土花盆有利于花的生长,小巧的花盆可以多摆放一些,更接近花园的规模。她看着他,微笑不语。她当然相信他可以在阳台上修出一个小花园。花盆里种上不知名的花草,密密麻麻摆在一起,再往窗台上放几盆牵牛花,那防盗网上,便会缠上丝丝翠绿。她笑了,这样的花园,谁都会修。

那几天他总是神经兮兮地在阳台上摆弄。她不睬他,坐在客厅里嗑瓜子。不是她不好奇,她只想得到一个惊喜。她想某一天,他跟她说,花园落成啦。她去看,便看到了波斯诗人的玫瑰,紫红的大红的粉红的,一片片连在一起,像一抹云霞,又像一张巨大的花床。

可是结果却令她失望。这算什么花园啊!只有一些花盆挤满着阳台,灰头土脸的,没有光泽和芬芳。他告诉她,过一段时间,整个阳台都会开满花儿。她说是玫瑰么?他说不是,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她说你就糊弄我吧。装出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却美美的。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在兑现曾绎的承诺啊!

花盆里不断冒出嫩芽,长出叶牵牛花也攀上防盗网,染得阳台翠绿。她每天去阳台上浇水,看它们鼓出花苞,然后开出颜色各异的花儿。尽管和他承诺的玫瑰园差距甚远,可是每天,他仍然拥着她,像在真正的花园里赏花。

草花们开得灿烂,败得也快。秋末,所有的草花都枯萎了,呈现出颓败伤感的气氛。于是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坏。她说下次播种,是什么时候?他说明年四月份吧。她说那这五个多月,我们去哪里赏花?他笑了,闪着狡黠的眼。他说你随便挖开一个花盆看看。她就挖开一个,发现泥土里埋着一个很小的瓶子,瓶口用蜡纸仔细地封好。拧开,竟取出一张字条。“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是他的笔迹。她笑了,心中泛起蜜糖的味道,为这个浪漫和细心的男人。急急地想挖另一盆泥土,却被他拦住。一天只看一个吧!他说,正好能看到明年四月,那时又该播种了。那个最大的,他指着与众不同的一个花盆说,最后挖开来看。

以后的日子,她每天都能看到一句不同的情话。好像那些情话也沾了花的芳香,熏得她舒适和幸福。有时她想,到底是那些花儿让这些情话更加迷人,还是这些情话滋养了那些花儿,让它们开得更加鲜艳娇美。

要挖那个大花盆的时候,已是春天了。他把保存的花籽拿出来,又去花卉市场上买来一些。他要把工程搞得更大。她拧开那个塑料小瓶,心想他会在最后一个花盆里埋下什么情话呢?一边想一边笑。可是那上面却只写了两个字:重复。她嗔怪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重复嘛!重复一个花园,重复我们的生活,还有爱情。她说那岂不是很没意思?他说不会,你不是天天都很开心吗?所谓天荒地老,就是即使重复每一天的爱情,都不会枯燥。而做到这些,其实只需要一句情话就足够了。他把一个小花盆递给她,浇些水!他笑眯眯地命令道。

那天她也写了些话,放进小塑料瓶,封好,小心地埋通土里。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写了些什么,她就是让他有盼头。她想,他们会从今天开始一起盼,盼这些花籽发出嫩芽,长出绿叶,鼓出花苞,开得娇艳,并终于颓败。然后,他们将泥土挖开,各自捧—张散着香气的字条,边看边笑。

情话开成花儿,花儿结出情话。花容凋谢,爱情还在。爱情埋在土里,愈发成熟和芳香。所以,其实生活中有没有花园都—样的。她想。

人面桃花

下岗后,男人在乡下老家呆了很长的时间,回来后男人说,他看中了三十亩坡地,可以栽上一坡桃树。当然,这不是咱家的后花园。他补充道,这算是我们的第二次创业吧。

女人听着,愣了愣。她想起乡下颓败的土墙,泥泞的土街,苦咸的井水,还有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粪便气味。女人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在乡下住不习惯。男人说你不是很喜欢桃花吗?三四年后,那一面山坡,就会开满灿烂的桃花。女人说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反正我不去。于是男人和女人争吵起来,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谁也不肯让步。

