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力的童年

连环杀手杰尔姆·布鲁铎斯为了增强自己谋杀的快感所拍摄的照片

布鲁铎斯沉迷于拍摄女性受害人穿着高跟鞋的脚部照片,反映出他怪异的恋物癖

俄勒冈州的塞勒姆,连环杀手杰尔姆·布鲁铎斯在俄勒冈州州立监狱的牢房里

理查德·劳伦斯·马凯特在因强奸杀人案被捕时

在马凯特拖车的车道上发现的一片指甲,这帮助确认了他的最后一名受害人的身份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自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采访杀人犯的工作之后,我对每一个凶手都会提出这三个哲学问题,希望借着这些问题对凶手的思想做更深的了解。从最初的好奇到有组织的研究,我们逐渐把这个计划变成了罪犯心理研究的重点。后来该计划的一部分得到司法部的认可,由我负责,召集了波士顿大学的安·伯吉斯(Ann Burges)博士和其他学术团体共同参与。访谈过36名凶残的杀人犯后,我们完成了一篇长达57页的研究报告,在报告中我们重点分析了他们的成长经过、杀人动机、心理幻想和特别行为,渐渐地,我们能够找出他们的行为模式,知道了是什么因素把他们引入了深渊。

靠着犯罪专家的帮助,我们的研究非常深入、完整,而且贡献很大。我们用很大的力气了解这些杀人犯在作案之前的人生经历,就像那些专家说的,“一切都在于细节”。

在我们深入研究他们变成杀人犯的过程时,必须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某个时候突然由正常人变成魔鬼的,他们后来的凶残行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邪恶的种子在他们心里渐渐长大,才有了后来的杀戮,而这些“种子”很可能要追溯到他们的童年。

公众普遍认为杀人犯大多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或衰败的家庭,但我们调研的证据显示这种看法并不准确,很多杀人犯都出生于小康之家,父母收入稳定,一多半的凶手小时候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一般而言,这些罪犯小时候都非常聪明、优秀,在我们访问的36个杀人凶手中只有9个人的智商低于90,多数人的智商都很正常,甚至有11个人的智商超过了120。

当然,这些家庭的正常大多是表面上的,内部往往隐藏着不安的因素,比如我们的调查显示一半以上罪犯的直系家属有精神病史,约一半的罪犯父母有过犯罪记录,另外还有大约70%的罪犯和其家庭成员有酗酒和吸毒的记录,几乎所有的罪犯在童年时候都表现出精神上的一些问题,随着他们长大,这些精神问题就发展成了心理医生所说的各种异常状况,比如性功能失调、人际关系不佳等。

研究显示,从出生起到六七岁的这段时间里,孩子生活中最重要的成年人是他们的母亲,而孩子也是在这个阶段学习爱的能力的。我们的研究同时显示这些罪犯在此期间和他们的母亲之间关系冷漠,甚至互相排斥,他们之间缺乏爱的关怀。这些罪犯小时候很少被母亲爱抚,他们感觉不到精神上的温暖,因而他们无法像常人一样学会彼此珍惜,也不会表达他们对爱和彼此关心的需要。简单点说,他们在小时候就被剥夺了爱的能力,而这种能力远比金钱重要,因而他们终其一生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也让整个社会承受悲惨的代价:他们不仅夺走了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还让更多的人陷入了恐惧之中。

他们在童年时期不仅受到肉体上的创伤,而且通常遭到精神上的压抑,一般人能够了解肉体的痛苦,比如家庭暴力,但心灵上的创伤往往更致命。我们在生活中或许见过年轻的母亲把孩子放在摇篮里看电视,自己出去工作;稍大一点的孩子会被放到娃娃车里,母亲给他(她)点食物就去上班了。在童年时期,电视机成了他(她)实际上的保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获得健康、健全的心理呢?一个罪犯在访谈时对我说,他小时候每天晚上都被关到小屋子里,父母还警告他不要吵闹,因为父母想过二人世界,这种事情让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他们的言行无人注意,也没有人管他们做什么,父母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让这些孩子无法知道对和错,等他们长大后,这些童年的感受依然存在于内心,因而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或什么是不该做的。孩子五六岁前,父母的主要任务是让他们认识到社会的存在并让他们融入社会,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他们,还有更多的人存在。与他人互动是非常重要的,但在这些杀人犯的经历中,他们的父母和老师(尤其是母亲)都没有尽到训练和教导他们的义务。

