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马座

之人在探索存在阶层之前,让我们先来确认一下现在所处的位置:本层的上限是生物社会带,再往上则是自我阶层和阴影层;下面紧接着就是超个人带和大心境界。我们必须清楚,标志这一层的有两种初级二元对立,其一是初级二元对立,即生命体与环境、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对立;另一种是次级二元对立,即生与死、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对立。在这个阶层,我们所认同的是存在于时空之中的整个生命体。此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三级二元对立,即心灵与肉体的对立,在这一阶层并不存在,至少并不显著,因此本阶层代表了我们对存在的整体认识,这正好与我们在自我阶层对存在的支离破碎的观念形成了一种对比。

事实上,三级二元对立,即心灵与肉体的对立驱使我们从存在阶层向自我阶层进发。确切地说,正是通过修复三级二元对立这一裂痕,我们才能整合自己进入心灵与肉体的完整生命体,即存在阶层。这就像通过修复和整合第四层角色人格与阴影之间的二元对立来从阴影层下降到自我阶层一样。正如我们之前解释过的那样,如果我们身居静处,放下所有关于自我的心灵概念,只是单纯地感受自己的基本存在,即可实现临时性地向存在阶层的过渡。但如果要在这个阶层永久确立自己的认同,通常还需要某种形式的存在“疗法”,比如哈达瑜伽、生物能量分析、身体结构整合、存在心理分析、极性疗法、人本主义心理学、存在主义分析疗法以及按摩疗法,这里列出的只是一些比较主要的方法。尽管这些疗法的外在形式可能千差万别,但本质上,其目的都是要让我们通过整合三级二元对立来触及“本真”,即我们的完整生命体。

目前,因为我们在向存在阶层前进时,通常都是从自我阶层出发,通过超越心灵与肉体的三级二元对立来实现的,所以一般说来,这些疗法可归为两大类,这也反映了对立本身所具有的特点:一类方法主要通过“心灵”入手,比如存在心理分析、人本主义心理疗法、存在主义分析疗法等;另一类则主要从“肉体”着手,比如身体结构整合、哈达瑜伽、极性疗法等。当然,也有一些方法双管齐下,比如生物能量分析和生命力疗法,但无论着手处是心灵还是肉体,抑或两者兼顾,它们都有共同的目标:整合的生命体,即存在阶层,人马座之人。

这两类方法,不管是着眼心灵的还是着眼肉体的,都各有千秋,也有各自的不足之处,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它们都建立在一个基本原则之上,这一原则对于研究该阶层的研究者来说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这一原则可以粗略地表述为:每一个精神上的“问题”或“症结”,都有一个身体上的“症结”与之相对应,反之亦然。因为,身体和心灵是一,而不是二。

下面关于约翰·里利的一则故事就是身体症结与心灵症结相对应的好例子。利里年轻时,一次曾意外把斧子砍到了自己的脚上,伤口十分严重,而他竟然“抑制”住了斧伤的疼痛。他看着斧子陷入脚中,却没感觉到一丝痛苦。当然,他的“心灵”记录下了这次事故以及它所产生的痛苦,同时里利也在意识中抑制了这次创伤。数年后,里利在彼德·米歇尔(Peter Melchior)那里接受身体结构整合治疗时,医生立刻注意到了他脚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医生开始处置这个伤疤。他深度按摩并击打那里的组织,试图解开身体上的这块扭结。这时,里利露出了焦虑和紧张的神情。当医生最终攻破这块伤疤时,从前痛苦的一幕瞬间涌入里利的心头,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斧伤带来的疼痛,而这个疼痛多年来一直埋藏在他的“潜意识”之中。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我把这个疼痛封存在当时的经历中了,此后,这块伤疤一直带着痛苦。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个基本的创伤记忆,一种封闭的循环(精神“障碍”)。我对这只脚格外关照,对曾受伤的部位也呵护有加,但却未能弥补身体意象中留下的残洞。罗尔夫按摩治疗法(身体结构整合疗法)为我提供了修复这个残洞的机会……这则故事的意义在于,对身体的冲击解开了精神上的症结。

再举一个相反的例子,看一看精神症结如何产生相应的身体症结。关于这一点,我们只需了解一下威廉·赖希(Wilhelm Reich)对性格盔甲(character armor)的研究和佩尔斯对回摄(retroflection)的研究即可。从本质上讲,他们都坚信受神经症折磨的人,比如四级二元对立,会用操纵、挤压和绷紧自己肌肉组织以替代他真正想对他人做的事情。赖希还特别注意到,神经症患者通过挤压和收紧骨盆区域的肌肉来扼制“下流的”性冲动,一段时间以后,真正的性释放成为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佩尔斯则强调,异化的攻击行为被锁死的肌肉反作用于了自身,这使一个想要扼住某人喉咙的人很可能会回射这一攻击行为,而自己变得结巴起来。或者,如果一个人想要痛打别人一顿时,他反而可能会变得全身绷紧、僵硬。于是,“在头脑中”,攻击因为受到抑制和投射而异化,但是“在躯体上”,只有锁住在正常情况下能释放该情绪的所有肌肉,才能抑制这种攻击行为。其结果就是肌肉僵硬、痉挛、阻塞,而这同样需要大量能量,只不过方向相反,就像干净利落地拉上了拉链一样。

