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冥二界之内,他的名字总是与煊赫战功连在一起,年轻一辈的神仙听闻他的事迹,心中总是钦佩多于羡慕。不过他虽然身居高位,却不喜欢处理政事,凤凰族呈递上来的奏折,几乎无一例外地被他交给了殊月。
因为宁瑟破壳的时候,殊月就有一千岁了,已然是个翩翩美少年,执笔改奏折做得十分熟练,所以从宁瑟记事起,他们凤凰族的奏折都是直接递交到殊月的宫殿里。
即便如此,在整个天外天,奕和仙帝的威名还是无人能及。
宁瑟小时候经常跟在奕和仙帝的身后,想学他做一只受人景仰的凤凰,却发现他闲来无事只会养花弄草,宁瑟蹲在花盆间思考了一阵,就觉得父王品性不俗,很有世外神仙的风姿,而后将这些想法全部告诉了母后。
但宁瑟她母后却是这么说的,奕和仙帝若是动了怒气,势必要撸袖子和人狠狠打一架,谁拉架都没用,而且一定要打到见血为止。
想到这些,宁瑟心中一抖。
“别去。”她拉过清岑的手,捧在掌中搓了搓,“我父王可能会和你打架。”
此时天光大亮,窗外一片霞云晓色,蒙蒙雾气渐次散开,东方升起一轮朝阳。
殿前竹林碧影摇疏,绛色木槿开得正盛,昨夜雨水顺着屋檐淌下,点滴落上白玉台阶。
眼下离辰时还早,殊月掀了被子披衣而起,他昨晚一夜未眠,却并不觉得困。
虽然他睡的这张床,乃是一张上好的梧桐木床,且十分贴合他的心意,但他躺平了以后,心中却浮起诸多杂绪,比如他妹妹能从凤凰宫跑到陌凉云洲,就是为了看清岑一眼,那么现在她离清岑的寝宫那么近,晚上会不会也偷偷跑了过去。
倘若宁瑟当真跑了过去,然后又被父王母后发现,事关凤凰王族的清誉,父王母后必定会震怒。
天君继位的盛典就在今日,这场典礼声势浩大,不仅广邀天界尊神,还请来了冥界君主,倘若宁瑟在这个时候丢了脸,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殊月落座在宽大的木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窗外吹来一阵晨风,带着雨后青竹的浅香,撩起窗边的锦绣纱帐,将杯中茶水吹得微凉。
殊月侧目看向窗外,眼见青竹摇影,心中渐臻安定,左手缓慢端起杯盏,右手扣着桌面轻敲了一下,心想他的妹妹应该不至于那么蠢。
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她。
第25章 乐雅
昨晚下了一夜雨,竹林中雾色霏霏,露水沾在成片的竹叶上,迎着朝霞反耀生光。
殊月停步站在宁瑟门前,指扣门环敲了两下。
周遭一片沉静,房中无人应声。
殊月敲门的手指有些僵硬,停顿片刻后,他抬手推门而入,却见室内空无一人。
窗台上蹲了两只滚圆的山雀,各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见他来势汹汹,两只山雀都有些害怕,于是互相靠得更紧。
殊月淡淡看了它们一眼,想起这是宁瑟从昆仑之巅带回来的东西,虽说是开了灵智的山雀,看起来却又土又圆。
以宁瑟的身份地位,想养什么灵宠都可以,奕和仙帝曾带她看过双翼蛇,重明鸟,甚至是金尾白豹之类的灵宠,她没对其中一个表现出兴趣。
殊月却没想到,宁瑟最后竟然养了两只平淡无奇的山雀。
窗外是雨后初晴的晨色,流云飘渺如迎风春柳,殊月拉开半卷的纱帘,开口问道:“宁瑟昨晚一夜未归么?”
