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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深走了过去,手机仍然捏在掌中。

导师笑说:“Brinton教授专攻心脏医学,他是CELL那篇论文的作者。你喜欢他的研究方向,难得他今天有空,你们聊两句吧。”

赵云深开口,头一次讲出顺溜的英文。但他告诉Brinton教授,他有一个重要电话,能否给他一分钟时间解决。

教授礼貌而友好地答应了。

赵云深举起手机。电话里,许星辰六神无主地说:“我……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你先忙你的……”

赵云深刨根问底:“你到底怎么了?”

她依旧迟疑地吞吞吐吐。赵云深对她的反复无常感到恼怒,低声道:“你能不能成熟点?不要遇到点事就先哭一遍,我来问你又讲不出一个字。这不是在浪费我们俩的时间?”

说完,赵云深挂断电话,走向了他的导师和教授。

第24章平安

Brinton教授任职于世界顶级名校,谈吐优雅,风度翩翩。赵云深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察觉他的厉害之处:他能把非常复杂的概念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来。

赵云深很想进一步交流。他找来一张白纸,画出一些示意图。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说英语了。Brinton教授果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两人顺利地沟通十分钟,赵云深已经觉得收获颇丰。

赵云深叠好草稿纸,揣进口袋,与另外几位学长一起站在旁边。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仍是许星辰打过来的电话,但他没时间接听。他脚步沉稳地上台,生平第一次在外国人面前做学术汇报。

昨天晚上,赵云深反复背诵稿子,1186个单词烂熟于心。他还准备了一些笑话,吸引观众们的注意力,然而中美的文化差异也体现在“幽默”的定义上。赵云深讲完实验室的趣事,全场静默,一张张肃然的脸庞面朝着他,气氛尴尬。

赵云深咳嗽一声,继续一场枯燥的演讲。

几分钟后,他缓慢地退场,来到孙沛的身边,问他:“孙学长,我的表现……”

孙沛鼓励道:“还可以的。”

赵云深明白,每当孙沛说:还可以,潜台词就是:很差劲。

赵云深背靠一堵墙,身形笔直,如山一般屹立不动。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缺陷,忽然又被孙沛的声音打断。孙沛问他:“赵云深,你想来美国念书吗?”

赵云深失笑:“我的能力不行。”

孙沛说:“你现在还是大二啊。”他带着赵云深去找导师,跟随团队进入实验室。

赵云深停在门口,徘徊片刻,抽空给许星辰发了条短信:你有事说事,我接不了电话。

他等待三十秒,许星辰没回复。他就放下手机,接着忙他的任务。

许星辰与赵云深相隔千里,根本猜不到他正在做什么。她只能想,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暂时无法分心。那她应该怎么办呢?她毫无头绪。

今天傍晚,许星辰在奶茶店打工时,听到了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舅舅说:她做完体检,没敢告诉辰辰。

舅妈惊讶地问:身体有毛病了?

舅舅叹气:再过两年,她都快退休了,五十多岁的人。

凭借这三句话,许星辰知道,舅舅和舅妈在议论她的姑姑。许星辰的姑姑两年后退休,前段时间刚刚在单位做过年度体检。

至于体检的结果,许星辰当真不知道。

她没有母亲,父亲工作很忙。从小到大,姑姑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她甚至不能想象自己失去她……可是舅舅的感叹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许星辰忍无可忍,直接问她姑姑:“我能不能看你的体检报告?”

她多希望姑姑回答:我跟去年一样,很健康呢。

可惜现实中姑姑言辞闪烁。她真的老了,肤色泛黄,鬓发花白,最明显的是鼻子两边的法令纹。她半垂着头,轻声告诉许星辰,她被查出乳腺肿瘤。可能是良性肿瘤,也可能是恶性肿瘤,具体什么情况,还要再等几天——医院会给她通知。

恶性肿瘤,就是癌症。

许星辰的脑子“嗡”了一下。她扶着墙壁,走回卧室,打开电脑查询“乳腺癌”。屏幕中“乳腺癌”三个字红得刺目,她越看越胆战心惊,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不行的,不能这样。她的情绪跌入谷底。

许星辰很想找人倾诉。最好是一个和她亲近,又懂得医学常识的人。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给了赵云深,却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训。于是,许星辰静坐在床边,用手背抹眼泪,组织好语言,再一次拨通电话——他立刻拒绝接听。

手机掉在地上。

许星程躺倒在床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凌晨三点,卧室依然灯光通明,许星辰翻身趴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她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受,整个人宛如一捆火柴,焦虑得像是要烧起来。

她双眼红肿,鼻腔堵塞,症状类似于重感冒。她坐在桌前打开电脑,盲目地查询“乳腺癌”相关信息,又因为她的QQ自动在线,忽然有人敲了一下:这么晚还没睡吗?

那是李言蹊。

去年寒假,许星辰借给李言蹊一把伞。他还伞的时候,顺便和她加了QQ好友。但是他们从未讲过一句话,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进行线上沟通。

许星辰站起来,又坐回座位。她记得李言蹊是医学院的骄傲,既发表过论文,也进过医院工作。许星辰仍然踌躇很久,或许长达一个小时,她才敢说一句:“我的至亲被查出肿瘤。”

写完这句话,她关掉电脑,躺回床铺。彼时正是凌晨四点半,她意识模糊,也不清楚刚才有没有按下发送键。

为什么告诉李言蹊?深夜不眠的人,有几个能保持神志清醒。无论是谁,在那个混乱的时间点关注她,随便问一句:“你遇到什么事了?”她或许都会讲出实情。

*

远在洛杉矶的李言蹊收到了许星辰的回复。他琢磨一阵,打出几行安慰她的话。为了避嫌,他特意告诉赵云深:“你有空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

赵云深反应很快:“许星辰又怎么了?”

李言蹊如实道:“她的至亲,我估计不是她爸爸就是她妈妈,被查出肿瘤了。这些年的肿瘤发病率,你心里有数。”

赵云深起初并不相信:“许星辰为什么会告诉你,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李言蹊正准备把QQ聊天记录拿出来,又不想刺激赵云深的情绪。权衡之下,他建议道:“你问我没用,你要多问问她。”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此后几天,赵云深打过六七次电话,许星辰都没有接听。

赵云深认为,许星辰对他失望透顶,已经不愿意联系他了。更何况肿瘤也分良性和恶性,既然李言蹊没提起癌症,那应该不是最差的状况。

国际交流的最后一周,赵云深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赵云深收拾完所有行李,又去了附近的中国城买礼物。他兜里没剩下多少美金,中国城的东西也不便宜。他挑来挑去,买下一对貔貅钥匙扣,店铺老板说着一口广东普通话,笑呵呵告诉他:貔貅是好运,能保平安。

老板还问:“先生,你买了送谁?送给太太吗?”

赵云深顺口说:“是啊,送我太太。”

老板接着问:“你工作了,还是在上学?”

赵云深笑道:“查户口呢?”

他没再与老板聊天。他把礼物揣在兜里,乘坐大巴到达机场,登上了返程的飞机。学长们兴致高昂,交谈声此起彼伏,赵云深也与他们闲扯,但他经常走神。

指尖摩挲着衣服口袋里的一对貔貅,赵云深暗想,许星辰没有母亲,又是她姑姑一手带大的,那她的至亲就是她的父亲和姑姑,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到六十岁,上次见面,气色都还不错……他反复思考,渐渐猜出自己真正的担忧——他挺怕许星辰遭遇很大的麻烦。而他不仅没帮上忙,还在无意中落井下石。

《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