于是,事情变得逐渐明朗起来,头脑中发生的是一场态度之战,而身体上发生的则是一场肌肉之战。因此,一个抑制自己兴趣和兴奋的人必须同时压制身体的呼吸:他必须锁住自己的胸腔,僵化横膈膜和胃,并咬紧上下颚。要抑制愤怒的人则必须锁住防止他朝外界大打出手的所有肌肉:收紧双肩、紧闭胸腔,并钳住手臂的肌肉。而要抑制哭泣或喊叫的人必须大力绷紧眼部、颈部和喉部的肌肉,同时限制呼吸,并切断所有与勇气相关的感觉。为了压抑所有的性冲动,则必须绷紧骨盆的肌肉,锁住后腰部肌肉,并有意识地避免对整个身体中部的任何感觉。在所有此类情况中,精神上的症结导致了身体的症结,而心病还须心药医(事实上,不管是问精神症结是否产生了身体症结,还是问身体症结是否产生了精神症结,这个问题本身可能都是错的。我们最倾向于的说法是它们同时产生,可以通过“攻击”任一“一端”来实现治愈两者的目的。别忘了,心灵和肉体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对存在阶层有广泛治疗经验的里利医生将这两种途径——通过心灵或通过身体,清楚地表述为:于是我意识到,人体这部生物电脑包含着肌肉系统,而中央神经系统控制这些系统的方式确定于童年时期。创伤会将创伤的起因隐藏起来,这就像在中央神经系统中设置了一卷循环播放的磁带,它将不断播放下去,直到从大脑这一端或者肌肉那一端将其打破。现在,让我们把这些讨论简化一下。在这些方法中,凡是目标是主要通过“身体”,即“肌肉一端”,来治愈心灵与肉体之间的三级分裂的,比如哈达瑜伽、极性疗法以及结构整合,我们都称之为肉体存在主义;而基本上是从“心灵”,即“大脑一端”入手的方法,比如存在分析和意义治疗,我们将其定义为心性存在主义。一种方法不管是肉体的还是心性的,只要被彻底、完整地执行,那么它将引发与存在阶层的完全接触,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的。但理想情况是双管齐下,这样最称心如意,也最有效。我们稍后将详细讨论这一点。

作为肉体存在主义方法的一个典型例子,让我们来看一看结构整合。这种方法也被称作“罗尔夫按摩治疗法”,因为其创始人是艾达·罗尔夫博士。她这样写道:在我们试图创造一个整合的个体时,他的身体无疑是非常明显的入手点,当然前提是除了检视以前的旧假设之外再无其他原因,即一个人只能投射其内部的东西。对医疗专家而言,只有这个身体是他的。而对于精神病专家来说,身体是他的一部分,它只是人格的外在表现。这两种专家都不接受第三种可能性,即在某种意义上,虽然其定义尚不准确,但身体实际上就是人格,而不是其表现方式,身体就是我们称作人的能量单元……也就是说,“罗尔夫按摩治疗法”的目的是要体验整合的生命体。在这种生命体中,心灵即身体,身体即心灵,这显然是指治愈三级二元对立。许多人现在会感觉这有点难以理解,尤其是我们一直以来习惯于把我们“心灵”及因此得出的认同放置到头脑中,我们觉得身体不过是在我们身后晃来晃去的影子。学习罗尔夫按摩治疗法、哈达瑜伽或按摩疗法的学生将很快体验到,他的认同不是存在于他的身体,而就是他的身体,并与他的身体同在。因此,他已开始消除三级二元对立,并着手在存在阶层上建立自我。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甚至极其严肃地说过他用自己的肌肉思考。

罗尔夫按摩治疗法本身是一系列的练习和深度按摩,意在重新唤醒我们已麻木的身体,这样我们才能重新整合身体、重新拥有身体,并从身体中获得愉悦感,这就像重温我们孩提时代的行为一样。孩提时代我们还未学会三级二元对立;我们还不知道肉体是被囚禁的野兽,是令人厌恶的激情;也不知道身体不应该裸露于众,必须用衣服将其束缚,使其窒息;我们不知道“心灵”产生高尚的思想,而肉体只产生“野兽般的”的力量和“污秽的”排泄物;我们也不知道身体上的疾病是邪恶的,我们应为之感到羞耻;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体迟早会腐败成空,被像癌症一样无法言说的恐惧吞噬。社会教化的整个重点就是要在“心灵”与“肉体”之间尽可能地划清界线,但这种手段必定会事与愿违。这一点弗洛伊德、布莱克及其他心理学家已明确解释过,所有的快乐都是身体的、感官的,所以在我们放逐身体的同时,我们也放逐了所有快乐和幸福的可能性。为了找回这种可能性,我们必须从自我阶层下降到存在阶层,以唤醒肉体的生命与能量,因为“能量是永恒的快乐……而能量正来自肉体”。

