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雅沉默一会儿,笑着建议:“想不想再喝点酒?”

    杨小莹眉飞色舞:“好啊!我就说还没喝够!”

    反正谭书林走了,没什么后顾之忧,两人又跑回大排档,点了冰啤和烤翅狂吃狂喝,杨小莹终于不胜酒力,回家后澡也来不及洗,倒床就沉沉睡去。

    海雅不知为何,只是薄有醉意,把家里寄来的信一封封摊在床上,盯着发呆。

    她想起很多事,大多是杂七杂八的琐碎小事,比如小时候发烧,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口渴得厉害,可是手上没力气,一杯水大半泼在床上,被妈妈发现后,她没有责怪自己,反而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雅雅要喝水,记得叫妈妈。

    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种温柔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春风一样将人包裹。

    可是她也忘不掉大学临行前夜,爸妈殷切夹杂喜悦的目光,奶奶一遍一遍提醒她“要知恩图报”,他们只是那样笑着,把一切包袱都送出去的那种轻松的笑。

    这些或温暖或冰冷的细节,情商高一点的人大约都不会纠结,也不用那么痛苦,谭书林再怎么可恶,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男孩子,她完全可以不那么卑微,把所有真心藏起来,戴上面具施展手段,让他神魂颠倒,那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只除了她那颗不甘的心。

    她喜欢人的时候,大多表现得很笨拙,因为在乎,所以没法潇洒。没有人像她这样对别人给予的感情要求那么高那么纯粹,越是得不到,越在乎;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海雅拉开窗户,燥热的夏风从窗口灌进来,窗台上放着一只废弃花盆,她把那几封信丢进去,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苏烟。那是冬天苏炜借给她的外套里装着的,衣服后来还了,这盒烟她却出于一种很难说明白的理由留了下来。

    烟盒里有一支金色打火机,她放在指间轻轻摩挲,它已经有些旧了,机身上一些地方被摸得光滑油亮,手指按在上面,像是就此可以感觉到苏炜过去的指纹,那些他们还没相遇前的时空里的故事。

    “嚓”,火机被点亮,放了半年,每个礼拜她都会拿去烟酒店,请某位好心的男老板帮忙灌油。这次迟了一段时间,火机明显油量不足,火苗很小,一颤一颤,仿佛随时会熄灭。

    点燃花盆里的信封,没一会儿,火光灼灼,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信被一点点烧成黑灰,碎在花盆里。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叮叮一响,显示充电完毕,她中午回家的时候还是把原来的手机从沙发底下捞出来了,有些事,不是让手机丢在沙发下面落灰,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

    开机,收件箱一如她所预料的,早已被塞满,全部都是谭书林和爸妈发来的短信。海雅没看,全部删除了。调出通讯录,看着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又开始发抖,对那些光暗难言的未来,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最后还是按下去了,没响两声,电话就被人飞快接起,是爸爸的声音,他止不住怒气:“雅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雅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电话里很快又起了争执声,妈妈似乎是责怪他太凶,闹了一阵,她接过电话,哽咽着唤她:“雅雅……你是怎么了?你要把爸爸妈妈急死吗?手机也不开,寄信也不回……我们差点就要丢下公司去N城看你了。”

    海雅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打算搬出去住。”

    妈妈吃惊得半天没说话。

    “还有,”她盯着花盆里闪烁的火光,“我不会跟谭书林结婚。”

    电话里先是一片死寂,紧跟着爸爸开始怒吼,她似乎还听见了奶奶的声音,他们似乎都想抢着和她说话,可最后还是妈妈开口:“雅雅,你一个人在外面太累了吧?妈妈知道书林脾气不好,总是欺负你,我们总是让你忍确实太自私了。你可以和他闹脾气,吵架,但不要说这种气话。”

    “不是气话,我是说实话。”

    “……好了雅雅,你太累了,妈妈知道你难受。乖,这个暑假早点回来,别怕,爸爸妈妈不怪你,知道你一个人很辛苦。”

