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鹿死谁手

灵感仰道:“我又惊又怒,神智反倒醒了几分,只道是那流沙妖女为了帮神农,故意设下陷阱害我,于是一边聚气逼毒,一边抛开酒壶,说:‘我已经喝了,你怎地还不喝?’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果然多了一个女子,拍手笑道:‘傻瓜,这两壶酒乃‘归墟蓝田花’所酿,蜜酒入腑脏,血气如岩浆,任你真气再强,这次也得乖乖认输啦。’”

“归墟蓝田花?”拓拔野微微一愕,想起《百草注》中记载了东海之外有无底大壑,是四海汪洋最终注入之处,名曰“归墟”。

壑中有座岛屿叫做“甘山”,其土蓝如海,故而又名“蓝田”,岛上有一种温润如玉的奇花,相传每年春天来临之际,花粉随风飘荡,所到之处,草木葱茏,百兽交媾,是天下第一催情之物。

当年皮母地丘,他曾饱受“海誓山盟”之苦,深知春毒淫药与普通毒药截然不同,越是运气强逼,血脉贲张,发作得越是猛烈,除了交合,几乎无药可解。

三百年来,缚南仙日思夜想打败神农,一雪前耻,在酒中下此催情春毒,多半是料定武功也罢,毒药也好,全都奈何不得神农,惟有此物,即便神农也克制不得。灵感仰虽然神功盖世,误服此毒,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果听青帝道:“我越是运气逼毒,春毒运行越快。周身火热,口干舌燥,却想不出究竟中了什么奇毒,盛怒之下,蓦然出手将她制住,抓起那另一壶花酒,朝她喉中尽数灌入。心想,她既同中此毒,终得祭以解药……”

缚南仙俏脸晕红,叫道:“别再说了!”

纤纤忍俊不禁,脸上也是一阵如火烧烫,已猜到后来发生之事。眼波忍不住朝拓拔野瞟去,心想:“原来他的身世竟是如此由来。”

青帝又道:“抓住她的胳膊,情火如焚,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作了什么,等到醒来之时,才知大错业已铸成。她瞧见我的脸容,大吃一惊,跳起身,厉声喝问我究竟是谁。我见她并非流沙妖女,亦大感惊讶……”

缚南仙又羞又怒,不住地喝道:“你还说!你还说!”

青帝殊不理会,续道:“她听说我是当世青帝,更是怒火勃发,突然便施以辣手。激战中,我腰间的七星日月锁被她的龙翼九刀劈断,掉落在地。若换了平时,我多半早已雷霆震怒,但那时心中有愧,只想速速逃离。从此离开天帝山,再也不曾回去。想不到……想不到上天竟如此戏弄寡人,让她就此诞下一子,又让你我三人失散至今……”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剧震,神壶乱转,气泡纷飞,纤纤失声惊叫,险些从乘黄背上摔了下来。

拓拔野亦双臂剧震,朝后踉跄飞跌数步,心下大凛,凝神朝壶外探看,但见双蟒飞腾,巨尾雷霆猛击,黑白光浪螺旋怒舞,越转越快,仿佛太极光轮,其势之猛,竟丝毫不亚于翻天神印。刹那之间便连撞了壶身不下十次,震得众人金星四舞,骨骸欲散。

广成子也已跌出湖面,脸色惨白,盘膝坐在冰峰上,十指捏诀,口中念念有辞,御使着石印当空飞旋。

绚光如虹彩斜射,和乌丝兰玛的月母镜光纵横交织,笼罩着炼妖壶,又与双蟒的阴阳双气交相融合、激撞,时而姹紫嫣红,时而深碧浅绿,变幻出五光十色的奇丽气浪。

炼妖壶内隆隆剧震,四周妖灵接连不断地炸裂开来,激荡起流丽万端的急流气浪,仿佛巨大的漩涡,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猛,四人沉浮卷溺,飞甩跌宕,被万千巨力不断地拉绞、挤压,翻江倒海,难受已极。

