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开始了解到,除了原发性神经病外,还有原发性高血压,以及原发性这个病和原发性那个病,对此,我们远未了解。不过,我仍然认为,所有主要的东西我们都已知道了。在医学院就读期间,我提出的种种问题,我的教授总能给出答案。我从未听到哪位教授说:“我不知道。”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教授的回答,但我想这是我的错。我很清楚,凭我的小脑袋,我绝不可能搞出一个伟大的医学发现来。但是,离开医学院大约10年后,我不可思议地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医学发现:我发现,我们几乎对医学一无所知。这一发现源于我不再问“我们知道什么”,而是开始问“我们不知道什么”。一旦我开始这样发问,那些曾经对我关闭的新领域全都打开了,我发现,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新的世界上。举个例子。双球菌脑膜炎是一种并不多见却致命的疾病。每年冬天,大约5万人中有1人会感染上这种病。感染上这种病的人约50%会死去,另外的25%会留下永久残疾。如果你问任何一个医生是什么引发了双球菌脑膜炎,他都会告诉你:“那还用说,当然是双球菌。”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回答是对的。如果对死于这种疾病的人进行尸体解剖,打开他们的头颅,你就会看到他们的脑膜被脓液所淹没。在显微镜下观察那些脓液,你会看到不计其数的病菌在游动。它们就是双球菌。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假如我从家乡新普雷斯顿的居民的喉部取得一些物质作培养,或从任何一个北部城市居民作采样,就会发现,在大约85%的居民喉咙中,都能找到这种病菌。但是,目前新普雷斯顿还没有一人感染此病,更不会有人死于双球菌脑膜炎了。过去几代人都是如此,今后可能还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种病菌?它如何发挥作用?这种病菌实际上很常见,能够间歇地存活在49999人的大脑中,而不对人构成伤害;而仅仅对一个人造成致命的感染。这是为什么呢?回答是:“我们不知道。”每种疾病的情况差不多都是这样。我们再以一种更为常见的疾病——肺癌为例。我们都知道吸烟可能造成肺癌,但也有一些人从不碰香烟却死于肺癌。也有某些人,如我的祖父,活了92岁,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像烟囱一样吞云吐雾,肺却没有任何问题。很显然,在吸烟与肺癌的因果关系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依旧不知道。这情形适用于几乎所有的疾病和治疗。我在行医时,偶尔有病人会在我开处方时问:“派克医生,这药有什么作用?”于是我就会告诉他们,它能改变大脑边缘系统中某种化学物质的平衡,这样他们就不再问了。但是,化学药物究竟如何改变大脑边缘系统中某种化学物质的平衡,它为什么会使一个忧郁的人感觉好一些,或使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更清晰地思考?答案是——如你所料——我们不知道。你或许会认为,医生们所知道的东西不过如此。但是,其他人知道的就很多吗?现代物理学的很多发现都起源于牛顿。当苹果落在他头上时,他不仅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且还发明了一个数学公式。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两个物体相互撞击,结果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万有引力的存在?它由什么构成?答案是:我们不知道。牛顿的公式只不过描述了那种现象,但是那种现象为什么会存在和如何作用,我们则不知道。在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使我们的双脚停留在地面上。如此说来,我们在硬科学上的认知也很有限。但是,一定有某些人知道些什么吧。我说过,数学的定义很清楚,数学家一定知道真相。在学校时我们都学过那些伟大的真理,如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但是后来,好像是大四时,有一天,我正走过一个四周有建筑物的小院,听到有人说起德国数学家黎曼的几何学。他曾问自己:“假如两条平行线真的相交会怎么样?”基于两条平行线相交的假设,再加上他对欧几里得原理的某些修正,他发展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几何学。这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智力练习或一种游戏,就好像要计算出多少个天使能在一颗大头针的针尖上跳舞一样。而事实却是,爱因斯坦的许多理论,包括相对论,都不是基于欧几里得的几何学,而是基于黎曼的几何学。我的数学家朋友告诉我,潜在的几何学是无穷的。在黎曼的基础上,我们又发展了六种实用几何学,现在,我们总共有了八种不同的几何学。哪一种是真理呢?我们不知道。所以,当我们对事物的认识还很肤浅时,我们会像井底之蛙一样,常常认为自己知道全世界;当认识逐渐深入,触及事物的核心之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知道得很少很少,有时甚至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