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镇哈伦

“死就死得像个男人,学你哥哥!”

血染哈伦

在肯塔基州东南部,阿巴拉契亚山脉延伸地带的坎伯兰高原上,有一个名叫哈伦的小城。

坎伯兰高原是一块原始的山脊地带,两侧的山脉有500英尺到1 000英尺高,狭长的山谷底部只有一条小道或一条小溪的宽度。当第一批移民来到此地,他们发现这里到处是浓密的原始森林,巨大的北美鹅掌楸生长在山坳里和山脚下,有些树干直径达七八英尺;另外还有白橡树、山毛榉、枫树、胡桃木、无花果树、榉木、柳树、雪松、松木和铁杉,以及北半球大森林应有的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在地面上活跃着熊、山地狮和响尾蛇,树梢上则有数量惊人的松鼠;地下则蕴藏着储量丰富的煤炭。

1819年,来自不列颠群岛北部地区的8个移民家族在这里建立了哈伦县。他们的祖先在18世纪从英国移民到维吉尼亚。之后,为了开拓更多土地,他们不断向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挺进。这个小县城一直很贫困。在建城头100年里,这里的人口很少,很多时候不足1万人。第一批移民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只能养猪、放羊,在山谷中辛苦维系着小片耕地。他们也在后院酿些酒,到了春天他们利用坎伯兰河上涨的河水,将上游采伐的树木漂流运下来。直到20世纪的时候,从哈伦到最近的火车站还至少要坐两天的马车才能到达。出入哈伦的唯一通道是翻越松树岭,这是9英里的泥泞不堪乱石挡道的山路。哈伦县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奇异地方,外部世界对它知之甚少。唯一能使人想起哈伦的,大概就是开辟哈伦的第一批移民中的两大家族——霍华德家族和特纳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

霍华德家族的族长名叫萨缪尔·霍华德,他在当地创建了法院和监狱;另一个家族的族长名叫威廉·特纳,他拥有一家旅馆和两家当地主要商店。一次,一场暴风雨吹倒了特纳家的院墙,于是邻居家的牛越界来到他家的地盘上吃草。特纳的孙子“恶魔吉姆”开枪打死了牛。邻居反而惧怕因此遭受牢狱之灾而逃离小城。又有一次,有人新开了家商店,影响到特纳的家族生意。特纳家就派人去找新店老板。新店老板无奈只能关张大吉,卷铺盖远走印第安纳州去了。当地人对这两大家族都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晚上,维克斯·霍华德和小鲍勃·特纳——分别是萨缪尔和威廉的孙子——在一处玩扑克,其间双方都指责对方作弊,当晚他们打了一架。第二天,双方在大街上一碰到就爆发了一场枪战,结果小鲍勃·特纳胸部中弹当场毙命。特纳家派了一队人马到霍华德家经营的商店,一碰见霍华德太太便破口大骂。霍华德太太备感羞辱,她将此事告诉了儿子威尔士·霍华德。第二个星期,在前往维吉尼亚哈根镇的路上,威尔士和威廉·特纳的另一个孙子威尔发生枪战。当晚,特纳家的人袭击了霍华德的宅子。后来双方家族的人在县城法院外大动干戈。枪战中,威廉的孙子威尔中弹身亡。霍华德家这时派人到特纳家见特纳太太和小鲍勃提出休战。特纳太太拒绝了休战请求,她指着儿子身亡之处的血污说:“血债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事情随即向更糟的方向发展。威尔士·霍华德在附近的萨尔弗·斯普林斯镇碰见小乔治·特纳,双方再次发生枪战,小乔治身亡。霍华德家的人随后又伏击了特纳家的世交卡伍兹家族的3个人,并且打死了他们。特纳家的人马开始四处搜寻霍华德家族的人复仇。之后的枪战,又造成6个人死伤。威尔士·霍华德得知特纳家的人在找他,于是回到哈伦偷袭了特纳家族住处。但是他偷袭返回时又遭到对方的伏击。枪战中又有一人身亡。威尔士接着直奔小乔治·特纳家想杀了小乔治,但扑了个空,枪战中又有一人被杀。特纳家的人马包围了霍华德家族驻地,接着又是一场混战,更多的人死伤,整个县城秩序大乱。现在你得到这样一幅图景,19世纪的美国人民生活在一片和谐之中,然而,肯塔基州的哈伦县却不在其中。