是的,女人知道自己喜欢桃花。但好像,她更喜欢客厅和花瓶里的桃花。去乡下?女人想,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后来男人一个人去了。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在那片山坡上不停地栽着桃树。因为生着女人的气,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给女人打过一个电话。但那天,他正扛一捆树苗向山上走,突然,他看见女人了。女人站在那儿,远远地冲着他笑。他说你来干嘛?女人说,帮你栽桃树啊!女人穿着粉色碎花的长裙,戴着银亮的首饰。栽桃树?男人笑了,你穿成这样,倒像一位来赴蟠桃宴的贵妇人。

男人在山下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棚,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新家。生活的艰苦远超过女人的想象,她认为要让这一面山坡开满桃花并挂满果实,并不比治理一个沙漠,要轻松多少。

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位村妇,皮肤粗糙,嗓音沙哑,头发凌乱,关节粗大,指尖上满是厚厚的老蚕。经常,她会陷人到一种深深的无奈情绪之中。她想她的后半生就要在乡下度过吗?她想她再也不会性感迷人了。她想一个女人不再漂亮和青春,那还能剩下什么呢?这样想着,有时夜里她就会跟他抱怨,甚至流出楚楚可怜的泪,可是白天,她仍然和自己的男人一起,拼命在山坡上劳作。她想,是命吧?她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满山的桃树。

桃花终于开了,仿佛一夜之间,山坡上便飘满了粉色的云霞。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和他,都平静得很。那天她长时间盯着一株桃树,桃树的老根如她粗大的骨节,皱巴巴的树皮如她粗糙的皮肤,弯曲的枝干如她有些佝偻的腰,而那些娇嫩鲜艳的桃花,与她曾经美丽的容颜,却无一丝一毫的联系。这样想着,她便用手捂了脸,久久地坐着。后来她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那是无声的恸哭。

桃子卖得很好,他们赚了很多钱。男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种了蟠桃——王母娘娘蟠桃宴的蟠桃。其实就是扁桃,男人说,哪有什么蟠桃啊,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而这之前,他们当地,是不产扁桃的。

后来他们雇了帮工,生活稍有清闲。再后来,男人用赚来的钱在城市里投资了一个果汁厂,她于是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城里,带了一身乡土气息,和一张农村大嫂的脸和身子。此时的男人,已经把桃林变成了六十亩。他有一辆自己的车,每天不管多晚,都要行驶一百多里,回到城里的家。桃花开时,他也从不忘带一枝桃花,送给他的女人。

女人说,你那么累,不必天天回的。再说桃林是你的事业,你得守着。男人说没事,桃林现在只是咱家的后花园了。再说我总觉的那六十亩桃林,缺一枝真正迷人的桃花。女人盯着男人狡黠的眼睛,她知道男人想说什么。女人就笑了,笑出一滴泪,她说我都老成这样丑成这样,还桃花?

男人握着她的手,久久无语。他想去吻那滴眼泪。男人觉得这泪,真像是桃花上的露珠呢。

岂敢马虎

乡下姑娘来到城市,几年后,完全变成了标准的城市女孩。她站在大街上,穿着粉色的露脐装和低腰的牛仔裤,闪着细腻光泽的脸,更像一位走下T台的艳模。

唯一和城市女孩格格不人的,是她洗衣服时,还用着肥皂。先把衣服浸透,然后将肥皂捏在手里,仔细把衣服抹匀。她的纤纤玉指快速搓揉,激起一盆泡沬。洗手间的灯光,于是让那些泡沫,涌动出美好生活般的绚丽七彩。

洗衣机是有的,就放在洗手间一角。却很少用。这让他对她的这个固执习惯深表不满,甚至几近憎恨。他说洗衣机不是很好吗?洗衣粉不是很好吗?她白他一眼,开始给他讲道理。

她说肥岛不是很便宜吗?算算一辈子下来,能省多少钱啊?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仅他,连她也没有计算的耐心。并且她认为这个理由不够风情,庸俗得很。

她又说洗衣机怎能洗干净?用洗衣粉,又怎能算是在洗衣服呢?把衣服泡透,呆一会儿,拿水冲净,这算洗衣服吗?似乎担'心洗不干净呢!