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对罗尔夫按摩治疗法所做的表述在本质上也适用于其他肉体存在的方法,虽然这些技法、外在的形式及各自的“理论”有着很大的差异。举个例子,哈达瑜伽的基本要旨一直以来都是要唤醒身体,并使之与心灵融合(这一点不同于针对大心境界的“更高级”瑜伽,比如王瑜伽)。哈达瑜伽选择呼吸作为特别关注的对象,因为呼吸这一功能是最显著的心灵与身体的结合。在呼吸过程中,意识的精神控制和无意识的身体过程结合在一起,因此,呼吸是实现心灵与身体结合的捷径。“瑜伽”一词本身就指“结合”,而哈达瑜伽专门用于结合心灵与身体,并使其成为整合的身心生命体。哈达瑜伽就是肉体存在主义的缩影,但它本质上是与其他旨在通过治愈三级分裂来触及存在阶层的疗法截然不同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让我们将视线转向心性存在心理学的某些方面。请注意,首先,心性存在主义一般来说与肉体存在主义针对的是同一个层面,但毫无疑问它们的技法和学理是各不相同的,我们必须强调一下,它们显然是互补的。目前,各种心性存在方法多如牛毛,但其目标都是以各自的方式来抛弃所有自我观念、认知对象和知识的拐杖,去实现整个生命体的“本真”,消除三级二元对立,面对完全的存在。例如,杰出而狂热的心性存在主义者很有说服力地辩论道,孤立的自我,即孤独的“我”,不过是我们幻想出的不实的虚幻之物,这样我们才能隐藏起真实存在不断流变的真相。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自我阶层被看做存在的出血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了掩盖我们存在的“虚假信念”。此外,萨特一直不断猛烈抨击“各个疗法中所采用的抽象化和具体化的类型及程度,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因为“这种暴行从觉知上和概念上作用于处于真实完满状态中的人之真相”。

心性存在主义者寻求验证的正是这种未被切割为心灵肉体碎片的“真实的完整存在”。对于将人格看做孤立的“自我”,甚至是多重复杂“自我”的传统心理疗法来说,如果我们想要到达,或是“下降到”完整的存在阶层,必须用更具包容性的方法取代原来的所有方法。最具同情心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曾这样说道:因为自我的能力被打碎为许多不连续的自我,所以其概念吸引了实验心理学的兴趣,它致使我们从传统二分科学方法中继承“分步解决”的研究方法……

如果有人反驳说多重自我的画卷恰好反映了当代人的分裂,那么我将回应道,任何分裂的概念都预先假定了分裂所属的某种统一……因为不管是自我,还是无意识或身体,它们都不是独立的。根据独立的本质,它只能是位于中央的自我……从逻辑上和心理学上讲,我们必须进一步斟酌自我-本我-超我这一体系,努力弄清楚这些只是对“存在”的不同表达。罗洛·梅坚信,分离的自我、异化的身体以及其他分裂是整个存在的“表达方式”。或者按照我们之前的解释,它们可能是由三级二元对立抑制投射产生的对整个生命体的投射。在这些投射、表达方式以及现象的背后,在自我阶层后面,赫然存在的就是存在阶层,即我们的“中央自我”、“整个存在”、“统一体”,其中心灵和肉体代表了分裂。而且,这恰恰就是心性存在主义者试图实现的“整个存在”。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自我阶层,收起我们关于存在的所有宝贵观念,返回到我们的身体去生存。用“存在主义者”、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极具震撼力的话来说就是:我不会用“我们大家”这样的言辞来证明我自己。就我自己而言,我所做的就是要把你带到你甚至不敢行进到一半的极限。你的胆小懦弱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会使你感觉更好些。所以最终,我可能会比你更有活力。来吧,再关注一次!为什么不呢,如今我们甚至不清楚真正的生命在哪里,真正的生命是什么,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让我们直说了吧,我们立刻被卷进来,迷失了方向。我们不知道进入哪一方、与何人联系、去爱谁、去恨谁、去代表什么以及蔑视什么!我们甚至认为做人很痛苦,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以及我们私密的身体;我们因自己的身体而感到羞耻,渴望把自己变为所谓正常人的臆想之物。我们胎死腹中,我们已被父母带入这个世界太久了,他们自己已经形同死人;我们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喜欢,可以说我们对它已经饶有兴趣。很快我们将开创出一条由观念形成的道路。这段话已无须评论。

我们开始理解,下降到存在阶层需要将认同从自我阶层扩展到人马座,即整个生命体。当然,对于那些在自我阶层上过着清醒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工程简直不可思议。因为在自我阶层,一个人自然会产生两种倾向,要么声称自己已经完全认同身体,并因此认为整个的人本运动不过是竹篮打水;要么就断言虽然这项功绩在理论上温馨轻盈,但实际却根本行不通,因为人就是心灵,仅此而已。持前一种想法的人通常认为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极其关注(尤其是谈到性时),这仅证明他们没有认同身体,而是被身体所困惑。对应地,持后一种观点的人,即人即心灵,通常坚持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兴趣,所以身体中的中心觉知不过是乏味的遭遇。这明确地显示出,他们的存在感已经彻底麻木,而且程度之深令人惊奇。

这些深埋于哲学和生物社会无意识之中的偏见只会鼓动我们的恐慌情绪,甚至专家也不能幸免。更糟的是,三级二元对立已在医学、教育、体育运动和传统的心理学等领域根深蒂固了,而对于传统心理学,我们尤其感到遗憾。教育锻炼一个人的“心灵”,而体育运动锻炼他的“身体”;心理学医治一个人的“心灵”,而医学治疗他的“身体”。一面是教育和体育运动,一面是心理学和医学,它们之间的对抗惊人地反映了心灵与身体的离异。这在心理学和医学领域尤其令人震惊。毕竟正统医学从未真正接受过弗洛伊德,即使今天也是如此,对身心医学最有失体面的肤浅空头应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当前试图把人的这两端重新拉回到一起的学科可能都是意图良好,但力所不及。这类学科有生物反馈法、人体学及人本主义心理学等,而一直抑制人马座的事实倒是既彻底又盛行。