纤纤身下陡空,被狂流卷起,朝着壶壁当头撞去,还不等惊叫出声,手腕忽地一紧,已被拓拔野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耳根一阵烧烫,想要奋力挣扎,熟悉好闻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浑身登时酥软如绵,泪水竟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所幸拓拔野凝神扫望壶外,未曾察觉,她飞快地擦去泪水,又听青帝“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些妖魔小丑,竟想用阴阳五行之气来炼化我们。宁疯子的‘五色烟华’炼烧陶器便也罢了,用来对付寡人,嘿嘿。”

话音未落,那团魂识碧光突然横空怒舞,闪电似的没入纤纤玄窍,她失声低呼,又惊又怒,颤声叫道:“你……你想干吗?快出来!”丹田陡涨,真气爆涌,登时将拓拔野震退开来。

缚南仙大怒,喝道:“老混蛋,滚出来!要抢寄体,自己到外面找去!”飞身冲掠,手掌陡然按住纤纤气海,方欲将青帝迫出,却被拓拔野陡然扣住手腕,叫道:“娘,陛下此计大妙!要想破除他们的阴阳五行阵,就必以牙还牙,针锋相对!”

缚南仙一凛,已明其意。

纤纤腹内传来青帝的哈哈大笑声:“知父莫如子。西陵公主,且让寡人替你打通奇经八脉!”经脉突然灼烧如裂,“啊”地一声,疼得香汗淋漓尽出,双足却径自凌空抄踏,不听使唤地冲入两仪钟,急速盘旋。

拓拔野高声道:“妹子放心,青帝陛下绝不会伤你分毫!”亦旋身冲入钟内,取出十二时盘,绚光四射,投映在钟壁上。被壶外的阴阳五行气浪所激,铜钟内壁早已绿光充盈,太古蛇篆、男女裸图尽皆灼灼闪耀。

纤纤虽然自小刁蛮任性、胆大包天,却终究是个未经云雨的单纯少女,见那男女裸像水波似的浮映虚空,宛如在盘腿交媾,登时羞得双颊如醉,想起刚才青帝所说的荒唐往事,更是浑身滚烫,闭眼怒道:“什么淫邪妖物,快拿开!”

奈何身不由己,双腿自行盘起,飞旋着坐在拓拔野腿上,一颗心更是嘭嘭狂跳,直欲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羞是恼是喜是怕。

从睫毛间偷偷望去,他那俊俏如玉的脸容只在咫尺之外,肌肤相贴,鼻息互闻……这景象多么象……多么象在梦中呵,如果她睁开双眼,会不会又孤孤单单地醒于满床的月光中呢?

从那日在天帝苑与他重逢的那时起,每一日、每一刻,便恍恍惚惚,飘渺不定。而此刻,两两盘旋,绚光四耀,她更仿佛眩晕似的沉溺入一个虚幻而不真实的梦里。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她又多么希望永不醒来呵。

但当她瞥见他颈前悬挂的泪珠坠子,心中陡一收缩,又象被尖刀猛烈刺痛,不知为何,郁积了许久的委屈、恼恨、伤心、苦楚这一刹那突然全都如山洪决堤、火山迸爆,泪水汹汹涌出,颤声哭道:“放开我!放开我!臭乌贼,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犁花带雨,哽咽难言。

拓拔野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抱住。手掌贴着她颤抖的后背,想要劝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青帝对姑射仙子素极偏私怜爱,此时虽已相信拓拔野必是己子,见此情状,仍忍不住大为着恼,嘿然冷笑,传音道:“小子,你倒是处处留情,风流成性。姑射因为你,已自行辞去圣女之位,云游四海,杳无踪影。哼哼,若今日是她在此,又何必借这丫头之身,两仪双修!”

拓拔野一震,眼前闪过她的盈盈泪眼、淡淡笑靥,仿佛又听见她说:“吞下这颗鲛珠,你便会想起所有之事。而那些前生的旧事,你就忘了吧。你我之间,纵然真有三生之约,也注定是缘深份浅,如日月相隔……”心中又是一阵如绞剧痛。

当日雷震峡中,情景仿佛,也是误入陷阱,也是青帝附体,他与她也是这般盘旋齐眉,两两相对……是以当青帝附入纤纤体内时,他便立时猜透其意。

两仪钟与其他神器最大之不同,在于它必须由一男一女,合力驱动阴阳五行之气,才能转换八极,瞬间移位。眼下此地虽非大荒八极,无法瞬间脱逃,但青帝、缚南仙双双重伤,要想破除敌阵,惟有借助神钟之力,故伎重施。