理由还是不够充分。为什么别人都能洗得干净,惟你不能?这些理由当然不是真实的。真实的理由,她不想告诉他。其实她是喜欢那种搓洗的感觉。拿着他的衬衣或者袜子,一小块肥皂在上面来回擦过,然后把衬衣或者袜子拿在手里轻轻地揉,她感觉,他的气味就会将她浸透。她想生活中什么都可以马虎,惟独洗衣服不能。而当他穿着鲜亮的衣服出门,那上面,还留着她手指的气味呢!

怎能马虎呢?为自己心爱的人洗衣,等于在和他谈情说爱,等于在和他眉目传情,等于在和他肌肤相亲,等于在清洗他们的爱情。这会令爱情光鲜,永远迷人。

不敢马虎的。

她的手在各种面料上轻柔且快速地搓动。他盯着看,看那双手。看那双手在慢慢地变老。骨节开始粗大,皮肤开始松弛,光泽慢慢失去,终于,那手,某一天,似一段秋的枯枝了。

她可能喊,死老头子,帮我晾衣服啊!他可能极不情愿地从摇椅上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她的面前,一边从老花镜后盯着她,一边说,用一辈子肥皂了,竟还要用!怎么不用洗衣机呢?都这把年纪了,洗不干净怕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凑和一下?

她可能偷着笑了。她想一辈子都不敢凑和,到晚年了,怎么可以凑和呢?他们还能再活几年啊!剩下的这些日子里,对于洗衣这样的事,对于爱情这样的事,更应该珍惜了。

是啊,越老,越不敢马虎的。想到这里,她乐了,露出残缺不全的牙。

你挑水来我浇园

你挑水来我浇园,一种爱情的默契和感动。

那是一条很长的陡坡,坡的这端,连着仅有半条街长的夜市。那对夫妻在夜市上摆着两个水果摊,黄昏时,正推着三轮车,从坡底向坡顶攀爬。

男人攥着三轮车的把手,弓着腰,努力探着脖子。他的身体绷成一张极度压缩的弓,随着那弓有节奏的牵引,破旧的三轮车—寸寸向坡顶接近。车的后面,是他的女人。女人身体前倾成一个夸张的锐角,把自己有限的体力,通过那辆车,传递给前面的男人。她经常把头低下来,在肩头擦一下满脸的汗水。她腾不出手来。

刹车也许坏掉了,因为他们从没有在斜坡上休息过。不敢停,只是一步步前挪。也许他们应该喊一声号子,号子会让他们的发力更加均勻和集力。可是没有。他们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只是静静地在那个很长的陡坡上攀爬。终于,到坡顶了,男人停下来,女人走上前去,用一条毛巾给男人擦汗。其实毛巾就搭在男人的肩头。男人却不去拿。他笑眯眯地,等着女人给他擦拭。

他们始终不说话。也许,他们得留着清脆的嗓子,到夜市上高声吆喝。其实他们不必用语言交流。爱情到了一定的程度,不再狂热和鲜艳,不再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那时,也许只剩了行动上的默契。

是的,只有默契。那条路的坡顶,还有一个修车摊。也是夫妻俩儿。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两个人背靠着背,各忙各的,谁也不说话。突然男人喊,钳子。女人就拿起钳子,也不看,顺手一递,男人就接过去。男人正低头干活,他不看女人,也不看钳子。可是他一伸手,就能准确地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钳子,不差分毫。过一会儿,女人说,锉刀。男人便将锉刀递过来。同上次一样,两个人谁也不用抬头,可那锉刀,恰是准确地递到女人的手里。

