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城步的生物钟挺倔强的, 一个多星期了也还没适应五点半起床的节奏,每天早上他的脑子里都会响起歌声。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被子坚决不放……

然后在同屋的呼唤中无奈地睁开眼睛。

同屋是个精瘦小伙儿,名字叫郝来, 林城步一直忍着没有问他会不会有个弟弟叫郝再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郝来一边刷牙一边凑到他床边,脸出现在他正上方,“我在家的时候这会儿都跑完一圈步回来了。”

“你牙膏要是滴我脸上我就揍你, ”林城步看着他嘴上一圈摇摇欲坠的牙膏沫子,“说到做到。”

郝来很愉快地笑着走开了。

林城步坐了起来,这次进修,也就是名字好听点儿, 进修, 实际上就是个培训, 只是培训的老师是牛逼饭店的牛逼主厨,不是交了钱就能来, 得有人推荐, 以免砸了老师的牌子。

培训就辛苦得多了, 特别是在老师觉得他们连有些基本功都不过关的情况下。

林城步每天都觉得自己睡眠不足,培训辛苦点儿无所谓, 反反复复挑刺儿都没事儿,都是自己平时干熟了的事, 无非是要求高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每天还要总结, 不是口头总结, 得书面总结!

林城步最近唯一写过的东西就是那个“耶和华·步步救助瞎折腾·午所受损耗及花费清单”……总结是个什么鬼东西!

还每天都得写!

虽然老师只要一百五十字,但他还是觉得痛苦,一天中最痛苦的就是这个总结,他连憋出十五个字都费劲,还不许写废话,他第一天写了一句今天风和日丽心情不错被老师骂了三分钟。

“还不起来!”郝来洗漱完出来看到他还坐在床边,“万一迟到又得挨骂。”

“哎!”林城步下了床,去了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腰,再过半个月,这腰上的肉估计就得累没了。

也挺好,当减肥了。

“对了,”郝来一推门进了卫生间,“忘了跟你说……”

“我靠你有话外边儿说啊,”林城步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牙膏咽下去,“我要是在拉屎呢!”

“那你就拉你的啊,这么讲究,”郝来又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在外面说,“昨天半夜你电话响了两次,吵得受不了又叫不醒你所以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城步已经打开门出来到床头拿起了手机,看到了通话记录里果然有元午的来电,时间是零点三十四分。

“你跟他说什么了?”林城步突然有点儿紧张。

“我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让他今天再给你打电话。”郝来说。

“他说什么了?”林城步问。

“他说哦,”郝来看着他,“什么人啊,你这么紧张?又不是媳妇儿查岗,再说了,查岗也没事儿啊,又不是个女的接的……”

“他没说有什么事儿?”林城步看着来电时间,这么晚了元午居然会给他打电话?

“没说啊,”郝来说,“快点儿,我不等你了啊,我先过去了。”

林城步飞快地洗漱完,一边穿衣服一边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现在太早,万一元午没什么事儿,那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当然,江承宇也是睡得正香的时候……

“我操,现在几点啊亲爱的林城步先生!”江承宇的声音里充满着迷糊的愤怒,“我真他妈后悔当初没上了你。”

“元午昨天快一点了给我打电话,”林城步一边穿鞋一边出了门,“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出事儿了我能不打电话给你吗!”江承宇咬牙切齿的,“他就是昨天开你车回去的,没准儿触车生情想起你了。”

“哦,”林城步松了口气,“那你接着睡吧。”

“我睡你!”江承宇说,“老子刚他妈睡着……”

元午没事儿。

元午可能是半夜想起他了所以打了个电话。

不,打了两个电话。

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不太符合元午的一惯作风,但林城步还是有些压不住的兴奋,进厨房的时候大步流星带着风。

他没有迟到,不过老师也已经来了,老师姓刘,很严肃的一个人,林城步打从来这儿就没见过他笑,平时林城步见了他一般是很恭敬地叫声刘主厨。

这会儿心情有点儿好,看到刘主厨的时候一时没刹住,愉快地冲他挥了挥手:“嗨~”

刘主厨愣住了,两秒钟之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嗨。”

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刘主厨这才回过神来:“林城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要不中午一小时你别休息了!”

林城步赶紧垂头站好,垂了一会儿之后把手机放到了旁边的私人储物柜里,培训时间不许用手机,他飞快地给元午发了条消息,关好了柜门。

不过元午一整天也没有给他回过消息,中午休息的时候林城步看了看手机,失望地看到只有几条春稚同事发过来问他培训怎么样的消息。

也许还在睡觉?元午睡到中午起床也是经常有的事儿。

但下午刘主厨给他单独指导完说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第一时间去拿了手机,却也没收到元午的消息。

他抛了抛手机,轻轻叹了口气,先眯会儿吧,要不一会儿写破总结的时候脑子该不够用了。

破总结!

