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第二天,谭如茜和茱迪告诉亚伦,让史凯瑞知道秘密很重要。

「绝对不行!」

「但是你一定要答应,」茱迪说道,「为了让你免除牢狱之灾,这件事必须告诉其他人。」

「你自己答应过的,那是我们的协议。」

「我知道,」茱迪回答,「但这很重要。」

「亚瑟不答应。」

「让我与亚瑟谈谈。」谭如茜说。

亚瑟出来了,他两眼瞪视她们。「你们真的很烦人!我有很多事情要思考、要去处理,你们提的这些事我已经厌烦了。」

「你必须答应我们告诉史凯瑞,」茱迪说。

「不行!两个人知道已经太多了。」

「如果想要帮助你的话,这是必要的。」谭如茜说。

「女士们,我不需要帮助。丹尼和大卫或许需要帮助,但这并不关我的事。」

「你不希望比利活着吗?」茱迪问道,她被亚瑟的高傲态度给激怒了。

「是的,」他说,「代价是什么?他们会说我们疯了,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打从比利试着要从学校楼顶上跳楼自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帮助比利活下去。」

「你说什么?」谭如茜问,「如何帮助他活下去?」

「让他一直睡觉啊!」

「你知道这么做对这件案子的影响吗?」茱迪说,「结果可能会是自由或是坐牢。如果能在外面的话,你不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和更多的自由吗?还是你希望再回到利巴嫩监狱呢?」

亚伦的脚交叉垂放,轮流注视茱迪和谭如茜。「我不喜欢和女人争论,条件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必须得到每一个人的同意才行。」

三天后,茱迪获得同意可以告诉史凯瑞详情。

在寒冷的二月早晨,她从监狱走回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为自己倒了杯咖啡,直接走进史凯瑞杂乱的办公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强打起精神。

她说道:「叫总机挡掉任何电话,我要告诉你一些有关比利的事情。」

当她说完她与谭如茜、比利的会面经过后,他看着她,仿佛她是个疯子。

「我亲眼目睹整个经过,」她的语调相当坚持,「我和他们谈过了。」

他站起身,在桌后来回踱步,未梳理的头发落在衣领外,松垮的衬衫半露在皮带上。「哦! 别逗了。」他提出反驳,「不可能的,我知道他是精神错乱,我支持你,但你这么做行不通。」

「有必要亲自去看看,你真的不了解……我已经完全相信了。」

「好吧,但我会告诉你……我不相信,检察官也不会相信,法官更不必说。茱迪,我对有信心,你是优秀的律师,对人有很好的辨识能力,但这是一桩骗局,我想你大概上当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史凯瑞与茱迪一同前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他们预定在那儿停留半个小时。他根本就反对这项提议,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当他一次又一次见到不同个性的当事人时,他的怀疑转变成好奇;他先是看见一个充满畏惧的大卫,后来转变成一个害羞的丹尼。他还记得第一次与丹尼见面时的情景,当时他被警方逮捕押入看守所接受侦讯。

「他们强行进入公寓逮捕我的时候,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丹尼说。

「为什么你会说那儿有炸弹呢?」

「我并没说那儿有个炸弹呀!」

当时你告诉警官:「别踢那个箱子,你会被炸翻!」不是吗?」

「这个嘛……汤姆常会说:「别碰我的东西,否则你会被炸翻。」是的,他经常这么说。」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问他自己呀!他是电子专家,常拿一些电线或其他东西吓唬我们,那是他的东西。」

史凯瑞摸摸胡子。「他不但是逃脱专家,而且还是电子专家,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和「汤姆」谈一谈?」