这是怎样的一种默契啊!也许他们经过了几年十儿年几十年的磨合,才有了这样的默契;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有着这样的默契。他们不必像学徒工一样练习。因为他们是夫妻。

一个人在厨房里炒菜,另一人往餐桌上认真地摆好碗筷;一个人刚进了门,另一人就递过来一双拖鞋;一个人缠着毛线球,另一人坐在对面,用两手撑着柔软温暖的毛线;一个人在屋里呆闷了,未及说出来,另一人就说,咱们俩,出去散散步吧!

默契是什么?那应该是爱情的最高境界。一个人深知对方需要什么,深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根本不必去问。像戏里唱的,你挑水来我浇园。是分工,更是默契;是生活,更是爱情。

两个人,爱得深了,爱得久了,就变成一个人。

有一个传说,说最早的人类,长的是一个球形的身体,两个头,四只胳膊,四条腿。这样的人跑起来奇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天神见后,大为恼火,就将人的身体纵向分割,成了现在的模样。被割成两半的人不吃不喝,日日思念自己的另一半。神动了恻隐之心,便允许他们相爱和结合。于是,这世上,便有了爱侣和夫妻。

感谢这位天神,他让世间有了爱情。人们在世间不断找寻,芸芸众生中终于遇见自己的另一半。你们本来是一个人,又怎能,不默契?

那个叫你老婆的人

那个叫你老婆的人,他是你的老公。这世上,只有他可以这样称呼你。他是那样弥足珍贵。

你们肯定吵过架。为一本随处乱丟的杂志,为一套爱到极致却无力购买的住宅。你认为他是那么邋遢和无能,你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张三嫁给李四嫁给王二麻子。可是每次吵架,你总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他会突然停下来,朝你做一个投降的手势。或者,即使他没有投降,也会躲到一边,烧一道菜或者抽一根烟。他总是让着你,无论他有没有道理。其实你也知道,这世上,能处处让着你的人,并不多。能够一辈子让着你的人,也只有他。他叫你老婆,他是你的老公。

他有些小气,甚至有些吝啬。这与婚前,天壤之别。你记得那时他每个月只赚180块钱,可是他却能天天请你吃5块钱一个的冰淇淋。现在,他每个月赚1800块钱,然而,你的冰淇淋却变成5毛钱一个。当然这是你愿意的,因为他会把工资,如数地交给你。事实上,他的烟钱和酒钱,他请朋友吃饭的钱,你的冰淇淋,全用了他那可怜的一点零花钱。有时你心疼他,抽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他,说,你也在朋友面前充充面子。他当然高兴,像孩子一般眉开眼笑,立刻呼朋引伴去了。等晚上回来,你却发现,他竟还剩下80块钱。他说,还是省着点花,这些钱,够咱们吃好几天呢。结了婚,无论他怎样虚荣和豪爽,他想到的,首先是你和你们,而不是自己的面子。其实,能够一辈子惦着你的人,也只有他。他叫你老婆,他是你的老公。

在外面,他会受累,会受苦,会受气。可是回了家,却从不说。他想让家变得温暖,变得温馨,变得充满欢笑。他宁愿把所有不愉快埋在心里,将所有的苦难,一个人承受。其实,能够一辈子这样做的人,也只有他。他叫你老婆,他是你的老公。

他不再为你献殷勤,可是,当你冷了,他会为你披一件衣服;当你热了,他会给你端一杯冰水;当你饿了,他会为你煮两个鸡蛋;当你累了,他会充当你的枕头或者靠垫。这一切是那样得体,绝不花哨。他不需要赞赏和表扬。他做这一切,只因他是你的男人。其实,能够一辈子关爱你的人,也只有他。他叫你老婆,他是你的老公。