青帝淡淡道:“西陵公主,眼下天帝山上,五帝比剑会盟,有妖女正化作你的模样,蛊惑人心,暗图不轨,你若想尽快脱身,拆穿奸谋,就老老实实地放松经脉,循环阴阳两气……”

两人闻言大凛,待要相问,一股巨力突地从纤纤双手传来,将他们陡然震分开来。纤纤只觉丹田内真气如狂潮鼓涌,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亦如春河冰裂、岩浆澎湃,席卷起强沛的滚滚气浪,透过双掌,汹汹不绝地冲入拓拔野体内。

拓拔野早有所备,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双掌向上,与她双手紧紧相帖,越转越快,阴阳两气在体内、体外循环绕舞,犹如春蚕织茧,随之越来越密,渐渐只看得见一团绚光,滚滚流转。

包裹其中,肢体相缠,神魂相交,纤纤芳心狂跳,双颊醺然如醉,一阵阵从未有过的剧烈震颤从任督二脉直贯头顶,那感觉说不出的舒畅欢悦。

钟内五彩流离,霞光大盛,眼前一花,仿佛与他同悬浩瀚宇宙,四周星辰流舞,天风呼啸……

她呼吸窒堵,泪水倏然滑落,凝挂在幻梦般微笑的嘴角。在这浩瀚无边、瑰丽莫测的世界里,只有星汉,只有风,只有他与她,只有那无始无终、无穷无尽、却又仿佛停止了的时间……

恍惚中,只听虚无飘渺处传来青帝的声音,嗡嗡说道:“小子,出此神壶,也不知寡人元魂安在?这些妖鬼苦心积虑,设下重重陷阱,就是要我说出‘种神大法’,嘿嘿,老子岂能让他们如意?你听好了,‘种神大法’第一要诀,便是‘物我合一,神游天外,随风花信,遍处可栽……’”

※※※

狂风怒舞,气浪如炸,霎时间,天吴虎爪已拍至头顶。

科汗淮下意识地旋身下冲,断浪刀朝上反撩,水龙卷舞,蜿蜒飞转,眼见便要与那虎爪相撞,天吴虎爪突然一收,纵声怪吼,当空绚光怒转,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涡旋,气浪强猛,将水龙瞬间倒卷吸入。

“轰!”冰地迸裂,须发倒舞,科汗淮收势不住,顿时连同那“龙水刀”旋身拔起,一齐往气旋中心冲去。

“八极大法!”群雄大骇,陆吾等人更是惊呼失声,天吴终于使出了这天下第一妖法。

单狐城中,他便曾出此怪招,险些将石夷真元尽数吞夺。此刻两人相距更近,科汗淮又已倾尽全力,想要收势全身而退,断无可能!

“嘭嘭”连声,水浪喷涌,沿着那气旋四周剧烈冲天甩射,科汗淮右肩齐肩没入,半身悬空,绚光滚滚,只觉呼吸窒堵,周身真气随着那水龙狂涌,滔滔泻入天吴丹田,惊骇之意一闪而过,蓦地凝神聚念,意如日月高悬。

天吴哈哈狂笑,霓光怒爆,那涡旋气流越来越猛,四周冰石翻滚,接连不断地拔地破空,螺旋冲来,百丈外的十几个龙族战士被那狂风所卷,亦踉跄前跌,若不是被后方群雄及时拽住,亦随之腾空卷入其中。

蚩尤惊怒交迸,待要冲上前去解困,却被晏紫苏紧紧拉住,低声道:“呆子,五帝比剑,生死自负。若有旁人干涉,不但被救的一方完败,解救的人也从此被逐出五族,永不能返回大荒。但你放心,真到紧要关头,西陵公主和西王母自会设法相救。”

他转头望去,西王母脸色惨白,双拳紧攥,象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此时此刻,竟连这素来镇定睿智的大荒第一圣女也似束手无策。而纤纤站在数丈外,满脸惊骇,咬唇不语,更是六神无主。

蚩尤蓦一咬牙,挣脱晏紫苏,喝道:“科大侠对我恩重如山,岂能见死不救?我本就是五族弃民,大不了带了苗民回荒外便是!”