    海雅眼前一片模糊,声音沙哑:“我不会回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好好……雅雅,我们不逼你,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好好的住着,好好学习,别再说这种话。”

    海雅咬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把欠谭家的钱还掉,一定会。”

    妈妈只是哽咽:“这些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要好好的……”

    “我挂了。”海雅顿了顿,轻轻添了一句,“……保重身体。”

    她像是害怕什么一样,飞快合上手机,紧紧捏了很久,直到发觉再也没有来电和短信,才慢慢松开。

    ……一切都结束了,她已下定决心,至死不渝。

    海雅俯在窗台上,夏夜燥热的风拂过身体,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她放在鼻前细细轻嗅,那苦涩的烟草味已经变得很淡。她学着苏炜平时点烟的样子,叼着过滤嘴,凑近花盆,让里面窜起的火苗点燃香烟,浅浅吸了一口,肺里顿时感到一种轻微的刺痛和麻痒,再把它吐出来,幽青的烟雾似云一般散开。

    苦涩的烟雾在唇间吞吐,尼古丁让脑子昏昏沉沉,像是喝醉酒——它们赋予她焕发生命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了一种再开wrd就会浑身抽风的病。。。。。。。。就算我这么说,大家也不会相信吧……嗯,今天是愚人节,大家节日快乐,小心被骗,多多骗人!!

    二十七章

    闹铃连着响了十几遍,终于不堪噪音穿脑的海雅不得不起床按下放在对面书桌上的小钟。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有点不听使唤,又酸又疼,床边放着两只偌大的行李箱,她昨天差不多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衣橱里的大部分衣服收拾进去,剩下还没收拾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来得及弄完。

    本来海雅是打算暑假过去后再入住宿舍,那时候学生都回来了,房间也好安排,谁知杨小莹这个人精请辅导员吃了几顿饭,人家给开后门在考试期间空出两个床位给她们,听说室友们暑假都要回家,等于她们两人可以住2个月的8人大间。大学宿舍无论如何要比在外面租房便宜太多,杨小莹打算一个礼拜之内就搬过去,海雅被她怂恿的早早就开始收拾。

    “海雅,起了吗?”杨小莹在外面敲门,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正在刷牙。

    她拉开门,就见杨小莹神奇地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厨房炉子上的稀饭,旁边平底锅里还煎着荷包蛋,眼看稀饭滚了,鸡蛋熟了,她冲干净嘴边的泡沫,利落干脆地关火盛饭,一点油星也没泼出来。

    “哇哦。”海雅愣愣地赞叹。

    “愣着干嘛?今天要考口语和精读,你再愣下去就迟到了。”

    海雅冲进浴室飞快梳洗一番,出来的时候杨小莹已经把饭盛好,一人一只酱油荷包蛋,外加春卷包子若干,杨小莹不做贤妻良母真是太可惜了。

    “第二份工找到了没?”杨小莹一边吃饭一边寒暄。

    海雅学她把春卷抓手上,用指尖一点一点撕了放嘴里:“还没,我还有点存款,下学期学费没问题,生活费在咖啡馆打工也足够了。我打算报名参加10月的口译中级考试,拿到证书就可以去公司实习。”

    杨小莹眼睛先是一亮,紧跟着又把肩膀垮下去:“我是肯定考不过去的,你成绩好还真能试试,口译比笔译来钱多了。”

    眼看时间不早,海雅三两口塞下稀饭,摸抹抹嘴穿鞋下楼,习惯性地抬手就要叫的士。杨小莹笑了:“你真是过惯奢侈日子,由奢入俭难,这么点路还要打车?”

    海雅心虚地把手缩回来,她确实是习惯了,生活所有细节方面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境,她去超市也好,逛街也好,对打折两个字几乎没有感觉,向来是看中什么直接买了走人,杨小莹以前不说,现在频频提醒她要注意这些细节,不然她那点可怜的薪水一礼拜不到就要花光。

    “要搬去宿舍的事,有没有和苏炜说?”