我在第一章写了“吸血鬼杀手”理查德·蔡斯的故事,他在被捕之前杀了七个人。我已经写了心理学家对他的访谈,读者已经看到他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因而无法教导孩子与人沟通,也不知道关心他、爱他。我们在访谈中发现,另外九名凶手的母亲也同样面临精神分裂症的困扰,有些母亲还有更严重的症状,比如酗酒。先前讨论过的特德·邦迪也是个例子,他说自己是被姐姐带大的,但事实上是母亲把他养大的,他的父母虽然不算很忽视他,但有证据显示他的家人对他施行过家庭暴力,甚至可能有性骚扰。

有时候我们也不能只责怪母亲,父亲也会从孩子小时候起就起破坏性的作用。有一个罪犯的父亲在海军服役,因此经常外出,偶尔才能回家,但孩子见到父亲却总是非常害怕,因为父亲一到家就会打他和母亲,并会对孩子进行猥亵。我们的调查研究显示,四成多的杀人犯在儿童时期被父母打过或者猥亵过,七成多的凶手在小时候目睹过性暴力的行为,甚至自己也是受害人。其中一人对我们说:“我从小就和母亲‘睡’在一起!”另一个人说:“我14岁就被父母玩弄和虐待!”另外一个则说:“我的继母曾试图强奸我!”还有一个人对我们说:“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被几个人带到城里凌虐。”

孩子和家人的关系是否融洽是他长大后能否融入社会的关键所在,而在这些凶手的家里,我们只能看到不称职的父母,因此他们从小就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长大以后自然就会孤独寂寞地生活。

大家都知道并不是所有出身于这种家庭的不幸孩子长大后都变成了冷血杀手,因为在成长过程中还有第二个关键阶段:青春期。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被“拯救”,则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但我们访谈的凶手中没有这种幸运儿,他们青春期的时候同样没有遇到拯救者,在他们堕落的时候也没有遇到拉他们一把的人,他们因此错过了自己最后的机会,最终迈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人生道路。孩子的负面特征到了8~12岁的时候会加速变化,这时候对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人是父亲,但这些罪犯的父亲此时却都没有尽到责任,他们不是已经死亡就是进了监狱,或者在离婚后离开了这个家庭;有些父亲仍然和孩子生活在一起,但在心灵上,他们和孩子非常疏远,只是空有一个父亲的名头。我们采访过一名叫约翰·加西(John Gacy)的凶手,他杀害了33个年轻男子,并在自家附近焚尸灭迹。他年少时,父亲一回家就坐到地下室的椅子上酗酒,谁都不准接近,喝酒之后还会殴打孩子和老婆。

约翰·朱伯特(John Joubert)是一个杀害三个男孩的凶手,他青春期的时候父母离异,约翰很想念自己的父亲,但母亲就是不带他去见父亲,也不肯为他提供路费。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消极攻击人格”。现在美国的离婚率很高,有无数可怜的孩子由单亲抚养长大,我并不是对单亲家庭指手画脚,但我们采访的杀人魔中确有几个出身于这种家庭。有一点我必须指出,大部分杀人犯的人格缺陷都是父母的行为导致的,如果遇到父母离异的情况就会更加严重。

蒙特·拉尔夫·里塞尔(Monte Ralph Rissell)不到19岁就犯下了强奸12名妇女并杀害其中5人的残暴罪行。他的父母在他7岁时就离婚了,蒙特和哥哥跟着母亲从弗吉尼亚州迁往加州,蒙特还是个孩子,在路上一直哭个不停。后来他在监狱里和我交谈的时候说,如果他当时留在父亲身边的话,如今可能是个法律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了,根本不会进监狱。他的家庭原本很正常,童年时期也没有异常,如果不是父母离异,他的这个理想很可能成真。