正欲冲身上前,忽听“轰”地一声,科汗淮竟陡然挥出左掌,气刀结结实实地怒撞在天吴虎身左肋。

天吴吃痛狂吼,涡旋陡消,四只虎爪雷霆猛拍而下,重重扫在他肩头,登时将他打得飞旋怒转,鲜血狂喷,一头撞飞到数十丈外。

气刀既消,水龙狂舞,倏然冲天消敛,远处云层滚滚,水柱应声坍塌直落天池。奇变陡生,众人哗然惊呼,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科汗淮又何以能在真气汹汹外泻、周身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突然聚气左掌,反攻脱身?

惟有白帝、应龙、祝融隐隐猜出大概。科汗淮自创潮汐流,能随意变换经脉路线,方才生死关头,必是集聚意念,骤然改变经络,将真气送入左手,趁着天吴不备,攻袭其兽身空门。

可惜真气狂泻不止,刹那间所能外调的终究不多,否则这一掌劈出,谁胜谁负,可真难预料了。

天吴狂怒暴吼,蓦地腾空飞跃,八尾飞甩,八爪齐扬,朝着侧卧在地的科汗淮猛扑而去。

蚩尤怒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破空冲起,苗刀狂飙电舞,凌空怒斩,“嘭!”斜地里撞中他的虎爪,登时将他硬生生朝北推移了数丈,其虎尾气浪堪堪擦着科汗淮扫过,劈砸在冰地上,登时掀炸起一个丈余宽的深坑。

几在同时,白帝高声道:“胜负已分,水伯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影飞闪,与烈炎、六侯爷等人齐齐掠出,抄身抱起科汗淮,飞回阵中。

龙族群雄惊魂少定,纷纷破口大骂。

眼见科汗淮伤势虽重,却并无性命之虞,西王母如释重负,狂风吹来,背上一阵飕飕凉意,这才发觉周身已被冷汗浸透,直如虚脱了一般。这一场生死激战,竟比她亲身所历还要紧张恐惧。

龙牙侯正直侠义,在水族中亦颇有人望,适才见他竟能以“断浪气旋斩”遥遥御使“龙水刀”,更使得水族群雄心折敬服,是以天吴虽然将其击败,水族阵中也只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欢呼和掌声。

白帝道:“这一战是水伯胜了。五帝比剑,惟有最强者才能登临神帝之位。龙族已败,还有哪一族的帝尊愿向水伯挑战?”

话音未落,蚩尤斜握苗刀,昂然傲立,冷冷道:“苗帝乔蚩尤,与天吴老贼势不两立。今夜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众人哗然,精神大振。

这两人一个苦修数十年,终得八极之身,一个因缘际会,窥悟三天子心法,彼此之间偏偏又是夙仇死恨,这一场大战,可谓针尖对麦芒,亦是群雄此次至为关注的比剑对决。

天吴哈哈大笑,绚光闪耀,倏然还原人形,环顾众人,一字字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正好为我二人作个明证,乔蚩尤若打败我,蜃楼城连同本真丹,完壁奉上,天吴项上这八颗头颅更随时候取;他若被我打败,就得交出三天子心法,永世为奴。”

群雄轰然,晏紫苏心中更是嗵嗵狂跳,紧张得几欲窒息。适才目睹天吴的狂暴凶威,后悔之意更是越来越甚。但她知道,此时无论自己如何劝说,蚩尤也决不会再罢手了。生死胜败,只能交与上天定夺。

蓦的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平复心情,心中却是一阵如割的恐惧酸楚,泪水莫名涌上眼眶。

她从不相信神魔,只相信自己。但此时,默立苍穹之下,人群之中,竟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害怕与敬畏,低头合掌,凝神在心中默默地诵祷了几遍:“上苍,只要你能保得他平安,让我们白头到老,就算是永生永世得不到本真丹,就算我死后魂魄烟消云散,我也心甘情愿。”

忽听“轰”的一声,她周身一颤,众人惊呼迭起,呐喊如潮,对战已经开始。屏住呼吸,徐徐睁开双眼,却看见喧沸的人海中,纤纤正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波中说不清是悲怜、痛楚,还是凄伤。

晏紫苏心中倏然抽紧,觉得那眼神好生熟悉!