但是今天我们看到有关存在阶层的学科逐渐显露出轮廓。托马斯·汉纳(Thomas Hanna)将之解释为:“这一运动的基础就是理解人的自我觉知不是空洞的、无意义的‘附带现象’,而是对自我的全然觉知。它不但是具体的,而且对其具体化的状态始终清清楚楚。从这一点来说,自我觉知……是体验一个人整个生命结构状态的一种功能。当生命结构发生变化时,我们的基本自我觉知也会发生相应变化,反之亦然。”因此,在存在阶层,人的觉知,即人马座觉知,“是活生生的,它是构成肉体生命整体的一部分……是自我清楚、自我控制的生命体许多功能的有机统一体,而这些功能传统上被分别认为是‘身体的’或‘精神的’。”

鉴于这一点,让我们回身从自我阶层降到存在阶层。让我们回忆一下之前讨论过的从阴影层下降到自我阶层,我们已明白该过程必然会扩展认同,并最终导致产生准确的自我形象,这一形象包括了之前认为陌生、具有威胁性且无法控制的所有大心境界。下降到存在阶层时也会发生相同的过程,我们将再次扩大认同的界限,以包容之前看似陌生、具有威胁性或至少无法控制的整个生命体的所有阶层。我们重新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并因此使人马座得以复活。

简单地说,这就是心性存在主义的确切目标,佩尔斯、赫夫林及古德曼都曾清楚地阐述过:“目的就是扩展你接受为自我的界限,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生命活动包括在内。”一个人要是拥有整个心灵生命体的准确精神代表,并以此生活,这诚然不错,但真正成为整个生命体才更上一层楼。因此,佩尔斯在表述存在疗法的目标时,有力地说道:“释放你的心灵,迈向你的感觉!”也就是说迈向人马座。洛温(Lowen)将其表述为:“只要身体还是自我的对象,它也许会实现自我的骄傲之举,但永远不会像‘活着的’身体那样提供喜悦和满足感。”关于纯粹的自我导向“疗法”,洛温说道:我们希望在自我疗法中,如果一个人能有意识地接受自己人格中不理性的那一部分,那么他就会对生命的情境自由地做出自然而然的反应。这个概念的薄弱之处在于,对某一情感的有意识接受不会必然产生表达该情感的能力。认出一个人伤心是一回事,而能哭出来是另外一回事。知道一个人生气不等同于感觉到生气……

在某一层面上,人们清楚身体就是被压抑情感的贮藏室,虽然他们很想了解这些被压抑的情感,但他们讨厌亲自与之遭遇。换句话说,自我与存在主义方法之间的主要区别(有许多)就是准确代表整个生命体和实际成为整个生命体之间的区别,虽然对于自我而言,这可能看似微不足道,但其实却是天壤之别。

但这绝不是说存在阶层的疗法回避针对光谱上一层的治疗。正相反,它们采取了范围广泛的技法来治疗四级二元对立,以便整合阴影,但同时会尽可能地留意持续的整合过程,以期达到对整个生命体可以感知的认同。

这一点可以清楚地从佩尔斯的著作中看到,佩尔斯实际上没有将阴影层的技法作为一种结束,相反,他将其用于引导“病人”进入存在阶层的爆发中,在那里自我与身体、心灵与肉体,将在整个自我的觉知中合而为一。所以,尽管在自我阶层中,一个人可能会获得压制愤怒是有益的的洞见,但在存在阶层,当身体和心灵熔合为被释放的人马座自发性时,一个人会变得愤怒,他本人会消失在愤怒之中。

这些释放可能是戏剧性的。佩尔斯感觉,这些爆发,事实上它们反映了深陷于三级二元对立的能量释放,即整个生命体的具体表现、中央自我,既不是心灵也不是身体,而是整个生命体(简言之,它们即是正在觉醒的人马座的浮光掠影)。佩尔斯认为这些爆发基本上包括四种类型:愤怒、喜悦、性高潮和悲痛。根据一位非常熟悉这一领域的探索者的观点,我们可将之视为存在觉知的四种典型潜能。因为有事实为证,所以这些潜能还可以增加诸如自发性、生命信仰、存在意义、领会、意向性等特征,对这个阶层,其他研究者已有详述,比如罗杰斯和马斯洛。

现在,我们至少应该提一下,真实的存在疗法必须考虑生物社会带的筛选能力。毕竟生物社会带是存在觉知的主要过滤器。斩断生物社会带的战役同样在佩尔斯的著作也有叙述,他一直抗击着人马座借助语言和逻辑的力量所散布的蛊惑。“它-语言”必须变为“我-语言”;“事-语言”变为“过程-语言”;或此或彼的逻辑变为经验上的率直;疑问变为需求;解梦变为认同梦;流言蜚语变为直接的面对面。这些都是直接的尝试,试图揭开生物社会带的面纱,投入存在觉知的当下之中。当然,这层面纱被揭开后仍可以自由地使用,但已不再是被迫的了。

