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个体化的过程

M. L.冯·弗朗兹

心灵的成长模式

在本书的第一部分里,C.G.荣格博士向读者介绍了潜意识的概念,潜意识的个体结构和集体结构,以及它的表征的象征性模式。一旦人发现了由潜意识产生的象征的生命意义(即:它的愈合作用,或者破坏性作用),他就将面临如何释义的难题。荣格博士业已向人们说明,一切皆取决于具体的释义是否“一拍即合”,是否对于相关的个体具有意义。他用这种方式指出了梦的象征系统的潜在意义和机能。

然而,在荣格理论的发展过程中,这种可能性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个体的总体梦生活的目的是什么?在人类的直觉心灵的结构之中,梦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他的整体生命之中,梦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通过对于大量的人进行观察,研究他们的梦(荣格估计,他起码曾为80,000个梦释义),荣格发现,不仅所有的梦都在各种不同的程度上与做梦人的生活相关,而且它们都是种种心理因素构成的一个巨大的网的所有组成部分。他还发现,从总体上看,它们仿佛遵循着一种排列方式或曰模式。荣格将这种模式称之为“个体化的过程”。因为每天夜晚梦都展现不同的情景和意象,因此,粗心大意的人们恐怕不会发现任何模式。但是,假如一个人在数年之中留心自己的梦,并研究整个梦的系列,那么,他就会发现,某些内容出现了、消逝了,然后又重复出现。很多人甚至会反复地梦见同一些人物、风景,或者境遇。如果一个人通过一个完整的系列,追踪这些人物、风景、境遇,他将会发现,它们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不过人可以感觉到这种变化。如果梦及其象征性内容的恰如其分的释义影响到了做梦人的意识态度,那么这种变化就会加快。

因此可以说,我们的梦生命创造了一种蜿蜒曲折的模式,在这一模式里,人体的组成部分或者倾向渐渐显露迹象,接着消逝无踪,然后又重复呈现。如果人在一段时期细心观察这种蜿蜒曲折的模式,他能够发现,一种隐而不见的调节或控制趋向在起着作用,创造一种缓慢,难以为人察觉的心灵生长的过程——个体化的过程。

渐渐地,一种更为博大的、更为成熟的人格形成了,它逐渐变得更有力量,甚至也更容易为他人所看到。我们通常讲“被抑制的生长发展”这一事实表明,我们认为,任何一个个体皆能完成这一生长和成熟的过程。这种心灵生长并不能靠权力意志的意识努力来完成,心灵生长的发生是潜意识的、自然而然的,在梦中这种生长常常由树木来象征,它缓慢的、强有力的、不自觉的生长使一既定的模式得以完形。

在我们的心灵结构里,那种产生控制作用的结构中心仿佛是一种类型的“核原子”。人同样也可以称其为创造者、组织者,以及梦意象的源泉。荣格称这种中心为“潜意识自我”,并将其描述为整个心灵的总体,用于区分“意识自我”,意识自我仅仅构成总体心灵的一小部分。

很多世纪以来,人们都直观地感觉到了这一内在中心的存在。希腊人称它为人类内心中的守护神(daimon);在埃及,人们用魂灵(Ba—soul)这一观念来表述它;而罗马则把它当作每一个体皆具有的“庇护神”来崇拜。在较为原始的社会里,它常常被人看作是庇护精灵,化身在一动物体内或者偶像里面。

以一种出人意料的纯粹、完善的形式使这一内在中心得以现实化的,是纳斯卡皮印第安人(Naskapi),他们依旧生活在拉布拉多半岛(Labrador)561的森林之中。这些原始人是狩猎人,他们生活在相互隔离的家庭群体之中。他们彼此之间相距遥远,以至于他们至今尚未能够具备部落的风俗习惯、集体的宗教信仰和仪式。在其毕生的孤独之中,纳斯卡皮猎人不得不依靠他本人内心的声音和潜意识的启示来生活;他没有宗教先师来教导他,他应该相信什么,没有任何仪式、节日、习俗来帮助他如何生活。在他对于生命的基本观点之中,灵魂仅仅只是一个“内心伴侣”,他称这位伴侣为“我的朋友”,或曰弥斯塔—皮欧(Mista—Peo),意为“伟大的人”。弥斯塔—皮欧栖居在内心里,他是永生不死的;在死神降临之际,或在生命弥留之时,他离开个体的肉体而去,然后再将自身投生转世于另一个体的生命之中。

那些悉心关注自己的梦,力图发现梦的意义,并检验他们的真理的纳斯卡皮人,能够在更深的一个层次上与伟大的人连为一体。伟大的人宠爱他们,并赐予他们更多更美好的梦。因此,个体的纳斯卡皮人的主要职责是,遵循他的梦给予的指令,然后运用艺术手段将梦的内容赋予永恒的形式。谎言和不诚实驱使伟大的人远离人的内心领域,而对于自己邻居和动物的慷慨和爱却吸引伟大的人到来,并赋予个体生命。梦赋予纳斯卡皮人发现自我生命方式的完整能力,他不仅能够找到自己内心世界的生命方式,也能找到在大自然外部世界的生命方式。梦帮助他预测天气情况,在他的狩猎中给予他无比珍贵的指示导引,而他的生活正是靠狩猎来维持的。我谈及这些极为原始的人们是因为,他们的心灵尚未被我们文明化的观念所玷污,他们依然具有把握荣格所谓潜意识自我的本质的自然洞察力。

我们可以把潜意识自我界定为一种内心控制因子,它与意识人格迥然不同,我们只有通过对于人自身的梦的探究,才能把握它的意义。梦向人们表现,潜意识自我是控制中心,它引发人格的连续不断的拓展和成熟。然而,这一更为博大的、几乎是心灵的总体构成起初仅仅表现为一种与生俱来的可能性。它可能会在极小的程度上呈现出来,抑或在人的整个生命过程中,它可能会相对完整地得以生长发展。它究竟能演化到何种程度取决于意识自我是否乐于洗耳恭听潜意识自我的昭示。正如纳斯卡皮人注意到,乐于接纳伟大的人的暗示的人,将会获得更美好、更有助于人的梦一样,我们可以补充说,在接受性的人的内心里,与生俱来的伟大的人变得更为真实;而在那忽视他的人的心灵中,他变得更为空幻。因此,接纳伟人的人也会成为一个更为完美无缺的人。

事实仿佛甚至是这样:意识自我并不是由于大自然漫无节制地顺应其自身随意的冲动而被创造出来的,大自然创造它的目的是,帮助心灵总体——整体心灵得以现实化。意识自我的功能在于,照亮整个心灵系统,允许它进入意识领域,从而使它得以现实化。譬如,倘若我具有一种艺术天赋,但我的意识自我对其一无所知,那么这种天赋就不会显现。可以这么说,我的天赋并不具备存在的形式。而只有当我的意识自我注意到它时,我才能使它进入现实的领域。这种与生俱来、隐而不见的心灵总体与那全然现实化的、有生命的整体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人可以用下述的方式来形象地描述这一点:一颗山松子蕴涵着潜在形式中的一棵完整的未来的树;但是,每一粒树种都在一特定时间落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在这一地方,存在着诸多种特定的因素,像是土质、岩石、坡地、受光受风的程度。树种中蕴涵着的树的潜在整体对于这些环境构因做出反应,避开岩石,面朝阳光,结果树的生长模式就具备了。这样,一棵松树便慢慢地成形了,构成了其总体内容的圆满实现,进入了现实存在的领域。没有现实化的生命之树,松树的意象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或者是一种抽象观念。从另一方面看,个体的人的内心中这种个体特性的实现正是个体化过程的目标所在。

从一种观点上看,这一过程发生在人(以及其他的生物)身上,它是自然的、发生在潜意识中的过程;它是这样的一种过程,人通过这一过程圆满地生活在他的与生俱来的人类天性之中。然而,从严格的意义上讲,只有在这种时刻个体化的过程才是真实的:个体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并有意识地与它保持一种生命的联系。松树是否感觉到它自身的生长过程,是否为使它完形的诸不同形式的变化而感到欣悦和遭受苦难,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人类肯定能够有意识地参与他的生长发展过程。他甚至会不时地感觉到,通过做出自由的决断,他可以与它进行积极的合作。这种合作属于那种较为狭义上的个体化过程的合作。

然而,人类体验到了某种在我们有关松树隐喻的意蕴之外的东西。个体化的过程蕴涵着比天生的整体胚芽与命运的外部行为之间妥协屈服更多的内容。它的主体的经验表达了这样一种感受:某种超个体的力量正在以一种创造性的方式介入。人有些时刻感觉到,潜意识正在引导着他与一种神秘模式的契合。事实仿佛是,某种存在正在注视着我,某种存在我看不到,但它却能看到我——大概它是人心中的伟大的人,他通过梦的方式,告诉我他对于我的看法。

但是,只有当意识自我摆脱一切目的性的、愿望性的目标,并力图获得一种更深沉的、更为基本的存在形式时,心灵核心的这种富有创造性的生命组成部分才能开始产生作用。意识自我必须放弃任何设想或是意图,竭尽全力凝神倾听潜意识的旨意,顺应那种趋向生长的内在冲动。为数众多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试图描述这种情境,但他们所做的仅仅只是剥去了意识的种种幻觉:他们径直走到了潜意识的大门前,却没能打开这扇大门。

