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哥们儿, 不上车劳驾帮我把车门儿关一下,”出租车司机说,“就这点儿暖气儿你好歹给我留点儿。”

元午这才回过神,坐进了车里, 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机票?

去哪儿进修啊?

一个厨子,进个修还要买机票?

去新东方么?

元午的手机拿在手里,他一下下地抛着,时不时把手机在指间转几圈。

一直到家下了车, 他也没有再打电话过去问问林城步是不是去新东方,把手机扔回兜里之后就上了楼。

开门开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愣了愣。

不会是出国吧?

想想又继续拧开了门锁,一个中餐厨子,要进修还是首选新东方。

不知道怎么了, 元午跟强迫症发作了似的, 从接完林城步的电话到回家洗澡换衣服睡觉, 一直在琢磨新东方进修的事儿。

睡着了以后都没消停,做了好几个关于新东方的梦, 都挺混乱的, 他的梦一向混乱, 但有一个片断特别清晰。

林城步一脸广告式的笑容,字正腔圆地说道:“遇到新东方的厨师, 就嫁了吧。”

哎操。

元午让林城步这一脸假笑给胳应醒了,看看时间, 已经中午了。

脑袋有点儿发闷, 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梦太多没睡好。

今天没什么事儿, 元午现在不出门的时间就在家练字儿,以前梁医生给他的方法,倒不是为了什么静心之类的,只是认真去学或者去做一件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可以转移对一些不必要反复去想的内容的关注。

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其实选择挺多的,书法画画绣花甚至玩游戏,都可以,不过他选择了练字儿,因为写得太难看,有时候往日历上记点儿东西,转天再看到的时候就想把这个月都给撕了。

写点儿什么呢……元午摊开纸,拿着毛笔。

新,东,方。

然后把笔扔到了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其实只要打个电话问问林城步到底是去哪儿进修,他就可以打破新东方的结界跳出去。

但是他从昨天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再联系过林城步。

为什么不联系他也不知道。

一个电话而已。

他似乎习惯了等着林城步给他打电话的节奏?

不过今天林城步上班的,这会儿应该正是忙着的时候……

元午打开了电视,随便挑了个不是广告的台放着,拿起毛笔继续往纸上写字。

新东方。

好厨师。

天父。

耶和华。

既然跳不出这个怪圈了,就安心往下写吧。

林林林林林林

城城城城城城

步步步步步步

“师父!这么高我爬不上去啊!”电视里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

元午往电视上扫了一眼,一个形象跟声音同样粗壮的青年看着一棵并没有多高并且一路好几个杈子的树一脸痛苦。

你爬不上去谁信啊,大头都快能爬上去了。

“你要相信自己!”一个老头儿说,“这是对你的考验!”

考验?

还有这么弱智的考验?

……考验?

元午放下了笔。

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给林城步打电话再问问他要去进修的事儿。

他压根儿就没相信。

一个厨子,店里的招牌厨师,干得好好的,老板非得上赶着撵出去进修?

怎么说都很难让人相信啊。

还是去一个需要买机票飞着去的地方。

是的。

元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天父突然长心眼儿了,真是神奇。

发现这一点之后,元午有点儿想笑,拿着杯子站到窗边,往外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不怎么笑得出来。

也许林城步是为了让他有些触动?

但他却……没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为什么压根儿就没信,还是因为真的就没感觉。

他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这样的状态,一动不动地看着以前林城步盯稍总坐的那张椅,看了很长时间。

“这是我屋的钥匙,这是车钥匙,”林城步把钥匙放到江承宇桌上,“你有空去帮我看看,进没进贼什么的,顺便浇一下花,我阳台有两盆苏铁……”

“我去啊?”江承宇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小午去?”

“我本来想过把钥匙给他,”林城步皱了皱眉,“但是我又怕他觉得我故意拿这事儿刺激他。”

“你不是啊?”江承宇笑了。

“真不是,这次我要不去,就换另一个小子去了,我跟他特别不对付,我不想他回来了冲我得瑟,”林城步拧着眉,“这事儿吧,就算跟元午有点儿关系,也是因为我实在不想他老这么迁就我了,他对我他也说了,就是挺喜欢,我老扯着他强行谈恋爱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

“万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呢?”江承宇说。

“那也正好拉开点儿距离让他想想啊,”林城步喝了口啤酒,“而且我问过梁医生了,他现在的状态没什么问题,梁医生说不要刻意对他有特殊表现,反到会让他惯性地觉得自己不正常,我只能大概理解这点,反正梁医生说话我总迷迷糊糊的……”

“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元午觉得自己不懂感情只是自己觉得,是一种心理惯性,”江承宇说,“面对新的情感体验时他会选择逃避,理由就是‘这种感情我没有’。”

“我想不了那么高深,”林城步说,“其实我就是觉得如果他真的只是‘挺喜欢’我,又因为不想让我失望,所以总顺着我,这样时间长了不说他会不会有想法,起码是不公平。”

