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怔住。
拓拔野生平所经历的奇闻异事不知有多少,即便当日在山腹中听缚南仙自称他娘亲,也未如此刻这般震骇,目瞪口呆地望着青帝,脑中空茫一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三个月以来,他与缚南仙朝夕相处,一齐裂石破土,挖掘逃生之道,每逢追问自己的身世,她总是脸色微变,冷冰冰地说其父乃当世英雄,却也是她的死仇夙恨。至于他究底是谁,自己又为何从天帝山流落大荒,为幼时的“父母”所收养,她就守口如瓶,始终不肯透露半点风声了。
拓拔野左思右想,只道这“死仇夙恨”必是神农,正悲喜交掺,感怀于自己与他之间的奇妙缘分,想不到情势陡转,此人竟成了一直以来被他与蚩尤骂为“老匹夫”的灵感仰!
咫尺之外,青帝亦呆若泥塑,半晌才道:“他?难道……难道那时……你……我……”又是惊愕又是迷茫,眉头忽地一皱,摇头嘿然道:“不对,他父母全亡,无族无别,又怎会是寡人之子!”
缚南仙脸上一阵晕红,蓦地将拓拔野后背衣服撕开,指着他肩胛上那块形如七星的淡紫痕印,冷冷道:“叶分七星,花开并蒂,九州四海,除了你,谁还有这七星日月锁?”
灵感仰陡然大震,一把抓住拓拔野的肩头,指间颤抖,轻轻地抚摩着那紫痕,喃喃道:“我儿子?他……他真是我儿子?真是我儿子?”孑然一生,独来独往,行将暮年,却凭空多了一个儿子,真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反反复复地念了数十遍,悲喜交集,突然一跃而起,昂头纵声大笑道:“儿子!我有一个儿子!我有一个儿子!”
纤纤讶然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洞中这些时日,缚南仙待她甚厚,动辄呼之“好媳妇儿”、“乖女儿”,狎昵宠爱,远胜端庄威严的西王母。纤纤素来爱恨两极,日渐亲热,心底里虽对她自称之身份仍存疑虑,却希望她当真是拓拔野生母,故而也张口闭口呼其为娘;但碍于脸面,对拓拔野依旧白眼相对,不理不睬。此刻眼见青帝亦改口承认,心下大奇,忍不住细问其详。
广成子等人更是骇怒交迸,他们当世最忌惮的,便是青帝与拓拔野,偏偏这二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骨肉至亲!若不趁着灵感仰身受重伤,及早将他们一并除去,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不等缚南仙回答,纵声呼啸,争相围攻而来。
惟有乌丝兰玛怔怔遥望着拓拔野的肩头紫痕,蹙眉沉吟,突然“啊”地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既而眉头又徐徐舒展开来,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的笑意,举起月母神镜,默念法诀。
惊涛掀涌,魔乐并奏,情镜的绚光纵横照耀,映射出种种幻景。
纤纤触目所及,尽是当年鼓浪屿上,自己与拓拔野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情景,耳畔脑海,更是不断回荡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好妹妹,好妹妹……”脸烧如火,意夺神摇,一颗心登时仆仆狂跳起来,颤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跃下乘黄,梦游似地朝那幻象踏浪奔去。
“呜——嗷!”阴阳双蛇并身交缠,低头咆哮,猛地朝她当头扑到,两张血盆大口仿佛夜穹迸裂,涎落如雨。
拓拔野大惊,失声道:“妹子小心!”拔身而起,急旋定海珠,周围狂涛逆卷,环绕着天元逆刃破空呼啸,宛如一道巨龙腾空飞卷,轰然猛撞在阴阳双蛇上,水浪喷炸,当空荡开无数轮刺目的涟漪,将他朝外翻身推飞,“嘭嘭”连声,雪峰摇动,冰崩不止。