比我们自身的文化更牢固地根置于大自然之中,生活在他们自己文明世界的人更容易懂得,为了给人格的内在生长铺平道路,放弃意识计划的实用主义态度是完全必要的。我曾经遇到一位已有年岁的女士,在她的生活中,就外在的成就而言,她并未获得丰硕成果。不过,她却在实际上与一位难处的丈夫过着一种美满的婚姻生活。当她向我抱怨说,她在一生中没有“做成”任何大事时,我告诉了她一个中国的圣贤庄子讲述的故事。她即刻理解了这个故事的蕴意,感到一种极大的安慰。下面就是庄子讲的故事:

有一位浪迹四方的木匠,他名叫石头。在他的旅途中,他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栎树,栎树巍然耸立在社坛附近的一处田野里。徒弟对这棵栎树赞叹不已,木匠对徒弟说:“这是一棵毫无用处的树。如果你想用它来造船,船很快就会腐烂;如果你想用它制作工具,工具很快就会断裂。你不能用这棵树做成任何有用的东西的,而这正是为什么这棵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的道理。”

然而,同一天夜晚,在一个客栈里,当木匠进入梦乡之际,苍老的栎树在梦里出现在他的面前,并向他说道:“为什么你把我比作你所培植的那些树,诸如山楂树、梨树、橘树,苹果树,以及所有其他结果实的树?甚至在它们能够结出成热的果实之前,人们就开始袭扰、蹂躏它们。它们的枝干被折断,细嫩的小枝被撕裂。它们的禀赋为它们带来了灾难,它们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它们的自然生年。这就是到处都在发生的事,这正是为什么我早就力图成为一棵丝毫无用的树的道理。你这可怜的人!你想一想,假如我在任何一方面有用的话,我能长成这样一棵参天大树吗?除此之外,你和我皆为生灵,那么一种生灵怎么能够高高在上,来判断另一种生灵的价值呢?你这无用的俗人。你知道什么是无用的树吗?”

木匠从梦中醒来,思索着他的梦的意义。后来,当他的徒弟问他,为什么只有这一棵用于保护社坛时,他回答道:“闭上你的嘴吧!我们不要再谈这棵树了!这棵树是有意生长在这里的,因为如果它长在其他地方,人们就会虐待它。如果它不是一棵社神之树,它可能早已被人砍倒了。”562

显而易见,木匠理解了他的梦的意义。他看到了,真正地圆满完成人的使命是人类的最高成就。在面对我们潜意识心灵的要求之际,我们的实用主义观念必须让步。如果我们把这一隐喻转化为心理的语言,那么那棵树所象征的是个体化的过程,它给予我们目光短浅的意识自我一种训诫。

在那棵圆满完成自身使命的大树下面——在庄子的故事里——有着一座社坛。社坛是一块粗糙的、天然的石头,人们在这块石头上,向“拥有”这片土地的地神祭献贡品。地坛的象征暗喻着这样一种事实:为了使个体化的过程变为现实,人必须有意识地顺应潜意识的力量,而不是去思索什么是人应该做的,或者去想什么是人们普遍认为对的,或者通常什么事情会发生。人必须真正去亲耳聆听,以便得知在此时此地的特定境遇中,内心总体(潜意识自我)需要他做什么。

我们的态度应该像上面提到的山松的态度一样:在一块岩石阻碍了山松的生长时,它既不感到烦恼痛苦,也不制定如何克服这一障碍的计划。它只是试图去发现,它应该更多地靠向左边或者右边生长,朝向斜坡生长,或是远离斜坡生长。宛若那棵树一样,我们应该顺应这种几乎难以为人察觉的却是强有力的支配冲动——一种源自朝向独特的、创造性的自我实现的驱动力的冲动。此外,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必须反复地去寻找并找到某种至今尚未被任何人知晓的东西。导引的暗示或者冲动并非来源于意识自我,而是来源于心灵的整体:潜意识自我。

除此之外,偷偷地窥视他人生长发展的方式将丝毫无助于自身的生长发展,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实现的任务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为数众多的人类问题彼此相似,但它们从来也不完全一样。所有的松树彼此之间都非常相似(不然我们就不会认出它们是松树),但是它们中间没有一棵与另一棵完全相同。由于这些相同和不同的因素,概述个体化过程的千变万化的形式是颇为困难的。事实是,每一个人皆必须完成某种不同的任务,某种完全为其自身所特有的任务。

为数众多的人指责非难荣格的心理学方法,因为它不能系统地呈现心灵的材料。然而,这些批评家们忘记了,心灵材料本身是一种负载情感的生命体验,生就是非理性的、变动不居的,除了在最为肤浅的方式上人可以将其系统化之外,它自身不可能进入系统化的领域。当代的深蕴心理学所达到的极限与微观物理学所达到的极限相同。也就是说,当我们是在与统计学意义上的平均值打交道时,对事实进行理性而系统的描述是可能的。但是,当我们是在企图描述单一的心灵事件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从尽可能多的角度呈现这一事件的真实图画。同样,科学家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并不知道光是什么。他们所能说的只是,在某种试验条件下,它仿佛是由粒子构成的;而在另一种试验条件下,它却好像是由波构成的。然而,它“本质上”是什么依然不为人知的潜意识的心理学和任何一种有关个体化过程的描述所遇到。概念界定的诸困难与界定光的困难性质相同。不过,在此我将试图所做的是,简要地描述一下它们的某些最为典型的特征。

潜意识的初探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青春岁月的标志,是一种心灵的逐渐觉醒,在觉醒的过程中,个体逐渐感知到世界与其自身的存在。童年时期是一个情感强度巨大的时期,而且,儿童最早时期的梦,常常以象征形式显现心灵的基本结构,暗示它以后将如何形成做梦人的命运。例如,荣格曾经给一群学生讲过一位青年女子,她备受焦虑的袭扰,在芳龄二十六岁那年自杀。当她还是一个幼童时,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她正躺在床上时,“杰克·弗罗斯特”走进了她的房间,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从梦中醒来发现,她正用自己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这个梦并不使她感到恐惧,她只是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个这样的梦。然而事实却是,她并没有从情感上对于她与冰冷的魔鬼——冻结生命的魔鬼的相遇做出反应——没有准确地预测未来,不知道梦本身是反常的梦。后来,她正是用这只冰冷的、残酷无情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从这一独特的梦中,可以推导出做梦人的悲剧性命运,这种命运在她的童年由她的心灵预示出来。

有些时刻,以象征性形式预示未来的并不是梦,而是某种给人印象极为深刻的、令人永生难忘的真实事件,它宛如是一预言。世人皆知,儿童时常忘记那些仿佛给成年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但却清晰地记得某种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事件或者故事。当我们仔细观察这类童年时期记忆中的一种记忆时,我们通常会发现,这一记忆形象地描述了(如果将记忆作为象征来释义)儿童心灵结构的一种基本问题。

当儿童到了入学之年,建造意识自我,顺应外部世界的阶段便随之开始。通常,这一阶段往往给人带来一些令人痛苦的震惊。与此同时,一些儿童开始感觉到,自己与他人迥然相异,而这种独一无二的相异感觉使得他们感到某种悲伤,这种悲伤正是为数众多的青年人的孤独感的一个组成部分。世界的不完美,内在于自我和外在于自我的邪恶,成为意识所关注的问题;儿童必须竭尽全力去应付(但尚不理解)内心的种种冲动和外部世界的诸需要。

如果意识的生长发展在其正常的展示过程中受到阻碍,儿童常常从外部或者内部的困境中隐退,遁入一个内心的“城堡”;而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他们的梦和潜意识材料的象征性图画时常在一种非同寻常的程度上,揭示一种圆形的、四角形的,以及“核心的”类型主题(我随后将为它们做出释义)。这种类型的主题来源于前面所提到的心灵核心,那个意识的整体结构发展过程从中衍生的人格的生命中心。很自然,当个体的心灵生命受到威胁时,生命中心的意象会以一种特别惹人注目的形式显现。据我们所知,这一生命中心规定着自我意识的结构,意识自我显然是这一本原中心的翻版,或者是它的结构对应形式。

在这一生命的早期,为数众多的儿童急切地寻觅某种生命的意义,以帮助他们来应付他们内心的混乱和他们外部的混乱。另外,还有着另外一些孩子,他们依旧潜意识地顺应着与生俱来的、本能的原型模式的变动。这些青年人并不关心更深一层的生命意义,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有关爱情、自然、运动,以及工作的体验蕴涵着一种直接的、令人心满意足的达到目的的途径。他们并不一定就是较为浅薄的人,与那些较为内倾的人们相比,他们常常更容易顺应生命之流,与生活发生冲突较少,也不容易产生心理障碍。假如我乘坐一辆汽车或者是火车,不往车窗外边看,那么只有停车、启动和突然之间的转弯才会使我认识到,我正在运动。

真正的个体化的过程——意识与个体内部中心(心灵核心)或曰潜意识自我的妥协——通常始于一种人格的创伤,以及伴随着这种创伤而来的磨难。这种初始的震惊相当于某种形式的“召唤”,虽然人们并不常常这样认为。相反,意识自我感到,它的意志和愿望受到阻碍,并常常把这种阻碍具体化为某种外部事物(即意识自我非难上帝、谴责经济形势、指责上司、抱怨婚姻伴侣),认为他们必须为阻碍它的意志、愿望的实施负责。