「我不知道,汤姆只和他愿意谈的人说话。」

「你能让汤姆出来吗?」茱迪问。

「我办不到,必须自然发生,我想我可以要求他出来和你交谈。」

「试试看吧!」史凯瑞说道,同时露出一抹笑容,「尽力就行了!」

他似乎缩了进去,脸色变得很苍白,眼神呆滞,嘴唇一动一动的,似乎在自言自语。紧张的气氛弥漫整个房间,史凯瑞的笑容随之褪去,暂时停止呼吸。比利的眼睛飘来飘去,朝四周张望,好象才刚从沉睡中醒来。他将手靠在右脸颊上,仿佛想要有个依靠,然后大方地往后靠向椅背,注视眼前的两位律师。

史凯瑞开始呼吸了,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你是汤姆吗?」他问道。

「你是谁?」

「我是你的律师。」

「你不是我的律师。」

「我就是那位协助茱迪,好让你依附的身体不被关在监牢里的人,不论你叫什么名字。」

「狗屎!难道我还需要别人帮我离开什么鬼地方吗?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监狱可以关住我,只要我愿意,我任何时候都可以逃出去!」

史凯瑞注视他。「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位可以从紧身衣中逃脱的专家啰?你一定是汤姆。」

他看起来很不耐烦。「是的……没错!」

「丹尼告诉我们,警察找到的那个有电子零件的纸箱,他说那是你的东西。」

「他一直是个大嘴巴。」

「为什么你要制造假弹呢?」

「狗屎!那不是假弹。就算那群笨蛋警察看见黑盒子,也不关我的事。」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只是个黑盒子会让电话公司的系统失效,我在汽车里做新电话试验,用红色胶带固定那些东西,那些蠹警察还以为是炸弹。」

「你告诉丹尼它可能会爆炸。」

「我的天啊!我一直用这句话告诉那些小孩,避免他们去碰我的东西。」

「汤姆,你是从哪儿学习到电子技术的?」茱迪问。

他耸耸肩,「自修学来的,从书里学来的,从我开始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好奇那些东西是如何发挥功能的。」

「还有脱逃……?」茱迪问。

「亚瑟鼓励我这么做,当我们被绑在谷仓时,必须要有人能逃脱绳索的捆绑呀!我学习如何控制手部的肌肉和骨头,后来我就对所有的锁和螺栓发生了兴趣。」

史凯瑞思索了一会儿。「那些槍也是你的啰?」

汤姆摇摇头。「雷根是唯一被允许玩槍的家伙。」

「允许?这话怎么说?」茱迪问道。

「这个嘛……要看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厌烦一直提供情报给你们了,这是亚瑟的工作,亚伦也可以,请他们两位中的一位来回答,好吗?我要走了。」

「等……」

茱迪已经慢了一步,他两眼无神,而且坐姿也变了,只见他手指互抱,握成金字塔模样,当他抬起下巴时,脸部表情变成了她所认识的亚瑟,她将他介绍给史凯瑞。

「你必须原谅汤姆,」亚瑟冷冷地说,「他是个反社会的年轻人,如果他在电子设备和锁方面没有特殊天份的话,很久以前我就想把他开除了,但是他的确很有才华。」

「你的专长是什么?」史凯瑞问。

亚瑟挥挥手。「我只是业余玩家,我学习医学和生物学。」

「史凯瑞刚才正在问汤姆有关槍的事。」茱迪说,「你知道的,这违反了假释规定。」

亚瑟点点头。「唯一被允许可以玩槍的是雷根,他是纪律维护者,那是他的专长,但也只有在保护我们和寻求生存时才会使用那些槍,也只有当他要做善事时才会发挥他的力量,他是不会去伤害别人的。你知道,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肾上腺素。」

「他用槍绑架甚至强暴那四位妇女。」史凯瑞说。

亚瑟的声音像冰般冷酷,「雷根从未强暴过任何人,我已经和他谈过这件事了,他的确犯过抢劫案,因为他担心无法支付那些帐单,他承认在十月时抢劫过三名妇女,但是他否认曾参与八月份那位妇人的案子或任何性暴力罪行。」