幻象顿时如水波荡漾,纤纤神智一醒,又羞又怒,啐道:“无耻鼠辈,装神弄鬼……”话音未落,鬼兵凄嚎如哭,纷纷从冰湖中浮起,鼓乐激奏,朝她团团围来。
缚南仙喝道:“傻丫头,还不把眼睛闭上!”骑着乘黄电冲而下,撕下布帛,飞旋卷舞,将她双目、双耳紧紧缠缚。忽听拓拔野、青帝齐声大呼,上方狂风怒舞,霞光四射,翻天印挟卷着一座巨大的冰峰,呼啸撞来。
缚南仙清叱声中,光芒迭闪,九片淡金色的月牙弯刀破空激旋,陡然合成一柄巨大的龙角弯刀,与翻天印接连劈撞。当当连声,光浪滚滚,龙角长刀突然炸散开来,又还原为九片弯刀。
缚南仙身子一晃,虎口酥麻欲裂,惊讶震怒,想不到过了三百年,天下竟出了这许多深不可测的年轻高手,好胜心起,喝道:“好小子,再和你祖奶奶斗过!”九片弯刀呜呜怒转,七柄合成北斗星阵,硬生生抵住翻天印,另外两柄则孤悬在外,神出鬼没地朝广成子呼啸劈舞。
广成子心中之震撼远胜于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疯女人,修为竟逾神级!若她果真是拓拔野的母亲,今夜可真是局势急转,不知鹿死谁手了!不敢有丝毫大意,凌空飞闪,御使神印反攻。
青帝眯着眼睛,凝视着空中那凌厉变幻的九道刀光,又想起百余年前的情形,心底更是五味交杂,哈哈大笑道:“叶分七星,花开并蒂。你有日月七星刀,我有七星日月锁,冥冥天意,天意冥冥!”蓦地抄空飞掠,转身朝乌丝兰玛冲去。
巴乌声起,众尸兵呜嚎冲天,刀光纵横,箭雨飞射,前赴后继围堵青帝,被极光气刀与碧火金光刀飞旋扫荡,眩光流舞,血肉横飞,顷刻间便有数百僵鬼坠入冰湖。
乌丝兰玛笑吟吟的竟是全无惧意,秋波流转,凝视着缚南仙,柔声道:“这位前辈想必就是九翼天龙缚姐姐了?二十年没见,青丝尽白,难怪一时竟认不出来呢。想不到拓拔太子竟是当年的‘天儿’,如此说来,我和他也算是老相识啦,难怪当日初一想见,便觉那般亲切。”
缚南仙听见她的声音,脸色骤变,蓦地转头望去,妙目怒火欲喷,颤声道:“小贱人,原来是你!当日你盗走天儿,害得我母子骨肉分离二十载,今日岂能饶你!”再也顾不得广成子,九刀金光四窜,将翻天印侧向荡开,衣袖鼓舞,从乘黄背上急飞而起,翩然折转冲去。
乌丝兰玛笑道:“缚姐姐这话好没道理,天上的雨水地下的河,难不成你先瞧见,‘天儿’便成了你的孩子了?我也将他视如己出,左掐右捏,疼也疼不够呢。当日带走他后,原想带回北海,奈何我是圣女之身,岂能抚养婴孩?所以只好丢到断魂谷里,便宜那些雪鹫啦。没想到他这般命大,非但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为了龙族太子,真是可喜可贺……”
缚南仙双魇如火,截口怒道:“小贱人住口,纳命来……”话音刚落,眼前眩光晃动,月母神镜当头照来,陡然化成缤纷幻象,仿佛瞧见白胖可爱的婴儿被乌丝兰玛百般凌辱,被雪鹫争相扑啄,就连那汹汹魔乐听在耳中,也成了他的啼哭叫喊……往事历历,如潮涌入,混淆一起,真幻难分,心中不由剧痛如搅,泪水夺眶。
意念方一涣散,背后气浪狂卷,翻天印又已呼啸撞到,她凛然警醒,倏地翻身飞旋,九刀合一,奋力将神印荡开。但仓促之间,姿势已老,真气难以为继,被翻天印接连猛攻,“哐哐”连声,虎口鲜血长流。
高手相争,往往是千合难分高下,稍有不慎,胜负却瞬间立判。以缚南仙之修为,广成子原难讨得好去,但是被水圣女这般攻心分神,陷入天魔仙音阵,先机尽失,想要扭转局势,已是难如登天。
隆隆剧震,两座冰峰横空冲来,压在翻天印上方,蓦地朝缚南仙当头压下。天旋地转,幻象纷呈,乌丝兰玛那温柔恶毒的声音和婴儿的无助啼哭汹汹交织,连着那山岳、神印、滔天巨浪,仿佛绚丽纷乱的狂流漩涡,将她瞬间卷溺,无法思考,不能呼吸,周身一沉,腥甜乱涌,登时踉跄朝下冲落。
拓拔野大凛,待要抢身相救,人影一闪,啸声如雷,说时迟那时快,青帝已斜向冲到,极光气刀如霓霞乱舞,斗牛光焰,笔直激撞在翻天印上……
“轰!”炽光怒爆,震耳欲聋,数十圈彩晕光波漪然扩散,那两座冰峰应声冲天飞炸,冰雨蒙蒙。
神印陡然逆转,气浪后撞,广成子鲜血狂喷,连翻了十余个筋斗,一头载入冰湖之中。
青帝昂然立空,哈哈狂笑,拓拔野又惊又喜,想不到以他重伤之身躯,竟仍能将广成子一刀重创!