抑或,从外部现实来看,一切仿佛都称心如意,但是,在这种表面的如意之下,人却感到一种致命的极度厌倦,仿佛一切都空幻无物,一切都毫无意义。通过讲述一个国王身患疾病、年迈体衰,大量的神话和童话象征性地描述了个体化过程的这种初始阶段。其他与之相类似的故事模式是,一对王族的伉俪没有生育能力;或是一个魔怪窃走了王国的所有的妇女、儿童、马匹和金银财宝;或是一个魔鬼使国王的军队或者他的御船不能沿着既定路线前进;或者是黑暗笼罩着大地,井泉干涸、洪水、旱灾、寒冷袭击着整个国家。由此看来,仿佛与潜意识自我的初始邂逅预先投出了一个黑暗的阴影。仿佛那位“心灵的朋友”起初作为一位铺设陷阱者来到,用他的陷阱来捕捉那孤立无援地拼命挣扎着的意识自我。

人在神话里发现,能够改变国王或者他的王国的厄运的魔法或者法宝始终总是某种极其奇妙的东西。在一个神话传说中,为了使国王的身体康复,需要有“一只白色的乌鸫”,或者有“一条在腮上戴有一只金色戒指的鱼”。在另一神话传说里,国王渴望得到“生命之水”,或者“魔鬼头上的三根金发”,或者是“一个女人的金辫子(不用说,随后还想得到辫子的主人)”。无论会是什么,能够驱逐邪恶的东西始终是某种绝无仅有、难以找见的东西。

在一个体生命的初始危机之中,发生的情形与之完全相同。人在寻觅的是不可能找到的,或者对其一无所知的东西。在这种时刻,一切善意的、明智的忠告——敦促人要具有责任心、去度假、不要过于拼命工作(抑或不要玩命工作),更多(或更少)地与人接触或者培养某种嗜好,都将全然无益。没有任何这种忠告有助于人,抑或最多也只能说,仿佛只有一种东西才能产生作用:那就是,直接面向逼近前来的黑暗,没有任何偏见,眼光纯真,竭尽全力去发现其神秘的目标是什么,以及它想向你索取什么。

一般而言,临近的黑暗的隐秘意图是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图,它绝无仅有,又完全出人意料。通常,只有通过从潜意识中涌现出来的梦和幻想,人才能发现它是什么。如果人全神贯注潜意识,不做轻率的设定,不进行情感投射,它就会化为诸无助于人的象征性意象之流。不过,情况也并非始终如此。有些时刻,它首先使人获得一系列痛苦的认识:他和自身的意识态度的错误何在。然后,他必须开始吞下所有种类的真理的苦果。

阴影的实现

无论起初潜意识是以一种有助于人的形式或者无助于人的形式出现,一段时间之后,需要通常会出现,要求意识态度以一种痛苦的方式重新适应潜意识的诸因素——从而接受看起来仿佛是来自潜意识的“批评”的东西。通过梦幻,人逐渐认识到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不愿过于仔细审视的自我人格的诸构成体。这就是荣格所称谓的“阴影的实现”。(他运用“阴影”一词来表现人格的这一潜意识组成部分的原因是,它通常以一种拟人的形式出现在梦里。)

阴影并不是潜意识人格的总体。它相当于意识自我的未知或所知甚微的特征和特性——那些大部分属于个体领域的、能够被充分意识到的特征。在某些方面,阴影同样可以由源于外在个体自我生命源泉的潜意识因素构成。

当一个人试图去发现自己的阴影时,他就会逐渐认识到(并常常愧见于)他否认阴影存在于其内心,但却明显地从他人身上看到那些阴影的特征和冲动——像是自我中心,精神上的怠倦,无所事事的闲荡;非现实的幻想、计划、蓝图构想、漫不经心和软弱怯懦;对金钱和财富的贪婪之爱等——简而言之,所有那些他可能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不起眼的罪恶:“这无关紧要;没有任何人会注意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其他人也这么做的。”

如果当一位朋友由于你的过失而指责你,一股压倒一切的愤怒之火在你心中勃然而起时,你可以相当肯定,在这一点上,你将会发现阴影的一部分——你对其一无所知的阴影的一部分。毋庸置疑,当他人由于你的阴影的过失而“并非公道地”批评你时,你感到烦恼不安是很自然的。然而,如果你本人的梦——你本人内心中的审判者——指责你,你又能说什么呢?这是意识自我被捕获的时刻,其结果往往是令人困惑的沉默。随后,令人痛苦的、漫长的自我培育的工作开始了——一种我们可以说是,与海格立斯(Hercules)563艰巨任务相对应的心理艰巨任务展现在人眼前,正如你所记忆在心的。厄运英雄的第一件任务,是在一天之内清理干净奥革阿斯的牛圈,在他的牛圈里,多年来,成千上万的牛排泄出了大量的牛便——这项任务极为艰巨,一个普通人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形,即刻就会由于沮丧而失去信心。

阴影并不仅仅是由疏忽遗漏构成的,它同样经常表现为一种冲动性的、不由自主的行为。在人还未来得及思索之前,恶毒言语已冲口而出、阴谋已被策划、错误的决定已经做出,人所面对的是种种永远不愿意获得的、永远也不会有意识去获得的结果。除此之外,阴影向集体性的有害影响所施加的力量远远超过了意识化人格。例如,当一个人悠然独处之际,他会相对感到一切正常;而一旦“其他的人”干那些极端邪恶、原始残暴的事情时,他就会害怕如果他不加入他们的行列,人们就会把他视为傻瓜。这样一来,他便屈从于种种并不真正属于他所有的冲动。尤其是当人与同种性别的人接触时,他既能发现自己的阴影,也能发现他人的阴影。我们看不到异性内心中的阴影,我们通常很少为它感到不安、因而也会更容易原宥它的过失。

在梦和神话里,阴影表现为与做梦人同一性别的人。下述的一梦可以作为一个例证。做梦人是一位年龄为四十八岁的男子,他竭尽全力为其自身的目的而独自生活。他工作勤恳努力、严于律己,他对于自身欢乐和本能冲动的压抑大大超过了他的真实天性所能接受的限度。

在城里,我拥有一幢巨大的房子,我住在这幢房子里面。不过,我并不了解它所有不同的组成部分。于是,我便四下走动,仔细察看。我发现,主要是在地下室那里,有几个房间我竟然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通向其他地下室或者地下街道的出口。当我看见这些出口的一部分没有锁上、一些竟然没有锁时,我感到非常不安。此外,一些在邻里区域干活的工人可能会偷偷地溜进来……

当我走上一楼时,我穿过一个后院。在后院,我再次发现了所有通往街道而不通向房间的出口。当我试图更仔细地观察它们时,一个人迎面朝我走来,他开怀大笑,大声说道,我们从小学时代就是好朋友。我也回想起他是谁了。在他向我讲述他的生活时,我和他一道走向出口;然后,我和他一道漫步在大街上。

在我们穿过一条巨大的环形街道时,天空有着一种奇异神秘的明暗对比,我们到了一块绿茵茵的草坪上,三匹奔驰的骏马突然从我们面前一驰而过。这是三匹俊美、膘肥体壮的马,狂野但却极为整洁,它们背上没有骑手。(这是从军营里跑出来的马?)

那迷宫般的神秘通道、房间、地下室里没有锁的出口使人联想起古代埃及有关冥界的图画,它是具有其未知可能性的潜意识的著名象征。同样,它表明,在个体潜意识的阴影一面,个体如何“接纳”他人的影响,以及那些陌生神秘、异己的因素怎样乘虚而入。人们可以说,地下室代表着做梦人心灵的底层。在神秘古怪的建筑的后院(代表做梦者人格的那依然尚未感知的心灵领域),一位老朋友突然之间出现了。这个人显而易见体现了做梦者本人的另一方面——那曾经是他构成儿童时代的生命的、但他却业已遗忘和丧失的一方面。经常发生的是,一个人的儿童特征(诸如无忧、欢乐、狂躁易怒,或者对他人的信赖)突然之间消逝无踪,他不知道它们是在哪里或是怎样销声匿迹的。正是这业已丧失的做梦人的特征现在又(从后院)重新出现,并试图再次交友。这一人物大概代表着做梦人忽视的享受生活欢乐的能力,以及他外倾的阴影一面。

不过,我们很快就认识到,为什么恰恰在遇到这位仿佛无害的老朋友之前,做梦人感到“焦虑不安”的原因。当他与朋友漫步在大街上时,三匹骏马脱缰而驰。做梦人认为,它们可能是从军营(从化为他的生命特征的意识戒律)那里逃出来的。骏马没有骑手这一事实表明,诸本能的驱力能够摆脱意识的控制。在这位老朋友身上,在这些马身上,做梦人极为需要的、以往缺乏的所有积极的生命活力重新表现出来。

这是当人遇到自己的“另一面”时常常出现的问题。阴影通常蕴涵意识所需要的诸价值,然而,这些价值存在于一种形式之中,这种形式使它们难以统一化入个体的生命。在这一梦里,诸通道和大房间同样也表明,做梦人迄今尚未认识其自身的心灵诸结构,而且没有能力使它们充满勃勃生机。

在这一梦里出现的阴影,是典型的内倾型人(倾向于过分远离外部世界生活的人)的阴影。在一个外倾型人,那更多地转向外部对象和外部世界的人的例子中,阴影的表现形式看上去将会迥然相异。