    “上次发短信跟他讲了,他好像没反应。”

    杨小莹有点惊讶:“怎么,他还没回来?”

    海雅摇了摇头。

    大概是在小半个月前,苏炜突然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要她帮忙照顾一下胖子,他没讲具体什么事,只说有事要离开N城,最晚半个月就能回。她跟苏炜虽然已经交往了半年,但真正捅破那层纸成为恋人,也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还没真正甜蜜一会儿,他又骤然离开,海雅也只有每天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才能少一些空闲去想念他。

    “把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一丢就是半个月,火哥真不简单。”杨小莹啧啧开玩笑,“你让他有点危机意识,学校里追你的人都还在蠢蠢欲动呢!”

    海雅被她说得一愣:“有吗?”

    自从大家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后,已经好长时间没人追过她了,男人大多还是很实际,面对高不可攀的雪岭之花,大家还是愿意选择身边的花花草草。就算以前没有男朋友,追求她的人也不是最多,追求者如海啸般疯狂的,一般是那些容貌中上,又具有亲和力的女孩。

    杨小莹对她眼里只有一个苏炜的行为无话可说,这年头像她这样的美女,还单纯,还专情,简直比凹凸曼的存在都罕见。

    匆匆赶往考试地点,上午是外教的口语考试,和蔼可亲的外教老头对每个人都说perfet,简直没有一点难度,困难的是下午的精读,授课老师俗称黑山老妖,每堂课必然点名,只要有一次没到,考试就等着被她磨掉一层皮。海雅有过连着两礼拜没上她课的记录,趁着午休时间去图书馆,战战兢兢地温习。

    图书馆一直都是好学生的聚集地,特别是考试前,简直人满为患,海雅轻轻翻着书,摘抄自己有可能会疏漏的重点,突然包里的手机叮叮当当响起,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特别刺耳,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满地朝她望过来。

    海雅赶紧翻开手机,屏幕显示苏炜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嘴角不由自主朝上扬,迫不及待地打开,他问:「几点考完?」

    她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再一个字一个字回复:「三点半。你回来了吗?」

    「还没。」

    海雅有点失望:「我想你了。」

    他回复了一个笑脸:「快了,好好考试。」

    每次他都说快了,海雅无奈地叹气:「注意身体,天热,少抽烟。」

    苏炜的回复难得俏皮:「遵命,女王。我正在吃口香糖。」

    海雅轻轻笑起来:「这才听话。不和你说了,我要准备考试。」

    他再也没回复,海雅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好在大概因为天气热,考试的时候黑山老妖也没什么精神,匆匆点了几个漏课的学生名,批评一下就算了。海雅提前交了卷子,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今天轮到杨小莹在咖啡馆的班,她肯定没时间回家,海雅就没等她,她赶着回家继续收拾东西。

    七月将至,太阳照的满眼都是白花花一片,小区附近因为修路,把原本栽种的大树都移植了,海雅被晒得浑身发烫,只好把书包顶头上遮挡一点阳光。刚进了小区大门,忽然旁边有人叫她:“海雅。”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她一瞬间感觉恍然如梦。她不可思议地转身,就见苏炜站在阴影处,微笑看着自己,小半个月没见,他黑了,好像还瘦了点,漆黑的双眼里满含笑意,似乎比外面刺目的阳光还要炽热。

    海雅慢慢朝他走过去,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发愣,连声问:“怎么回来了?你骗我?”

