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想替秋水歌姬报仇。”大司命连忙轻抚他的背部,“如今青妃已经死了,你可以放心了。”

  北冕帝虚弱地握着锦缎斜靠在榻上,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高高的屋顶,沉默了许久,才低声:“是啊……我是可以放心了。现在影回来了……咳咳,有你在身边辅佐,我也很放心……”

  大司命拍了拍帝君的肩,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在影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北冕帝看着虚空,轻声道,“你看出来了没有?他……似乎不太想娶白之一族的郡主当皇后啊……”

  大司命猛然一震,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胞兄。

  “放心,他会迎娶白王的女儿的。”大司命沉默了一瞬,开了口,“影是一个心智出众、冷静决断的人,绝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不顾。”

  “是吗?作为我的儿子……他可正好和我相反呢。”北冕帝笑了一声,看着大司命,“阿珏……你把我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帝王。”

  大司命苦笑了起来,摇头:“我只是为了空桑

  未来的国运。”

  “国运?你们这些自称可以看透天命的神官……咳咳,总是说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北冕帝的声音虚弱,透出一股死气,“将来如何,又有谁能真的知道?……人总是活在当下的。我不想他和我一样……”

  “你都快死了,还想这么多干嘛?”大司命摇头,绕开了帝君的话题,“影有他自己的命运,他自然会知道定夺取舍。”

  北冕帝沉默了下去,过了片刻才咳嗽了几声:“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

  兄弟两人在深宫里静默相对,耳边只有微微的风吹过的声音。

  “明日早朝,我便要宣布今天拟定的旨意了。”许久,北冕帝低声咳嗽着,“你……你觉得,青王庚,他会干脆叛乱吗?”

  “难说。”大司命只简短地回了一句,“那只老狐狸心思缜密,不是一时冲动的人,也不会因为胞妹一怒之下便会起兵造反。”

  “唔……”北冕帝沉吟,“那你觉得……他会忍?”

  “也难说。根据密探禀告,青王最近和西海上的冰夷来往甚密,必有所谋。”大司命蹙眉,神色凝重,“而且此刻你病危,影又刚回到帝都,新旧交替之际,正是最容易趁虚而入之际——以青王庚的聪明,未必会放过这个机会。”

  “……也是。”北冕帝神色凝重起来,苦苦思考着眼前的局面,咳嗽了起来,整个身体佝偻成一团。

  “好了,你先

  好好养病,不要多想了。”大司命掌心结印,按在他的背后,“这些事,就让我们来操心吧。”

  北冕帝咳嗽着喘息,微微点头,闭目静养。

  “咳咳……我记得你上次让我写下了一道诛灭赤王满门的旨意,”沉默了许久,北冕帝忽地开了口,问了一个问题,“后来……用上了吗?”

  “用上了。”大司命淡淡。

  北冕帝盯着他看,咳嗽着追问:“是为了促成这一次白赤两族的联姻而用的吗?”

  “……”大司命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兄长,眼里掠过一丝意外,“阿珺,真是没想到,到了此刻,你的脑子还这般聪明。”

  “大概……咳咳,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北冕帝苦笑着,摇头,“你是为了让影顺利继位,才极力促成两族的联姻的吧?”

  “不止是为了这个。”大司命摇了摇头,声音忽地低了下去。

  是的,不止是为了这个。

  空桑的新帝君,必须要迎娶白之一族的皇后。如果不把那个女娃从影的身边彻底带走,不把将他们两个人的牵绊彻底斩断,又怎能让影心无挂碍地登上帝位?如果影不在这个位置上、又有谁来守护空桑的天下?星象险恶,要和天命相抗、又需要多大的力量啊……

  风还在夜空舞动,而头顶的星野却已悄然变幻。

  从今夜开始,整个空桑的局面、将要发生巨大的转折!

  ————————————————————

  得到了

  帝君的正式赐婚,白赤两族的王室联姻便提上了日程。赐婚的旨意下达后短短几天之内,一道道繁琐的王族婚礼程序已经走完。

  用了整整一个早上,赤王府才把礼单上的都清点完毕。朱颜在赤王府帝都的行宫里,看着一箱箱的珠宝首饰,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对坐在对面的人道:“这份单子是你拟的吧,雪莺?”