一位性情活泼、生气勃勃的青年男子在事业上屡获成功,但与此同时,他的梦却不断地向他暗示,他应该完成一件他已开始的个体性的创造性工作,下面就是其中的一个梦:

一个男人躺在一张睡椅上,用东西遮掩住了脸。他是一个法国人,一个亡命之徒,他会干一切犯罪勾当。一位官员随我一起走下楼梯,我知道有人已经密谋好了谋害我的计划:也就是说,法国人将杀死我,并使谋杀看上去像是偶然事情。(这将是从外表上看的那种现象。)事实上,当我们走近出口之际,他已偷偷地溜到我的背后,不过,我已高度警惕。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相当富有而有影响的人)突然之间歪靠在我身边的墙上,感到身体不适。我迅速抓住这一机会,用武器刺入那官员的心脏、杀死了他。“人只注意到了一点儿潮湿”——这仿佛像某个人所说的观感。此刻,我已平安无事,因为既然那个给他指令的人已经死了,那个法国人也就不会袭击我了。(也许,那官员和那后来的魁梧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后者不知怎么地便取代了前者。)

那位亡命之徒象征着做梦人的另一面——他的内倾型人——业已赤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躺在睡椅上(他是被动的),用东西遮盖着脸,因为他希望独自一人呆着。另一方面那位官员,还有那位魁梧高大的富翁(从隐秘意义上讲,他们是同一个人)却人格化了做梦人功成名就的外部责任和活动。魁梧高大的人的突然发病与这种事实紧密相关:当做梦人在其外部生活中允许自己的本原生命能量过分激烈地爆发出来之时,他事实上已经病了好几次了。然而,在这位成功者的血管里,却没有生命的血液——只有某种形式的潮气——这意味着,在做梦人的那些外部野心勃勃的活动中,没有真正的生命、没有激情,只有无生命的机械系统。因此,杀死魁梧的男人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损失。在梦结尾之际,那位法国人感到心满意足;显而易见,他象征一位积极的阴影人,而只有当做梦人的意识态度与他的态度相悖逆时,他才会变为一个消极的、令人感到危险的人物。

这个梦向我们表明,构成阴影的是为数众多的组元——诸如潜意识的野心(那位建功立业的魁梧大汉)组元、外倾类型人(那位法国人)的组元等。除此之外,做梦人为何偏偏联想到法国人,是因为法国人知道如何极为漂亮地处理风流韵事。因此,两位阴影人物同样也象征着两种世人皆知的内驱力:权力驱力和性驱力。权力驱力一时间以一种双重形式出现,它既表现为一官员,又表现为一成功者的形象。那位官员,或曰国家公仆人格化了他的集体顺应生活;而那位成功者的形象则暗喻野心;不过,两者皆不言而喻地归属于权力驱力。当做梦人成功地制止了这种危险的内在力量的冲动时,法国人突然之间敌意全然消逝,换言之,那同样危险的性驱力的冲动也已驯服了。

显而易见,在一切政治冲突之中,阴影的问题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假如人做了这样的梦,但却不对他的阴影问题采取明智的态度,他就会很容易地把那亡命徒一样的法国人视同为外部生活中的“危险的集权主义者”,或者把那位官员和那位富翁一同视为“敲骨吸髓的资本家”。这样一来,他就不可能看到,在他的内心里,存在着这类相互争斗的组元。如果人们在他人身上观察到了他们自身的诸潜意识倾向,那么这种现象就被称之为“投射”。所有国家之中的政治鼓动中都充满了这类投射,正如小群人或几个人在私人所散播的流言蜚语之中充满投射一样。所有各种投射都将会遮蔽我们的观点和我们同代人的观点,损害观点的主体性,进而损害一切潜在的真正和谐的人际关系。

除此之外,在我们的阴影的投射之中,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不利因素。假如我们将自身的阴影视同为共产主义者或者是资本主义者的话,那么我们自身人格的一部分将依然处于对立面。其结果是,我们将会不断地(尽管是不由自主地)在我们自己背后做那些支持这另一面的事情,从而不知不觉地帮助我们的敌人。相反,如果我们认识到这种投射,并能够毫无恐惧、没有任何敌意地讨论事务,明智地对待这另一方面的人,那么,敌对双方的相互理解——抑或至少是休战的时机便会到来。

阴影成为我们的朋友,还是成为我们的敌人,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自己。正如那尚未探知的房屋之梦和那关于法国亡命徒之梦所表明的一样,阴影并不一定总是一种对手。实际上,阴影宛如一个人不得不与之交往的活生生的人,根据情境的需要,为了与阴影和睦相处,他有时顺从,有时反抗,有时则赐予爱。只有当他忽视阴影的存在,对阴影产生误解之际,阴影才会变得充满敌意。

有些时刻,虽然这种时刻并不经常出现,一个人会感到受一种力量的驱使,超越自身本性较坏的一面,压抑自身较好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下,阴影在他的梦里会表现为一种积极的形象。然而,对于一位生活在自己本原情绪和情感之外的人,阴影可能会表现为一个冷漠无情的、消极被动的理性主义者;然后,它具体化为曾被抑制的、充满敌意的恶毒判断和消极的、具有破坏性的思想。这样一来,无论阴影表现为什么样的形态,它的功能皆相当于意识自我的对立面,并具体化为一个人最讨厌的他人身上的种种特征。

只有当人努力做到真诚坦率,运用自己的洞察力,他才能比较容易地将阴影统一到意识人格之中。然而,遗憾的是,这种努力并非总能奏效。在个体的阴影组元之中,存在着这样一种激情的内驱力,理性不可能战胜它的力量。偶然之间,来自外部世界的痛苦体验可能会有助于压倒这种力量;也就是说,一块砖头砸在人的头上将能使阴影的内驱力量和冲动止息。有些时刻,英雄式的决断也能使它们停息下来。不过,只有当那伟大的人(潜意识自我)帮助个体贯彻这种决断,这种超人的决断才能化为现实的结果。

然而,阴影蕴涵不可抗拒的冲动的巨大力量的事实并不意味着,人始终应该不顾一切地抑制阴影的驱力。有时阴影是强有力的,这是因为潜意识自我正在指向同一方向,因此,人并不知道在内部压力的背后是潜意识自我,还是阴影。在潜意识之中,人不幸地身处一种与月光下的景色境遇相同的境遇。所有的内容都模糊不清,互相融化为一体,人无法确切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的位置在哪里,或者一物从何处开始,到何处终止。(这就是所谓的潜意识内容的“污染”。)

当荣格称潜意识人格的一部分为阴影时,他是在指一种相对而言界限分明的组成部分。但是,有些时候,那些为意识自我所不知的一切,其中包括最有价值的、最为崇高的力量与阴影浑融为一体。例如,人无法明确地肯定,我所引用的梦中那个法国亡命之徒是一无害的流浪汉,还是一最为有益的外倾型人;前面的梦中的脱缰之马——应该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奔驰,还是让它们戴上笼头?在梦本身没有使事物明确显现的情况下,意识人格必须做出判断。

如果阴影人物蕴涵富有价值的、生命的力量,那么人应该把它们吸收到实际的经验之中,而不应该压抑它们。放弃自身的骄傲和自负,使某种仿佛邪恶但实际上并非邪恶的力量充分发展,取决于意识自我。这样做可能需要一种牺牲,宛如征服激情那样的英雄式的牺牲,不过,这种牺牲是一种相反意义上的牺牲。

当一个人遇到自己的阴影时,种种道德问题便油然而生,在《可兰经》十八书中,对于这一情境有一段精彩的描述,其描述见于沙漠中摩西遇到黑德尔(Khidr564,“绿神”“神的第一天使”)的传说。他们一道漫步,黑德尔担心一旦摩西目睹他的行为,一定会发怒;而如果摩西不能容忍他、相信他,那么黑德尔将不得不离他而去。

黑德尔沉没掉了一些穷苦渔民的渔船。接着,就在摩西眼前,杀死了一位英俊的青年,最后,他修复了异教徒们的城墙。摩西无法按捺他的愤怒之情,这样,黑德尔只好离他而去。然而,在临行之前,他解释了自己采取那些行为的原因:通过沉掉渔船,他实际为渔船的所有者们保住了渔船,因为准备偷窃渔船的海盗已经快到了。这样一来,渔民就能保住渔船不被海盗们偷走。那位英俊的青年正准备去犯罪,杀了他,黑德尔可以使他那虔诚的父母不至于声名狼藉。通过修复城墙,两位虔诚的年轻人得救了,因为他们性命般贵重的宝物埋在城墙的废墟下面。摩西,那位满怀道德义愤的摩西,此刻(已经太晚地)看到他的判断操之过急了。黑德尔的所作所为好像完全是邪恶的行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如果单纯地来看待这个故事,人可能会认为,黑德尔是那位虔敬的、信守法理的摩西的阴影,他无法无天、反复无常、阴险邪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黑德尔绝不仅仅是神性的某种神秘的创造性行为的化身。(在由亨利·齐默尔释义的著名印度传说《国王和尸体》之中,人可以发现与之相似的意义。)我没有引用梦来形象地表现这一微妙的问题,这绝非是偶然的。我从《可兰经》中选择这一著名的故事的原因是,它概述了整个生命的经历,而在个体的梦里,这种经历很少能够得到如此清晰的概述。

