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习玉急忙低头,却见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丝绸袍子,而由于她整个人泡在碧绿温热的水中,袍子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她急忙蹲下去,慌乱地打量四周,偌大的浴池,竟然半个人也没有。

  池水上浮着一层五彩花瓣,异香扑鼻,习玉怔了半晌,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急忙把身体全部沉入水里,拨了许多花瓣挡在脖子下面。纱帐被人揭开,一个清甜却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司马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吧,让奴婢们为你更衣。”

  说着,两个穿着同样白色袍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们长长的黑发都编成辫子垂在胸前,那一身珍珠白的袍子其实是半透明的,令她们窈窕玲珑的身体看起来若隐若现。在她们手上,分别捧着金色的圆盘子,上面放着衣物鞋子,还有各种饰物。

  习玉怔怔地看着她们俩,其中一人走上前伸出手,道:“司马姑娘,请上来。”

  她顾不得许多,急道:“你们……鹤公子呢?苏寻秀呢?”

  那女子淡道:“请姑娘更衣,公子在沧海厅等候。”

  习玉急忙顺着浴池的台阶走了上来,抬头见这女子盯着自己看,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你……你看什么?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

  那女子轻道:“公子召见,不可马虎,让奴婢们为你打扮。”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习玉的胳膊,后面的那个女子也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力道之大,令习玉忍不住痛呼一声,她转头一看,却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花仙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怎么是……”她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那个梳着大辫子,穿着透明白袍的艳丽女子正是失踪的花仙紫!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可是目光却激烈之极,仿佛要化作万道利刃,将习玉贯穿一般。

  “你怎么不说话?花仙紫!”习玉急急问着,可还没等她说完,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就“啪”地一下,将花仙紫的手从习玉胳膊上打掉,她冷冷道:“你还想受惩罚吗?竟然敢伤害公子的贵客,好大的胆子!”

  花仙紫脸色一阵惨白,依然没有说话,她垂下头去,退了两步,可习玉依然能感觉到她怨毒的眼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背上。她被那女子拉去一个软凳上坐着,然后她开始梳理她湿漉漉的头发,用柔软的毛巾一点一点擦干。

  “司马姑娘,奴婢和阿紫是从此专门服侍你的下人,奴婢的名字是朱颜。”朱颜淡淡说着,擦干了她的头发,便用梳子沾着一个小盆里的褐色汁水,顺着习玉的头发梳下来。

  习玉只闻到一股异常清雅的香味,她从铜镜里看着站在一旁不动的花仙紫,半晌才道:“她……怎么会……”怎么会做奴婢?鹤公子亲自将她掳了过来,难道没宠几天就贬了下去?还有,她脸上那恐惧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朱颜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轻道:“阿紫原本是一品阁里的姑娘,朝鹤宫里面一共有三阁,分别是特品一品二品,里面住的都是公子宠爱的女子。阿紫刚来的时候也甚得公子宠爱,可惜这个贱婢不甘寂寞,水性杨花,竟然试图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去勾引公子的部下。说到这里,奴婢要给姑娘一个提醒,公子可以容忍你的任性撒娇,却绝对不会容忍你对任何其他男人产生一丝好感,即使是公子最亲近的四天王也不行。公子发觉了这贱婢的行径,立即将她逐出一品阁,贬为婢女。可惜她恶习不改,到处散播公子的谣言,所以公子就割了她的舌头,废了她一身武功。姑娘,你要看看她的嘴吗?”

  习玉早已浑身发抖,朱颜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将花仙紫扯了过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花仙紫吃痛,忍不住张开嘴。习玉倒抽一口气,她的嘴里只有半截舌头!她尖叫了起来:“我不要看!你给我出去!出去!滚!”

  22.妖娆之相(5)

  朱颜推开花仙紫,冷冷看着习玉,低声道:“姑娘,请坐回去。如果你不想被割了舌头或者是鼻子,还是安安静静讨公子的欢喜为妙。”

  习玉剧烈喘息着,心里如同有火在烧,眼前流淌过无数画面,念香那把染血的剑,鹤公子话中有话,花仙紫的惨状,她几乎要无法忍受。

  可是,她忽然想起师父常在耳边说的话:习玉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耐性。你说你要是有本事,冲动一些也罢了,偏偏你又手无缚鸡之力,你还不学着稳重些?记住,百忍成钢!所有的事情,都要先计划好了再做,否则,你永远都长不大!

  她艰难咽下喉咙里苦涩的味道,把冲动的泪水逼回去,然后乖乖坐到凳子上,由着朱颜替自己打理容颜。等朱颜拿起胭脂要涂的时候,她心中忽然一动,低声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放在公子的房间里,对了,还没告诉姑娘,你既不住特品阁,也不住一品阁。公子安排你住在他的房间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殊荣,姑娘千万不要浪费。”

  习玉低声道:“我……原来的衣服里有钱物,不会被拿走吧?”