“别再叫了!”当时,威尔·特纳的母亲冲着在法院外混战受伤,在家里疼得嚎叫不止的威尔厉声喝道,“死就死得像个男人,学你哥哥!”威尔的母亲显然对枪伤所能造成的致命后果非常清楚,她明白该怎样迎接这一切。于是威尔闭上了嘴,悄然死去。

人穷志勇

想象一下,现在你穿越时空,来到19世纪末的哈伦县,调查霍华德–特纳世仇案。你传唤所有幸存者,详尽审问每个当事人。你调来所有卷宗、证词,研究法庭记录,直到你清晰理出一条能够串起每个阶段细节和详情的线索。

你能知道多少?答案是,没有多少。你只是知道哈伦这个地方有两大家族互相仇恨,身负多条人命的威尔士·霍华德应该被绳之以法。但是你只有对暴力背后更广阔的图景有所认识,你才能最终理解哈伦事件背后的真正诱因。

哈伦事件中需要搞清楚的第一个关键点是,就在霍华德和特纳家族互相仇杀的同一时期,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许多地方都有类似案件发生。另一桩类似案件是发生在离哈伦不远的西维吉尼亚州和肯塔基州交界的哈特菲尔德–麦考伊世仇案,其间几十人死于长达20年的暴力冲突;发生在肯塔基州佩里镇的弗伦奇–艾文索世仇案,导致12人死于非命,其中6人被“邪恶的汤姆·史密斯”杀害[约翰·皮尔斯在《暗无天日》(Days of Darlcness)一书中写道,这个人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是个亡命之徒,他能带来的除了恐慌就是枪击];19世纪80年代中期肯塔基州罗文县的马丁–特利弗世仇案中,发生过3次伏击战,曾有100多人武装混战两个多小时的记录;1806年肯塔基州克莱县的贝克–霍华德世仇案,则始于双方在猎鹿俱乐部的反目。直到20世纪30年代,霍华德家族的人还在一次伏击中枪杀了3名贝克家族的人。

以上还都是浮出水面的知名的案子。肯塔基州议员哈利·卡迪尔有一次在坎伯兰地区某个镇的巡回法院办公室,发现了从19世纪60年代内战结束时期到20世纪初,总共1 000多起谋杀案诉讼的卷宗,要知道这个镇的人口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超过15 000人,即便如此,甚至还有更多暴力案件根本没有提起诉讼。卡迪尔提到了布雷斯特镇——又称“血腥布雷斯特镇”——的一次谋杀案审判。案件结局颇具戏剧性。被告的父亲,“一个50来岁,留着八字胡,左右手各持一把枪的男人”,径直走向法官,夺下法官手中的小木槌:

这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家伙用小木槌敲着长凳大声宣布:“休庭,众人都回家去吧。伙计们,我们这里不再需要法庭这个词儿了。”气得涨红了脸的法官在此人威逼下只得休庭,并马上撤离镇子。过了几天,在60名武装民兵的保护下,法院才得以第二次开庭。但是被告并没有到庭受审,因为他已经在仇家的一次伏击中命丧黄泉。