现在让我们重新看看我们的主要观点:三级二元对立,即自我与身体分裂的不断瓦解,就是认同的不断扩展,对整个生命体,即“所有生命活动”的责任也将逐渐扩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将因此对所有的生命活动行使绝对意志控制。例如,我不能使血液倒流或使骨骼长得更快。相反,它意味着我认出并接受所有的生命活动都是我的,这样它们就不再存在于我之外。

第一步很简单,这样做也可以帮助你收回身体并最终使人马座复苏。你需要做的就是接触身体,为其赋予某种觉知,探索其情感、冲动、刺痛、反应和振动。直面你的身体,然后与之进行接触。当身体变成痛苦和耻辱而不是快乐和自豪的源头时,它就被舍弃了。在这些情况下,个人会拒绝接受或认同自己的身体。他会对其采取敌对态度……

我已经反复强调人们对自己的身体是多么害怕。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知道身体贮藏着被压制的情感,虽然他们很希望了解这些情感,但他们讨厌亲自面对它们。然而,在他们绝望地追寻认同的过程中,他们最终必须直面自己的身体状态!虽然面对身体是最初的自我阶层的练习,因为作为自我的你看上去与所面对的身体是不同的,但不管怎样,这是重新拥有身体并下降到存在阶层的第一步。所以你要开始面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你只需要躺下来,闭上眼睛,去探索。探索身体的情感、冲动、能量、肌肉骨骼,尤其是它的呼吸。对自我保持警觉,因为它会为避免这种简单的身体觉知实验而采取种种方法。比如变得昏昏欲睡甚至睡着;变得厌烦、不安或心烦意乱;尝试两分钟就宣布“我好了”,然后就放弃了。

迟早你会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又令人泄气的事实:对你身体的很多部位,你很少或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对于你的身体觉知而言,那里存在的只是麻木、空虚、空洞,而那些部位就是发生身体投射的地方(“精神”阴影投射的对应肉体部分)。于是,有些人失去了眼睛,有些人则失去了生殖器,或是没有了心脏、肠、耳朵、脊柱、乳房、腿、头、手、嘴。发现这些缺失后,只需要将觉知集中于它们即可。关键不是要改变它的状况,而是要直接感觉这种状况,如果有需要,它将进行自我修正。每天在身体觉知上花上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这绝不是在浪费时间。极少有人释放了自己的心灵,而大多数都已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在身体的其他部位,你将发现绷紧和强烈的紧张带给身体的束缚,肌肉陷入了僵持的战斗,彼此钳制着,这些就是发生身体回射的部位(许多阴影投射的固定之所)。发现它们之后,人的本能反应是使其放松,这么做效果不错,时间大约是一分钟。更确切地说,必须感觉并调动起深锁于这些肌肉中的冲动,如有必要可对其进行放大,然后在恰当的活动中将之释放,即身体实际上想要做的事情:哭、笑、尖叫、击打、抖动、欣喜雀跃或做爱。努力释放这些紧张感,并“使它们离开”。也就是说,你不用为其负责,也不用对其进行认同,因为那样做一直都是大错特错的。所以我们必须再次弄清楚,我们是在自己掐自己。这次是在身体上,而非精神上。一旦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将自动停止。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将认同和责任扩展到所有的生命活动。

对于你可能从阻塞的身体以及自由流动的身体中得到的不同发现,我引入了两幅图,你可以将其当做实用性的指南。这两幅图改编自亚历山大·洛温的《抑郁与身体》(Depression and the Body)。我们可以将这些图看做极富才华的探索者为存在阶层绘制的地图。图9-1(a)显示了“当刺激流……完整而自由时,一个人在身体不同部位所具有的各种情感”。图9-1(b)则代表了“长期肌肉紧张阻碍了刺激流时所孕育出的情感。刺激流不但被打断,而且在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有停滞下来的刺激,并在那里产生了负面情感……”

总之,下降到存在阶层要求你不但要将故意和有意做的事情(自我)接受为自我,而且还要接受“你的”生命体不受“你的”控制以及自发做的每件事。举例来说,你将逐渐觉得不是“我有头痛”,而是“我在头部伤害着自己”;不是“我的心脏在输送血液”,而是“我与‘自己的’心脏一起输送血液”。总之,你将逐渐觉得你不存在于你的身体之中,而是作为你的身体存在着。此时你还是在面对并扮演对立的角色,但已延续到了这个阶层,而且也比单纯的精神角色更深入了。