元午闭着眼睛,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伸手往桌头柜上摸杯子想喝口水的时候摸了个空。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床头柜的位置是空的。

进贼了?

贼进来偷走了床头柜?

好有个性的贼啊……

愣了好半天之后元午才突然发现这不是他的卧室,余光里看到的黑铁棍子提示他,这是林城步的床,就是床头的黑铁架子曾经与你的手有过亲密关系的那张床。

元午翻了个身,慢慢坐了起来,林城步的床头柜放在另一边,他拿过昨天晚上倒好的水喝了一口。

自己在林城步家里睡了一晚上。

一个人。

居然还睡得挺香,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吓了他一跳,看了很久才看明白是下午五点不是早上五点。

“我靠。”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闷的脑袋,拿着手机慢慢下了床,边往浴室走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两条,一条是江承宇的,说新弄了酒,让他晚上早点儿过去尝尝。

还有一条是林城步的。

-昨天太累了,睡死了没听到电话响。

元午皱了皱眉,这进修到底有多累啊……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我开了你的车。

消息刚发出去,人都还没进浴室,林城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元午接了电话。

“……你不会是刚睡醒吧?”林城步一听他声音就愣了愣。

“就是……刚睡醒。”元午进浴室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睡得一脑袋乱七八糟的,换身衣服出去要个饭没有违和感。

“我还以为你懒得给我回消息呢,”林城步笑了笑,“是昨天睡太晚了吗?”

“也没,正常睡的,”元午拧了拧开关,想试试水温洗个澡,但喷头里没有水出来,他又拧开洗脸池的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再去拧喷头,还是没水,他叹了口气,“你家喷头坏了吗?怎么不出水?”

“没啊,”林城步说,“下面有个阀门,我出来的时候关上了。”

“哦,”元午打开阀门,水从喷头里洒了出来,“有了。”

林城步这时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声音猛地一下提高了:“你在我家?”

“啊,”元午顿了顿,他问喷头的时候也是顺嘴就问了,现在感觉有点儿尴尬,“是……承宇说让我……”

“你昨天在我家睡的?”林城步又问。

“……是,”元午关上喷头的水,靠到墙上,“你能不喊着说话吗?”

“你昨天直接就到我家了?”林城步马上放低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然后就睡我那儿了?”

“是是是是是,怎么了,”元午说,“你家还不能睡了啊?”

“能,能能能能……你睡你睡,”林城步一连串地说,“你随便睡,床单我走之前换了新的。”

元午没说话,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哎,我晚点儿给你打电话?”林城步说,“我先吃个饭,一会儿还要写总结,晚上还要继续……我吃完饭给你打电话?”

“嗯,”元午应了一声,“你们这个进修怎么跟打仗一样啊?”

“差不多吧,带我们的牛逼主厨,觉得我们干什么都不行,晚上统一给我们夯基本功呢,”林城步说,“我这种没正经学过的是他的首要夯实目标。”

元午突然有点儿不爽:“他吃过你做的菜么?他就确定你不行?”

“吃过,吃完挑了一堆毛病,把我都挑愣了,”林城步笑着说,“不过他跟我师父不一样,他就是特正规的那种,跟他学学也挺有收获的。”

“要折腾多久?”元午问。

“还得两个半月,”林城步说,“正好年前回去。”

“这么……久,”元午愣了,“人进修不都一个月么。”

“这个干货多啊,有钱都没地儿学呢,三个月差不多吧,”林城步说,“我回去就能跟我师父平起平坐,多好。”

“你先……吃饭去吧。”元午说。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洗了个澡,继续穿上了林城步的中老年服饰,今天晚上得去18号,就这种朴实无华的风格往吧台后面一站,估计会有人以为他是假冒的。

他看了看时间,打算先出去吃点儿东西,再回家换衣服。

出了门刚出电梯,林城步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吃这么快?”元午有点儿惊讶。

“吃食堂能不快么,我去晚了也没什么菜了,随便吃点儿正好减肥。”林城步说。

“你胃要完蛋。”元午说。

“不会,我注意着的,”林城步笑了笑,“我跟你说,我瘦了。”

“是么,”元午上了林城步的车,“拍张照片我看看。”

“……就不拍了吧,要不过两天?”林城步有点儿犹豫。

“看来是没瘦。”元午说。

“不是,其实吧……就是……”林城步啃哧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行吧,我拍给你看。”

电话没打几分钟,林城步急着去写总结,于是挂了电话。

但没忘了把照片发过来。

元午打开照片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就乐了。

照片看上去应该是在后厨休息室拍的,对着穿衣镜,角度找得不好,大脑袋小短腿儿,加上穿了身学徒厨师服,脑袋上还顶了个帽子……看上去帅气全无,也看不出来到底瘦没瘦。

元午边笑边想像了一下,如果林城步平时就是这样子,估计自己连瞅都不会瞅他一眼。

不过笑了一会儿他又停下了,放大了照片。

把林城步的脸移到了屏幕中间。

还真是瘦了?