  “你怎么看出来的?”坐在对面的是白之一族郡主雪莺,听得好友如此问,不由笑了笑。

  朱颜撇了撇嘴:“这上面的东西,可全都是你喜欢的。”

  “难道你不喜欢么?”雪莺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却是心事重重,“我记得你以前看到我的驻颜珠啊辟尘犀啊,一直嚷嚷着说希望自己也有一颗……你看,现在不都给你送上了?”

  朱颜连忙拍了拍雪莺的手背,道:“我很喜欢……你别胡思乱想。”

  雪莺点了点头,不说话。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她显得更加消瘦了,下颔尖尖,手腕伶仃,眉目之间都是愁容。朱颜知道她是心里挂念不知下落的时雨,而此刻朝野巨变、时雨被废黜,白王转了风向开始全力辅佐新太子,此事对雪莺来说更是绝大的打击。

  除了她以外,整个帝都只怕已经没有人再记得时雨。

  朱颜看着好友如此郁郁寡欢,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将面前的茶点推过去:“好歹吃一点吧?看你瘦成了这样。”

  雪莺的手一

  颤,默默握紧了茶盏,垂下头去。

  “阿颜,我、我觉得……时雨是不会回来了。”她声音轻微地说着,忽然间抬起了头,语调发抖,“他、他一定是被他们害死了!”

  朱颜吃了一惊:“被谁?”

  “那个白皇后的儿子,时影!一定是他!”雪莺咬着牙,“为了抢这个王位,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会的!你别胡说!”朱颜也是一颤,但口里虽然这么说,声音却已经不如之前反驳时候的响亮——在深宫里骤然见到师父出现的瞬间,她心里也是起了极大的震撼:那个超然出尘、不理权势争夺的人,竟然来到了帝都!

  他口口声声对自己说辞去神职后要离开云荒、远游七海,为何却转头又杀回了这个权谋的中心,从弟弟手里夺走了王位?

  这一系列的变故影响重大,一环扣着一环,步步紧逼,显然非一时半刻可以安排出来,师父……师父是不是真的早就谋划好了?他是如此厉害的人,只要他想、要翻覆天下也在只手之间。

  可是……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朱颜心里隐约觉得刺痛,又极混乱,低下头去不说话。

  “……其实不回来也好。现在这种情况,时雨他就算回来也是死路一条。”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雪莺在一边喃喃,“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他满身是血的样子。他、他想对我说什么,可是我……可是我却怎么也听

  不清楚!”

  她抽泣起来,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梨花带雨。朱颜无语地凝视着好友,心里觉得疼惜,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讷讷了一会儿,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我想死。”雪莺啜泣着,将脸埋入了手掌心,哀伤而绝望地喃喃,“时雨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干吗?”

  朱颜心里一紧,看着她灰冷绝望的眼神,忽然间仿佛是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是的,这种心情,她也曾经经历过!当所爱的人都离开之后,恨不能自己也就此死去,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世上独自停留。现在的雪莺,是不是和那时候的自己一样无助绝望?

  自己要怎样才能帮上忙呢?

  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师父,怎么也要抓住机会问问他时雨的下落。可是……万一他真的回答了,而答案又是她不愿意知道的,那……她又该怎么办?

  “别这样。”朱颜叹了口气,“你可要好好活着。”

  “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雪莺的啜泣停了一下,尖尖的瓜子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摇了摇头,“唉,真的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如、如果不是因为……”

  她抬起手放在小腹上,却没有说下去,神色复杂。

  朱颜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没有追问原因,只是道:“你可千万别满脑子想着死,要多想想好的事情——你一定要继续等。万一时雨没死,明天就回来

  了呢?你要是死了,岂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是吗?明天就回来?如果是那样,可真的像是做梦一样呢……”雪莺苦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凄迷的神色,“可是……我等不得了。父王已经在筹划把我嫁出去了——嫁给那个……那个快五十岁的老头。”

  说到最后她又颤了一下,低声抽泣起来。

《镜前传·朱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