当你们老去,他会搀扶着你,一起在小路上散步。他会给你讲你们的过去,每一次,都用了柔情似水的声音。没有人在时,他会吻你长了皱纹的嘴唇。或许他还会叫着你年轻的名字,让你感觉那些逝去的岁月就在眼前。可是你知道,你们已经老了。你们度过了琐碎的一生,柴米油盐的一生,平淡的一生,幸福的一生。他陪了你一辈子,用了自己的青春。你感激他,珍惜他。因为,他叫你老婆,他是你的老公。

这世上,只有他可以这样称呼你。他是唯一。他弥足珍贵。

那个叫你老公的人

那个叫你老公的人,她是你的老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这样称呼你。她是那样弥足珍贵。

从青春靓丽的女孩到婆婆妈妈的大嫂,好像,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她不再精心修饰自己,她头发蓬乱地熬粥炒菜,她的菜刀剁下,一只鸡血淋淋地变成两半。她不再有那种娇羞可爱的表情,却换上千篇一律的河东狮吼。她嫌你把烟灰弹上地板,嫌你把衬衣揉成一团,嫌你把米粒掉得满桌都是,嫌你下班不按时回家。可是有一点是一成不变的,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迎接你的,先是一双拖鞋,然后是永远温热的饭菜。其实,能一辈子盼你归来的,也只有她。她叫你老公,她是你的老婆。

她会常常为你树立事业上的榜样。她说谁谁谁的老公,一笔生意赚了多少钱,谁谁谁的老公,几年内换了两部车子,谁谁谁的老公,三十出头就做到了局长。她在你身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让你烦不胜烦。于是你开始行动。你辞了职,经起商,把几乎所有的积蓄投进去,可是半年下来,你非但没有赚到一分钱,反而把本钱赔得净光。你感到天崩地裂的痛苦。你根本想不到她会如此坚强。她说赔了就赔了,大不了重新开始。看你没有反应,她接着说,吃糠咽菜,跟定了你。她的表情那样认真,认真到令你感动。其实,能一辈子跟定你的,也只有她。她叫你老公,她是你的老婆。

她也有工作。她的工作并不轻松。可是下了班,她一天的工作其实远没有结束。她得去菜场和小贩们讨价还价,她得去超市像打仗一般抢购打价商品,她得在厨房里汗流满面地为你和你们做一顿可口的晚餐。婚后,她不再有自我,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和你们。其实,能一辈子为你操持家务的人,也只有她。她叫你老公,她是你的老婆。

她不再跟你说那些肉麻的情话,那些情话变成关切的眼神,让你的生活变得踏实;她不再跟你撒娇,当你感觉疲惫,她会坐到你的旁边,为你揉揉酸痛的肩膀;她不再吃任何人的醋,不是认为你没有能力,而是她相信你和自己;当她受了委屈,会躲到一边生闷气或者抹眼泪,然后,很快忘掉你的不好。或许她也曾厌烦过你,但是,她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其实,能一辈子无怨无悔的人,也只有她。她叫你老公,她是你的老婆。

当你们老去,她会搀扶着你,一起在小路上散步。她会给你讲你们的过去,每一次,都用了柔情似水的声音。没有人在时,她会吻你长了皱纹的嘴唇。或许她还会叫着你年轻的名字,让你感觉那些逝去的岁月就在眼前。可是你知道,你们已经老了。你们度过了琐碎的一生,柴米油盐的一生,平淡的一生,幸福的一生。她陪了你一辈子,用了自己的青春。你感激她,珍惜她。因为,他叫你老公,他是你的老婆。

这世上,只有她可以这样称呼你。她是唯一。她弥足珍贵。

石匠的戒指

石匠虎背熊腰。铁錾似的肤色,青石般的骨胳。

很偶然地,别人送他一小块玉。天然未经雕琢的玉,像块石头,又小又丑。石匠拿给工友看,说,这玉,能做成什么?工友们看了,一齐摇头说,能扔吧。然后爆笑。石匠把玉一遍又一遍地看,说,戒指呢?便有人笑岔了气。你只是个匠人,你以为你是艺人?

