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

微软杀进游戏市场的早期,有个广告,我印象深刻。一个男孩儿炮弹似的弹射出来,抛物线上升,下降,一分钟后掉进坟墓,这一路上他变换装束,这一路上他鸡鸡由小到大再到无。最后一句总结:人生苦短,耍吧(Life is short. Play more)。

人类从繁盛至今,经历了六个时代:石器时代、玉器时代、铜器时代、铁器时代、火器时代、电脑时代。我们这拨儿人见证了电脑时代的到来,眼瞅着这个怪胎如何一寸寸长成怪物。像我外甥这样被电脑化仪器接生出来的一代,平均一周和人类说七八句话,一天在电脑前七八个小时,最崇拜Pokémon。估计到他下一代,小男孩儿出生的时候,做包皮环切,顺带在两球之间安装无线网卡,802.11Z,1Gbps,全球漫游,人和人之间不用再说一句话。

我第一次碰电脑,需要排队。队比瞻仰毛主席纪念堂的队还长,轮到了,一个人碰十分钟。需要脱鞋。男生脱,女生也脱,班花也脱。四月份,倒春寒,班花没穿袜子,露出鲜红的指甲,比她嘴唇还红。

我第一个迷恋的游戏叫《沙丘》,即时战略。才7M大小,三方势力,共27关,断断续续,三周通关。那时候,我正在人生的拧巴期,正谈大恋爱,总恨祖国形势一片大好、北京凄风苦雨的时候太少。我爱杜牧,她爱杜丘。我爱孔丘,她爱篮球。我爱司马迁,她爱唐国强。为了加强共同基础,我带她到我家,给她看电脑里的《沙丘》,她挽着袖子,说,暑假要结束了,这个好玩,给我留着,将来一起打。

后来,和她就没了后来。后来,我一直等《沙丘》出续集。后来,听说做《沙丘》的团队去了西木(Westwood),九五年,出了《命令与征服》(Command & Conquer )。在北京买到盗版光盘之后,黑夜和白天没了界限,宿舍里一台老奔腾电脑,我们歇人不歇机器,一周通关。一个月回味,根据游戏设计漏洞创造各种流氓玩法,比如把炮台建到敌人家门口。一年在宿舍里联网打,用一个伪Modem线连接两个破电脑,真人一对一,军旗被夺的下去,换别人。

后来,那个总能把我军旗夺走的人,娶走了我们的班花。后来,听说西木被电子艺界(Electronic Arts)买了,又出了命令与征服2。后来,在受虐心理支配下,我开始干上每周七八十个小时的工作,我的右肩彻底完蛋了,用一个小时鼠标,就会剧痛,什么时候转动,什么时候嘎吱嘎吱响。我玩不动了。

后来,十年之后,我外甥第一次去机场接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我说话,而且一连说了三句:小舅,你好。小舅,明天我十岁生日。小舅,你给我买个Wii吧。在Best Buy买Wii的时候,我转头看到,游戏架子上摆着《命令与征服,第一个十年》(C&C, 1st decade),双DVD,一共十二个游戏,全部安装一共10G。

我买了两套,绝对正版,一套留给自己,和古龙全集一起,等自己退休,混吃等死的时候用。那个总能把我军旗夺走的人,已经和班花不在一起了。另一套送他。我还记得九五年《命令与征服》盗版光盘上的说法:两张CD,一张给你自己,一张给你最爱的敌人(One for you, one for your favorite enemy)。

《活着活着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