    苏炜握住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拉到自己面前,低笑:“给你个惊喜。”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海雅望着他熟悉的胸膛和肩膀,有冲动想要紧紧抱住他,可这里是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她只有强忍着挽住他胳膊,一面笑一面口是心非:“傻瓜,笨蛋,你应当早点说。”

    这一路她几乎是飘回家的,刚开门换了鞋,正准备问他要喝点什么,忽然整个人被紧紧抱住,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淡淡烟味令人如痴如醉,海雅发出一个近乎痛楚的叹息声,大胆又主动地环住他脖子,嘴唇上滚烫,他吻得激烈凶猛。

    他的嘴里有一种清爽的薄荷味,她从来不知道薄荷味也会如此具有攻击性,随着他舌头肆无忌惮的扫荡,侵袭所有感官。海雅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可她又宁愿自己停止呼吸,就此死去也没关系。他抱得那么紧,两人的身体每一寸都紧密贴合,海雅不由自主张开唇,仿佛受不了这样的压迫,他顺势吻得更深,吸吮咬噬,甚至让她感到疼痛。

    她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躺在沙发上,他湿润的嘴唇如雨点般落在脖子上,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海雅喉咙里发出猫一般的□,微微发抖。

    激烈的亲吻慢慢变得轻柔舒缓,苏炜的唇辗转向上,细细啄着她滚烫的脸颊,然后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

    “晒成小黑炭了。”他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到脑后,轻轻地笑。

    海雅脑子里还有点晕,浑身发软,柔若无骨地倚在他怀里,不甘心地反驳:“你也黑了,比我黑。”

    他嗯了一声,双手环着她,手指拨弄她的头发,海雅喜欢这样热烈又亲密的拥抱,两个人像是变成一体的,不会再分开那样。

    “还会再走吗?”她低声问。

    苏炜摇头,片刻后,忽然说:“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海雅心里一颤:“可是……宿舍已经申请下来了。”

    “乖,和我一起。”

    海雅突然又想笑,轻轻捶他一拳:“笨蛋,你养我啊?”

    他无声地笑,接住她的拳头:“嗯,我养你。”

    这对话如此耳熟,似乎在某个电影里也有类似的场景,漂亮而风尘的女主角叼着一只烟,说:不工作你养我啊?

    然后那个猥琐的小人物男主犹豫很久,回答:我养你啊!

    海雅曾为这种卑微而幸福的浪漫感动得泪流不止,她和苏炜的情况跟电影里截然不同,可是这种感觉依然令她颤抖,好像真的要流泪似的。

    她哧一下笑了,用力捶他一拳:“电影里的台词你好意思拿来卖弄!”

    她笑得很欢,脸都红了,眼前一片模糊。

    在给父母打完电话的那个夜,她不止一次想过类似的场景,苏炜会温柔地和她说:海雅,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养你——然后她笑着潇洒拒绝,或者流着眼泪在落魄中答应。可是这种想象又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心底存着一种期盼,不够坚强,不够独立。像杨小莹说的,女人不可以全身心依赖男人,否则哪一天他失去对你的爱,你就无路可退。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究竟是得偿所愿,还是彷徨恐惧。如果这是一场电影该多好,她是女主角,苏炜是男主角,无论怎样悲欢离合,最后都是王子公主一起幸福生活的结尾,他们不必有彷徨,也不必恐惧感情消失后的冷酷,结局早已定下,他们只需循规蹈矩。

    “海雅……”苏炜手指埋进她浓密的长发里,缓缓摩挲,“听话。”

    她揉着眼睛:“……要是我不答应呢?”

    苏炜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声音也含笑:“再把你拖回家一次,任你打骂。”

    海雅撑不住挂着眼泪又笑了,这次轻轻捶他一下:“暴力男。”

    “小女王。”他揉了揉她耳垂。

    “让我考虑一下。”

    “遵命。”他低头,嘴唇轻轻落在她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里提到的电影是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他的电影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部。张柏芝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美貌是真正的巅峰期。他们两人在电影里的那段对话,实在令人难忘。虽说有人把喜剧之王定义为搞笑剧,但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却是流泪多过欢笑,周星驰是个人才啊。

《赠我一世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