“对你也不公平。”江承宇说。

“对我么?”林城步笑了笑,“也许吧,我说不清,我只是有时候真的……特别想在他身上看到……看到……怎么说呢,爱一个人会有一种渴望,对对方会……”

“渴望上床么。”江承宇挑了挑眉。

“那是你,”林城步啧了一声,看了看他眉梢还没好透的伤,“就单纯的是一种渴望,我说不清,反正上床这内容有,但不排在前面。”

“我懂你意思,”江承宇笑了起来,“相爱嘛,都是相互的,否则对谁都不公平。”

“另外吧,”林城步看着他,“你帮我看着点儿元午,就是注意着点儿……”

“哎知道了知道了,”江承宇挥挥手,“他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告诉你。”

“嗯,”林城步点点头,“按说他是没事儿了,我就是爱操心。”

“你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他什么反应?”江承宇问。

林城步沉默了一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什么反应都没有?”江承宇愣了愣,“问你去多久了吗?去哪儿?”

“没有,都没问,”林城步笑了笑,“可能是没回过神吧,我说得也挺突然的。”

“之后也没问?”江承宇问。

“……没有。”林城步咬了咬嘴唇。

“他这反射弧挺长的啊,”江承宇叹了口气,“那是不是只有我送你去机场啊?”

“我自己去,不用送,”林城步说,“又不是出国,想回来俩小时就又飞回来了。”

元午在梦里听到了手机在响,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好半天才摸到了,随便划拉了一下就又睡着了。

“喂?喂?元午?”一直到耳朵里传来一个很遥远又很熟悉的声音,他才又慢慢睁开了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林城步的电话。

“哎?”他应了一声。

“吓我一跳,”林城步说,“你还没起床是吧?”

“嗯,”元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今天回笼觉睡得时间有点儿长。”

“那个……我在机场呢,一会就登机了,”林城步说,“就,跟你说一声。”

“机场?”元午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听到背景声音,“哦,几点的飞机?”

“两点半。”林城步说。

“嗯,”元午应了一声,“那你……好好进修。”

“……好的。”林城步说。

电话挂了之后元午感叹了一下林城步脑子还是不太好使,骗人也得先准备个背景音啊,网上那么多……

不过想是这么想,元午还是起床打开了电脑,查了一下航班。

两点半还真有航班,飞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元午心里突然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是感叹林城步忽高忽低的智商还是发现这事有点儿像真的。

他洗漱完随便吃了点儿面包,铺开了纸开始练字。

时间到三点二十的时候,他拿过手机拨了林城步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元午放下手机,看着自己狗爬一样的字出神。

丑啊,太丑了。

他下定了决心,今天下午一定要把新东方这三个字写得像个字。

有时候,专注地干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林城步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在写,但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

“我到了,”林城步走着路,有点儿喘,“跟你说一声。”

“刚到?”元午坐到电脑前。

“是啊,晚点了,”林城步说,“我看到接我的牌子了……好丢人啊还写个名字举着……”

“那你去吧。”元午说。

林城步挂了电话之后,他看着电脑上显示的实时信息,这班飞机晚点半小时。

他皱了皱眉,林城步真为了让他有点儿触动做到了这个程度?这么细致?

他突然有点儿烦躁。

说不清原因的有些烦躁。

是因为林城步在忽悠他这件事儿上太细心了,还是因为……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林城步只打了两个电话过来,一个电话是说带他的老师特别严格像魔鬼,一个电话是喊好累,没时间休息。

元午在这件事上一件没有多问,像是要绷着,又像是要逃避,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林城步说过江承宇知道这件事。

江承宇跟自己一星期好几个晚上一块儿坐着,他只要开口问一句,就能知道,而且在这种事上,江承宇不会跟林城步串通,他会说实话。

但他却一直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

不知道。

只觉得心里不踏实。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习惯了不去追究,习惯了不去面对真相,梁医生明确地说过他必须要纠正自己这样的心态。

他却还是偶尔会在关键问题上往回缩。

一直缩着。

缩得自己都很烦躁。

今天晚上特别冷,元午活儿干完以后连车都打不着,街上来来回回的出租车都有人,软件上加了钱也没人接单。

元午只得回了18号,去了江承宇办公室。

“嗯?”江承宇刚泡了茶要喝,“我以为你走了呢?喝茶吗?”

“不喝,”元午说,“你车借我用一下,打不着车了。”

“哦,”江承宇低头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串车钥匙递给他,“开林城步的车吧,正好空着,油我加满了。”

元午看着钥匙愣住了:“他的车放你这儿了?”

“是啊,他们楼下停车不是露天的么,这么久不开怕划了碰了,”江承宇点点头,“就停我原来那个车位,拐个弯那边。”

元午沉默了很长时间。

江承宇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没,”元午抛了抛手里的钥匙,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那我开他的车吧。”

“对了,”江承宇叫住他,“你有空的话……你白天不是没什么事儿么,帮个忙。”

“嗯?”元午回过头。

“他让我没事儿去他那儿看看帮着浇个花什么的,我一直忙着也没顾得上,”江承宇又拿出了一串钥匙,“要不你帮他去看看?”