然而念头未已,灵感仰身子微微一晃,突然朝后疾坠,泥丸宫上碧光陡鼓,破体而出,直如春水迤俪,绿烟缭绕。
拓拔野心中一沉,喜悦荡然无存。常人肉身陨灭,魂魄即告离体,或返回仙界,或纳入混沌,或灰飞湮灭。青帝虽有种神大法,可恣意附体于旁人玄窍,但其魂魄亦非恒久不消。
今夜他毁灭“紫玄文命”寄体后,所附身的僵尸不过资质平凡之躯,单凭其一己之力,与广成子、水圣女、阴阳双蟒、数万鬼军……连番苦战,又先后遭淳于昱蛊毒暗算、翻天印几次重击,实已几近油尽灯枯,若无“种神诀”勉力护住元魄,早已形神俱灭。
此刻奋起余勇,与翻天印悍然对撞,更是两败俱伤的亡命打法,虽大败广成子,自己魂魄亦被震离寄体,倘若不能尽快调养生息,附身他人,则必死无疑!
※※※
“当!”“当!”“当!”“当!”
夜穹之下,雪山之巅,光浪炸舞,一朵朵怒放如烟花彩菊,科汗淮青衣鼓舞,接连低伏高窜,朝后飞退,右肩又倏地喷起一道血箭。
龙族群雄惊呼不绝,西王母的心更悬吊在嗓子眼,呼吸窒堵,脸色雪白。连续三百余合,他竟似被水伯杀得毫无半点还手之力,肩上、腿上业已受了七八处伤,险象环生。
蚩尤手握苗刀,青筋暴起,悲怒填膺,他知道科汗淮这般一味回旋挡避,为的便是让自己看清水伯的刀势变化,以及其进攻时所呈露的些微破绽。然而比剑斗法,最忌示弱佯败,一旦被对方抢占先机,假戏成真,想要再反攻制胜,那就难得很了。
天吴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龙牙侯又何必苦苦强撑?”古兕瑰光斩纵横开合,绚光流舞,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气刀激撞,断浪刀碧光吞吐,气浪摇曳,真气已明显不继。照此推算,百合之内,科汗淮若不设法反击脱困,必被水伯重创。
不知何时,月光暗淡,雪峰顶上已彤云密布。虽是仲夏,在这雪山顶颠,狂风刮来,仍是一阵阵森寒刺骨。
人群中,唯有晏紫苏妙目不盯着交战双方,而冷冷凝视着站在姬远玄旁侧的纤纤,心中狐疑更甚。那小妮子与其父从小相依为命,至爱至亲,眼见父亲势危,以她的性子,早已该大声喝止才是,又怎会袖手旁观,只作出满脸担忧之状?
纤纤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眼角睫毛颤动,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忽听刑天冷冷道:“既是五族会盟,比剑争帝,龙牙侯又为何不倾尽全力?难不成和水妖沆瀣一气,故意输给水伯,助他登顶么?”
群雄哗然,龙族虽与火族交好,但闻听此言,亦不由大怒,纷纷竞相驳斥,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知道个虾米!”“龙牙侯忠义仁厚,不愿忘本,所以才故意让天吴老妖三百招,只要一发威,立刻杀得老贼落花流水!”