  朱颜有些不屑地笑了:“这里是朝鹤宫,谁会在乎那点钱?没人会动姑娘的东西。”

  习玉再也没有说话。

  23.鹤公子(1)

  鹤公子似乎很喜欢女子把腰束高,长长的腰带,略低的领口,露出一截酥白的脖子。习玉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黑色的丝绸大袍子,袖子十分宽大,裙摆长长地拖在后面,她被朱颜带着往那个叫什么沧海厅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遇到许多穿着白袍子的侍女,都是纤腰高束,眉眼妩媚,在周围看着她窃窃私语。

  没有一个男人,习玉有些惊讶,这一路在华丽的各色屋子里穿梭,居然没有看到半个男人,见到的大多是白衣服的侍女,她们一看到习玉过来,都纷纷跑远避开,不知在忌讳什么,她甚至还听见有两个女子压低了声音轻轻说着:“啊,原来她就是那个泉豪杰的媳妇……难怪……”

  泉豪杰的媳妇又怎么了?习玉不明白,鹤公子与泉豪杰的争执是为了炼红,鹤公子可以放肆大胆地潜入泉家将念香打伤,又将自己带走,为什么不去找炼红呢?难道在这个魔头身上,也有近情情怯一说?

  又拐了一个弯,来到一个五颜六色的大屋子里。说它五颜六色真的不为过,因为无论是墙壁还是柱子,甚至是墙上那些纱帐,都是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屋子里有许多女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袍子,原本都在说笑,一见习玉来了,立即噤声,纷纷站起来让去墙边。

  “拿一件貂皮大氅过来。”朱颜淡淡吩咐着,马上有人答应着,飞快捧着轻软温暖的大氅递了上来。朱颜替习玉披上,细心地系好带子。其实屋子里一点也不冷,因为角落里都放着大火盆,习玉披着大氅甚至出了汗,她却也不说话,跟着朱颜往门口走去。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习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那不可思议的景色。原来她们竟然一直身处一栋极高的楼上!屋子外是一个回廊,华丽的栏杆上雕刻着各色花样,而外面竟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海!此时夕阳西下,海面上波光粼粼,万点金屑,更遥远的斜前方,是连绵层迭的青黑山峦。海,山,天,夕阳,晚霞,渐渐融成一线,实在是一种奇异难言的美景,那一瞬间,仿佛人的存在是那样渺小,只能空对苍茫天地感慨万千。

  习玉实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如此美景,一时间竟也呆住。晚霞的嫣红光芒映在回廊上,所见到的一切都染上那种明艳色泽。她忍不住向栏杆那里走去,朱颜忽然说道:“姑娘!这里足有万丈之高,你还是安分点,别想着逃脱吧。”

  习玉没等她说完,早已发觉这栋奢华宽敞的巨楼是建在悬崖上的,下面漆黑幽深,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只是因为凛冽的寒风,更因为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朝鹤宫,它不是宫殿,它竟然是建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栋危楼!

  她吸了一口气,默默转身,跟着朱颜顺着回廊向前走去。回廊的地板上铺着编织的柔软垫子,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另一边是一扇又一扇雕花的门,有的关着有的开着,里面基本上都是穿着白袍子的侍女,粗粗算一下,这一路走过来,她们已经见了不下二十个侍女了,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鹤公子果然会享受。

  朱颜忽然停了一下,很快闪去一边,口中说道:“婉姑娘好。”习玉抬眼一看,却见前方迎面走来三四个女子,当中一人穿着火红的衣裙,手里拿着同样火红的羽毛扇子,身姿窈窕纤细,款款走来,当真如同一团火一般。

  那女子原本是顾盼神飞地摇着扇子,一见习玉,她忽然飞快地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加快了脚步。当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习玉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那女子虽然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可是露出的两只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长眉飞斜,妖娆无比。她见习玉看着自己,眸光顿时有些慌乱地让开,秋波流转,几乎令人要眩晕。

  习玉没来由地浑身一寒,从头到脚的肌肉都僵住了,那女子飞快越过她,朝前走去,习玉猛然回头,张口叫道:“思……思意婉?是你吗?”

  23.鹤公子(2)

  那女子也僵了一下,急忙迈开脚步要向前跑,习玉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是思意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不是回长门派了吗?”思意婉身旁的几个白衣侍女原本是要斥责她的,可是一见她身上穿着黑色白领的袍子,再见她身后站着的人是朱颜,顿时不敢招惹,乖乖垂首站在一旁。

  思意婉挣扎着,她本就有武功,方才不过是心神大乱,才被习玉捉住了手腕,眼下她轻轻一甩,立即将习玉的手甩了开来。习玉捂住有些发麻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觉一切荒唐透顶。

  思意婉放下扇子,那张绝色容颜的脸立即露了出来,依然是那般不可逼视,可是习玉却觉得她似乎少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眼睛里曾经比珍珠还要纯粹的天真光芒没有了,反而多了一种妖娆妩媚的味道。她有些慌乱,不过还是定了定神,轻道:“我……我有自己的选择。”

  习玉只觉匪夷所思,“你自己的选择?”她叫了起来,“你的选择就是放弃相爱的大师兄跑来和这个色狼鬼混?”