蒙特的血型是RH型,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必须全身换血,所幸长大后只是个头较小,并没有留下其他疾病。父母离婚之前有七年时间经常在家里大吵大闹,他的哥哥因此在9岁的时候就开始吸食大麻和酗酒。蒙特9岁的时候开始表现出自己的反社会倾向,他和几个男孩一起在人行道边的墙上涂鸦,被校长抓了现行。父母离婚后,虽然他和哥哥跟着母亲过,但他的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和继父待在一起,对孩子不管不问,稍有差错就会打骂。

在访谈中,蒙特多次说他的继父根本不会养孩子。继父是个军人,本来在家的时间就少,继父和母亲生了孩子之后只想着照顾自己的亲生孩子,更不管他们兄弟两个死活。继父对他们唯一的照顾就是偶尔给点零花钱,但从不和两个孩子沟通。

9岁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不满全部宣泄在一个表亲身上,用继父买给他的玩具枪冲着这个表弟猛打。继父发现后把他揍了一顿,并没收了这把枪。12岁的时候,母亲又和继父离婚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弗吉尼亚州。自此之后他就开始偷盗,13岁的时候因无证驾驶被警方拘捕;14岁的时候开始偷盗女性内衣和汽车,并强奸了两名妇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暴力犯罪与自己童年和青春期的不幸遭遇有直接联系。

另一名男性杀手很早就表现出了自己的反社会倾向。他是个早产儿,也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家住在亚拉巴马州,父母很穷,常拿孩子们撒气。长大之后他想起自己是个早产儿,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待了九天,便因此自称那时候就涅槃重生了。他在6岁之前一直和母亲同睡,此后12年他与母亲同房不同床睡。母亲后来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酗酒父亲的殴打。

母亲很关心这个儿子,把他当作弱不禁风的宠物一般,但也虐待过他,有时候用电线插座打他,并且经常把他丢给外祖母照顾而自己一走了之。孩子的外祖母也是个泼妇,稍有不服从就拳打脚踢。他的两个哥哥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家长,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家。哥哥们走后,他的母亲、外祖母和姐姐就把他当作挡箭牌,让弱小的他对抗那个酗酒的父亲以“保护”自己。

他上学时成绩不佳,校长在报告中称他常常“迷失于幻想”,他姐姐也这么说他。青春期的时候,他忽然胖了30磅,但很快就变得和以前一样瘦了;他为了一些芝麻小事公然殴打自己的母亲,比如他想要两条狗而母亲只给买了一条,或者他想要巧克力冰激凌而未能得到满足的时候。后来,他又偷窃女性内衣,并偷窥姐姐洗澡。他后来回忆自己的一生时说:“在别人看来,我就是个浑蛋……我只能自己承受……谁敢惹我我就咬谁。”16岁的时候,他偷了一个盲人老婆婆的钱包,并企图强奸对方14岁的孙女,因而被提起公诉。同时他还涉嫌多起案件被警方调查,包括当地同一社区有一个骂过他的老太太后来中弹身亡的案子,当时的证据都显示他是嫌疑犯,但父亲为儿子做了不在场的伪证,母亲为他请了律师抗诉,最后这个案子撤诉了(多年之后,当他因为其他谋杀案被再次起诉时,他承认了自己是杀害这个老太太的凶手)。

此案两年之后,他高中毕业,后来入伍从军,摆脱了母亲的监管。就在入伍仅仅一个月后,他又被指控杀害了一名年轻妇女,该罪名成立,他被判在军事监狱服刑20年。他的母亲又开始为他东奔西走,并向众议员请愿,企图推翻原判,在军事监狱服刑7年后,他获准假释出狱,交由其母亲监护。服刑期间,监狱曾派了一名心理医生为他提供帮助,但他拒绝了。

假释后,他很快和一名已婚妇女结婚了,对方的子女也和他在一起生活。这些孩子后来说,继父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很正常,但没过多久就开始和新婚妻子争吵。有一次妻子说起前夫的种种不是后哭着说不如自杀了事,没想到这个丈夫竟然说自己会帮她达成心愿,说着就用枕头蒙住了妻子的脸。后来两个人也经常吵架,丈夫经常酗酒,喝醉后就对妻子大吼,威胁道如果她不赶紧滚开就砍下她的头。这个妻子曾心有余悸地对人说,丈夫有一次抓着一只小兔子往一根木棍上戳,飞溅的鲜血沾了他一身。很快,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儿,但这没能让他们的关系好转,反而使他的性情大变,从此越发孤僻,老是躲着老婆孩子。假释两年之后,他再次犯下一系列强奸和谋杀案,被害人几乎都是便利商店职员,他因第三个被害人被抓,审讯时承认了自己的其他罪行。