刑天罔顾火族众将眼色,冷冷道:“生死胜败,尽皆天命。大丈夫但求轰轰烈烈,无愧于心,岂能苟且委曲,落人笑柄?龙牙侯若不想与水伯比斗,那便退下去,让刑某代战!”
科汗淮微微一笑,知道刑天生性骄傲勇烈,即便是战场激斗,也光明正大,从不使诈。当年败给自己后,视他为平生最大劲敌,此刻见他摆明了以身为饵,作蚩尤之鉴,是以怒从心起,故意出言相激。
当下真气爆涌,将古兕瑰光斩激荡开来,蓦地冲天高掠,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嗤嗤”连声,右臂大袖鼓舞迸裂,碧光刺目,如凌厉青电,直破苍穹。
“轰隆隆!”云层中亮起一道蓝紫色的闪电,轰雷大作。
众人心中一震,金族群雄更是敬佩不已。原以为当今天下,惟有白帝、石夷等寥寥几人能以金属真气感应天地,霹雳雷鸣,孰料科汗淮的气刀竟亦有如此惊人威力。
突听一人惊呼道:“那是什么?”众人转头望去,但见数里外的雪山天池中,一道白龙似地巨大水柱螺旋飞转,滚滚冲天,沿着那云层中闪电的轨迹,朝着这里急速摇曳卷来。
“龙吸水!”蚩尤蓦地想起拓拔野的《五行谱》中曾记载一种上古水族神功,能以真气逆转而成羊角风,破云摩电,将附近江河湖海之水倒吸上天,形成强猛无匹的“龙水刀”,因其景象仿佛巨龙在空中吸水,故而又有此名。
想不到科汗淮数十年与世无争,寄身湖海,竟悄然练成了这等绝学!又惊又喜,适才的担忧愤懑之意登即消散大半。
水族群雄脸色齐变,其余各族从未见过这等奇景,更是无不骇然,翘首仰望。
天吴双眸精光闪烁,惊愕骇异之色稍纵即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龙牙侯,好一个断浪刀!天吴还真是小看你啦!”双手合握,虚空劈舞,古兕瑰光斩陡然冲爆起二十余丈长的炫目霞光,朝着科汗淮连环怒扫。
当是时,雷声隆隆,群山震荡。上空彤云滚滚翻腾,突然朝下分涌,“哗!”一道巨瀑狂喷而下,如银河倒倾,又似白龙夭矫,被那破空飞旋的断浪气旋卷入,顷刻间便化作一道直径近七丈、高达百丈的擎天水柱,螺旋怒舞,接连猛撞在古兕瑰光斩上。
水浪狂喷,离合聚散,那巨大水刀纵被天吴劈“断”,却又倏然复合,呼啸着拖曳飞转,接连反攻。霎时间,山顶水珠蒙蒙,被狂风席卷,时而如暴雨倾注,时而又如雪花飘舞。
群雄纷纷后退,屏息凝神,骇然观望。
电闪雷鸣,远处天池水柱透过云层,汹汹不绝地冲涌而下,环绕着断浪气旋斩形成越来越强猛的“龙水刀”,每一次卷舞横扫,都仿佛狂龙咆哮。其势刚猛凶暴,却又变化万千,崖边的几座冰峰被其撞中,登时摧枯拉朽,轰炸崩塌。
大地颤动,震耳欲聋,相隔数百丈,却仍能感到那惊天动地的雷霆威力,看不清科汗淮与天吴的身影,但观测那水刀卷舞的走向,以及古兕瑰光斩微弱的绚光,也能猜到战况业已骤然变化。
蚩尤大喜。龙族众将欢呼如沸,士气高昂。
西王母紧蹙的眉头亦渐渐舒展开来,海水般清澈透蓝的眼波,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喜悦与温柔。
身畔,白帝微微叹了口气,悠然道:“难怪神帝将龙牙侯与青帝、赤帝并列为天下三大武学天才。倘若他象金神一般心无旁骛,浸淫武学,当今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陆吾、英招等人无不凛然,想起天吴独闯单狐城,孤身连斗金神等四大顶尖高手,凶威盖世,如今却被科汗淮周旋戏弄,更是心有戚戚,暗想:“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于而立之年自创‘潮汐流’,随意改变经脉,意气双修?又有谁能在短短十余年感应天地之道,以气动雷,驾御‘龙水刀’?所幸龙牙侯象陛下一般淡泊无求,如若稍有野心,以其领袖群伦的无双智计,那可真要比烛龙、烈碧光晟难对付得多了。”
雷声不断,水龙狂舞,转眼间,两人又已激斗了百余合。
天吴越斗越是惊怒,虽然早知科汗淮遇强则强,修为深不可测,却想不到以自己八极之躯,汲取了烛龙等人众多真元,仍难以压制其势。当年蜃楼城一战,功败垂成,让他逆转颓势,杀得自己招架不得,从容突围而去,难道今日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又要重演此幕么?