才十天就瘦得肉眼可见了?

元午盯着林城步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笑容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和一脸疲惫还是因为这小子看上去起码三天没刮的胡子茬,总之就是感觉有些消瘦。

什么破进修啊还能把人修成这德性!

也许不光是因为这次进修,元午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了车子,自打上回在春稚吃过饭之后,林城步就一直有些憔悴,也许是因为自己迷离得连自己都有点儿烦躁的态度。

再加上现在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元午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儿心疼。

或者说……不是有点儿,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心疼。

此时此刻他对把林城步送去进什么鬼修的春稚老板以及那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什么鬼主厨,都充满了强烈不满。

还有什么可修的?

林城步的厨艺在他看来,就跟他玩调酒的水平一样,没什么可修的,他修别人还差不多……

元午比平时提前了一些到18号,江承宇已经坐在老位置上了,看到他过来就竖了竖中指:“你以后打电话挑挑时间。”

“怎么了?”元午坐下,“我给你打电话了?”

“你大半夜的,给林城步打个电话,然后他没接着,一紧张,早上五点!五点啊小午哥,”江承宇伸着五个手指,“我刚他妈睡着,他打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事儿!”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一会儿给你弄杯牛逼特调。”

“先尝尝酒,”江承宇扬了扬手,大齐从吧台后面跑过来,放了瓶酒到桌上,“你喜欢的。”

“我喝麦芽酒都一个味儿。”元午给自己倒了半杯。

“这个不一样,”江承宇说,“送你的。”

“谢谢,”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你今天居然一个人。”

“没人跟我玩了,”江承宇说,“那小子住院了。”

元午挑了挑眉:“你下手太狠点儿了吧?”

“操,不是我打的,”江承宇说,“急性阑尾炎……你知道干一半突然阑尾炎发作什么感受么,看他疼得那样我差点儿以为他折里头了……”

元午偏开头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说你怎么这次的伴儿改类型了呢,以前不都是清秀款的么。”

“你重点怎么偏得这么厉害,”江承宇叹了口气,想想又笑了笑,“我真心喜欢的都林城步这款的。”

元午没出声,手伸到他眼前竖了竖中指。

“不说我了,”江承宇啧了一声,“你今天跟林城步联系了吗?”

“嗯,”元午喝了口酒,“打电话了……你知道他得去三个月么?”

“不知道,没跟我说,”江承宇说,“三个月怎么了?”

“我以为一个月呢。”元午说。

“一个月那是忽悠人的,他这个不是牛逼么,三个月正常,”江承宇说,“等回来的时候……”

江承宇说了一半又停了,元午等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嗯?”

“你是不是想他了。”江承宇笑着问。

“啊?”元午愣了愣。

你是不是想他了。

这个问题元午之前没有想过,或者说他一直觉得林城步是骗他的,直到昨天才确信了,又到今天才知道了林城步这一走就得三个月。

所以他似乎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但江承宇突然这么一句问出来,元午顿时就有些恍惚。

想了吗?

十天没有见面了,不,不止十天,林城步走之前个把星期他就已经没怎么见过面了,这么说起来,有半个多月了?

元午似乎到这一瞬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有些找不到根源的烦乱,以及总有点儿没着没落是为什么。

是因为林城步吗?

因为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林城步了?

元午站到吧台后面开始调酒,都还没有把自己的情绪理出来。

他扬起手,在交错的灯光里摇晃着手里的瓶子。

是不是想林城步了?

手能感觉到瓶子里液体的力量,他右手把瓶子抛起,瓶子翻滚着擦着他左边身侧落下,垂着的左手在吧台之下接住瓶子,往身后甩出,瓶子在吧台四周的惊呼声里落回身前,右手接住,砸在吧台上。

跟林城步认识这么久,细想起来,这个笑起来很认真长得也挺帅就是审美老往中老年上靠的男人始终在他身边,前后左右上下,在视线里,在余光里,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以前他害怕习惯了林城步的存在,一旦他消失,自己会失落。

而现在这样的事实就摆在了他眼前,他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失落,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林城步没有消失,所以他更多的是希望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张脸,那个身影。

元午结束第一轮表演之后拿着给江承宇的特调回到了角落的桌子旁边。

“给你的。”他把杯子放到江承宇面前,拉下了口罩。

“元午,”江承宇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你看着我。”

“看腻了。”元午看着他。

“我是你看腻了的江承宇对吧?”江承宇说。

“嗯。”元午点点头。

“这就是你给你老板的牛逼特调?你想林城步了,”江承宇指了指杯子,“承认吧。”

元午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杯子,一根吸管插在厚奶油里。

“啊。”他说。

《我就是来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