一般这种凶手之所以杀人,都是因为无法排解心中的孤独。这种孤独感一般产生于8~12岁,心理学家认为这种孤独感是他们日后成为杀人犯的最大原因。形成这种孤独感的因素很多,但最重要的就是父爱的缺失。如果父亲不在身边,或者父亲给人的印象不好,青春期的男孩就会在同伴面前感到难堪,因而开始躲避朋友和父亲,基本不去参加棒球队比赛或童子军这样的公众活动。

他最早开始性行为是通过手淫进行的。我们的调查显示,四分之三的强奸犯青春期的时候是从手淫开始自己的性行为的,他们之中有一半人承认在12~14岁的时候靠着幻想强奸异性来达到性满足,他们之中超过八成的人通过春宫图或淫秽书籍自慰,这也是他们恋物癖和窥视癖形成的原因之一。

埃德蒙·肯珀10岁那年父母离婚。他的母亲名叫卡拉妮尔·斯特拉德,在大学里任管理员,深受师生们的尊敬,在家里她却非常暴躁,并且一直看肯珀不顺眼。肯珀有一天回家后发现,母亲和姐姐把他的东西从二楼搬到了地下室,他就问她们为什么这么做。母亲解释道他现在长大了,姐姐也是个大姑娘了,再和姐姐一起住会有很多不便,因而他得去地下室住。肯珀从此就住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满腹委屈,很快他就开始通过幻想杀人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心理受创的男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会发现自己的社会适应性和社交技巧越来越差,也无法和异性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们说过杀人犯通常内心孤独,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在青春期表现得内向、害羞,虽然的确有些杀人犯是这样的,但也有一些人在中学时期非常善谈,有一帮男性朋友,可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孤独感。十几岁的年轻人一般会常参加舞会或派对进行狂欢,甚至还有接吻比赛之类的活动,但这些孤独的未来杀手却只能靠幻想满足自己,他们以此取代正常的人际交往,时间越长,心理就越扭曲,最终他们的价值观也变得越来越反社会了。

杰尔姆·布鲁铎斯(Jerome Brudos)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挟持女孩了,他总是挑选和自己同龄或小一点的女孩子下手,手持尖刀把她们挟持到农场的谷仓去,强迫她们脱光衣服并拍摄裸照,他那时候年纪还小,没有进行强奸。做完这些之后,他就把对方锁在谷仓里自己走开了。他去换一套衣服,改变一下发型,过几分钟又回到谷仓来开门。他对女孩说自己是杰尔姆的孪生兄弟埃德,他向对方解释这是自己的兄弟所为,并装作关切地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女孩说被拍摄了裸照之后他又会拿出相机来,当着女孩的面毁掉底片,最后还对女孩解释:“杰尔姆精神不太正常,正在接受心理治疗,最近情况很不稳定,所以我求你等会儿不要向我的父母或其他人提起这件事,行吗?”

他就靠着这样的诡计蒙混过关,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行为。长大一些后,他开始用另一个计策,他在校园的刊物上刊登广告招聘女鞋模特,等她们到指定的旅社面试时,他就绑架她们,甚至杀了一些女孩。杀死女孩之后,他会把尸体带回自己的车库吊起来,并拍摄尸体的照片,他最喜欢的是先给这些死者穿上鞋子,再拍摄穿着鞋子的脚部照片。

他的作案手法明显和他不正常的性心理有关,像他这样的凶手一般都有性方面的问题,一般也无法通过正常的男女交往获得性满足,因此他就把自己在性方面的无能转化成了谋杀的变态行为。