还不等细想,又听“轰轰”连声,众人齐声惊呼,她急忙转头望去,但见半空中人影交错,碧光纵横,与绚光刀浪接连相撞,势如奔雷,激窜起眩目无比的霞光气浪,合着四周的呐喊呼喝声,当真如流星撞地,山岳崩倾。

她心中突突剧跳,顿时将纤纤抛在了脑后,一边屏息观望,一边不住地默默祷告,将五族四海的神灵尽数请遍。

五族群雄中不少都见过蚩尤打斗,素知他真气狂猛霸烈,生生不息,刀势大开大合,相化无已,乃是至为纯正的“长生神木刀诀”,但今日再见,眼前一亮,俱是说不出的震撼讶异。

他每一刀劈出,分明还是神木刀法,但往往又似是而非,仿佛暗藏了各族武学的数十种变化,时而刚正凌厉如金族,时而狂霸凶猛如火族,时而又圆转变幻如水族……其境界之深远莫测,比之从前,竟似已判若两人。

却不知蚩尤修行《五行谱》亦有五年之久,虽不象拓拔野身具五德,尽悟五行之妙,但耳濡目染,也融合了其他各族不少绝学,只是转圜之间尚不能恣意随心,总象是隔了一层。

自修得“三天子心法”后,触类旁通,加之按时辰变化修奇经八脉,随日月之光炼阴阳两炁,不知不觉中又尽悟八穴真气循环融合之法。虽非五德之身,体内却吸纳了极为磅礴强沛的五行真气,一旦掌握了随心变换五行真气的奥秘,其威力之强猛,自远非当日可比。

局外人如何惊讶,都及不上天吴,激斗不过数十合,他心中之震骇已远远超过适才与科汗淮的对决。这小子所学博杂倒也罢了,最为古怪的,是他体内真气的循行变化。

天吴虽已修得八极之身,可以强行吸纳他人真元,但此法最为艰难的,并不在如何吞纳真气,而在于如何“消化”与调用。吞纳的五行真气蕴藏在气海与奇经八脉中,所能真正“吸收”,化为己用的,不过十之一二,其它的不消数日,便会慢慢逸失殆尽。

换了旁人,不是五德之身,若想同时调转两种以上的真气,势必相克相冲,自伤经脉,他苦修多年,亦只能同时并举两属真气。而蚩尤却能在五行之间穿梭回转,随心如意,更奇妙的是,其阴维脉此刻竟似乎正随着真气走向,在不断地细微变化,自行调整!

倘若能夺得三天子心法,洞悉此中奥秘,纵然神农重生,伏羲再世,自己又有何惧!

一念及此,天吴更是心焚如火,聚气全力猛攻,恨不能立时勒住蚩尤的脖子,逼着他一字一句地吐将出来。

绚光爆卷,气浪迸飞,蚩尤连接了数十刀,虎口微微酥麻,嘴角冷笑,忖道:“当日金神与这厮相斗时,攻的便是他左肋,适才科大侠攻的又是他的左肋,可见他空门漏洞,便在此处。”想起那日与延维之战,心中一动,已然有了主意。

当下纵声大喝,苗刀怒舞,猛劈在古兕瑰光斩上,身子一晃,假意把握不住刀柄,翻身踉跄后跌,露出空门要穴。

天吴大喜,身如鬼魅,左手闪电似的化爪拍入,气旋飞转,“砰”地猛击在他“期门穴”上,岂料手臂剧震,非但没能将他真气吸入,自己体内真气反倒倏然破掌而出,汹汹冲泻,惊怒交迸。

原来蚩尤早有所备,翻身之际已将周身真气转往阴维脉,沉潜期门,气旋怒转,八极豁然贯通,连成一个狂猛无比的涡旋。

此刻正值午夜,是阴维脉真气最盛之时,天吴掌心气旋虽也极之强猛,但比起当下八极之门的“期门穴”,仍不免稍逊半分,是以这一掌拍入,不啻于自投罗网,待要挣脱已然不及。

蚩尤一击得手,更不迟疑,喝道:“狗贼,受死吧!”左手掌刀翻转,朝他左肋猛劈而下。

天吴大吼一声,奋力侧身回转。蚩尤手掌恰好拍在他“日月穴”上,掌心一沉,只觉突然冲入一个急速飞转的气旋之中,真气滔滔外泻,心中大凛,又是懊恼又是滑稽:自己竟犯了同他一样的错误!