方一分神,气浪澎湃,水龙迎头怒舞,“轰!”古兕瑰光斩震飞开来,水浪如狂飙劈入,护体气罩登时迸裂。“吃”地一声轻响,面门一疼,寒风扑鼻,黑木面具竟瞬间劈裂,迎风炸散开来。
众人齐声惊呼。月光疏淡,惨白地照着他的脸庞,额头上一道淡淡的血痕,沿着鼻梁,直抵人中。脸颊血肉模糊,紫红金碧,到处都是化脓恶疮,前额、颧骨、双耳,分别长着七个小头,眼珠转动,尽带狞笑,瞧来说不出地丑恶凶怖。
科汗淮微微一怔,似是也没料到这一刀劈入,竟能将他的面具震裂,摇了摇头,淡淡道:“当年玉面郎君,称羡北海,又何苦为了虚名权柄,如此作践自己?”
天吴恼羞悲怒,杀机大作,狂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科汗淮,你道天下人都象你,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抛家弃族,连命也不要了么?”募地翻身飞转,周身绚光怒爆。
众人呼吸一窒,仿佛被狂潮推送,身不由己地踉跄后退。陆吾脱口喝道:“龙牙侯小心,他要变作八极虎身了!”
话音未落,天吴凌空咆哮,赫然已化作一只八头巨虎似的庞然怪物。遍体白纹,惟有背脊上有一片青黄绒毛,八个人形头颅疤痕遍布,不住地转动狞笑,碧眼幽然如鬼火,凶光闪耀。
蚩尤大凛,他虽从拓拔野、陆吾等人口中听说了天吴八头兽身的模样,亲眼目睹,仍觉得说不出的厌惧震撼。五族众女更是惊呼尖叫,纷纷朝后奔退。
天吴昂首睥睨,喉中不断发出隆隆怪吼,似哭似笑,凶怖狂暴,忽然狂飙似地猛扑而下,八条五彩斑斓的虎尾卷引飓风,挥舞横扫,霎时间冲过滚滚水龙,四只硕大尖利的虎爪朝着科汗淮当头拍下。
※※※
魔乐汹汹,众鬼兵呼号围冲,那阴阳双蛇亦抛开拓拔野,咆哮飞腾,双双朝青帝元神扑去。
拓拔野翻身骑上乘黄,势如急电,喝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腹内定海神珠逆旋急转,五行相生相克,环绕着天元逆刃,掀卷起一道五彩眩目的滚滚光浪,轰然劈入双蟒之间。
他的“极光电火刀”与青帝的极光气刀都源于北海,异曲同工,却又融合了“五行谱”、“回光诀”、“潮汐流”三大神功,加上五德之身、天元逆刃、定海神珠……威力可谓惊天动地。真气之强猛虽略逊青帝,但凌厉变化,犹有过之。
这一刀劈出,气浪迸炸,鳞甲纷飞。阴阳双蛇怪吼抛弹,竟被齐齐震退开来。拓拔野右臂亦酥麻阵阵,纵声长啸,刀光狂卷,数十名尸兵方甫接近,立时被扫得炸裂飞扬,粉身碎骨。
乘黄怪嘶,直冲而下。
阴阳双蛇暴怒狂吼,穿舞交缠,巨尾挟卷狂飙,左右猛击。拓拔野抱紧纤纤,刀浪怒转,划过道道绚丽光弧,施展“天元诀”,将蛇尾连续震开;乘隙凌空抛出炼妖壶,涡旋逆转,登时将缚南仙与青帝元神闪电似的收入其中。
“哐当!”蛇尾横扫在炼妖壶上,彩光晃荡,神壶冲天飞起。
拓拔野骑着乘黄破空尾追,天元逆刃裹卷极光电火刀,光弧飞转,凌厉刚烈,有如雷霆咆哮,大河卷泻。
气浪交织,方圆数十丈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绚丽光球,螺旋飞舞,受其所激,冰湖狂涛怒涌,喧腾如沸,众尸兵不断地被迸炸掀飞,怪叫凄厉,饶是那阴阳双蛇凶悍绝伦,一时也莫能奈何,惟有咆哮腾舞,游离在外。
乌丝兰玛嫣然笑道:“好一个旷古绝今的‘天元极光刀’!难怪当日穷山之下,阳极真神竟会被你碎尸万段。只可惜拓拔太子纵有通天之能,也无回天之力,杀得了仇人,却救不回至爱。”