图9-1 抑郁与身体

到目前为止,很显然心性存在主义和肉体存在主义能够(而且应该,我们可以这样补充)以互补的方式来使用,因为它们两者都试图验证人马座,即整体的身心生命体,并要将责任扩展到“所有的生命活动”中,但在实践中,却几乎没有这样运用的。许多心性存在主义者,或出于他们的善意,或出于其对人的直接探索,他们都倾向于延续心理疗法纯粹谈话的路线,并因此支持时下的质疑之声,要么否定“单纯的身体练习”,要么认为觉知相对而言毫无用处。他们意识不到瑜伽、罗尔夫按摩治疗法或感官觉知在将一个人集中于其生命体方面的非凡力量。而且,某些“精神问题”已在身体的肌肉系统中根深蒂固了,所以它们必须通过身体技法来解决,否则,病人可能会躺在长榻上谈上15年,而看不到显著的改善。另一方面,某些肉体存在主义者也犯着相反的错误,他们倾向于驳斥所有心性手段,认为那不过是虚幻之物,因此他们也很容易落入真正肉体存在主义的灾难之中,即单纯的健美操。单纯的健美操并不是真正的肉体存在主义,因为它不是努力消融三级二元对立,而是将其增强了,因为它使一种错觉不断存在着,即“心灵”独立地指挥、控制并驱使“身体”。其目的不是将人作为人马座展现出来,而是要肯定处于古老的偏见中的人,这样他会沦为完全离异于马(身体)的骑马之人(自我),一个被上帝移植到堕落身体中的天使、机器中的幽灵。

但是,对于真正的心性和肉体存在主义者,即使他们没有亲自实践这两种方法,他们至少会认可自己的互补方法。在这一点上,令人鼓舞的迹象表明,心性和肉体方法相互间的彼此相轻正在逐渐消融。考虑到威廉·赖希及其生命力疗法的不幸遭遇,这种轻蔑也是可以理解的。赖希第一次戏剧性地试图将心理分析“谈话”与身体策略结合起来。现在人们重新燃起了对赖希的兴趣,但我们认为那不是因为他的心理分析理论,其中的某些部分极其奇异,而是因为至少他看到了肉体与心性这两类方法的互补性。

一些存在心理分析学家在赖希停滞之处继续上路,我们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真正两栖存在主义的出现,也就是,针对存在阶层的心性和肉体两类方法的真正融合。存在主义者有得天独厚的理论优势,因为心性存在主义的核心概念之一就是三重的个人现实,即客观世界或生物世界(包括身体在内)、共同世界或社会世界以及自我世界或心灵和自我过程的世界。因此,真正具有包容性的存在主义不但包含个体的社会世界及其自我过程世界,即大多数心性存在主义者都强调的两个世界,而且包含客观世界,即他自己的身体。从这个意义来讲,亚历山大·洛温的生物能量分析就是两栖存在主义的绝佳例子。它利用心性手段对待共同世界和自我世界,并将之与一整套强有力的训练和分析结合起来,这些训练和分析旨在探索客观世界,即从“两端”接近存在阶层。

现在让我们将注意力转向心性存在主义更纯粹的哲学层面,即所谓的“存在主义哲学”。我们会发现十分令人困惑的技术词汇、定义和观念的大聚合。存在主义强调个体,尤其是对存在真相的“主观”体验,并坚持认为任何的客观表述或归纳概括都是错误的。因此,每个存在主义者都有自己的术语、方法论及结论,而且与其他任何存在主义者的都不相容。虽然存在主义者从整体上讲通常认为他们都同意彼此的观点,但没人能确定他们同意的到底是什么。无论如何,某些周期性的主题持续地在存在主义中突显,而关于它们的讨论也变得大为简化,当然前提就像我们回顾的一样,该运动根植于存在阶层,即以两个初级二元对立为标志的层面:自我与他人的对立、存在与虚无的对立。所以,心性存在主义就是一种直接面对并处理这两个初级二元对立的态度。它并没有彻底斩断这些二元对立,它们一旦出现,即以最合理的方式对付它们。

存在主义所关注的两大问题,即存在于世和存在与虚无,清楚地反映了它是基于初级和次级二元对立的,至少在存在主义心理学中是这样的。存在于世是指人的整个存在与其环境之间的真实遭遇,也就是说,初级二元对立中两个对立面的遭遇,即生命体与其环境。类似地,存在与虚无是指次级二元对立中两个对立面的遭遇,尤其指在此遭遇中一个人的存在可能被二元对立中负面的一方,即空虚感、虚无及“致死的疾病”压倒的可能性。但是,不能就认为存在主义是绝对正确的,因为不是这些对立面在遭遇彼此,它们就是彼此。

诚然,许多人相信他们体验到了这些对立面的冲撞,即“危机的辩证法”,但那绝不能证明它们就是真相的基本事实。相反,它们只是存在阶层的一种现象,而且它们也必须在这种背景中被处理。存在主义者在光谱的这一阶层垮下来,他们已清楚地觉察到构成该阶层的两个基本二元对立的性质,即自我与他人(“地狱即他人”)之间、存在与虚无(“致死的疾病”)之间的“冲突”,以及这种冲突及争论看起来所需要的“恐惧和颤抖”。但对于相信它确实存在的人而言,这种争论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苦恼的源头。所以,存在主义者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种争论,但他们错失了其虚幻的本质。[1]

不管怎样,存在主义者对“重新统一”那些表面上相互疏离的对立面做出了长远的贡献。如果说存在主义者不清楚我的存在就是世界,那么他们确实清楚我的存在是始终存在于世。如果说他们不清楚生与死彻底的非二元对立,那他们至少已强调了死亡完成了我的存在并使其变得真实。