“……哦。”元午接过钥匙。

“这两天有空就去吧,我一直都没去,一会儿花死了他跟得我急。”江承宇看着日历,“上周走的吧……有几天了?”

“九天。”元午说。

江承宇转头看了他一眼:“啊,九天。”

林城步的车就停在18号后面,但是得拐个弯,所以他一直也没发现。

坐上车,打着火之后元午没有马上开车,坐在驾驶室里愣了很久,一直到看到江承宇往这边走过来了,他才闪了一下大灯,把车开了出去。

“我操,这么久,”江承宇叼着烟,缩着脖子,“我以为你不会开车了呢。”

“回去吧,”元午扫了他一眼,“冻死你。”

车拐出小街之后,元午打开了音乐,熟悉的歌声传了出来。

林城步对听音乐没什么特别爱好,有个动静就行,所以一张碟搁进去好几个月都不换,来来回回就是那几首。

元午感觉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一听到就会有一种林城步就坐在旁边的错觉。

他没有把车开回家,在回家的路和林城步家的路分岔的路口他几乎没有犹豫,把车拐向了林城步家的方向。

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车,熟悉的音乐,熟悉的路,熟悉的风景。

车在一片熟悉的气息里开到了林城步家楼下。

一直到打开了林城步家的大门,打开了灯,元午才终于确信了,林城步是真的走了。

有一阵儿没住人的屋子,哪怕哪里都没有变化,哪怕也没有落灰,也都会不一样。

人气儿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超过三天屋里没人,就能感觉得出来了。

元午关上门,换了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阳台上种的两盆苏铁还很有活力,他过去摸了摸花盆里的土。

湿的。

他啧了一声。

江承宇这个狐狸。

元午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反正来看看,看了一圈儿没什么问题,他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瞪着电视机发呆。

林城步家一直收拾得挺整齐的,茶几上的东西也都放得规规矩矩,烟灰缸都洗干净了放在那儿。

这肯定不会是江承宇洗的,只能是林城步自己洗的,在他出门儿之前。

元午摸了根烟出来,拿过茶几上的打火机点了,抽了两口之后往烟灰缸里弹了点儿灰,感觉心里就跟这个洗过的烟灰缸似的,突然空得有点儿一尘不染。

林城步居然真的去进修了,一个厨子,还干得挺好的一个厨子,居然跑去进修,神经病。

元午靠在沙发里,神经病。

茶几下面放着个小台历,元午随手拿出来看了看,林城步走的那天用笔划了个圈,还打了好几个问号。

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么?

元午往前翻了翻,圈还挺多的,以前他都没注意过这本放在茶几下面的台历,现在看着才注意到,所有他跟林城步外出的日子,都划了圈,格子里还会画个小标记。

有的是一口锅,有的是一个杯子,还有只能靠猜测猜出来大概是个披萨……他俩去看电影那天也圈上了,画了两张电影票。

元午笑了笑,画工也太差了。

笑完之后又看着这些圈圈有些出神,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记得每一个圈里他们做的那些事。

元午拿出手机,在手上一下下转着。

转了九九八十一圈之后,按下了林城步的号码。

听着那边响了很久,电话也一直没人接,最后自己断掉了。

元午看了看手机屏幕,居然没接?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拨一个过去,但犹豫了九九八十一秒亮屏黑屏亮屏黑屏之后决定放弃,在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时候,手指在拨号上碰了一下。

他赶紧把手机又拿过来想要挂断,但那边却突然接了,他只得清了清嗓子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元午一听就愣了:“你谁啊?”

“找林城步明天再打吧,”男人说,“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

“……哦。”元午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感觉一阵尴尬,然后又有点儿迷茫。

进修,还是在一个特别牛特别牛的酒店里跟一个特别牛的大厨进修,这么高级的行动,居然没住单间?

同屋的人居然还这么潇洒地接了林城步的电话……还挺不耐烦。

元午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着,一百多个台按完一圈儿之后他觉得应该回去睡觉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才感觉自己困得厉害,他跟江承宇不同,无论多长时间的晚睡,都无法改变他的生物钟,到了这个时间就困。

他站在客厅里沉思了一会儿,进了林城步的卧室。

今天要不就……睡这儿吧。

他打算找件林城步的衣服去洗个澡,刚一拉开衣柜门,突然感觉旁边有人,而且还盯着他。

他顿时吓得退了两步。

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林城步居然把那幅天父挂在了衣柜门里面!

还用记号笔在门上写了俩字儿:阿门。

阿你大爷!

元午有些恼火地扯了件衣服出来,甩上了柜门。

拿着衣服进了浴室之后又觉得越想越好笑,靠在墙上跟神经病似的笑了好半天。

《我就是来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