当一个家族与另一个家族发生暴力冲突,世仇就产生了;当同一山区的许多地方在同一时期发生大大小小许多世仇案,那这种世仇就具有了某种模式。

“阿巴拉契亚模式”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多年来,人们对此众说纷纭。但大家似乎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一种被社会学家称为“荣誉文化”的东西推动暴力蔓延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荣誉文化植根于高地或富庶地区的边缘地带,如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和西班牙的巴斯克山区。这种解释的逻辑是,如果人们居住在多岩石的山坡地带,由于那里很难耕种,人们大多依靠牧羊生活。游牧文明和耕种文明大相径庭。从事耕种的农民能否活下来依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合作,而从事游牧的牧民则更多依靠自己。农民不必担心他们的庄稼一夜就被人全部偷走,除非盗贼有本事一个晚上就把地里所有庄稼全部收割完。但是牧民就有这样的担忧,实际上,他们一直生活在牲口被偷,整个生活被毁的恐惧之下。所以他们养成了好斗的性情:他们必须通过自己的言行表明自己不是弱者,要对危及他们名誉的哪怕最轻微的挑战予以最坚决反击——这就是“荣誉文化”的含义。游牧文化所在的地方,荣誉感在男性那里占据存在感与自我价值的中心。

“年轻牧羊人的尊严产生于第一次争吵的关键时刻,”民族志学者J·K·坎贝尔在一篇论述希腊牧羊文明的文章中写道,“争吵必然发生在公共场合,可能在咖啡馆,也可能在广场,更可能发生在两家草场边界,一家的牲畜跑到另一家的地盘被人骂被人打的时候,暴力回应便不可避免。”

阿巴拉契亚模式从何而来?阿巴拉契亚模式来源于移民的原住地。在美国,有一些可被称为“穷乡僻壤”的地区——从宾夕法尼亚州南部边界开始算起,至维吉尼亚州以西,还有西维吉尼亚州、肯塔基州、田纳西州、北卡罗来纳州、南卡罗来纳州,以及阿拉巴马州北端和乔治亚州。这些地区的住民来自世界上荣誉文化最根深蒂固的地区:他们是来自苏格兰南部低地、英格兰北部各郡以及北爱尔兰阿尔斯特地区的苏格兰–爱尔兰血统移民。

在英国,这些边陲地区——正如我们所知——都是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数百年来争端就没有消停过,当地人一直生活在暴力冲突之中。这些牧羊人竭尽山地所产,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维生。在这样的地方,家族成员紧密团结,应对外部世界的粗鲁与混乱,他们逐渐形成了无条件以鲜血捍卫忠诚的品性。当这些移民来到北美,进入美国那些同样偏远的、不受政府法律管辖的山区或土地肥沃的边界地区——如同哈伦县那样的地方,他们就将旧世界的荣誉文化完好无损地移植到了新世界当中。

“对第一批定居者来说,美国的穷乡僻壤跟他们以前所在的英国边陲地区一样危机四伏。”历史学家大卫·哈基特·费舍尔(David Hackett Fischer)在其著作《阿尔比恩的种子》(Albion’s Seed)写道:

苏格兰南部边境的许多地方都是“有争议的地区”,在缺乏政府有效管制和法律约束的情况下,经常发生土地争夺事件。住在这种混乱的地方的人们更愿意待在家里。人们因而形成特定的英雄道德,特定的耕种、牧羊文化,对土地对财富的特定态度,和对工作和权力的特定认识以及特定的家族系统。这种环境下形成的边境文化十分完善,经常被有类似环境的其他民族复制。英国北方边境的这种道德观念主宰了这个“黑暗又血腥的地方”,部分原因在于人口的压力,但更主要是因为这是一种在原始和危险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必需的手段。[49]

荣誉文化可以用来解释美国南方的犯罪模式为什么如此独特。这些地区的谋杀率是全美国最高的。但是,财产犯罪和“外来人口”犯罪——例如抢劫案——却很少发生。正如社会学家约翰·谢尔顿·里德所述:“南方地区的凶杀案件似乎都发生在熟人之间,作案动机无论案犯还是受害者自己都一清二楚。”里德进一步论述:“有数据显示,那些能避免以言生事,避免与人通奸的老实本分的南方人,和美国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无害,甚至更无害。”在穷乡僻壤,暴力案件发生的原因不是经济状况,而是个人尊严,人们实际上是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多年以前,南方的一位新闻记者赫德·卡特描述了自己参加一个案件陪审时的经历。里德引述道:

