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之恶、社区之善

对照环绕着陌生人的纽约市和帕洛阿尔托市,我在这两座城市中感受到不同的社区认同和个人认同,于是好奇心油然而生,决定执行一个实地实验来检视其中不同的样貌和效标。我变得对反社会行为效应感兴趣,想知道当人们觉得没人可以辨识他们,也就是所谓的“匿名状态”时,在处于外在煽动侵略情境下会如何反应。根据《苍蝇王》(Lord of Files)一书,面具可以解放敌对的冲动,我做了许多研究,显示那些较为“去个人化”(deinpiduated)的受试者,比自觉较为“个人化”(inpiduated)的受试者不容易感到痛苦。而现在我想要知道,良善的帕洛阿尔托市民如何抵抗“破坏公物”的动人诱惑。于是我设计了一个关于帕洛阿尔托毁弃汽车的“实境研究”(candid camera-type field study),并拿来和3000英里外的纽约布朗克斯相互对照。

我们把一辆外形亮眼、但取下车牌、拉下敞篷的汽车随意停在纽约布朗克斯路间,拿下车牌是为了让人认为这是一辆“报废”车,引诱市民成为破坏者。我的研究团队在极佳的观察点拍摄布朗克斯大伙行动的照片,也录下在帕洛阿尔托市的行为。记录设备都还没陈设好,就已经有第一组“破坏者”出现,并且想私吞这辆跑车。爸爸吩咐妈妈清理车厢,自己则动手拆电瓶,不忘提醒儿子查看置物箱。来来往往的不论开车或行走的路人,都停下来在这个拆除大赛中抢走车子上任何值钱的东西。紧接着重头戏来了,一位“破坏者”在有系统地拆卸后,成功扒走这辆不堪一击置于纽约的跑车。

《时代杂志》以《遗弃汽车日志》为题刊出这个令人感伤的都市匿名传奇。几天后,我们在布朗克斯记录了23辆古董车遭受破坏的案件,这些“破坏者”大都是白人,衣着光鲜,拥有不错的经济环境,会受到较多警方协助而相较之下少有犯罪背景,并且是会非常同意投票支持增订法规的一般市井小民。与我们预期不同的是,在这些破坏行为中,只有一件是小孩所犯,而且都是单纯出自享受破坏的快感。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破坏动作全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的红外线完全派不上用场。“内在匿名”(internalized anonymity)效应,显然无须黑暗便能展现无疑。

那么,我们遗弃在帕洛阿尔托市那部看来十分明显、随时让人有机可乘的跑车,命运又是如何呢?我们惊讶地发现,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竟然没有任何人对它“下手”。人们路过、开车经过它,看着它,却没有任何人去碰它。喔,其实也不尽然,一天突然下起一场大雨,有位绅士过去将车子的敞篷盖上(老天保佑没让引擎淋湿)。后来当我把车开回斯坦福校园时,三名附近的居民还报警说,有小偷偷了这辆被遗弃的车。

我对“社群”的操作型定义是:人们会对于所居地非寻常和可能违法的事件十分关心并且采取行动。我相信,这样的“利社会行为”是来自互惠利他主义的前提假设——他人一样也会这么对待我的财产及权利。

这个实验让我们感受到“匿名”的力量,当我们认为他人不认识我们,甚至问都不会问我们一声时,可能就会促成反社会、自私自利的行为。我较早的研究着重在了解隐藏个人身份后解放了对他人施加暴力的控制,在情境的允许下,它会破坏人与人之间的既定常规。这个遗弃跑车事件延伸了这个概念,包括四周充满匿名的环境时可能成为违反社会规范的前兆。

有趣的是,这个实例变成了“破窗理论”的实证证据。这个理论说明“大众混乱”(public disorder)如何形成犯罪的情境刺激,然后引来真正的犯罪。藏在斗篷下的匿名人土,降低了他们对他人的责任及身为市民对自身行为的职责。在许多机构里,如学校或工作场合、军事基地或者监狱,我们都见过此情此景。破窗理论的支持者认为,只要由街上移走废弃的车辆、拭去墙上的涂鸦、修理破窗……这一类实质的混乱,就可以减少街头的犯罪和混乱。有些证据显示,这样的前瞻估量果真在一些城市里运作得还不错,像是纽约。只不过,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有用。

帕洛阿尔托这样的城市,社区精神在安稳中茁壮,人们关心物质上和社会上的生活质量,并且善用资源让两者皆能精进。这里有一股公正和信任的精神,而不是唠叨吵闹着不公平并且嬉笑怒骂地让城市变成另一种样貌。举个例子:人们相信警方能够控制犯罪且抵制恶流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警察受过良好教育和训练,友善并且正直!警察“理论上”应公平地对待人民,甚至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也应如此。只不过,人们忘了警察也不过是个蓝领阶级,无非只是可以在市府预算出现赤字时还能领到薪水、穿着蓝色制服的普通人罢了。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他们,甚至也不得不因为上级的权威而违背自己的人道精神。这种事不太常发生在像帕洛阿尔托这样的地方,但它还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极大的震撼之下,引发了斯坦福实验背后故事的契机。

《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