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引路的民族

凡是人数极少的民族,我都以为他们生存在西南的十万大山里。只有偏远闭塞,才能保持住他们特有的习俗和文化。若在通衢大道旁,便很容易同化或繁茂起来,不再保留古风。听说整个民族尚不到一万人的裕固族,邀请我们到他们的民族饭店做客,我在深刻检讨自己孤陋寡闻的同时,由衷地高兴。

裕固族现有9145人15,全部居住于甘肃张掖地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以畜牧业为主,有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

裕固族的宴席很丰盛,烧羊羔肉脍炙人口。据说当地流传着“宁吃一顿羊羔肉,不坐三请六聘九家席”之说。我因不吃羊肉,失去一顿好口福。其他的菜就没有什么特色了。席间有两位裕固族女郎,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为大家敬酒。

她们一边用裕固族语言唱着悠扬的祝酒歌,一边用手指将酒虔诚地弹向高空,洒下大地,这大概是一种古老的习俗,然后双手将酒捧给客人。在这种不加解说的热情面前,由不得你不喝。不一会儿,席间的气氛就像火焰似的沸腾起来。

两位姑娘是表姐妹,一个叫银杏,一个叫月亮,都是极美好的名字,人也长得像名字一样美丽。我与同行的一位女友争执到底谁更漂亮。我喜欢姐姐银杏灼目的冷艳之美,女友喜欢妹妹月亮清澈的纯真之美。总之,裕固族姑娘有一种东西交融的迷人风采。

在我们的要求下,她们演唱了裕固族古老史诗的片断。歌声古朴苍凉,仿佛一支鹰笛在草原上空盘旋。大意是:

我们是来自遥远西方的旅人,

祖先告诉我们:故乡在西直哈赤。

黑色的神牛引路在前,

来到八字墩下。

站在八字墩上瞭望,

沙漠中有一丛玫瑰色的红柳花,

这里是一个吉祥的地方。

从此我们留在了这里,

成为今天的裕固人。

“那么,西直哈赤又在哪里呢?”席后,我问两姐妹。对于这样一个曾经漂泊过的民族,你会激起强烈的寻根愿望。

“西直哈赤大约在新疆喀什或吐鲁番一带。我们的祖先是一个强大的部落,后来战败了,开始逃亡。有一年我到新疆去,突然发现那里的一切都非常熟识,好像我在梦中曾无数次游览过这地方……”银杏说。

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一定以某种生命物质的形式储藏在遗传基因的密码中,像火炬接力赛,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裕固族属于中国的古民族,公元6世纪时,游牧于阿尔泰山一带,曾经建立过东至辽河、西达里海、北到贝加尔湖的辽阔国度。

姑娘们的父母都是牧民,父亲是草原上著名的歌手。妈妈领着小银杏去挤牛奶,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个枯燥的活儿,妈妈就教她唱歌。最初的歌就随着洁白的乳汁渗进她幼小的心田。后来,作为裕固族排名第一位的歌手,她到了北京,获得了少数民族节目会演优秀奖。她到处演唱裕固族的歌曲,有一天接到一个奇怪的邀请——匈牙利国家电视台邀请她去访问。

匈牙利大使馆的人听到了裕固族的民歌,觉得同匈牙利的民歌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把银杏邀到电视屏幕上,与一位匈牙利歌唱家对唱。你唱一首,我唱一首,一共录了一百首。

“真的很像吗?”我问,这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很像。”银杏肯定地答复我。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陷入迷惘之中,肃南和匈牙利,这中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我也这样问过匈牙利人,他们说,他们就是以前的匈奴。”

据说,匈牙利的语言学家考察过裕固语,也发现了两者之间惊人的相通之处。

面对这两个漂亮的裕固族姑娘,你突然发现仿佛面对历史与地理的迷宫。

《旅行使我们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