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生活中的痛苦,必将承受心理疾病的痛苦

我告诉乔治,他所患的正是典型的“强迫妄想型神经官能症”:让他备受折磨的“恶念”,就是心理医生所说的“妄想”;而必须回到现场求证的这种“行为”,即是一种“强迫行为”。

乔治听了大吃一惊,他激动地说:“你说得太对了,我真的是被强迫的。我一点儿都不想回到那个令我恐惧不安的地方,我觉得这样很可笑,我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但是我根本做不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逼着我去胡思乱想,强迫我半夜起床回到现场求证。你知道吗?我真的是被逼着去的,我身不由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就因为这样,我每天的睡眠时间被无情地剥夺了,内心彻夜都在交战,我不停地问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求证?这种‘强迫行为’的病症,比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妄想’,还要严重!这真是要了我的命!我真的快要疯了!”突然,乔治停了下来,他焦急又无措地望着我,问:“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我答道,“虽然我对你了解得还不够深,但从表面上看,你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精神错乱的症状,情况与那些严重的患者相比,并不算糟糕。”

乔治迫不及待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也有人像我一样患有‘强迫妄想’的病症吗?难道他们的那些疯狂的行为都不算‘疯’吗?”

“没错!”我回答,“他们或许和你不同,或许不是被死亡的念头死死缠绕,或许表现出来的受迫行为也不一样。但是你们所患的病症显现出来的行为模式,却如出一辙——同样是先萌生出妄念,再做出根本不想做的事。”接着,我给他举了几个更为常见的妄想症案例。我告诉他,有些人会因为不能确定大门是否上锁,而焦虑不安,最后,他们不得不折回家中检查。因此,对他们而言,离家外出度假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我就是这样!”很明显,乔治深有感触,他激动地说,“每次临出门前,我甚至得检查上三四遍,直到确定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太好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吗?”

“乔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的。”我说道,“虽然许多人——通常是功成名就的人——常常会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但他们不至于严重到被这些不安困扰到整夜都难以入眠。而你,很显然已经被这些妄念折磨得心力交瘁,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虽然你的这种症状,尚有药可救,但从心理治疗的角度而言,你的病症并不好治愈,这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倘若你不接受全方面的治疗,恐怕你的无助和恐惧将难以真正消除。”

三天后,乔治第二次来就诊,但这次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第一次就诊时,他近似哀怜地向我哭诉,渴望从我这儿获得安慰;然而,现在的他却信心十足,淡定从容,满不在乎,简直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形象。我试图多打听一些他的生活现状,但是效果不佳,他不愿意过多提及他的工作和生活。

“派克医生,除了仍然会有一些妄想和个别受强迫的行为以外,我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烦心的事。而且上一次就诊以后,我已经痊愈了。噢,当然,我承认,对于某些事情,我还是很在乎的,但这和忧虑、焦躁完全不同。就像我会关心是今年暑假粉刷房子,还是明年暑假再刷一样,我只是单纯地在关心这件事情而已,并没有因此而焦虑不安。虽然我在银行的存款不少,生活无忧,但我还是很担心孩子们以及他们在学校里的表现。大女儿黛比,今年13岁,该戴牙齿矫正器了;老二乔治,11岁,成绩平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智障,或者大脑发育不全,他只是对体育更有兴趣而已;小儿子克里斯,才6岁,刚入学,你如果说他是我的‘心肝宝贝’,那一点儿都不为过。我必须承认,在心里我偏爱小儿子克里斯,但我掩饰得很好,尽量不表现出来——所以,这并没有引起什么争端。我的婚姻幸福,家庭生活也很安定和谐。噢,对了,克劳迪娅偶尔会使使小性子,以至于有些时候,我甚至会认为她是个泼妇。但你知道的,很多女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就是生理期内的情绪正常波动。哦,我猜是这样的,我猜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至于我们夫妻间的性生活?嗯,还可以。有的时候因为克劳迪娅像个恶婆娘似的乱发脾气,我们俩都没心情做爱——这应该算是正常的反应吧!但除此之外,我们在性事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的童年?嗯,也还行,但并不是一直都很快乐。我的父亲英年早逝,但这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的困扰,因为妈妈一直都在努力给我完整的爱,她是一位好母亲。我对她唯一的抱怨就是,她是一个过分虔诚的教徒,总爱拉着我陪她一起上教堂。然而这样的情形,在我上大学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我还有个妹妹,虽然她比我小两岁,但我们得到的是同样的呵护。我的家庭并不是很富裕,但生活还算过得去。外公、外婆比较富有,他们一直在资助我们。至于祖父母,我对他们并没有多少了解。”

“噢,我想起来了,我们上次就诊时说到的‘强迫行为’,这唤醒了一些我儿时的记忆。我记得大约在13岁,我也得过这样的病。但我想不起来发病的原因,只是记得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可怕的念头——如果我每天不去触摸某些岩石,外婆就会死掉。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石头,只不过是从家到学校途中的一块岩石,我只需要记得每天去摸摸它就可以了。正常上课日,我上学来回的路上,只要随手摸一摸,就行了;可一到双休日,这就成了问题。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每天都要抽空去摸摸它。但后来是如何摆脱这个困扰的,我已经不晓得了,可能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就像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这本身也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这个记忆令我蠢蠢欲动,说不定我也即将摆脱最近的这些恶念的缠绕,结束毫无意义的强迫行为。而且,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之后,我一次也不曾发作过。我想,可能我已经痊愈了。这次来,我只是想像上一次那样,和你静静地聊一聊。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你可能无法想象当我得知自己并不是一个疯子,而且也有人和我一样会产生很多可笑的念头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安慰。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的病就好了。我想,我所需要的,正是你们所谓的心理治疗。我很赞同这种方法,但或许现在我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摆脱现在的梦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再来找你治疗,似乎就显得浪费时间了。所以,现在我不想预约下次应诊的时间,我想还是静观其变。如果我的强迫妄想症又犯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考虑继续接受治疗。但此时此刻,就暂时让它成为过去吧!”

根据我的经验,乔治之所以会出现心理问题,是因为他逃避了自己本来应该承受的痛苦,并试图用谎言掩盖令他痛苦的真相,但这些在意识中被涂抹掉的痛苦却会变换一种形式来折磨他。所以,一个人逃避了生活中的痛苦,就会承受心理疾病的痛苦。至于乔治逃避的是什么样的痛苦,我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都在回避自己的问题,不愿意承受痛苦,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我试图开导乔治,因为在我看来,他的改变并不大,而且我怀疑他的病症短期之内还会复发。但乔治似乎心意已决,坚持要放弃治疗,显然只要他感到轻松自在,便不会再继续接受诊疗了。因此,我没有再坚持与他争辩,只是向他表示,我能够理解他打算静观其变的做法,同时我也随时欢迎他再回来找我。现在看来,我唯一能采取的对策就是——等。

而我,不需要等待多久。

《少有人走的路2:勇敢地面对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