石匠找一块红色的布,将玉包起。小心翼翼地,仿佛那是无价之宝。他想把这块玉,变成一枚真正的戒指。

以后石匠休息的时候,不再和工友打牌。他把大青石打成很小的碎块,然后一手握紧铁錾,一手操着手锤,试图凿磨出一枚真正的戒指。石匠表情专注,铁錾似的肤色,青石般的骨胳。

工友问他,你的玉呢?石匠说那可不能急,我得先拿青石下手,练到万无一失。

石匠微薄的工钱,让他一直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女人,买一枚戒指。哪怕是一枚,非常差劲的戒。

石匠把无数大青石变成小青石,把无数小青石变成更小的青石,把无数更小的青石,凿磨成白色的碎末。好像,根本就没有可能,把他铁錾下的石头,变成一枚石戒。

工友们劝他,还是算了吧。青石,脆且硬,颗粒大;玉石,韧且软,颗粒小。所以就算你真的用青石凿出一枚戒指,又有什么用呢?青石与玉石,完全两回事。再说你根本不可能凿出一枚戒指。你是石匠,不是艺人,你拿的是大锤和铁錾,不是刻刀和砂纸。石匠说,我试试嘛。他一手握紧铁錾,一手握紧手锤,目光专注。那锤轻轻地在铁錾上敲击,发出极轻微的金属脆响。然后,突然,石匠猛拍脑袋。一枚几近成形的小石戒,啪嗒一声,裂成两个半环。

石匠的那小块玉,放在家中的床头柜。回到家里,他经常翻出来,细细地看。看久了,他想,这也许真是块靑石呢。他知道,有时青石和玉,会毫不讲理地夹杂,混淆视线。

女人说你不可能凿出一枚戒指的。女人长着宽大的脸,矮矮的个子,粗糙的黑里透红的皮肤。石匠说难道你不想要戒指吗?女人说可是你凿不出来的。再说我都这岁数了,还是别要了。石匠说,大馋犟。这时女人,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的确,拿石匠的铁錾凿磨戒指,就像挥一把铡刀修剪指甲,这怎么可能?

石匠回到工地。几个月后,换了工作。他不再开石凿石,而是变成伙房的师傅。他煮了全工地石匠的饭。

可是,只要有时间,石匠仍然坐在那里,试图用一块青石,凿磨出一枚戒指。石匠表情专注,铁錾似的肤色,青石般的骨胳。

石匠凿磨了三年。

终于,有一天,黄昏,石匠凿出一枚石戒。完整的石戒,被石匠戴在右手的小指,痴痴地看。夕阳静静地照着,那石戒便有了金色,有了鲜活的生命。石匠久久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他想起自己的女人。

石匠又练了一年。他凿出很多枚一模一样的青石戒指。他把它们串起,挂上身后的墙。

那天石匠郑重地打开红布包。那是一个伟大的时刻。石匠取出那小块玉,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独自笑了。石匠慢慢地走出屋子。

石匠真正的工作,终于开始了。手锤还没有抡起,先有一滴汗,落上了那玉。

铁錾和玉,轻轻撞击。只那么几下,石匠便发现,他保存了四年的,竟真的是一块青石。上面沾着的一点点玉,已运被他的铁錾,研成细腻的粉尘。

石匠没有停下。他继续着动作。他的动作专注且郑重。一下,两下,一天,两天,终于,那块青石在他的铁錾和手锤下,变成了一个粗糙的环。

石匠拿着砂纸,包着石戒,细细磨擦。那个环逐渐清晰明朗,有了戒指的模样。

石匠改换了刻刀,在上面,刻下笨拙的花纹。

那戒指,便终于完成。他拿着这枚石戒,和身后墙上的一串石戒比较。他发现,这石戒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那串石戒里,随便拿出一枚,都比这枚耀眼。