当黑暗的人物出现在我们的梦里,并仿佛渴求某种东西的时候,我们无法确定它们体现的是我们自身的阴影部分,还是潜意识自我,或者同时体现着二者。预先推测我们阴暗的同伴象征一种我们应该克服的缺点还是我们应该接纳的有意义的生命的一部分——是我们在个体化的进程中面临的一个最难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梦常常是那么错综复杂,难以捉摸,人无法确切地得知它们的蕴意。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所能够做的是,承受道义上的疑惑带来的不适——不做终极的决定或允诺,继续留心观察梦。人的这种处境类似于辛达丽拉的处境:继母扔给她一堆好豆和坏豆,要她把好豆和坏豆分开。尽管这看起来好像毫无希望,但是辛达丽拉依然耐心细致地开始分豆,而就在这时,鸽子(或者有些版本上说的蚂蚁)突然之间前来帮助她。这些生灵象征着有益的、深沉的潜意识的冲动,这些冲动只有在人的身体中才能为人感觉到,它们仿佛为人指出了一条出路。

在某个地方,在一个人自身生命深处的某个地方,他通常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和不该往哪里走。不过偶然也有这样的时刻:我们称之为“我”的丑角以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样子做出行动,以至于内心的声音无法使它的存在为人所感觉到。

有些时刻,所有试图理解潜意识的暗示的努力都无法获得成功,在这种困境中,人只能鼓起勇气,去做那看起来仿佛是对的事情。与此同时做好准备,一旦潜意识的暗示突然之间指向另一个方向,立即改变行动的方向。但是,这样的情况同样也会发生(虽然这种情况相当罕见):人感到最好是去反抗潜意识的强烈冲动,而不是要过分远离作为人的境遇,尽管其代价是,感觉自身被这样做的行为所束缚。(这可能是那些为了完全成为自我,保持自己的先天犯罪倾向的人所处的境遇。)

意识自我需要力量和内心的清晰性,以保证那伟大的人秘而不宣地做出这一决定,显然,那伟大的人并不希望过分清晰地显现自身。或许潜意识自我希望意识自我做出自由选择,或许潜意识自我依赖于帮助它显现自身的人类意识及其决定。当遇到这类难解的伦理问题时,谁也不可能对于他人的行为做出真实的判断。每个人皆必须面对自己的问题,努力判断什么是于己有利益的解决办法。正如一位年迈的佛教禅宗大师所说的一样,我们必须以监视自己的牛的放牛人为楷模,“使用一根棍子看牛,这样牛就不会到他人的草地里吃草。”

这些深蕴心理学的新发现注定会在某些方面改变我们的集体道德观,因为它们迫使我们以一种更具体、更微妙的方式来判断一切人的行为。潜意识的发现是近代影响极为深远的发现之一。然而,潜意识存在的认识包括自我审视和自我生命的重新构合的事实却使为数众多的人继续以旧有的方式生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严肃地对待潜意识和解决潜意识所提出的问题需要人拿出很大的勇气。大多数人耽于懒惰,不愿去深入地思索那些甚至他们能够意识到的道德方面的问题;不用说他们更懒于去思索潜意识如何对于他们产生作用。

阿妮玛:内心中的女人

复杂难解、令人困惑的伦理问题并非一成不变地总由阴影本身的出现而引起。通常,另一“内心人物”自动生现出来。假如做梦人是位男子,那么他将发现的是自我潜意识的女性化身;而如果做梦人是位女子,她将发现的内心人物是男性人物。这种第二性的象征性人物常常在阴影的背后出现,给人带来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荣格分别把内心人物的男性形态称为“阿尼姆斯”,将其女性形态称之为“阿妮玛”。

在男子的心灵中,阿妮玛是一切女性心理倾向的化身,诸如模糊朦胧的感情、心绪、事关未来的征兆预感,非理性存在的接纳性、个体之爱的能力、成熟之感,以及——最后的但却并非是最无足轻重的——他与潜意识的关系。在远古的时代,女祭司(譬如古希腊的女巫士)探测神意、与诸神沟通司空见惯。

在爱斯基摩部落和其他靠近北极的部落里的巫医和预言者(巫士)中间,我们可以找到人们如何将阿妮玛作为男子心灵中的内心人物来体验感受的绝妙例证。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穿着女人的衣服,或者在他们的衣服上画女人的乳房,用于表现他们内心女性的一面——那使他们能够与“幽灵王国”(即我们所称谓的潜意识)连接沟通的一面。这里有人们报道的一例,它讲述一位年轻人的经历。这位青年人接受一位年长的巫士为他施行的成人仪式,他被埋进一个冰窟窿里。他精疲力竭,陷入一种梦幻般迷狂状态中。就在这种迷狂状态中,他突然之间看到了一位播撒光明的女人。在他所需要知道的所有方面,她给他以教诲,尔后,作为他的守护神,她帮助他与彼岸的神力联结在一起,从事困难重重的生涯。这类经历表明,阿妮玛是男子潜意识心理的化身。

在其个体显像中,男子的阿妮玛特征通常由他的母亲来规定。假如他感到母亲对他产生一种消极影响,那么他的阿妮玛将常常表现为烦躁易怒、抑郁寡欢的情绪,表现为反复无常、忐忑不安、多愁善感。(然而,一旦他能够消除种种消极心绪对他的袭扰,它们则可用来强化他的男性特征。)在这类男人的灵魂里,消极的母亲—阿妮玛人物将会不厌其烦地始终重复这一主题:“我是虚无。一切毫无意义。对他人来说也许不同,但对我来说却是如此……我喜欢虚无。”这类“阿妮玛心绪”使人产生一种呆滞麻木的感觉、一种对于疾病的恐惧,对于无能的恐惧或者对于不测事件的恐惧。他的整个生命将呈现出一种悲惨的、沉闷忧郁的特征。这类阴沉的心绪甚至可能会诱使他去自杀,在这种情境中,阿妮玛演变成为致人死命的恶魔。在科克托(Cocteau)的电影《俄耳甫斯》中,阿妮玛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

法国人称这种阿妮玛人物为致人死命的女人(femme fatal)。在莫扎特(Mozart)的《魔笛》之中,这一邪恶的阿妮玛的较温善的形象化身为黑夜的皇后。希腊的塞壬女妖或德国的罗丽蕾女妖同样也是这种危险的阿妮玛形象的化身。这种形态的阿妮玛象征具有毁灭性力量的幻象。下面的西伯利亚的神话传说形象地说明了这种毁灭性的阿妮玛的行为:

一天,一个孤独的狩猎人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河溪对面的森林深处浮现出来。她向狩猎者挥动纤臂,大声吟唱:

喂,快来呀,薄暮静谧中孤独的狩猎人。

来呀,快来吧!我想念您,我想念您!

此时此刻,我想拥抱您,我要拥抱您!

来吧,过来呀!我的爱巢就在附近,我的爱巢就在附近!

来呀,快来吧,此时此刻,在这薄暮的静谧中,来吧!孤独的狩猎人。

狩猎人脱去自己的衣服,向河溪的对岸游去。但突然之间,美丽的女人变成一只猫头鹰,展翅飞去,大声地嘲笑狩猎人。当狩猎人试图游回原地,寻找自己的衣服时,他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溺水身亡。

在这一神话传说里,阿妮玛象征着一种虚无缥缈的爱情、幸福,以及母亲般的温情(她的香巢)之梦——一种诱惑男人远离现实的梦。狩猎人遭受灭顶之灾的原因是,他刻意追求一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幻想,而这种幻想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

在另一种方式中,人能够用刻薄尖利、奸邪恶毒、优柔寡断的言论来展示这类消极形态的阿妮玛,通过这种言论,人贬抑万事万物的价值。这种类型的言论始终包含着一种对于真理的廉价的歪曲,而且在某种微妙的意义上具有毁灭性力量。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神话传说,在这种神话传说里,“恶毒少女”(在东方世界的神话传说里,人们这样称呼她)必然出现。她是美艳动人的尤物,身体里隐藏着致人死命的武器或者在他们一同初度春风的销魂之夜,用一种秘密的毒药杀死她的情侣。这种形态的阿妮玛宛如其特征神秘莫测的大自然本身一样,冷漠无情、对人漠不关心。在欧洲时至今日,人们通常通过对于女巫的信奉来表现这种观念。

另一方面,如果一位男子关于母亲的体验是一种积极体验,那么这种体验同样也能以典型的却与之迥然不同的方式影响他的阿妮玛,其结果是,他或者变得优柔寡断,或者成为女人攫食的对象,并由此丧失应对生活中的艰难困苦的能力。这种类型的阿妮玛能够使男人们变成多愁善感的人,抑或,他们会变得像老处女那样神经过敏,或者变得宛如童话故事中能够感觉到三十层软垫之下的一颗豆子的公主一样富于感受力。一种更为微妙的消极性阿妮玛的形象出现在一些童话故事里。在故事里,阿妮玛表现为一位公主,她要求她的求婚者们解答一系列难解的谜,抑或,也许要求他们藏匿在她的鼻子底下。如果他们不能给出谜语的答案,或者如果她能够找到他们,他们就必须去死——而且她将无一例外是胜利者。这种形式的阿妮玛使男人们卷入一种具有毁灭性力量的智力游戏之中。我们可以注意到,在所有那些神经质的伪智力对话——那些阻止男人与生命和其真实的决断保持直接接触的对话里,这种阿妮玛产生着作用。他对于生活的思考过多,忧心忡忡,以至于他无法生活,并由此丧失其一切自然生命力和外在的感受力。