我还是要强调一点,并不是所有没参加过接吻比赛的男孩长大后都会变成性变态的凶手,如果他们能够和异性有良好的性关系,甚至只要同性之间互相照顾和扶持,那么他们就不会走上这条道路。大约有一半的杀人犯说自己从来没有在双方都自愿的情况下发生过性行为,他们也为自己找不到异性朋友感到沮丧,也正是这种心理让他们犯下了那些强奸和谋杀的罪行。理查德·劳伦斯·马凯特(Richard Lawrence Marquette)偶然在酒吧里遇到一个小时候就认识的女孩,两个人相谈甚欢,便一起到马凯特的住处共赴云雨,但那次他无法勃起,因此被女孩嘲笑了一番,马凯特恼羞成怒,就把女孩杀了,并把尸体切得粉碎以泄愤,他因此入狱13年。刑满释放后,又有两次,马凯特在酒吧领着女孩回家上床,但和上次一样还是无法成功,愤怒的他就把这两个女孩都杀了,因此再度入狱。

凶手们的青春期一般都是在孤独和寂寞中度过的,他们经常会有一些爱做白日梦、强制手淫、谎话连篇、尿床和做噩梦的毛病,这些行为反过来让他们更加孤僻,恶性循环之下,他们越来越反感这个社会。小时候他们都住在家里,青春期的时候可能已经住校,因此无人管束,便在大街小巷为非作歹,如虐待小动物、欺负小孩子、旷课、和老师顶嘴、纵火、损毁他人或自己的财物等。

这些杀人犯大多很聪明,但在学校的成绩都不好,一个杀人犯曾对我说:“我老是惹麻烦,结果升不了三年级,父母亲也不想让我再上学,想早点让我回农场去帮忙……但最后我还是升上了三年级,而且数学成绩还可以,就是拼写课差了点。”他们在学校的成绩也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延续着,找不到工作、生活潦倒的情况时有发生。即便找到了工作,他们也不是好员工,经常被解雇,工作的时候常常和别人发生争执或者与主管不和。其实,他们的能力可以胜任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他们总是从事那些最卑贱的工作,并且工作很不认真。

因为从小在家里得不到爱,长大之后在学校或军队里都无法得到别人的赞赏和鼓励,由于他们终生都没有得到爱的关怀,因此他们在自暴自弃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最终成了没人在乎的多余人。

我和里塞尔面谈的时候发现他和心理医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后,已经久病成医,不时会冒出一些心理学术语。在一次访谈中,他提到自己的学校生涯时说:“我厌恶自己的家庭,不愿意理睬家人,对他们怀有敌意,同时又因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产生罪恶感。到学校之后,情况也没有多少好转,老师经常说我喜欢胡思乱想,这倒不是瞎说,我经常梦到自己把学校夷为平地的情景。”

在学校和家庭遭受的挫折让这些人心情低落,同时我们也知道美国的教育体系有很多弊病,比如这些学生有了心理问题之后无法得到及时的专业疏导,即便学校有心理咨询人员也是敷衍应付,无助于解决问题。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把他们看作怪胎更让他们无法接受,这种情绪和心理上的压抑使他们急于宣泄,因而就有了那些奇怪的行为表现。

童年的不幸并不一定导致一个人走上犯罪道路,也有很多人从童年不幸中奋起,后来成了成功人士,但我想强调的是:如果童年的困扰在学校里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变本加厉,那么情况一定会更糟糕。如果这时候社会服务机构和邻居没有起到作用,情况很可能会恶化。有人或许注意到了,我采访的连环杀手全是男性,这倒不能怪我,因为被逮捕起诉的连环杀手中只有一个女人,即佛罗里达州的艾琳·伍尔诺斯(Aileen Wuornos)。由于她是唯一被确认罪名的女性连环杀手,因此我只能在她一人身上研究女性连续杀人的情形。心理学家认为女性基本不会连续杀人,除非是在喝醉或混乱的情形下。心理学家对女性杀人犯的人格少有涉及,因为迄今所知的连环杀手中基本都是20~30岁的白种男性。

寻找、拓展、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应该从孩子抓起,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会更加渴望良好的人际关系,但如果此时才开始教导就太晚了。儿童时期的一些异常行为不会必然导致其变成杀人犯,但如果碰到酗酒成瘾和暴力的父母,他们长大后很可能经常作奸犯科,所以我一再强调,导致某人走上犯罪道路最关键的因素就是童年和生活环境。