石匠回了家。

他把石戒拿给女人,他说,竞,真的是块青石。女人接过来,往手指上套。她说你凿了好多?石匠说是的,不过那些都被我毁了。女人说可惜了。石匠说不可惜,那些是习作,这件才是作品;那些只是石头,这个才是戒指。不过,竟想不到,到最后,还是送你了一块青石。女人说,挺好了,挺好了。

女人站在窗前。她的中指戴着那枚青石凿磨而成!的戒指。她把五指分开,手掌朝里,仔细地看那石戒;然后,再把手翻过来,手掌朝外,再仔细地看。女人看了好久。夕阳照进来了,将那石戒,染成近似透明的红。

女人终于轻轻地哭了。她抓起男人的左臂。她说,不让你凿戒,你偏偏……

石匠笑笑,没说话。

女人抓起的,只是一只左臂。三年前,一次意外,一块巨石砸中石匠的左手,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手掌。

多少个黄昏里,石匠静静地坐着,右手握着手锤,左臂的臂弯里,荚着冰冷的铁寒。他一下一下地敲击,一次一次地研磨,只为给自己的女人,凿磨出一枚真正的戒。

那是爱情的表达吗?石匠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不懂这些。

石匠虎背熊腰。铁錾似的肤色,青石般的骨胳。可那心,却是玉的质地。柔软,坚韧,并且细腻。

水晶鞋

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变成公主,不远处,白马王子候在那里。

只是个童话,很美好,皆大欢喜。这童话的存在,很是给太多的灰姑娘以安慰,自以为是地等待着幸福。因为前方,有水晶鞋,还有白马王子。

问题是,这世上,灰姑娘实在太多,而水晶鞋呢?或许钥匙链上有,一件精致的小工艺品,银亮亮的,被某个邋遢的男人,挂在屁股后面,与众多钥匙磨擦,哗啦哗啦响,撞击着开缝的裤线。

水晶鞋是没有的。或许有,那也该是一件刑具。水晶可以代表爱情,但水晶鞋不可以。就像钻石可以代表永恒,但钻石牙齿不可以。它照样可以脱落,并让下巴脱臼。

可是有虚幻的水晶鞋。那是一个仪式,一种表白,一句蜇言,或者,是一张红纸。灰姑娘走进婚姻殿堂,变得神采飞扬。那眼就亮了,腮就粉了,皮肤就水灵了,表情就丰富了。于是你认为自己寻到了水晶鞋,你认为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白马王子。他坐在沙发上,抽着香烟,搓着脚丫,光着膀子,你却认为他正骑着白马,捧着鲜花,穿着得体的燕尾服。什么都是好的,水晶鞋似乎变成一副打磨过的水晶眼镜,透过它,你看到绚美的七彩。

可是水晶鞋很快变了颜色。你发现男人并不是白马王子,他只是众多邋遢男人中的普通一员。他没有白马,没有鲜花,没有燕尾服,但他有眼屎,有梦话,有臭烘烘的脚。于是你的水晶鞋破裂了,某一天,啪哒,裂开一条缝;某一天,啪哒,又裂开一条缝。最后它终成一堆碎片,银亮忧郁,却货真价实。

转了一圈,你再一次成为灰姑娘。

于是你想,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水晶鞋。所有的水晶鞋,都是虚幻的。你也不是公主,本来就没有公主。他也不是白马王子,本来就没有白马王子。你虚幻的水晶鞋裂开了,不过是一条虚幻的口子;你的水晶鞋成碎片了,不过是一堆虚幻的碎片。只有你,他,你们,家,家里的一切,你腮边的雀斑,他夜里的梦话,你粗短的腿,他臭烘烘的脚;只有那些,才是真实的。

于是你笑了。这时,他回家来。

他问你笑什么。你说水晶鞋。他说水个嘛晶鞋?快给我拿拖鞋,累死了!你屁颠颠跑过去,乐呵呵递给他一双棉布拖鞋。

你认为,虽然没有水晶鞋,可是有暖和的棉布拖鞋,也挺美好的。

《送你一度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