史凯瑞的身子往前倾,仔细端详亚瑟的脸,他知道自己不再怀疑了。「但是证据……」

「去他的证据!如果雷根说没做,再怎么问他也没用,他从不说谎,雷根是个小偷,但绝不是强暴犯。」

「你说你曾与雷根谈过?」茱迪说,「你是怎么办到的?你们是否可以彼此交谈?还是在脑子里进行思想的交换?那是一种讨论还是思想?」

亚瑟握紧双手。「我们是用两种方式进行交谈的,有时候发生在内部,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其他情况下,也就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就会很大声地交谈。如果有人在一旁看见了,一定会认为我们神经有问题。」

史凯瑞向后靠在椅背上,掏出手帕擦拭眉尖滴下的汗水。「谁会相信这种事?」

亚瑟笑了。「我说过,雷根和其他人一样,我们都不会说谎,在我们一生中,别人都说我们是骗子,因此从不说假话就成了我们之间一项无上的荣誉,我们也从不在意别人是否相信。」

「但你们不是每次都主动说出真相呀!」茱迪说道。

「不说出来就是说谎。」史凯瑞接着说。

「别骗人了!」亚瑟丝毫不想掩饰他的狂妄。「身为律师,你们很清楚这项规定,如果没人发问,证人无需自动提供资料,律师有责任告诉他的当事人只要说是或不是就行了。除非是对自已有利的证词,才可做进一步的说明。如果你向我们任何一个人提出直接的问题,你会得到一个诚实的回答或沉默。当然,有时候实话会以不同的方式表连出来。况且,基本上,英文这种语言本身就很含混不清了。」

史凯瑞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会记得你说的,但我想我们已经离题了,至于那些鎗……」

「雷根比任何人都还清楚那三件犯罪发生的早晨有些什么事情,你何不亲自去问他?」

「现在还不要,」史凯瑞说,「还不到时候。」

「我觉得你们有点儿害怕见到他。」

史凯瑞以锐利的眼神注视他。「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你告诉我们他是如何的危险、如何的邪恶,不也正是这种企图吗?」

「我从未说过他很邪恶。」

「不过却令人有这种印象。」史凯瑞答道。

「我认为你们有必要认识雷根。」亚瑟说,「你们已经开启了潘朵拉的宝盒了,我想你们应当将盖子全部打开才对。不过得要你们要求他出来,他才会出来。」

「他是否愿意与我们交谈?」茱迪问。

「问题是你们是否想与他谈话呀!」

史凯瑞发现让雷根出来的念头真的把他给吓住了。

「我想我们愿意和他谈话。」茱迪说道,眼睛瞄向史凯瑞。

「他不会伤害你们的。」亚瑟露出微笑,「他知道你们两位来这里是要帮助比利的,我们曾经讨论过,现在秘密已经泄露了,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开诚布公,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正如茱迪小姐再三重复强调的,她努力帮助我们免受牢狱之灾。」

史凯瑞叹了一口气,把头往后仰。「好吧!亚瑟,我愿意与雷根见个面。」

亚瑟把椅子放到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尽量保持最远的距离,然后再度坐下来,眼睛像是朝身体内部探视,嘴唇微微启动,手触摸自己的脸颊,下巴靠紧了,然后全身抖动,从一个僵硬的姿势改变成一个机警的拳击手随时准备出击似的姿势。「这样不对,说出秘密是不对的。」

在充满敌意的气氛中,他们仔细聆听,音调降低了,是一种十分低沉粗厚而又充满敌意和权威的声音;在小小的会客室中,回荡着斯拉夫人特有的口音。

「现在我告诉你们,」雷根的眼睛正在注视他们,脸部的肌肉紧绷,眼光似乎要看穿人似的,眉毛额头突出。「即使因为大卫错误泄露了秘密,但我还是反对这件事。」

斯拉夫口音不像是装出来的,听起来就真的像是在东欧国家成长的人,夹带着自然的嘶声,说的虽是英语,但那是斯拉夫口音的英语。

「你为什么反对把秘密说出来?」茱迪问。

「谁会相信?」他说,手握得很紧,「那些人只会说我们疯了,根本就没什么好处。」

「或许能让你们免于牢狱之灾呀!」史凯瑞说。

「怎么可能?」雷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傻瓜,史凯瑞先生,警方已经握有证物,我犯下抢劫案,我承认大学附近的三件抢劫案是我干的,但其他的事我没做。他们说谎,我不是强暴犯,到了法院我会承认自己犯的抢劫,但如果被关进监牢,我就会杀死那些小孩,用安乐死的方式,监牢这种鬼地方不适合小孩。」