仓促间不及多想,挥刀疾扫,直劈其面门,“当”的一声,又与天吴的古兕瑰光斩相交。顷刻间光浪滚滚,两两相连,真气在彼此体内汹汹回转,僵持不下,谁也不能动弹分毫。

※※※

明月高悬,雪山寂寂。几只龙鹫沿着山岭冰川起伏飞翔,将近沉龙谷时,突然尖啼着冲天高飞,盘旋不敢下。

遥遥俯瞰,谷内霞光流舞,吞吐明暗。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气罩封压其间,更显光怪陆离。虽听不见任何声响,却明晰可见一团团光波回旋震荡,所及之处,雪山、冰瀑、姿态万千的冰塔、冰棱、冰蘑菇……无不粉碎崩塌。或破空飞舞,或汹汹冲泻入冰湖之中。

震源自峡谷中央,一个绚丽难言的刺目光球急速飞旋,光弧四卷。

周遭气浪迸涌,一黑一白两条巨蟒绕舞飞腾,凶狂咆哮,不断地喷吐出熊熊烈焰;上方是一个逆向旋转的五色巨石,一个白衣人盘坐其上,衣发倒舞,弹指捏诀;下方冰湖惊涛如沸,万千惨白僵鬼周身银丝缭绕,纵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那团眩目光球重重缠住,朝下拖曳。

那光球越转越快,“轰”,双蟒所喷射的赤火碧焰激撞其上,窜起数百道五彩斑斓的蛇状光浪,山谷上空的无形气罩陡然一鼓,荡漾开几圈浅浅的彩晕弧线,朝着湛蓝的夜空扩散开来。

那盘旋着的几只龙鹫避之不及,登时尖声惨啼,笔直疾坠而下,刹那间又象被波浪接连推抛,破空跌宕飞舞,血肉迸射,碎羽缤纷。

乌丝兰玛心中一凛,抬头望着那悠扬飞旋的鸟羽,妙目微眯,不安益重。此地的光芒、响动虽然无法传出,但波震却无法完全隔绝,以五族帝神的修为,久而久之,必能察觉。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有人赶到,不仅前功尽弃,更有全盘皆输之虞。

原以为青帝、缚龙神双双重伤,只余下拓拔野一人,合阴阳双蛇、翻天印、月母镜之威力,必可形成极之强猛的太极五行气旋,将炼妖壶内的四人熔烧炼化,变成阴阳二炁。

不想那小子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依仗着两仪钟和五德之身,逆旋五行太极,气浪相撞,势成对峙。任凭双蟒如何狂怒喷火,奋力绞杀,炼妖壶亦坚如磐石,纹丝不裂。

势已至此,惟有倾尽全力,一决生死!乌丝兰玛思绪急转,蓦一咬牙,凌空翩然而下,柔声道:“当日昆仑蟠桃会上,拓拔太子只身独斗幽天鬼帝、五大冥王,绝世风姿,让人好生景仰。今宵良辰美景,故人相会,何妨再让我一睹太子风采?”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

淳于昱坐在浮冰上,仰头吹奏巴乌,声音突转尖利,鼓声随之骤变,急促如狂风暴雨,而编钟声、号角声、丝琴声亦纷纷高转昂扬,极尽阴寒凄厉,听来让人毛孔悚然。

五个身着红、绿、白、黑、黄各色衣裳、头戴青铜面具的鬼王纵声呼啸,从冰湖中冲天跃起。

接着万鬼齐哭,无数尸兵纷纷破浪冲起,随着那五大鬼王,推掌于前人后背,次第相连,排成五行长蛇阵,朝着炼妖壶壁的五个小球冲去。

“嘭嘭”连声,五大鬼王双掌齐齐抵在那个小球上,身子一震,那玉石葫芦瞬间鼓起一团巨大的白色炽光,冲击波似的朝外滚滚迸爆,五色光焰轰然鼓舞,万千尸兵周身剧颤,眼白翻动,最末的数百人登时炸散抛飞,呜呜凄嚎。遥遥望去,就象五条颜色各异的长龙在空中猛烈摇摆,云霞翻腾。