12岁之前的时光是人生最关键的时期,这个时候产生的问题可能会伴随终生,但如果碰到了一个好人,比如一个慈爱的继母、一个好老师或者一个好哥们,就会让他大有好转。如果发现了问题,及时去看心理医生和心理辅导人员也非常有用,因为他们能够了解孩子的问题所在,能够对症下药,解决孩子心理上的痛苦。

但这种“拯救”并不是根治孩子心理疾病的万能方法,如果他们再受到其他不好的影响还有可能继续堕落,这种良好的环境要持续到他成年才能有效,不然他的病因随时可能被另外的事物诱发,也就是说,童年时代要格外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从根本上解除作恶的心理。大家都能看到,这些杀人犯被捕之后,虽然经过顶级心理治疗,但基本没有什么效果,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病因从童年时代就开始萌芽,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已经不可能再治愈了,他们的价值观已经确定,要想治疗他们只能从头开始教育,让他们知道怎样做个有爱心的人,如何融入这个社会等。毫无疑问,这样的教育对成年人来说已经太迟了。

心理研究人员一般认为儿童时代的悲惨记忆是凶手们残暴行为的根源,但我们的研究显示这个结论并不完全准确,真正的关键是错误认知的不断发展,也就是他们的幻想发展变化的情形。

一个连环杀手对我说:“在我开始杀人前,我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命运,因为我的幻想太强烈,也太久了,我根本无力抗拒这种幻想的诱惑。等我杀人之后,这些幻想依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怪异,有时候我自己都被那些想法吓到了。”

大部分和我们面谈过的杀人犯都有这种情况,他们在杀人之前都曾经无数次幻想这种事情,而且从童年或青春期就开始了。长大之后,这种幻想妨碍了他们正常的人际交往,进而使得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他们心里,自己能够掌控的事情只有暴力与性的幻想,在这个世界他们就像上帝一样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在童年表现出的一些攻击性行为也是因为这种幻想的诱惑,有一名杀人犯曾对我说:“谁也找不出我的问题所在,因为没人能够了解我头脑中的幻想。”

在这些男性连环杀人犯的幻想中,性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们杀人也大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即使没有强奸或凌虐被害人也仍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幻想。从身体上来说,这种幻想可能和他们的性能力有关,但这些幻想是驱使他们杀人的直接原因。

一个正常的人偶尔也会做做白日梦,比如一个正常的男人偶尔也会幻想某位美艳动人的明星对他投怀送抱。渴望拥有一个性感女性的想法本身并不罪恶,因为每个人在心理上都有这种渴望。大多数男人都能认清这只是幻想,自己实际上不可能得到那个美女,因而白日梦做完之后还会继续自己的真实生活,但这些罪犯的幻想就不一样了,他可能真去找到那个性感的女人,然后在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时候狠狠捅她几刀。

正常的男人同样认为麦当娜(Madonna)、雪儿(Cher)和简·方达18(Jane Fonda)非常性感迷人,但她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我们会接受这个事实,社会规范和从小受到的教育让我们止步于幻想,最多找个替代品满足一下。但这些杀人凶手从小就没有学会如何约束自己,他们认为自己的幻想可以实现,没人阻止得了他。我相信有很多男人都对朱迪·福斯特19(Jodie Foster)这位才艺双全的女星迷恋不已,但只有约翰·欣克利认为自己有资格跟踪她到纽黑文市,给她留便条,偷偷录下自己与她的谈话,甚至计划行刺里根总统。

我们也都知道孩子喜欢和宠物玩耍,并对小动物很感兴趣,但他们一般不会虐待、折磨小动物。但这些有不正常幻想的人就喜欢虐待甚至残杀动物,他们会划破小狗的肚子,看它在倒下前能跑多远;或者把隔壁邻居的猫腿折断。有些凶手只虐待别人的宠物,如果有人敢虐待他自己的宠物,他一定会勃然大怒。