最为司空见惯的阿妮玛的种种表象,是呈现为色情幻想形态的表象。男人们会受驱使而动,通过观看色情电影、观看脱衣舞表演或者通过根据色情淫秽的材料做白日梦,来哺育滋养他们的种种非分之想。这是阿妮玛的天然的、原始的特征,而只要当一个男人不能卓有成效地培植他的情感关系时——只要他对于生命的情感态度依然是幼稚时,这种特征就会成为一种强迫性特征。

阿妮玛的所有这一切特征具有我们从阴影之中观察到的同一倾向:这些特征可以被投射具体化为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在男人看来仿佛是某一特定女人的种种特性。正是阿妮玛的出现使得一位男子初见一位女子便一见钟情,并在瞬间领悟这就是那个“她”,并立即堕入情网。在这种情境中,男人会感到他仿佛自始至终都熟知这位女人,他们彼此亲如一家;他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她,对她顶礼膜拜,以至于在局外人看来,这种爱好像完全是出自于疯狂。那些具有“仙女般”特征的女人对于这种阿妮玛投射尤其具有吸引力,因为男人会将几乎一切美妙的特征都赋予一个尤物,她是那么妩媚迷人,那么令人难于捉摸,而这样一来,男人就会围绕她编织种种瑰丽的幻想。

爱情、风流韵事,这类突然而至、满溢激情形式的阿妮玛的投射会大大危害男子的婚姻,并可能会引发那种所谓的“人的三角关系”,伴随而来的是种种难以摆脱的困境。只有当人将阿妮玛确认成一种内心的力量,他才能够找到这类戏剧性事件问题的可以接纳的解决办法。潜意识引发这种纠纷的隐秘目的是,迫使人更为广泛地统一他的潜意识人格,并将它化入他的真正的生命之中,以此来发展自身,并使其本体自我达到成熟的圆满境界。

关于阿妮玛消极的一面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然而,阿妮玛同样也具有为数众多的、至关重要的积极特征。例如,阿妮玛决定着男子是否能够找到珠联璧合的婚姻伴侣。阿妮玛的另一功能至少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意义:每当人的逻辑头脑无法辨别隐匿在他的潜意识中的种种事实时,阿妮玛将帮助他把它们掘出。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阿妮玛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使男子的心灵与健全的内心价值和谐一致,从而开辟一条通向进入更为奥秘的心灵深处的途径。这就仿佛是一个内心的“收音机”调至某一具体的波长,排除所有不相关的音响,只让人去倾听伟大的人的声音。在建立这种内心“收音机”接收系统的过程中,阿妮玛扮演通往内部世界和潜意识自我的引导者或者中间人的角色。这就是她为何会出现于我在前面所描述的巫士施行的成人仪式之例中;这就是但丁(Dante)的《天堂》中比亚特丽丝所扮演的角色,同样,当她出现于阿普列乌斯(Apuleius)——《金驴》的作者的梦中时,她扮演着爱西丝(Isis)565女神的角色,其意图在于使他进入更高一级的,更为心灵化形态的生命之中。

一位四十五岁的精神治疗学者的梦将有助于人们看清阿妮玛如何能够成为一位内心的引导者。在做此梦前的上床之际,他独自寻思道,没有宗教信仰的支撑,孤独一人地生活是困难的。他发现自己在嫉妒那些受到宗教团体保护、备受仁慈关怀的人们。(他出生在一个信奉新教的家庭,不过他早已不再信奉任何宗教。)下面就是他做的梦:

我置身于一个挤满了人的古老教堂的走道里。我和母亲与妻子一起坐在走道尽头那些仿佛是增设的座位上。

我作为一个神父举行弥撒仪式,手里拿着一本巨大的弥撒经文书,抑或毋宁说是一本祈祷文书或者是一本诗文集。我对这本书一无所知,所以我无法找到合适的经文。由于弥撒仪式马上就要开始,我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母亲和妻子喋喋不休地闲扯着鸡毛蒜皮小事,使我无法集中精力,更为我平添重重烦恼。此刻,风琴声停止了,大家都在等待着我,这样,我便坚定地走上前去,询问其中的一位修女,她正跪在我的身后。我请她把她的弥撒经文书递给我,并给我指出哪里是该用的经文——她顺从地按照我的吩咐做了。这时,宛如某种类型的礼拜堂里的下级职员一样,这位修女带领我走向祭坛,祭坛位于我身后左侧的某个地方,而我们仿佛正在从一边的走道那儿走向祭坛。弥撒经文书宛如图片画页,宛如某种形式的板,三英尺长,一英尺宽,其上是饰有古代图画的经文,这些图画纵向排列,一个挨一个。

首先,在我开始弥撒仪式之前,那位修女必须朗读一块祈祷文,而在此刻我依然没有找到经文中的正确位置。她告诉我是第十五行,但标示行数的数目模糊不清,我无法找到哪儿是第十五行。然而,我稳住心神,转向听众,就在这时,我找到了第十五行(板纸上倒数第二行)。虽然我尚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解释它的意义,但我却渴望倾注全力去解释它的意义。此刻,我从睡梦中醒来。

这个梦以一种象征性形式展示出做梦人在做梦前夜所思索的问题之答案,这一答案从潜意识中生现。事实上,它是在向做梦人说:“在你本人的内心教堂里——在你灵魂的教堂里,你本人必须成为一个神父。”因此,这个梦向人们表明,做梦人的确获得了宗教团体的有益的支持;他为教堂所接纳,接纳他的教堂并不是外部世界里的教堂,而是存在于他本人灵魂之中的教堂。

那些人们(他本人所有的心灵特性)希望他起神父的作用,希望他亲自举行弥撒仪式。然而梦中的弥撒所意指的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弥撒,因为梦中弥撒经文书与真正的弥撒经文书迥然相异。事实仿佛是,弥撒的观念是做梦人使用的一个象征,因此,弥撒意味着一种祭献的行为,在这一行为中,神明降临,而这样一来,人便可以与神沟通。当然,这一象征性的解决办法仅仅与这位具体的做梦人相关,并不具有普遍的效力。这种解决方法是新教教徒的典型解决办法,因为天主教教会依然包含人的真实信仰,信仰天主教的人通常把他的阿妮玛化为教会本身的意象来体验,而教会神圣的意象在他看来变成了潜意识的象征。

我们的做梦人并没有这种宗教教会的体验,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得不遵循一种内心之道的缘故。除此之外,梦告诉做梦人他应该怎么做。梦告诉他说:“你母亲的束缚和你的外倾态势(由那位外倾类型的妻子代表)使你的注意力涣散,使你感到忐忑不安,并用毫无意义的谈话来阻止你举行内心的弥撒仪式。然而,如果你遵从那位修女(内倾类型的阿妮玛),那么她就会既作为仆人又作为神父为你带路。她有一本奇异古怪的弥撒经文书,这本书由十六(四乘于四)幅古代图画组成。你的弥撒经文由你关于那些你的宗教阿妮玛向你展现的意象的冥思组成。”换言之,假如做梦人克服由他的恋母情结所引发的内心无常之感,他将会发现,他的人生任务具有一种宗教仪式的本质和特性,而且如果他对自我灵魂中的种种意象的象征性意义进行深沉的思索,这些意象将使他看到其象征性意义的实体化形态。

在这一梦里,阿妮玛以其本体的积极形态出现——也就是说,作为意识自我和潜意识自我之间的中间人出现。图画的四重构型暗示着这样一种事实:这种内心弥撒仪式在整体心灵的仪式中举行。正如荣格业已明证的一样,心灵的核心(潜意识自我)通常在某种类型的四重结构之中表现自身。数字四同样也与阿妮玛密切相关,这是因为,正如荣格所观察到的一样,阿妮玛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历经四个阶段。最完美地象征其第一阶段的类型是夏娃的形象,这一形象代表着纯粹的本能和生物性联系。在浮士德的海伦中,人们可以窥见它的第二阶段的类型:她将一种浪漫的、审美的层位具体化了,然而其特征仍然是性的构成特征。象征阿妮玛的第三阶段的类型,可以说,是童贞女玛利亚——一个将爱情(卮洛斯)升华到精神献身高度的人物。象征阿妮玛第四阶段的类型,是萨比安西娅(Sapientia),超越至圣至纯之上的智慧化身。这一类型的另一象征,是《所罗门之歌》中的舒拉米特。(在现代人的心灵演变发展过程中,这一阶段几乎无人能够达到。在最大程度上趋近这种智慧阿妮玛的,是蒙娜丽莎。)

在此阶段,我仅仅指出,四重性的观念经常出现在某些类型的象征性材料之中,关于这一阶段的本质特征,我将在后面着重论述。

然而,在实际的意义上,作为通向内心世界的引导者的阿妮玛所扮演的角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一种积极的功能。当一位男子郑重其事地对待由其阿妮玛传递的诸情感、心绪、憧憬和幻想时,当他将这些情感,心绪、憧憬和幻想转化为某种固定形式——譬如说转化为文字、绘画、雕塑、音乐或者舞蹈之际,阿妮玛的积极功能就会出现。当他对其刻意追求、孜孜不倦、全神贯注于这一转化过程时,另一些更深处的潜意识材料将从心灵深处涌现出来,并与先前的材料联为一体。当人将一种幻想转化为某种具体的形态之后,他必须根据一种价值判断的情感反应,对这一形态从理性和伦理的角度加以审视。此外,至关重要的是,人必须将形态化的幻想视为绝对真实的存在;而不应该有任何潜在的怀疑,以为它“仅仅只是一种幻想”。如果人长时期一心专注于这种修炼,那么其个体化的过程将逐渐变成一单整的实体,并能够展示其真实的形态。