案件主犯是一位住在加油站旁边的脾气不好的老绅士。几个月来他总是成为加油站服务员或是附近好事者无心笑话的笑柄,他无论表现得多么生气,并发出警告,也没能制止他们取笑他。终于,一天清晨,当他再次遭到嘲笑,他的愤怒终于通过左轮手枪大爆发。在事件中一人死亡,一人重伤,还有一人轻伤……当法庭请陪审团动议的时候,卡特是唯一一个投有罪票的陪审员;其他陪审员则认为:“面对那样的羞辱,如果不用枪说话他就算不上是个男人了。”

只有在荣誉文化氛围下才会发生老绅士因为人格受辱而枪击他人的事件;也只有在荣誉文化氛围下,法庭最终判决此项谋杀指控——因捍卫荣誉而发生——不成立。

我发现,人们时常以各种理由拒绝以文化差异这种更广阔的背景来思考问题。这是种族文化观念促成的结果:我们总是避免因为民族特性标签而对个人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然而我们没有意识到,人们的确深受种族文化的深刻影响。

但是如果我们想深入理解19世纪发生在肯塔基州小镇的世仇案件,我们就不得不回到过去——回到不止一两代的过去。你需要回顾两三个甚至四个世纪以前,需要考察大洋彼岸的欧洲国家,了解那些人是在怎样的地理环境下生存。“荣誉文化”的理论前提是考察你从哪里来,这不仅是要考察你本人在哪里长大,你父母在哪里长大,你的祖父母在哪里长大,你的曾祖父母在哪里长大,而且要追溯到你的曾曾曾曾祖父母在哪里长大。这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却是很有价值的解释。不过只有这种解释依然不够,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民族的文化遗产才是这类事件背后更有力的诱因。

遗泽百世

20世纪90年代早期,密歇根大学的两名心理学家达夫·科恩(Dov Cohen)和理查德·尼斯贝特(Richard Nisbett)就荣誉文化进行了实验。他们明白,哈伦县事件背后的模式很可能是早年英国边境争端所遗留下来的产物。但是他们的兴趣主要集中在现代。有没有可能在现代社会找到荣誉文化的遗存线索?

两位心理学家为该实验召集了一帮年轻的学生做志愿者,实验的过程就是测试这些志愿者对侮辱性言行的反应。“我们坐下来仔细研究,什么事情会导致这些18岁至20岁的年轻人头脑中产生被侮辱的感觉。”科恩说,“实验开始不久我们就用上了‘混蛋’这样的词。”

实验是这样进行的:密歇根大学的社会科学院主楼有个地下室,地下室的过道长而狭窄,两旁摆满了文件柜。志愿者首先来到楼上教室,填完一份问卷后,他们需要按要求将问卷送到地下室走道尽头的另一个办公室——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似乎没有学术实验的成分。

对于其中的一半志愿者,整个过程仅止于此,他们属于对照组;另一半则是目标组,他们在实验中还会经历多一个情节。当他们拿着问卷进入地下室过道的时候,会迎面遇到一个人——实验工作人员——这个人会超前一步,拉开走道两旁的文件柜佯装找文件。本来就很窄的过道现在更窄了。当志愿者试图挤过去的时候,工作人员会表现出愤怒,他会将文件柜砰的一声关上,用肩膀顶撞志愿者,同时低声骂出关键词:“混蛋”。