说到最后一句,左手忽如兰花徐放,掌心赫然有一绺如火的秀发,柔声道:“龙女生于北海,死于北海,也算是魂归故里,永得安息了。”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如雷贯顶,呼吸瞬间窒堵。几在同时,绚光刺目,情镜又朝他当头照到,魔乐喧阗,幻象乱舞,周遭四处,都是雨师妾似悲似喜的温柔眼波;耳畔心间,尽是她沙哑柔媚的声声呼唤……
“呜——嗷!”当是时,双蟒咆哮甩尾,从两侧轰隆夹击,极光气浪登时迸裂,拓拔野眼前昏黑,和纤纤、乘黄一齐朝后翻飞,肝肠寸绞,疼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脑中却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声音:“她死了!雨师姐姐她……死了!”
忽听炼妖壶内传来青帝的一声大喝:“小子,意守丹田,摒绝幻象,不要受这妖女蛊惑!”神智陡然一震,幡然醒悟:“是了!雨师姐姐中了‘弹指红颜老’,若真毒发身亡,头发又岂会如此火红?”
一念及此,眼前万象登消,只听怪吼凄厉,那黑白两条巨蛇团团盘旋,已将他二人与炼妖壶缠困其中,穿梭收紧,光波气浪四面澎湃狂涌,呼吸一窒,周身如被无形气绳所缚,勒得五脏六腑都挤到一处,几欲爆裂。
纤纤更是被压得俏脸涨红,舌尖微吐,眼见便要不醒人事,拓拔野大凛,凝神聚气,急旋定海珠,蓦地一声大喝,五行真气绕体逆旋喷涌,硬生生将双蟒气浪朝外震退几分,借此空隙,夹骑乘黄破冲而起,直没炼妖壶中。
方一冲入壶口,立即朝后抛出两仪钟,急念法诀,叱道:“大!”神钟碧光鼓舞,瞬间变大十倍,逆向飞转,堪堪将炼妖壶口紧紧封住。
“当!当!”连声,双蟒巨尾猛撞在钟壁上,嗡嗡狂震。压力骤消,纤纤“啊”地一声,脸红如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稍定。
拓拔野却不敢有片刻怠慢,一边火目凝神,隔物眺望壶外情景,一边聚气双掌,利用定海珠神力,御使着炼妖壶飞旋转动,在双蛇与惊涛骇浪之间回转闪避。两大神器结合一起,隔绝阴阳,固若金汤。即便偶被撞中,除了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之外,倒也无甚大碍。
低头望去,壶中悬浮着数以千计的气泡,赤红、橙黄、翠绿、银白、乌黑……五色缤纷,彩光流离。每个气泡中都抱膝蜷缩了一个胚胎似的怪物,想来是尚未炼化的五族的妖灵。气泡飞旋飘摇,错落相撞,交相辉映,闪耀出千万道绚丽诡异的光芒。
缚南仙盘腿悬浮于神壶中央,正自闭目调息。青帝元神如一团幽幽碧火,跳跃不定,时而聚合成人头形状,时而又震散如青烟,缭绕飞扬,偶一撞中妖灵,立即将其震荡飞散。
拓拔野心中一酸,知道灵感仰魂魄此番受损极重,一旦离开这炼妖壶,只怕立时便要灰飞湮灭。虽仍难接受他是自己生父,但想到木族有史以来威名最著的两大青帝,纵横天下,四海畏服,最终却都如孤魂野鬼,难得善终,不由一阵锥心彻骨地悲凉难过。
青帝却似毫无恐惧、骇恼之意,嘿然道:“祸福相倚,天命难测。相隔五载,寡人居然又回到了这炼妖壶中。谁能想到当年困我之器,今日竟成了护我之物?就连和我几番交手的对头小子,也成了寡人之子!”说到最后一句,放声大笑,碧魄如烛火飘摇。
