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煎饼三(5)
如果不是有人亲眼见了,那么任何人也想象不出牛杆会参与那件轰轰烈烈的事。人们都说:“干得好。”所有去洗过澡的女人都无脸见人,一连数月像老鼠一样只在夜间活动,串着门,诉说不幸。她们的声音细碎低哑,也像老鼠弄出的响动。男人们钦佩金友到了极点,有几个人在深夜把老婆打出了声音。那些女人没去洗过澡的人家,男人悄藏起深深的遗憾,只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熟睡的老婆。如果女人被惊醒了,就伏在窗前倾听一会儿,睡眼惺忪望向男人,咕哝一句:“人家又开打了。”男人终于火起,揪过女人的头发说:“我做活累得要命,你瞎吵个什么?皮也痒了?”女人在炕席子上滚动,滚到男人身边就胡乱抓一下。男人的腿、胳膊都被抓出了血,就揍起老婆来。他们已经睡过了半夜,这会儿正好精力充沛。当男人的火气释放得差不多,以咒骂来代替手脚的那一刻,女人是决不放过的。她们伸出手,照准男人的脖子就是一掌。那么可恶的东西呀,多么需要痛揍的贱货啊!男人不得不蹲在小平原特有的大土炕上,正经收拾起老婆来。女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赶在前边把头一低,挨着拳脚。好一阵劈头盖脸的击打,真解躁。女人用各种声音叫骂、屏气挨拳、呼呼大喘、打嗝、咳嗽,窗扇让一撅一撅的屁股一次次撞开,各种声息尽数散在街上,散在秋夜里。大狗小狗狂吠,互相攻讦,到后来,它们一起卧倒,美滋滋地听着各家的打斗吵闹。一个又一个钟头过去了,男人的力气用尽了,就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炕角去;稍一停,他们又去找煎饼吃了,接上就是昏睡。两口子在黎明前睡得好香啊。天亮时分,两个人差不多都忘掉了半夜里的打斗,热烈地拥抱起来,只是女人猛然觉得手臂酸疼,这才记起什么,背过身子去。男人在后面骂:“穷志气。”秋天的夜晚哪,打打闹闹的夜晚哪,小驴的大水池子给了小村人多少愤怒的想象。它简直成了全世界罪恶的渊薮。那里青苔鬼影,青花蛇爬来爬去。所有去过的女人都沾了毒,一辈子无法亲近。瞧瞧天翻地覆的夜晚吧,难道不是她们的过错吗?有人甚至怀疑她们摊出的黑煎饼再也没人敢吃。这样的夜晚哪,冰凉的秋风也难以扑灭的火爆。牛杆喂过牲口夜食走上街头,仰脸望向星辰,两耳却在捕捉那些尖叫声。他在这沸腾的午夜里感到了一阵幸福。多少年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还是第一次哩。
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牛杆将紫穗槐囤里长满黑毛的瓜干全部掏出来,一片一片摆在院子里。他钻出囤子,看着阳光下一年的口粮,嘴角都颤起来。“噢哟妈呀,瓜干晒着哩。”他自言自语,抚摸着自己的胸部。这一地瓜干仿佛摊成了一张巨大无边的黑煎饼,一下子把整座小村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