文学中的大量例证表明,阿妮玛是通向内心世界的引导者和中间人。譬如弗朗西斯科·考伦那(Francesco Colonna)的《波利菲罗的梦》、里德·哈加尔德(Rider Haggard)的《她》中的例证,或如歌德的《浮士德》中的“永恒的女性”。在中世纪的神话文本里,一位阿妮玛人物为其自身的本质释义,其释义如下所述:

我是田野里的花朵,我是幽谷中的百合,我是纯洁的爱情之母,我是恐惧之母,我是知识之母,我是神圣的希望之母……我是万物的中介,我使一物与另一物和谐;我使温暖的事物变为冰冷,我使冰冷的事物变为温暖,我使干燥的物体变得湿润,我使湿润的物体变得干燥,我使坚硬的物体变得柔软……我是神父心中的法则,我是预言家心中的神谕,我是睿智者心中的智慧化身。我要杀戮生命,我要创造生命,没有一个人可以从我的手中得以拯救。

在中世纪时期,宗教、诗歌以及其他文化领域中发生了一种惹人注目的分化;人们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清楚地认识到了潜意识的幻想世界的存在。在这段时期内,骑士对于女人的崇拜,象征着一种男人本性的女性一面的分化尝试其依据是外部世界的女人,及其与内心世界的关系。

骑士发誓为其效劳,为其做出英雄行为的女人,毫无疑问是阿妮玛的化身。在沃尔弗兰姆·冯·埃辛巴赫版本的神话传说中,端举圣盘的人的名字:康杜尔—阿摩(“爱情的引导者”)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她,这位爱情的引导者教授英雄分辨他对女人的感情和行为。然而,后来,当她的崇高特征与圣母的形象融为一体时,这种发展与阿妮玛关系的个体的、与己相关的努力便被抛弃了,此时的圣母已经成为人们赞美、人们为之献身的偶像。当人认为作为圣母的阿妮玛的一切特征皆为积极的特征之时,阿妮玛的消极特征便在对于女巫的信仰中觅寻表现形式。

在中国,与圣母玛利亚相对应的人物是观音菩萨。另一广为人知的中国阿妮玛人物,是“月亮女神566”,她赐予她的宠儿赋诗、作乐的天赋,甚至可以使他们长生不老。在印度,象征同一原型意象的是萨克蒂、帕尔瓦蒂、拉蒂,以及众多其他的人物;在伊斯兰国家里,代表阿妮玛的人物主要是法蒂玛,穆罕默德的女儿。

将阿妮玛作为正式确立的人物加以崇拜使阿妮玛处于一种极为不利的位置:她丧失了自身的个体特征。另一方面,如果她完全被视为是一种个体存在,那么另一种危险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旦她被投射到外部世界,人们便只能在外部世界中找到她,这种情境中的阿妮玛会给人带来无始无尽的烦恼,因为男人不是变为自己色情幻想的牺牲品,就是完全不由自主地依附于一位实际的女人。

在此时期,只有严肃对待人的幻想和情感痛苦的(但在本质上是朴真的)决断才能使个体化的内在过程不至于完全停滞下来,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一个人才能发现,作为一种内心事实的这一人物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样一来,阿妮玛再一次变为其本原意义上的存在——内心中的女人,这位女人向人传达潜意识自我的生命启示。

阿尼姆斯:内心中的男人

正如男子内心中的阿妮玛一样,女子内心中的潜意识男性化身——阿尼姆斯——既表现善的特征,也表现恶的特征。然而,阿尼姆斯并不常常以色情幻想或者情绪的形式出现;它更倾向于呈现为一种隐秘的“神圣”信念形式。当女人用一种爽朗的、百折不挠的男性之声提倡这种信念时,或者当运用野蛮情感事件的手段将这种信念强加于他人时,人们就很容易看出她内心中潜在的男性蛮力。不过,即使一个女人在外表上极富于女性特征,在她的内心里,阿尼姆斯同样可以是一种强悍的、冷酷无情的蛮力。一个人可能会突然发现自己与女人内心中的某种东西处于冲突状态,这种东西冥顽不化、冰冷残忍,完全无法令人接近。

在这种类型的女人的沉思默想之中,阿尼姆斯最喜欢永无休止地重复着的一个主题是:“在世界上我所渴望的唯一的东西就是爱——而他却不爱我”;抑或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存在着两种可能性——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同样有害。”(阿尼姆斯从不相信例外的真理存在。)一个人很少会与阿尼姆斯的意见发生矛盾,因为它的观点在一般意义上通常是正确的;不过,阿尼姆斯的观点仿佛很少会与具体的情境相吻合一致。它的观点更像是这样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合乎理性,但却不切合实际。

正如男人的阿妮玛性格由其母亲为其构形一样,对于女人的阿尼姆斯产生决定影响的是她的父亲。父亲赋予他女儿的阿尼姆斯一种独有的特征,赋予她种种无以争辩的、令人确信不疑的“真实”信念——永远将女人作为真实自我的个体真实性排除在外的信念。

这就是为什么宛如阿妮玛一样,阿尼姆斯有时会是死亡的魔鬼的缘故。譬如,在一个吉普赛童话传说中,一位孤独的女人接待了一位英俊的陌生人,虽然她事先曾做了一个梦,梦警告她说,她所接待的陌生人就是死者的国王。当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她要求他告诉她,他究竟是什么人。起初他拒绝她的要求,他说道,如果他告诉她自己是什么人,她将会死去。然而,她坚持己见,一定要知道他是谁。于是,他突然间向她表明他就是死神本身。由于极度的恐惧,女人当即死去。

从神话的意义上看,英俊的陌生人也许是一异教的父亲意象或是神的意象,在此他以死者的国王的形态出现(宛如哈德斯对于波尔塞福涅的诱拐一样)。然而,从心理学的意义上讲,他相当于一种特殊形态的阿尼姆斯,诱使女人远离一切人类之间的联系,特别是诱惑她们避开一切与真正的男人之间的接触。他体现为一种幻梦般的思想的萌芽,其中充满了有关世间万物“应该如何”的愿望和判断,这些愿望和判断切断了女人与生活现实的结接纽带。

消极的阿尼姆斯并非仅仅以死神恶魔的形态出现。在神话和童话传说里,他扮演着强盗和谋杀者的角色。蓝胡子就是一例,在一个密室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妻子。这种形式的阿尼姆斯体现为那些半意识的、冰冷的、具有毁灭性的思想,它们在意识模糊的时刻,尤其是在女人无法认清某种感情的义务时袭扰女人。就是在这种时刻她开始想到家产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充满恶意和阴谋、精于算计的思想之网笼罩着她,她甚至会盼望死神降临在他人身上。(“当我们之中的一个死去时,我将迁居到里维埃尔拉567,”当一个女人看到这一美丽的地中海沿岸地带时,她对自己的丈夫这样说道——因为这话是她说的这一事实,这种想法竟然会变得相对无害!)

由于培养种种秘而不宣的、具有毁灭力量的心理态势,一位妻子可以使她的丈夫、母亲和她的孩子患病,使他们遭到不幸,甚至会使他们丧生。抑或,她会暗下决心,不让自己的孩子们结婚。这是一种形式极为隐秘的邪恶,这种邪恶很少能浮现到母亲意识心理的表层。(一位天真无邪的老妇人曾让我看她儿子的一幅照片,他在二十七岁那年溺水而死。当时,老妇人对我说道:“我宁愿他这样死去;这要比把他给予另一个女人要好些。”)

奇异古怪的惰性、诸情感的麻木或者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几乎会导致一种极度的空虚感,而所有这一切的起因时常会是一种潜意识的阿尼姆斯观点。在女人生命的心灵深处,阿尼姆斯悄声低语:“你毫无希望。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生活永远是这样,绝不会变得更好。”

不幸的是,每当这种潜意识的化身占据我们的心灵之时,我们自身仿佛就像有了这种思想和情感一样。当意识自我不能将自身与它们分离开来,不能按照它们的本来面目来看待它们时,意识自我便与它们视同为一。人便被源于潜意识的人物真正“占有了”。只有当这种占有化为乌有之后,人才能满怀恐惧地认识到,他所说的和他所做的事情与他所真正想到的、真正感觉到的一切截然相反。他成了外来的、不可捉摸的心灵组元的牺牲品。

正如阿妮玛一样,阿尼姆斯也不是仅仅由消极的特性,诸如野蛮残忍、冷漠轻率,空洞无物的谈话、沉寂无言、冥顽不化,邪恶阴险的观念组成。阿尼姆斯无疑具有非常积极、极为有价值的一面;他可以建起一座潜意识自我通向创造性活动的桥梁。下述的一位年逾四十五岁的女人之梦将会有助于说明这种观点:

