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一与类型二加工

认知神经科学和认知心理学领域的研究证据都支持这样一个结论:大脑的运作可分为两种不同的认知过程,功能各不相同,各有优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同领域的学者(认知心理学、社会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和决策理论)都相继提出了大脑同时具有类型一与类型二两种加工过程的理论[1]。

类型一加工的本质特征是其自主性。类型一加工又称为自动化加工,原因如下:①执行迅速;②只要触发性刺激出现,就会强制性执行;③不会加重中枢处理能力(central processing capacity)的负荷(换句话说,就是不需要有意注意);④不依赖高层次控制系统的信息输入;⑤可以平行运作,而不会相互干扰,也不影响类型二加工。类型一加工包括:情绪对行为的调控;由进化心理学家提出的,为解决特定适应性问题而存在的封闭性心理模块;内隐学习的加工过程;过度学习联结而产生的自动化激活[2]。由于类型一加工的计算负担较小,因此成为人类信息加工的默认方式。类型一加工有时又被称为适应性无意识,以强调这种加工方式在完成很多重要任务时所发挥的作用,比如面部识别、本体感受、消解语言歧义、深度知觉等,这些加工都不在意识范围之内。类型一也常常称作启发式加工,意指其速度快、自动化、计算负荷低,以及无须对所有的可能性情况进行大量分析。

类型二加工的关键特质与类型一加工截然相反。类型二加工速度相对较慢,相对来说计算负荷也较高,它是意识的焦点。多种类型一加工任务可以同时执行,是平行式加工;而类型二加工只能在同一时间处理一个或几个任务,是序列加工。通常来说,类型二加工是基于语言和规则的,心理学家称之为控制加工。当我们说到“有意识的问题解决”时,指的就是这一类加工。

类型二加工的一个重要功能是压制(override)类型一加工。由于类型一加工速度快但粗糙,所以,很多时候类型二的压制是非常有必要的。在解决问题或做决策时,启发式加工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答案的大致范围。但是,当一些极为重要的情境(财务决策、公平裁判、雇用抉择、司法判决等)需要精细加工和分析时,启发式加工就无能为力了。启发式加工在良性环境下运行良好,可是一旦到了恶性环境,就会带来糟糕的后果。

在某些特殊的情景下,如果未能成功压制类型一加工,不同种类的类型一加工(情绪管理、达尔文模块、联结与内隐学习等加工过程)都有可能导致非理性行为反应。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会讨论人是如何通过属性替代(attribute substitution)而成为认知吝啬鬼(cognitive miser)的。所谓属性替代是指使用容易衡量的特质来替代较难衡量的特质,时常以牺牲准确率为代价。比如说,认知吝啬鬼会用回忆起来毫不费力的鲜活记忆或者最突出的属性,替代那些需要费力获取的事实。但是,当我们对事关重大的情境进行风险评估时(比如与孩子有关的活动或环境),我们并不想用不假思索的鲜活印象替代对情境的仔细考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希望类型二加工能够压制认知吝啬鬼的属性替换。

类型二加工必须拥有两种彼此相关的能力,方可成功压制类型一加工。第一,具备中断类型一加工并且抑制其反应倾向的能力。因此,类型二加工理应包含执行功能的抑制机制,抑制机制也是近期执行功能研究领域的焦点所在[3]。

第二,具备了抑制类型一加工的能力,万里长征只走完了一半。仅仅抑制了类型一加工的反应,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实质性帮助,此时还需要以更优化的反应替代原有反应。那么,更为优化的反应从何而来呢?一种答案是,它们源自类型二加工所独有的假设性推理和认知模拟[4]。当我们进行假设性推理时,我们创建一个临时的模拟世界模型,并在这个模拟世界中测试各种行为及其后果(或是备择原因)。

为了能够进行假设性推理,一项关键能力是我们必备的,这种能力就是不将真实世界表征与假想的情景相混淆。比如,如若个体正在思考的备选目标与当前目标状态不同,他必须能够同时表征出当前目标和备择目标,并且保证它们之间泾渭分明。与之类似,我们需要能够区分出即将要采取的行动表征和认知建模中尝试过的备择行动表征。在行动实施阶段,前者一定不能受到后者的影响。否则,我们将要采取的行动将会被曾经思考过的备择行动方案干扰。

认知科学家将这种表征状态混淆的现象称为表征滥用(representa-tional abuse)。发展心理学家在试图探索儿童假装行为和假装游戏的起源(比如,小孩说“这根香蕉是电话”)时,表征滥用是他们研究的主要问题之一。儿童必须能够清晰分离香蕉与电话在心智中的表征,才能在游戏中把香蕉当作电话来玩。在一篇广为人知的文章中,发展心理学家艾伦·莱斯利(Alan Leslie)讨论了儿童假装的逻辑,提出了“去耦操作”(decoupling operation)一词,如图3-1所示[5]。图中,初级表征直接映射世界,和/或直接与某个反应相连。为了使假装模式化,莱斯利提出了次级表征。次级表征是初级表征的复制品,但与真实世界相分离,从而能够被操控,即模拟机制。

图3-1 认知去耦(改编自Leslie,1997)