他们沉迷于自己的幻想,时间一长,自己就成了独行客,为了弥补自己人生中的缺憾,他们就会做下很多不正常的事情,比如具有攻击性或者愤世嫉俗,而后这些性格又会反作用于他们的幻想。很多强奸犯在小时候都有过迷恋高跟鞋、女士内衣的经历,后来作案的时候经常先把对方勒昏过去再强奸。埃德蒙·肯珀在12岁左右的时候喜欢和姐姐玩一种游戏,他会央求姐姐把自己绑在椅子上并等她打开煤气后装死,在他心目中已经埋下了这个世界毫无乐趣的想法。有的凶手在青春期甚至拿着姐姐的内衣手淫,并且常常让姐姐看到,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还有一个案子,犯人15岁的时候就把十来岁的小男孩骗到浴室里,强迫对方进行性行为。最后再举一个例子,有个凶手在3岁的时候就喜欢在自己生殖器上画画,13岁的时候在一次洗澡时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脖子和生殖器,再把身体悬挂起来,等17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劫持年轻的女孩,用枪逼着女孩满足他的邪恶欲望。

正常人也有性方面的幻想,但一般不会幻想暴力、变态的性行为,一般人的性幻想只为娱乐自己,于别人无害,但这些凶手却不甘于只在头脑中构思,他们还要千方百计地实施。施暴的过程中,他们根本不把受害人看成和自己同样的人类,因而毫不顾忌自己的凶残程度。采访中,肯珀曾对我说:“我这么残忍地对待别人,实在抱歉,我也很后悔,但我就是从心里想要这种特殊的经验,我用自己的方式占有她们的身体,然后毁灭她们的身体。”

即便再开明的父母也不会和孩子讨论性幻想,因而这些杀手在青春期的懵懂中没有得到正确的教导,等他们长大之后,也认为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对。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父母会关注孩子的成长,会在他行为过激的时候教育他,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用拥抱、亲吻等动作来表示关心和爱护,使孩子感受到温暖。但杀人犯的成长环境中没有这样的关心,冷漠的父母从未让他感受到爱的温暖,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性的看法也和正常的孩子不同,一般人认为性是爱的一种表达,但凶手们却认为那只是欲望的发泄,与感情无关,他们在强奸女人的时候甚至不把对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心理学家把这种过程称为世界观的形成期,就是指他思想的发展和成熟过程,会影响到一个人对环境和事物的看法。心理异常的人经过这个过程之后会形成反社会倾向,认为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因而不会与人交流,把所有的压力都积压在心底,直至最终的爆发。

我在访谈中发现杀人犯都非常不愿意谈自己早年的幻想。埃德蒙·肯珀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这种幻想,但他认为这和自己15岁开始作案没有任何关系。当时他在外祖父母的农场里杀了一些小鸟和小动物,外祖父母因此狠狠骂了他一顿,并把他用来杀动物的枪给没收了,他非常愤怒,竟然杀了两位老人。

他的外祖父母显然没有意识到没收他的工具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堕落,更好的做法是倾听他的想法并让他认识到这样做的坏处,可是可怜的老人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认为他只是为了好玩才杀害小动物。肯珀被责骂之后还在继续幻想谋杀的场景,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二者之间的联系。

幻想结束后,他们就会展开真正的杀戮,小时候他们把芭比娃娃的玩具头扭断,长大后就把被害人的头颅砍下来。这是一桩真实的案例,绝非危言耸听。有一个杀手小时候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在田野里玩耍,他那时候就拿着一把斧头和伙伴打闹,谁能想到,若干年之后,正是这把斧头成了他杀人的凶器。

约翰·朱伯特13岁那年有一次骑车外出,拿着铅笔插了路上的一个小女孩,第二次骑车外出的时候,他手里的工具就换成了刀。他的堕落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就在他展开第一桩攻击行为前没多久,他的一个小几岁的好朋友搬走了,他度完暑假回来就找不到对方了,没多久他就把一支铅笔插进了小女孩的后背。一旦他的幻想驱使他再残害其他人时,情况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当时他被捕、被惩罚或是与心理咨询人员谈谈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走上日后的暴力犯罪之路,但历史无法假设,这真是令人叹息。