但与此同时,有人可能会从另一个角度说存在主义的短处恰恰是其长处。比如罗洛·梅、早期的马斯洛(在他将注意力转向超个人带之前)、罗杰斯、洛温、佩尔斯、博斯(Boss)、宾斯万格(Binswanger)等人,当代存在主义心理学是活跃于存在阶层上的唯一合理的方法。在这个阶层,初级和次级二元对立看似撕裂并违背了真实的结构,我们看起来陷入了危险之中,生存中黑暗的一面、来自世界他性的威胁以及我们可能湮灭的令人窒息的黑幕要将我们压垮。这里有一点是很确切的,存在主义者的忠告是有其价值的,因为他们指出至少是在这个阶层上,我唯有通过意志的行动(这不足为奇,因为意志正是此阶层的产物),去面对这两个初级二元对立才能寻找到我生命的意义。这要求我们意识到,如果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仍然可以选择面对命运时的态度,这就是我存在的自由。事实上,我的选择造就了我。“我们就是自己的选择”。这不会必然“改变命运,但它会极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无须问命运是如何实现的,你只管去做,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自由。“我的第一个出自自由意志的行动就是相信自由意志。”

所以,存在主义通过紧抓这两个二元对立来解决它们,通过意志行动、通过选择面临命运时的态度来勇敢地面对它们。正如我们已阐明的那样,对人而言,这正是其价值和启示的所在。因为在意识光谱的大背景下,存在主义是一种尝试,通过面对和接受主要和次级二元对立,以阻止自我阶层和阴影层的进一步分裂。就像我们已看到的那样,那正是因拒绝面对这些二元对立而导致了分裂!如果用更果断的分析术语来讲,心理抑制(三级和第四层抑制)产生于生与死、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复杂争论。用罗洛·梅的话说即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将发现,我们之前便用的简单的抑制机制,现在却绝不像看似的那么简单,它涉及了复杂的挣扎……个体的存在与不存在的可能性的对抗……通过接受和处理这种次级二元对立——存在与不存在,必定会产生焦虑,那么这种焦虑不会被推入三级和四级二元对立。存在主义会在苦恼一出现时即对其进行处理,这样人就会保持完整,觉得此处仍有“存在的勇气”。举个例子,如果我接受了自己必然会湮灭的事实,我就不会为了“创造一种被观念所遗忘的方法”,而被劝导逃避到观念的虚伪不朽中。简言之,我将从自我阶层下降到存在阶层。

说到这,我们会即刻面对另一个以存在阶层为依据的主要运动,即通俗宗教。因为宗教和存在主义都同样直接源自人对初级和次级二元对立的反应。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存在主义者,比如蒂利希、雅思贝尔(Jaspers)以及马塞尔(Marcel)同时是有神论者的原因。无论如何,在存在主义通过参与他人来应对自我与他人的初级二元对立的层面上,通俗宗教通过安抚他人来应对这种对立,在这种情况下,即伟大的他人(上帝)。而在存在主义通过面对死亡来应对生与死的次级二元对立的层面上,宗教通过否定死亡来应对这种对立。不管一个人会如何评价每种方法的相对优点,它们都是响应这两个二元对立的一种直接尝试,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从此,存在阶层即成为通俗宗教的阶层,人们试图通过全能、全知、全然的伟大他人(这通常是初级二元对立发生后,心灵呈现自我的方式)来建立一种“超越”初级二元对立的关系。众所周知,实际的宗教现象是十分复杂的,但如果我们采取舒昂、盖农(Guenon)和库玛拉斯瓦米建议的论题,即“宗教的超越性统一”,并将该论题解读为意识光谱的术语,那么我们即可为这个令人困惑的复杂领域吹入一股简约的清风。让我们就从宗教的超越性统一核心概念开始,这一点我们可以追随论述舒昂著作的休斯顿·史密斯,后者写道:每件事物与其他的事物既相似又有所不同,这是先验而又明显的:至少在存在方面与其很类似;而又彼此不同,或者说缺乏可比的多样性。与宗教不相上下之处在于:如果它们毫无共同之处,我们也不会用共同的名词来指代它们;如果它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也不会用复数形式来谈它们。每件事物都显示了这个空洞实相如何得到了填充的内容。那么统一与多数的界限该划在何处呢?而这两个领域又是如何相关联的呢?

舒昂在奥秘与通俗之间划了一条界限(见图9-2)[2]。基本区别不在于各个宗教之间,也就是说,该界限不是用于再现垂直分割各宗教的伟大历史表象——印度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区分的界限是水平的且只有一条,横向切割了历史上的各种宗教。这条界限之下是奥秘,之上是通俗。现在让我们套用一下意识光谱的术语,奥秘与通俗之间的界限就是初级二元对立。在初级二元对立“上面”就是存在生物社会阶层,“下面”则是大心境界。任何人只要体验到了大心境界并又上升到存在生物社会带来谈论大心境界,那么他一定会用自己可用的符号为那种“宗教”体验披上一层外衣,也就是其生物社会带所提供的符号。所以,通俗宗教的多样性也反映了文化思想、特质及范例的多样性。简言之,即生物社会带的多样性。所以薛定谔、基督和商羯罗,所有体验到心灵的人会用不同的术语谈论它,这反映了心灵并无不同,但心灵的符号化阐述却各不相同。薛定谔使用的是物理理论的术语;基督使用的是希伯来神学的术语;而商羯罗使用的则是印度教自体论的术语,但真相只有一个,而且是相同的。所以存在阶层即是各种通俗宗教的层次,而大心境界则是奥秘宗教“超越性统一”的层次。各种宗教在存在阶层产生分歧,而在大心境界又趋于大同。