两个蒙面人登上阳台,进入屋内。他们身上缠裹着黑色的、有头罩的外衣,看起来他们想要折磨我和我的妹妹。妹妹藏在床下面,他们把她从床下拖出来,用一把扫帚折磨她。接着,他们又来折磨我。两个人中领头儿的那人把我推到墙边,让我紧靠着墙,并在我的面前做种种魔巫般的手势。与此同时,他的助手在墙上画写生,当我看到这幅写生时,(为了表现友好),我说道:“噢!这幅画画得太棒了!”就在此刻,折磨我的人突然之间有了艺术家的卓越才能,他无比自豪地说道:“当然,这还用说。”说着他就开始擦拭自己的眼镜。

做梦人非常熟悉这两个人物的施虐性特征,因为在现实中,她时常受到焦虑的不吉利的袭扰,每到这时,那种她所爱的人身陷巨大的危难——或者甚至他们会死去的想法就会出现在她的脑际。然而,梦中的阿尼姆斯人物是双重人物,暗示闯入室内的人体现一种具有双重作用的心理组元,这种组元可以是某种与那些折磨人的思想迥然不同的东西。梦中的妹妹,试图逃避男人,躲藏起来,他们捉住了她,折磨她。在现实生活里,这个妹妹在豆蔻之年便夭折了。她颇有艺术天赋,但她却很少去利用自己的天赋。紧接着,梦揭示出两个闯进屋里蒙面的人实际上是两位化装的艺术家,而一旦做梦人认识到他们的才能(其实是她本人的才能),他们便放弃了种种邪恶的意图。

梦的更深一层的意义是什么呢?在阵发性的焦虑背后,无疑存在着一种真正的、致人死命的危险;但同样也存在着做梦人具有的潜在创造能力。宛如她的妹妹一样,她有着某种画家的才能,但是她却不能确信,从事绘画对她来说是一种有意义的活动。现在,她的梦告诉她应该发挥这种才能的最为切合实际的途径。如果她遵循内心的指令,那种具有毁灭力量的、折磨人的阿尼姆斯将会转化成为一种创造性的、有意义的活动。

正如在这个梦中一样,阿尼姆斯常常表现为一群男人。潜意识以这种方式象征这样一种事实:阿尼姆斯代表着一种集体的、而不是个体性的因素。由于这种集体性的心态存在,(当女人的阿尼姆斯通过她们发表看法时),她们会习惯性地说到“一个人”“他们”或者“每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话里常常含有“总是”“应该”和“必须”的词意。

大量的神话和童话传说讲述着同一个神话故事:一位王子被巫术变成了一只野兽或者一头怪物,但是一位少女的爱却又使他恢复原貌——这是象征阿尼姆斯变为意识化存在的方式之过程。(在前面的章节里,汉德森博士论述了“美人与野兽”这一主题的重要意义。)通常,女主人公不允许向她神秘的、不可捉摸的情人和丈夫提问;抑或,她只在黑暗之中与他相会,永远也不能看清他的面孔。其蕴意是,靠对于他的盲目信任和爱,她将能够使她的新郎恢复原貌。不过,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她总是不履行自己的诺言,而只有历经困难重重的探索寻觅、受尽痛苦磨难之后,她才最终又一次找到她的心上人。

在生命之中,与之相对应的是,女人不得不对于自己的阿尼姆斯问题有意识地倾注注意力,这需要花很长时间,要经历无数的痛苦磨难。不过,一旦她认识到她的阿尼姆斯是谁,它是什么,它为她做些什么,一旦她面对这些现实,而不是让自己成为被占有对象,她的阿尼姆斯便能够转化为一种难能可贵的内心伴侣,它将赋予她男性的特征,给予她创造能力、勇气、客观态度和精神智慧。

宛如阿妮玛一样,阿尼姆斯展现发展演化过程的四个阶段。首先,它以纯粹的体力的化身形式出现——例如,作为竞技的伴侣或者以“肌肉发达的男人”的形态出现。在第二个阶段,它具有创造力以及计划性行动的能力。在第三阶段,阿尼姆斯嬗变为“言语”,通常以教授或者神父的形态出现。最后,在第四阶段的显像中,阿尼姆斯成为意义的化身。在这一最高的层次上,(犹如阿妮玛一样)阿尼姆斯成为生命获得崭新意义的宗教体验的中介。它给予女人精神信仰力量,给予她一种隐而不见的内心支撑力,用于补偿她外在的柔弱。在其进化程度最高的形式中,阿尼姆斯时常将女人的心灵与她的年龄精神进化过程联为一体。并能够赋予她这种特性:对于新的创造性观点,她比男人更乐于笑纳。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在较早的时代,女人被为数众多的国家用作卜卦者和预言家。她们积极的阿尼姆斯的创造性的胆识不时表现出激励男人去建树新的丰功伟绩的思想和观点。

女人心灵里的“内在的男人”可能会给人带来种种婚姻上的麻烦,这些麻烦与在论及阿妮玛的章节里所提到的麻烦颇为相似。使事情变得极为复杂的是这样一种事实:阿尼姆斯(或者阿妮玛)对于夫妻中的一人的占有会不由自主地对于另一个人产生一种巨大的刺激性影响,以至于他(或者她)也会变成被占有的对象。阿尼姆斯和阿妮玛总是倾向于把谈话拉向一个非常低的层次,创造一种令人不快的、令人焦躁的、感情质的氛围。

正如我在前面提到的一样,阿尼姆斯的积极一面可以体现为一种进取精神、勇气、诚挚,其最高的形式是精神的玄秘意义。通过阿尼姆斯,一个女人可以体验感受到她的文化的、个体客观境遇的种种潜在过程,并能够找到指向强化生命的精神态度的途径。这样说毫无疑问含有她的阿尼姆斯不再代表超越批评之上的种种观点之意。她必须找到面对自身信念的神圣性问题的勇气,发现接纳这一问题的内在宽广的胸怀。只有这时她才能够接受潜意识的忠告,特别是那些与她的阿尼姆斯观点相冲突的忠告。只有到了此刻,潜意识自我才会向她展露种种表象,她才能够自觉地理解这些表象的意义。

潜意识自我:整体的象征

如果一个人严肃认真,长期坚持不懈地全力解决阿妮玛(或者阿尼姆斯)问题,他或者她已不再与它的任何程度上认同,那么潜意识将再次改变其主要特征,并以一种新的象征性形式出现,用来代表潜意识自我,心灵的内在核心。在女人的睡梦里,这一核心常常被拟人化为一种卓越的女性形象——女祭司、女巫师、大地母亲、自然女神或者爱情女神。在男人的睡梦中,它表现为一种男性的传道者和保护人(印度宗教的格鲁568)、表现为智慧老人,表现为自然的精灵以及诸如此类的形象。这里有着两个民间传说,具体形象地说明了这类人物可以扮演的角色,第一个民间传说是一个奥地利的传说:

一位黑公主中了魔法。国王命令卫兵夜间守卫在她中了魔法的身体旁边。当到午夜时分,黑公主便坐起身来,杀死看守的卫兵。最后,轮到一个卫兵守夜。他感到没有生的希望,便逃进了森林。在森林里,他遇到了一位“老吉他音乐家,他就是我们的主。”这位老音乐家告诉他在教堂的何处藏身,教导他怎样行动,这样一来,黑公主就无法攫取他了。在神的帮助下,这个卫兵实际上设法为黑公主解除了魔法,使她恢复了原貌,并与她结为伉俪。

显而易见,从心理学的意义上看,“那位本身是我们的主儿的老吉他音乐家”,是潜意识自我的象征性化身。在他的帮助下,意识自我避免了毁灭的灾难,并消除了他的阿妮玛的极为危险的特征,甚至还能够化险为夷。

正如我所说的,在女人的心灵中,潜意识自我以女性的种种化身呈现。第二个故事,一个爱斯基摩人的民间传说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

一位在情场上失意的孤独女郎遇到了一位乘坐铜色帆船漫游的非凡的奇才。他是“月亮的精灵”,他将所有的动物都赐予了人类,同时在狩猎中,他赐给人类以好运。他把那个孤独的女郎诱拐到天界。一次,当月亮的精灵离开他诱拐的女郎时,女郎参观了靠近月亮幽灵广厦的小房子。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小不点儿女人,小不点儿女人穿着“长着胡子的海豹的肠衣”。她警告女郎说要提防月亮精灵,她说,月亮精灵准备杀死她。(他好像是蓝胡子之类的生灵,专门杀害女人。)小不点儿女人编制了一条长长的绳索,在新月出现之时,女郎可以顺着这条绳索下到地球上去,而每当新月出现,小不点儿女人就能削弱月亮精灵的力量。女郎沿着绳索下去了,但是,当她到了地球上时,她并没有按照小不点儿女人的吩咐去做——快速地睁开眼睛。由于她没有迅速睁开眼睛,于是就变成了一只蜘蛛,再也不能变成人了。

正如我们所注意到的一样,第一个民间传说中的神明音乐家是“智慧老人”的体现,是潜意识自我的典型化身。他与中世纪神话传说里的巫师麦尔林,与希腊的赫尔默斯神颇为相似。那位身穿古怪的肠衣的小不点儿女人是一个与其相似的人物,象征出现在女性心灵中的潜意识自我。老音乐家从具有毁灭性力量的阿妮玛手里救出了主人公,小不点儿女人保护孤独女郎,免受爱斯基摩人的“蓝胡子”之害(月亮精灵形态的“蓝胡子”是她的阿尼姆斯)。不过,在这一例子中,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待会儿,我将论述这一点。

《潜意识与心灵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