暴力的幻想并不一定会转化为实际行动,有时候可能是一件事情诱发了行动,我们访谈了前文提到的那些想用炸弹炸我们的男孩,他们都是在心理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才想要这么做的。回到朱伯特的话题,他开始实施暴力就是因为好朋友的突然离去,后来他加入空军又接连遇到了几件不顺心的事,先是室友受不了他而主动申请调离,后又在开车的时候出了车祸,修车费用高得惊人,使他备受刺激,因此他开始把自己的谋杀幻想转化为实际行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蒙特·里塞尔从少年监狱出来后重新回到高中上学,此前他已经犯下了强奸罪,所以上学时也在接受心理辅导人员的治疗,出狱后一段时间内他一直表现得比较正常。就在这个时候,他入狱前的女友给他写了绝交信,当时这个女孩已经进大学读书去了,里塞尔立刻跑到她就读的那所大学,观察她和新男友的交往情况,但并无进一步的行动。回到华盛顿的家里之后,里塞尔心情失落,整天在自己的车里喝酒、吸毒,常常通宵不睡。有一天凌晨2:00左右,里塞尔发现停车场里站着一个妓女,于是把车开到了对方身边,但这个妓女无法满足他对前女友的幻想,于是他携枪强奸了这个妓女,然后杀了她。后来,他又杀了另外四名女子。

很多凶手杀人都有导火索,比如理查德·马凯特第一次杀人是因为他在酒吧遇到的女孩嘲笑他性无能;特德·邦迪则是因为财务周转不灵开始了杀人之旅,使得他做个法律高才生的希望就此破灭。有人说如果邦迪没有经济压力,大学毕业后又能找到一个满足他需求的异性,也许就不会作案了。这话也许没错,或许他会成为一位精力充沛的雄辩律师,可以通过嫖妓解决性欲,也可以通过其他可被社会接受的方法发泄心中的情绪,但他永远无法突破心理的障碍。我无法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但从逻辑关系上讲,无论他是否进入法律系读书,能否找到一个“完美”的女子,我认为他走上不归路的可能性都很大,因为从小时候起,他就要通过伤害及破坏才能满足性欲,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会伴随他一生。

而戴维·伯科威茨的心理问题主要是因为生母不肯接纳他,他满怀希望地找到了亲生母亲,却被对方当头一棒,这让他无法承受。埃德蒙·肯珀杀掉外祖父母后入狱服刑,他的母亲想尽办法终于把他从监狱里弄了出来,出狱后母亲一再坚持与他同住,可是回家后却依然看不起这个儿子,并经常说他让她无法去和男人约会。和母亲大吵一架后,肯珀离家出走,在车上他狠狠地说:“我必须杀掉今晚看到的第一个美女!”很快他就在大学校园里找到了一个漫步的女孩,他以送对方回家的理由邀请对方上车,那名女孩欣然接受,完全不知道这辆车正驶向鬼门关。

压力是谋杀的催化剂,但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可能碰到麻烦,比如丢了工作、感情破裂或者经济窘迫等,正常人会克服这些问题,但那些杀人犯无法处理这些问题,除他们之外还有很多人不知如何处理压力,这也是精神医疗机构人满为患的原因所在。

心理异常的人在面对挫折时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其他人身上,而采用幻想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且他们的困扰还会越积越多,比如说失去女友后又因为无心工作被解雇,失业时没有收入和感情慰藉,又会遭遇更多的问题,因而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他们肯定会被压力摧毁。

他们的行为基本上都是自我毁灭并反社会的行为,有些人在被捕后还会狡辩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但他们的幻想永不能得到满足,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凶案,如果一直没有被抓到,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无敌的超人。

他们也明白一旦犯案就无法回头,因而在犯案过程中凶手会惊慌、恐惧,甚至会产生后悔的感觉,有些凶手作案时非常希望自己被抓到并接受处罚,如果多日之后依然没有警察找他,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需要再进行一次杀戮。

威廉·海伦斯告诉我每当他想要外出作案时,就会把自己反锁在浴室内,但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止他行凶,很快他就会从窗户爬出去杀人。我们的研究证明,凶手在犯下第一桩谋杀案后,会把谋杀过程加入幻想中,因而渴望更加完美的谋杀,并把前次作案作为以后行凶的参考。

凶杀案发生后,整个城市都会紧张起来,这也使凶手作案的难度增加不少,同时这也会让他在第二次作案时比上次更凶残和暴力。当然,一旦开始第二次杀人,他就成了连环杀手。

《FBI心理分析术:我在FBI的20年缉凶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