两只山雀默不作声,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殊月没有再问。
华服衣袖搭上窗台,挨在山雀的翅膀边,炽热的天火在他掌中跃动,形态诡异千变万化,像是堪可烧云的红霞。
两只山雀浑身颤抖,只觉得天火离它们越来越近,快要烧到翅膀了。
然而即便被这样逼供,它们两个还是一声不吭,努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漆黑的双眼睁得更大,仿佛不知道殊月刚才说了什么。
即便殊月也是纯正的凤凰王族,它们的心中还是更偏向宁瑟。
想到宁瑟只会掰开仙果喂它们,殊月却会放出天火恐吓它们,山雀的心中更是委屈极了。
天火即将燎到翅膀的那一刻,殊月收了手。
他半靠着光洁的墙壁,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吭都不吭一声,可见她果然一夜未归。”
安静片刻后,殊月心情沉重地踏出了房门,凉风吹过他的袖摆,院中竹林依然苍翠。
他叹了一口气,大好晨光也不想欣赏。
宁瑟想必在清岑的寝宫里,然而今日就是天君继位的盛典,百千神仙齐聚陌凉云洲,他即便想去寝宫里找妹妹,也要考虑人多口杂的问题。
初晓明光更盛,照亮了朦胧远景。
奕和仙帝抬步走出房门,眼见天外云收雨霁,绯色霞光明耀千里,心情也变得非常好。
他走近院中凉亭,刚好碰到了迎风独立的殊月。
“看见你妹妹了吗?”奕和仙帝问:“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继位盛典,她是不是还没起床?”
殊月面对着父亲,手指又是一僵,艰难开口道:“宁瑟她……”
话音未落,忽而传来清脆好听的声音:“父王,我在这里!”
奕和仙帝抬眸望去,只见宁瑟坐在院中石椅上,脸颊莹润如白玉,双眼也是明亮动人,额间一点灿金色凤尾印记,一看就是他们凤凰族的小公主。
她穿了一件素青色长裙,腰间系着雪缎锦带,衣着打扮很是齐整,同往常相比,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而宁瑟并非一个人,她的身侧还站了清岑。
奕和仙帝有些讶异,复又开口问道:“清岑什么时候来的?”
殊月浅笑一声,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听见他父王的问话,也只是含糊其辞道:“大概刚到不久,我方才并没有瞧见他。”
此时初阳攀得更高,风吹竹林飒飒作响,带来一阵婉转鸟鸣,远处似有泉流击韵,显得回声格外悠长。
宁瑟攥紧了清岑的袖摆,手中生出凉薄汗意,她心里其实有些紧张,害怕被人瞧出端倪,更担心她父王会和清岑打一架。
她觉得今早必须回来,又实在没办法走路,思考半晌后,无奈求助于清岑。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御风瞬移回到这里,前后大概半盏茶功夫,超乎她想象的快。
“待会我父王要是问你话,你不要回答,一切交给我。”宁瑟道:“你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像现在这样。”
清岑嗯了一声,抬袖握上她的手,“像这样,一言不发可以么?”
“不可以!”宁瑟抽回手,嗓音极轻道:“我父王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不如让我……”
话音未落,奕和仙帝已经走到跟前,目光中浮出探究的意味,低缓问道:“不如让你什么?”
晨色清朗如水,远处翠竹摇曳,宁瑟的手却跟着一抖,努力岔开话题道:“父王早上好啊,我母后还没起床吗,今天的早膳吃什么?”
尚不等奕和仙帝回答,宁瑟又“啊”了一声,侧过脸看向渐行渐近的殊月,似乎想引他过来说话:“哥哥早上好!”
奕和仙帝将她打量了一阵,眉梢微微蹙起几分,觉得她今日颇有一番欲盖弥彰的不正常。
“你一百多岁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大。”奕和仙帝伸出手,拢来一块云朵,比划出一个巴掌大的凤凰崽,“你从窗缝钻进书房,放火烧了那日的奏折,被你哥哥发现以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努力地没话找话。”
他平静地落座在石桌旁,状若无事地理了理袖摆,语气格外温和:“说吧,你这次又做了什么?”
殊月走过来时,刚好听见了这句话,他站在奕和仙帝的身侧,眼见清岑依然淡定,不知怎么心里也有几分紧张。
早风吹来竹木清香,近旁一片薄云缭绕,宁瑟咳了一声,抬手搭上石桌,刚准备开口说话,就听清岑道了一句:“我想求娶宁瑟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