科恩和尼斯贝特想精确测量这个词所造成的反应。他们仔细观察志愿者的面部表情,确定他们到底有多生气。他们还会握住志愿者的手,测试他们握手力度和正常情况下比较有没有增加。他们也在实验前和实验后收集志愿者的唾液样本,并检测睾丸激素和皮质醇含量——刺激人进行反击的荷尔蒙——是否因遭到羞辱而增加。最后他们让志愿者读下面这段文字,并提供一个可能的预测:

才来到聚会20分钟,吉尔就把男朋友史蒂夫拉到一边,很显然吉尔遇到了麻烦。
“怎么了?”史蒂夫问。
“是拉利。我的意思是说,拉利明知道我们俩现在已经订婚,但他今天晚上已经两次对我动手动脚了。”
吉尔回到聚会人流中,史蒂夫决定从现在开始观察拉利到底在干什么。一点不错,还不到5分钟,拉利又挤到吉尔身旁调笑她。

如果你刚刚受到别人侮辱,你会不会更倾向于推断史蒂夫将对拉利动手?

答案是,不一定。不同的志愿者对史蒂夫该如何回应的回答大相径庭。有些人的回应被之前遭到的侮辱所影响,有些则没有。志愿者行为是否改变,并不取决于他们的情绪是否一贯稳定,也不取决于他们是知识分子还是运动员,同样也不取决于他们的身体相貌。这其中的决定因素是——我想你一定已经猜到——他们来自何方。绝大多数来自美国北方的志愿者只把最后一个问题当作娱乐项目,一笑了之。他们握手的力度没有发生变化,皮质醇水平甚至在下降,这似乎说明,他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平抑了刚才因受辱而波动的情绪。北方志愿者中只有几个人认为史蒂夫会对拉利动手。

但是南方人呢?噢,天哪,他们的确被激怒了。他们肾上腺素和皮质醇水平激增,他们握手的力度明显增强,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史蒂夫一定会对拉利动手。

“我们接下来又利用胆小鬼游戏[50]进行测试,”科恩说,“我们让志愿者再回到地下室过道,他们会在转弯处遇上另一位实验工作人员。此时过道受阻,只能容许一个人出入。我们用的这名工作人员63岁,体重250磅。这个人以前是校足球队员,现在他是学校酒吧保安。我们要求他在过道出现的时候摆出他在酒吧上班的架势——酒吧里保安维持秩序时的架势。我们关键要看的是:志愿者会在距离工作人员多远的地方给他让道。我们相信,所有的志愿者都会给保安让道的。”

对于北方人,这次试验没有任何效果:无论刚才有没有受到侮辱,他们都会在距保安5英尺到6英尺的地方侧身让路;作为对照,南方人中的那些没有受过侮辱的,最远会在距保安9英尺的时候让路,而那些受过侮辱的呢?不到2英尺。叫一个南方人“混蛋”会使他们很想打架。科恩和尼斯贝特在走道里观察到的现象就是付诸行动的荣誉文化:实验中,南方志愿者的反应,正和百年前小鲍勃·特纳指责对方玩牌作弊时维克斯·霍华德的反应一模一样。

文化传承的力量

这项研究的结果是不是有点奇怪?原先的结论是,与祖先有类似生活环境的人,其行为方式也与祖先类似。但是实验中的南方志愿者,他们的生活环境与其在英国的祖先大不相同。他们中许多人的祖先甚至都不是英国人,他们只是恰巧生长在南方。他们中没有牧羊人,他们的父母也不是牧羊人。他们生活在20世纪晚期,而不是19世纪晚期。他们都是密歇根大学的学生,而密歇根大学是美国最北端的学校之一,这意味着南方的学生要出行数百英里来上学。但是,以上列举的所有因素都没有发挥作用,南方学生的行为,依然像生活在19世纪肯塔基州哈伦县的边境居民一样。

“我们实验的受试学生,其家庭平均年收入在10万美元左右,这还是在20世纪90年代美元水平,”科恩说,“存在这种现象的南方志愿者并不是来自阿巴拉契亚贫困山区的学生。有些学生的家长还是亚特兰大可口可乐公司的中高层主管。为什么我们会得出这个结论呢?为什么百年以后我们在他们身上仍找到这些现象?为什么这些亚特兰大城市里的孩子会和穷乡僻壤的人们有相同气质?” [51]