诚如莱斯利所述,正在进行的模拟并不妨碍初级表征对外部世界的追踪:“与此同时,原版的初级表征继续保有专属的参照物、事实和事物之间的关系,而初级表征的拷贝则上升至第二位(1987,p.417)。”然而,从认知能力的角度来分析,处理次级表征,即保持它们的去耦状态,对认知能力的要求很高。为何去耦过程是高能耗的呢?进化理论给出了很好的解释。在我们逐渐进化为强烈依赖认知模拟的动物的过程中,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我们不能长时间地“脱离”世界。因此,处理对世界的初级表征必然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殊地位。去耦的困难之处会表现在某些行为方面,比如苦苦思索时我们常常会闭起眼睛(或者抬头看着天空,或者转移视线)。此类行为旨在试图阻止初级表征发生改变,从而干扰正在进行模拟的次级表征。

在莱斯利的设想中,我们拥有一个负责实现假扮和心理模拟,与此同时不动摇初级表征的机制。有些研究者将这个开展模拟,又不会破坏初级表征与世界两者之间关系的心理空间称为“可能世界箱”(possible world box)。此处,我们关注的重点是次级表征与世界的分离(去耦),并在类型二加工进行模拟时保持这种去耦化。这种加工需要消耗大量计算资源,从而限制个体完成其他类型二加工。去耦操作可能是导致类型二加工具有序列性特点的主要推动者。

[1] 过去20余年,乔纳森·埃文斯(Jonathan Evans)一直致力于研究双加工理论,他的工作对我的研究方向影响深远(Evans,1984,1989,2003,2004,2006a,2006b,2008a,2008b;Evans and Over,1996,2004;Evans and Wason,1976)。双加工理论的观点在启发式和偏差研究项目的早期文章中已有所体现(Kahneman,2000,2003a;Kahneman and Frederick,2002,2005;Kahneman and Tversky,1982a,1996;Tversky and Kahneman,1974,1983)。双加工理论在多个心理学分支学科中得到了发展(Brainerd and Reyna,2001;Epstein,1994;Feldman Barrett,Tugade,and Engle,2004;Haidt,2001;Johnson-laird,1983;Metcalfe and Mischel,1999;Sloman,1996,2002;Smith and Decoster,2000;Stanovich,1999;Stanovich and West,2000)。我在另一处研究中列出了23种双加工理论模型(Stanovich,2003)。不同的双加工理论所用的术语和理论细节稍有出入,但核心理论存在共性。另外,有越来越多的来自神经生理学的证据支持双加工理论(Bechara,2005;deMartino,kuma-ran,seymour and dolan,2006;Goel and dolan,2003;Greene,nystrom,engell,darley,and cohen,2004;lieberman,2003;Mcclure,laibson,loewenstein and cohen,2004;Prado and noveck,2007;Westen,Blagov,kilts,and hamann,2006)。

[2] 很多研究对不同的类型一加工进行了探索(例如Atran,1998;Buss,2005;Evans,2003,2006a;Fodor,1983;Lieberman,2000,2003;Ohman and Mineka,2001;Pinker,1997;Smith,Patalino,and Jonides,1998;Willingham,1998,1999)。类型一加工融合了自动化、准模块和启发式加工的属性,认知科学领域对这些构念进行了多角度的讨论(Bargh and Chartrand,1999;Barrett and Kurzban,2006;Carruthers,2006;Coltheart,1999;Evans,1984,2006b,2008a,2008b;Samuels,2005,2008;Shiffrin and Schneider,1977;Sperber,1994)。关于适应性无意识参见威尔逊的研究(Wilson,2002)。

[3] 例如以下这些研究:Dempster and Corkill(1999);Hasher,Lustig,and Zacks(2007);Miyake et al.(2000);Zelazo(2004)。

[4] 假设性推理和认知模拟是认知科学领域的热点话题(Barrett,Henzi,and Dunbar,2003;Buckner and Carroll,2007;Byrne,2005;Currie and Ravenscroft,2002;Decety and Grezes,2006;Dougherty,Gettys,and Thomas,1997;Evans,2007;Evans and over,2004;Kahneman and Tversky,1982b;Nichols and Stich,2003;Oatley,1999;Roese,1997;Sterelny,2001;Suddendorf and Corballis,2007;Suddendorf and Whiten,2001)。

[5] 为了更好地理解莱斯利模型(Leslie,1987),此处引入了佩尔纳提出的初级/刺激表征概念(Perner,1991)。继莱斯利之后,很多研究者从不同的视角对认知去耦展开了讨论,比如发展心理学、进化心理学、人工智能和心智哲学(Atance and O’neill,2001;Carruthers,2000,2002;Clark and Karmiloff-smith,1993;Corballis,2003;Cosmides and Tooby,2000;Dennett,1984;Dienes and Perner,1999;Evans and Over,1999;Jackendoff,1996;Lillard,2001;Perner,1991,1998;Sperber,2000;Sterelny,2001;Suddendorf,1999;Suddendorf and Whiten,2001;Tomasello,1999)。更多相关信息参见格林伯格等人关于去耦困难的研究(Glenberg,1997)和尼古拉斯等人关于“可能世界盒子”(possible world box)的研究(Nichols&Stich,2003)。

《超越智商:为什么聪明人也会做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