「但是,如果你杀了……那些小孩……也就是说,你自己也会死吗?」茱迪问道。

「才不呢!」雷根说道,「我们是不同的人。」

史凯瑞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梳理头发。「听着,当比利或是其他人──上星期用头去撞墙壁,不也正在伤害你的头吗?」

雷根猛摇头,「那是比利。」

「是吗?」史凯瑞说,「我以为比利一直都睡着了呢!」

「没错,但那天是他的生日,小克丽斯汀为他画了一张生日卡,她要把生日卡送给他,所以亚瑟就允许比利在他生日那天醒来出现,当时我反对这个主意,我是守护者,我有责任保护他;或许亚瑟比我拥有更高的智慧,但他一样是人,总也会犯错的。」

「比利醒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史凯瑞问。

「他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被关在牢里,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因此就撞墙。」

茱迪退却了。

「你看,比利并不知道我们的事,」雷根说道,「他已经患了──你们是怎么说的?──记忆丧失症,且让我这么说吧!当他还在学校时,他失落了许多的时间,他爬到屋顶上,正要开始往下跳的时候,幸好我及时推开他,制止他的行为。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沉睡,亚瑟和我为了保护他,所以就让他一直沉睡。」

「那是多久前的事?」茱迪问。

「就在他十六岁生日后,我记得当时是因为他父亲要他在生日那天工作,他感到非常沮丧。」

「我的天啊!」史凯瑞说,「已经睡了七年之久?」

「他还在睡呢!他只清醒几分钟而已,让他出来就是个错误。」

「长久以来,一直都是由谁来代替他?」史凯瑞问,「像是谁代他工作?谁代他和别人交谈?到目前为止,据我们所知,似乎都没人提起有关英国腔或是俄国腔之类的事。」

「不是俄国,史凯瑞先生,是南斯拉夫。」

「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记录正确就好。回答问题时,多半是由亚伦和汤姆负责。」

「他们就这样来来去去?」茱迪问。

「容我这么说吧!牢房里就由我来主控──决定由谁出现,谁下来──因为牢房是个危险的地方,由于我本身担任他们的守护者,因此有完全的权力和指挥权。如果当时的环境没有安全上的顾虑或是需要智慧与逻辑的判断时,则由亚瑟负责指挥。」

「现在是由谁控制?」史凯瑞问道,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超然立场,他变得非常好奇,完全融入这个不可思议的情境之内。

雷根耸耸肩,看看四周。「这儿是监狱!」

门突然被推开,雷根猛地像猫一样跳了起来,保持警戒状态,手则摆出空手道的姿势,当他发现只是另一位律师进来查看是否有人使用房间时,雷根便又坐回椅子上。

虽然刚来的时候,史凯瑞只准备用十五分钟或三十分钟的时间与当事人面谈,自认为就此可以揭穿这家伙的骗局,没想到最后竟然停留了五小时。这时,他已经完全相信比利是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了。当他与茱迪在寒冷的夜里走出监狱时,他发现自己有个念头想前往英国或南斯拉夫,去查看亚瑟或是雷根的存在记录。虽然那情形并非有人转世或被魔鬼附身,但走在寒风中,他必须承认今天在小会客室里的确遇到了不同的人。

看了一旁的茱迪,她也是默默不语地走着。「好了,」他说,「我必须承认我的确相当震惊,我完全相信了。我想我大概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妻子为何又晚回家吃饭了,但我们要用什么方法来说服检察官和法官呢?」

《24个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