文化传承是事件背后更强大的力量,它植入人性,影响长存。经过数代传承,即便产生文化的经济、社会和人口等条件已经消失,这种文化也会一直完好无损留传下来。文化直接决定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法和行为模式,其作用如此巨大,以至于没有它,我们将无法认知世界。[52]

到目前为止,本书已经讨论了成功所依赖的优势积累模式:何时何地出生,父母如何营生,成长环境如何决定了你在社会中是否能取得成功。本书第二部分将讨论,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而来的传统和行为模式,是否也在个人发展道路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我们将揭秘生活在不同文明中的人们如何通过其特有文化取得成功;同时寻找如何巧妙运用文化传承特性使人们获得更大成功的秘诀。我想我们能解开谜题。

[49] 大卫·哈基特·费舍尔的著作《阿尔比恩的种子》明确论及了文化遗产发挥的长期历史作用。(如果你读过我的第一本书《引爆点》,你会想起我当时论及保罗夜奔的故事。)在《阿尔比恩的种子》一书中,大卫认为在最初的150年间,有4种截然不同的英国人移民美国。第1类是清教徒,17世纪30年代自英国东部移民马萨诸塞;第2类是骑士和契约佣人,在17世纪中期自英格兰南部移民维吉尼亚;第3类是教友会教徒,17世纪晚期到18世纪早期,自中北部移民拉特华州山谷地区;最后一类是英国边境移民,在18世纪时移民至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大卫非常明智地指出,这4种显著不同的文化塑造了美国这4个地方的不同特点,其影响一直延至今日。

[50] 胆小鬼游戏又称胆量游戏,简单说来就是:两个驾车撞向对方的死对头,都希望对方会在最后一刻转向,而自己的胆量能胜对方。胆小鬼游戏无外乎有四种结果:一是在最后一刻,甲乙双方都转向;二是甲先转向,乙获胜;三是乙先转向,甲获胜;四是甲乙都不转向,冲突或战争爆发。——译者注

[51] 科恩又做了其他实验寻找“南方特质”的证据,但每次得到的结论都一样。“有一次,我们用持续骚扰的方法测验志愿者,”他说,“他们进入实验室后,我们要求他们画童年时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安排另一个工作人员和他们一起作画,但是工作人员的作用是捣乱。工作人员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扰志愿者。比如他会把自己的画揉成团扔进废纸篓,或者投到志愿者身上;他会偷志愿者的蜡笔,并且不再还给他;他还会不断叫志愿者‘小滑头’。我们在实验中观察到,北方人会表现出生气模样,然而到达某一程度后他们就不再生气。南方人一开始表现出来的生气程度较低,但是到达某一程度后他们迅速赶上北方人的表现并大大超越。他们好像马上要气炸,他们情绪更激动,更容易爆发。”

[52] 这些看待世界的方法和行为模式是如何一代又一代传承的呢?答案是通过社会遗传。想一想方言是如何留传的吧。大卫·哈基特·费舍尔谈到阿巴拉契亚住民时说:“where读成whar,there读成thar,hired读成hard,creature读成critter,certain读成sartin,going读成a-goin,it读成hit,hit读成he-it,fire读成far,deaf读成deef,poison读成pizen,naked读成nekkid,itch读成eetch,bush读成boosh,wrestle读成wrassle,chew读成chaw,push读成poosh,shut读成shet,bat读成ba-it,be读成be-it,narrow读成narrer,window读成winder,widow读成widder,young one读成young-uns。”都认全了么?如今在阿巴拉契亚农村地区,人们的口音依然如此。方言的传递机制与行为模式和情绪方式的传递机制相同。

《异类:不一样的成功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