图9-2 奥秘与通俗间的界限

许多信奉正统派基督教的人如果听到有人说,从神秘本质上讲所有宗教都是相同的,那么他们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就暗示基督教不是唯一的道路,因此能使其产生“劝诱改宗的暴怒”的刺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们收拾烂摊子。对于信奉正统派基督教的人而言,最大的障碍在于是否相信基督的史实性,耶稣是历史中的一个事件,他以某种方式向所有接受其历史真实性的人们赐予救赎,但将基督置身于历史中就等于将其置于过去,而过去是彻底死亡的。在这种情况下,Holy Spirit(圣灵)就变成了Holy Ghost(圣魂),在许多人眼中甚至就是圣鬼,而基督过去从未存在,未来也永远不会。他永远不会再来,因为他从未存在。相反,他一直是永恒的,超越历史和时间,因为“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神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又说:“你要对以色列人说‘那自有者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出埃及记3章14节)基督,因为他不存在于时间之中,也无法在空间中将其寻找,所以他绝不可能成为任何其他宗教的财产。《哥林多前书》(12:4-6)中写道:

恩赐原有分别,圣灵却是一位。

职事也有分别,主却是一位。

功用也有分别,上帝却是一位,在众人里面运行一切的事。

对此圣安布鲁斯评论道:“不管出自谁人之口,只要是真实的,即来自圣灵。”

弗里肖夫·舒昂主张“存在是分等级的,与此相应的认知也是有等级的”,他由此来探讨宗教的超越统一性。确切地说,这也是意识光谱最重要之处:存在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每个等级都有各自的认知模式,这些模式有自己的等级并进行相应的演变,范围从纯粹的非对立觉知(心灵)一直到纯粹的符号表示(自我)。因此,可以从认识论的角度来探究宗教的统一性。随着初级二元对立的出现,非对立认知模式被撕裂和分割,并导致对立认识模式的产生,其中的符号化内容则由生物社会带提供。奥秘的非对立认知模式被通俗的符号模式取代。于是,当休斯顿·史密斯评论舒昂的著作时说:“宗教上的统一性和多样性的问题转化为心理类型的问题,即奥秘和通俗。”而我们只需将其表述为:宗教上的统一性和多样性的问题转化为认识模式的问题,即非对立和符号化映射(见图9-3)。

图9-3 统一性与多样性

因此存在阶层就是通俗阶层,即许多不同的自我运用许多不同的生物社会带赋予的知识,符号性地认识许多不同的神灵;而大心境界就是奥秘阶层,即万能的神性之层,非对立觉知,其中许多自我和许多神灵在对真相的永远全知中结合起来。唯一的分水岭就是初级二元对立。

至此,在从意识光谱“下降”的过程中,我们已看到,针对自我阶层的这些方法的共同目标都是治愈角色与阴影之间的第四级分裂,以获得完整的心灵(自我阶层)。随着不断的深入,我们清楚了各种存在主义的目标都是治愈整个心灵与身体之间的三级分裂,以获得完整的生命体(存在阶层)。随后我们将了解到,神秘主义探讨得更为深入,其目的是治愈整个生命体与环境之间的主要分裂,以获得整个宇宙(大心境界)。而且,关键是一个人可以单独或以组合的方式运用这些手段,并且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能力来沿光谱下降,同时借鉴那些我们已有所描述的技巧来到达并充实其想要的阶层。[3]

我们可能顺便提到过一个具有一般性但绝不是硬性的原则,即如果一个人先“治愈”或“解决”上面的层次,那么就可以更容易地进入光谱的更深一层。具体地说就是,治愈自我阶层后可以更容易地达到存在阶层,而治愈存在阶层反过来可以更容易地达到“大心境界”。简略地说,“治愈”或“整合”某一个阶层后,就可以更容易地离开或超越,因为那样我们的能量就不会被该阶层的问题束缚。

如果个我试图停留在存在阶层上,那么他就可以运用任意的存在主义(肉体、心性或两栖)或有神论(通俗)来充实该阶层,这就像一旦到达自我阶层,针对该阶层的“疗法”也可用于不断丰富该振动阶层的潜能。但如果个我试图超越存在阶层,那么他应该清楚这个阶层代表了他在不放弃所熟悉的一切的前提下,能下降到的“最深”阶层。如果他准备认识上帝而不是崇拜他,成为世界而不是与之遭遇,接受死亡而不是担心死亡明天就到来,那么他即可以开始弃世之道、回归之旅、永恒的宗教,并下降到心灵。

[1] 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分界线与真实无关……自我与外部世界之间建立分界线的唯一结果就是导致了里外颠倒的混乱。这一界限的确立不会改变界限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一事实。唯一的结果就是错觉、自我欺骗、巨大的谎言或异化。

[2] 本书将此图表翻转了180度,因此引用时“之上”和“之下”被颠倒了过来。

[3] “疗法”可用于充实某个阶层,也可以用于“治疗”某个阶层,这一点是人本主义心理学的长处。因此,该派心理学有欠精准地定义道,在各个阶层上,“令人满意的缺陷可避免疾病;成长的满足感会带来积极的健康”。

《意识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