  “司马姑娘,谨慎你的言辞!”朱颜在后面有些严厉地提醒着,习玉恍若不闻,只是瞪着思意婉。

  思意婉脸上微微一红,“你……你什么也不懂的……”她低声说着,与以前一样,她一慌,手指就会绞在一起,“我没有办法……我能怎么样?世上只有他……只有他能与我相配……先前我并不知道他竟然是……我有我的选择,你别管我了!你也会一样的!”

  她先是结结巴巴,后来忽然有些急躁,说完掉脸就跑,习玉急忙要追,朱颜却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厉声道:“司马姑娘!公子还在沧海厅相候!请尽快随我过去!”

  她的手劲奇大,想来也是练武之人,习玉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向后走去,她踉跄着回头,思意婉火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习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它是真正发生的,她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痛惜,是怜悯,还是疑惑?她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跳的好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公子,司马姑娘来了。”朱颜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恭敬地说着,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慵懒低柔的声音,似乎倦倦的:“还不快请进来?”

  霍地一下,木门被人打开了,原来里面站着两个侍女,听见吩咐立即开了门。朱颜把习玉往里面轻轻一推,低声道:“想活命,就不要招惹公子,就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习玉不由自主往里面走了一步,却见这个沧海厅甚是朴素,地上铺了平整的木板,一扇水墨屏风挡在眼前,后面影影绰绰,似乎也没什么装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走进去,却听旁边那个侍女轻道:“姑娘请脱鞋,请把大氅交给奴婢。”

  习玉只得乖乖脱了脚上柔软的绸鞋,旁边两个侍女上来替她卸下身上的大氅,两双手有意无意地在她周身摸了一遍,似乎是确定她身上没有带任何利器,这才作了个手势请她进去,然后她们一齐退了出去,木门轻轻合上。

  屋子里安静无比,习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吞了一口口水,光着脚走进去,绕过屏风,却见四周放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大厅正中铺着宽阔的厚实皮毛,上面架着一个小案,鹤公子背对着她半躺在皮毛上,漆黑的长发撒在上面。他穿着宽松的黑色袍子,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一个白瓷酒杯,也不说话。

  习玉定了定神,可心头还是忍不住开始颤抖,眼前这个人明明是悠闲地躺着,明明有天人之色,她却有一种面对妖孽怪物的感觉,好像他随时会脱去人皮变成妖怪张开嘴吃了自己。

  “既然来了,怎么不坐下?”他忽然开口,然后手指微微点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

  习玉捏紧拳头,慢慢走过去,皮毛很软很舒服,她却觉得踩在刀尖上那般痛苦。她坐了下来,定了定神,轻道:“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很多事。”

  23.鹤公子(3)

  鹤公子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案上一放,然后他转过身来,妖娆的眼睛在习玉苍白的脸上微微一转,很满意地看到她的脸色变得更白。

  “哦,你想谈什么?你是我的贵客,请随意。”

  习玉忽然有一种撞上无形墙壁的感觉,这个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是喜是怒,是悲是乐,所有的情绪全部掩藏去幽深漆黑的眼底,变成妖一般的魅力。

  她咬了咬牙,终于说了出来:“我想见念香,我要知道他平安无事!”

  鹤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他那样美丽的人,笑起来当然更加好看,可是一个人如果眼睛里没有笑意,还笑的十分开心,那个情景只怕也不会让人产生欣赏的感觉,至少习玉被他笑的寒毛倒竖。

  他忽然撑起身体,凑过来,习玉只觉他妖娆的脸忽然急速凑近,她吓得急忙向后仰了一下,他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习玉心头狂跳,勉强作出镇定的模样,与他对望。

  半晌,鹤公子忽然轻道:“你这个小笨蛋,要和我玩心计,还早了八百年呢。你觉得我会让你们俩见面吗?你觉得我会让你们见面之后互相安心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仁慈的人?”

  习玉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鹤公子的手指忽然顺着她领口白色的花纹缓缓滑了下来,习玉觉得好像是一只虫在爬,感觉恶心极了。他的手指一直滑去她胸口上面,停住了,柔声道:“你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花纹是什么意思吗?”

  习玉被迫摇头,他笑道:“在我朝鹤宫,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从此你是我鹤公子一个人的女人。我的女人,若是敢在心里念着其他的男人,我可是会发怒的。你已经犯了一次禁忌,不过没关系,你是他的媳妇,我可以忍让一次。”

  习玉几乎想掉脸逃走,空气里面的压力令她无法承受,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压碎,可是她一想到念香那把染血的剑,心里便是一阵血肉模糊的痛。她鼓足了勇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可以吞噬人灵魂的深渊——她闭上了眼睛。

《怜香惜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