他一生孤高桀骜,我行我素,对于所谓“命运”、“天意”素来嗤之以鼻,凡世人说不可为者,偏要逆天而为之。空桑化羽之后,生无可恋,更加愤世嫉俗。这一夜之间,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性命垂危,却平得一子,心中百感交叠,狂妄乖戾的性子不知不觉间也大为转变。
缚南仙“呸”了一声,睁开眼睛,咬牙切齿道:“贼老天有什么好?害得我母子失散二十年,一出来偏又遇到这小贱人!天儿,打开壶口,我要出去将她千刀万剐!”她被翻天印撞断奇经八脉,伤势极重,怒气上冲,脸色登时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
纤纤道:“娘,你是如何认得那老贱人的?她又是怎么抢走拓拔……太子的?”她对水圣女素无好感,得知她曾将父亲封印为窫窳,更是厌恨入骨,听闻缚南仙动辄斥之为“贱人”,大感同仇敌忾。
缚南仙秀眉一扬,想要说什么,瞥见旁侧的青帝魂魄,忽然又是一阵羞怒悲楚,摇了摇头,冷冷道:“说来话长。等出了这里,杀了那贱人消恨,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拓拔野见她神色有异,想起乌丝兰玛适才话语,心中疑窦暗起,略一踌躇,忍不住问道:“娘,水圣女刚才那句‘难不成你先瞧见,他便成了你的孩子了’究竟什么意思?难道……”
缚南仙大怒,厉声道:“臭小子,她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你便当真了?你娘的话倒没见你这般仔细!”从怀中抓出半枝铜锁,掷到拓拔野手中,道:“这是你爹的‘七星日月锁’,天下就此一枚,你自己比对比对,瞧瞧我有没有骗你!”
拓拔野凝神端看,那铜锁绿绣斑斑,形如并蒂奇花,左面的花朵圆如红日,右面的花蕾弯如银月,七片铜叶则排列如北斗,颇为古朴精美,只是下方的锁扣已被利器削断,不复可用。
灵感仰淡淡道:“她说得不错,这是太古东方青帝所传之物,又叫‘花信锁’。那年春天,冰雪初融,我到天帝山找神农比剑。没寻到他,便在冰川上自斟自饮,大醉了一场。醒来时正值半夜,雪山上下大雾弥漫,五步之外,什么也瞧不真切,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冰山传来阵阵动响,我只道是神农藏在那里,不肯与我斗剑,焦躁恼怒,循声径自闯入那冰洞之中……”
纤纤想起当日和拓拔野躲避翻天印,藏身冰洞的情景,脱口道:“是了,那定是娘被囚困之地。”
灵感仰道:“不错。只是天帝山素来是神帝禁苑,除了我之外,也只有那流沙妖女敢肆意出入,又有谁能想到神农竟会将九天翼龙封囚在雪山冰洞之中?洞内阴冷黑暗,走了几步,依稀瞧见前方数丈外,放了两个青铜酒壶,洞内传来一阵笑声,说:‘你总算来啦!这次我不和你比剑,只和你比胆。这里有两壶花酿,其中一壶我下了剧毒,由你先挑,谁喝了之后不死,谁便赢了,如何?’
“当时我宿醉初醒,头疼欲裂,一心要与他斗个高下,那声音明明清脆悦耳,宛如女音,却稀里糊涂地毫无察觉,二话不说,凌空抓起一个酒壶,仰头直灌。刚喝了几口,便觉喉咙热辣如烧,五脏六腑也象被火焰烧着一般,头顶更如焦雷并奏,昏昏沉沉……”
纤纤微微一笑,心道:“是了,娘定是在两壶酒中都下了剧毒。她等的是神农,你找的也是神农,却偏偏自行撞上门来,说来说去,都是那神农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