阴阳双蟒咆哮飞转,陡然逆旋收紧,仿佛两道铁箍,将五行鬼军牢牢缠缚,气浪滚滚,透过那五行长龙阵汹涌不绝地冲入炼妖壶中。广成子更不迟疑,蓦地念诀低喝,翻天印陡然涨大数倍,怒转疾沉。

轰隆连震,被四面与上方的重重巨力反向激撞,炼妖壶飞旋速度顿时大减,火浪刺目飞甩,离心拖曳。

气浪怒爆,绚光霞芒冲天乱舞,那剧震之声直如万千雷霆交相迭撞,震得乌丝兰玛心中怦怦狂跳,妙目瞬也不瞬地紧盯着神壶,竟是从未有过地紧张。

二十余年的艰辛筹谋,呕心沥血,忍辱负重,紧要关头,绝不容得有半点闪失。哪怕波震远及天帝峰,只要能在五族群雄赶来之前,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拔去,便算是大功告成!

当是时,忽听“轰轰”狂震,那炼妖壶竟突然反向疾旋,阴阳双蛇、五行龙阵猝不及防,收势不住,登时顺着神壶怒转冲入,霎时间绚光倒涌,漫天气浪陡然收缩,就连那翻天印也如磁石附铁,随着神壶疾速飞旋。

乌丝兰玛又惊又喜,只道在己方重重重压之下,拓拔野终于不支崩溃,念头未已,呼吸一窒,脚下陡空,一股强猛无匹的涡旋气流突然将她兜头拽起,朝着炼妖壶口急吸而去。

几在同时,只听惨呼迭起,五大鬼王迎头猛撞在壶壁上,周身剧颤,光芒闪耀,满脸惊骇恐惧,气浪自双掌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五个小球中。

后方万千尸兵亦嘶声惨叫,接连贴身相撞,筛糠似的簌簌乱抖,那情景瞧来说不出的滑稽诡异。

她心下大凛,下意识地翻身聚气,抄手抓住旁侧的一个僵鬼,正想借力冲出,突觉掌心一紧,丹田内真气如怒海狂涌,轰然冲泻而出。

“摄神御鬼大法!”霎时间惊得寒毛尽乍,奋力挣扎,手掌却生了根似的紧紧吸附在那尸兵肩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体内真气透过僵鬼,朝炼妖壶中滔滔奔泄。

眼角扫处,太极双蟒悲吼飞腾,巨身交缠,被神壶绞得团团飞转。

广成子亦不能幸免,伏身紧贴于翻天印上,脸色惨白,一道道气光穿过双掌,冲泻不绝。

炼妖壶虽可炼化魂魄,威力无穷,但其效力仅限于壶内。此时壶口被两仪钟所封,内外阴阳隔绝,又怎会发生如此咄咄怪事,竟将众人真元隔着壶壁,汹汹吞吸?饶是水圣女机狡黠慧,亦猜不出半点端的。

正自惊疑骇怒,又听广成子蓦地一声大喝,“嘭!”翻天印凌空飞转,气浪倒涌,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顿时血箭狂喷,连人带印,冲天翻旋飞抛。生死关头,他宁可以“会山返石大法”自断经脉,反震脱逃。

上空压力骤消,涡旋失衡,“轰!”阴阳双蟒趁势甩尾逆旋,双双破空飞起。

炼妖壶绚光陡然朝外一放,气浪滚滚炸舞,乌丝兰玛眼前一黑,登时被高高甩起。五大鬼王、万千尸兵亦纷纷惨呼飞弹,或翻身猛撞在崩塌坠落的冰石上,血肉迸飞;或手舞足蹈,一头栽入冰湖之中,惊涛喷涌。

《蛮荒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