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烈要求撤掉杰修这个副队长!”胡森在牧师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挥动着手臂,情绪很激动,他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地方,脸上手上也都是伤,“我还要求关他禁闭反省自己这种行为!”
屋里有不少人,都是战斗队的骨干,还有几个自由城的元老,他们见证了自由城几十年来的一切,现在面对怒气冲冲的胡森,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牧师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了一会,看了看靠在墙边椅子上低着头的杰修:“杰修,为什么不启动钉墙?”
“不能启动。”杰修没有抬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为什么?”一个元老开了口,杰修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向沉稳冷静,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因为没到最需要的时候。”杰修皱了皱眉,他右腹部很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撞到的。
“什么才是最需要的时候?”胡森冲到他面前,战斗队今天损失惨重,黑岩地上的战斗设施也被破坏了不少,他带队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惨烈局面,“他们的飞翼根本没有办法拖着车越过钉墙,如果我们启动了钉墙,就不会死这么多人!还让他们抢走了人顺利逃跑!这还不是最需要的时候吗!”
杰修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声音依然很坚定:“他们飞起来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能飞,也不知道能飞多高,就算事先知道,我也不同意启动钉墙。”
“今天你害死了多少弟兄你知道吗!”胡森指着他,手有些颤抖。
“那是我们目前最有效的阻止他们冲进黑岩地的屏障,”杰修终于抬起了头,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胡森的眼睛,“在设计出更合理的阻挡工具之前,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转移平民,如果这次用了,下次他们真正想要清扫自由城的时候,这道钉墙就会成为废品!”
杰修转身看着牧师:“我愿意接受惩罚,为今天死的弟兄,但我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这个险我们必须冒。”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牧师的决定。
钉墙的确是他们最强大也是最后的一招,钉墙能承受得住撞击,爆炸,必要的时候能还可以通电,如果对手不具备飞跃的能力,这道墙能把他们阻挡在黑岩地之外很长时间。
“还有要补充的吗?”牧师问杰修。
“他们的飞行翼并不成熟,肯定还会花精力改进,但今天的实战之后,把车带离地面向前的时间长短对他们行进的速度有直接影响,他们肯定首先想的是带车飞行的距离,而不是高度,”杰修咬咬嘴唇,“起码不会首先研究怎么能让车离开地面五米高,而且如果他们不知道钉墙的存在,从正常起飞拉升,到升空五米,那个距离也不够,在够高度之前就已经撞在墙上了。”
“好的,”牧师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辛苦大家了,还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都去忙吧,杰修,关禁闭三天。”
沙左上岛没几天时间,晕过去的次数倒是不少,但这一次,他睁开眼的时候,不太确定自己是死了还是醒了。
他还记得自己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眼,看到是向他扑面而来的山谷底部嶙峋的怪石和奇异的植物。
而且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在山洞里,洞口不大,透进来很暗淡的光线,洞口有个人侧坐着,靠着岩壁。
“我死了?”沙左对着那人问了一句,开口之后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
“嗯。”那人点点头。
“好吧,”沙左笑了笑,慢慢地坐了起来,身上软得厉害,还有点想吐的感觉,上岛之后他似乎一直被想吐的感觉围绕着,“那你是谁?”
“死神。”那人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转过了头。
“死神就住山洞里么?”沙左坐起来的时候摸到了身下垫着的东西,是厚厚的干草和枝条树叶什么的,死神纳伽的这个窝比上个窝差太远了。
“这是德拉库的窝。”纳伽的语气突然有些失落,他从身后摸出个照明器,弄亮了扔到了沙左身边。
“是那天……的那只德拉库吗?”暖暖的黄色光芒照光了山洞,沙左坐在草堆上突然有点伤感,这些草被照亮之后,他发现草都码得很整齐,长短都差不多,德拉库居然会这么精心地布置自己的巢穴。
“嗯。”
“你不是说它还有三个孩子吗?”
“嗯,”纳伽往他身后指了指,“你后面。”
沙左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后面?他猛地转过头,顿时呼吸都有些混乱,他身后跟排排坐吃果果似地蹲坐着三只黑乎乎的小号德拉库!中间的那只,长长的喙都快顶到他鼻子上了,三只都瞪着黄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老……天……”沙左迅速转头,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手脚并用的就往前爬。
这三只德拉库虽然一看就还是幼鸟,但个头却还是很吓人,而且还是三只!沙左刚爬了两步,就觉得腿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他回过头,发现一只小德拉库的爪子正踩在他腿上,翅膀轻轻地扑着,眼神杀气腾腾。
这场面立刻让沙左想起了在供给站平台上按着卡伦腿的那只德拉库,他顿时有些发慌,用力抽了两下腿,但却没有抽出来。
“喂!你不管吗!”沙左冲着纳伽大声喊,声音都不稳了。
“它们吃不了你。”纳伽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连动都没动一下,更没有阻止德拉库的意思。
“那它现在要干什么?”沙左松了口气,但腿还是被牢牢按着,开始有些生疼。
“学习捕猎。”纳伽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嘲弄,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沙左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德拉库们练习捕猎的工具很郁闷,纳伽的的意思似乎还觉得他这个工具挺合适。
他没再说话,转身回手对着小德拉库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拳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在它头上砸了一下,趁着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沙左咬着牙抬起没被踩着那条腿对着它的脖子一脚踹了过去。
小德拉库发出了一声尖啸,松开了爪子,扑着翅膀往后退了一步。
这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震得人头皮发麻,沙左跳了起来,冲过去对着这只小德拉库连踢带擂地一阵打。
“我让你学!让你学!”沙左又在它长长的喙上连着扇了好几巴掌。
看着小德拉库被他扇得一个劲晃脑袋,他觉得挺解气。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另外两只小德拉库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打了,同时尖啸了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德拉库的长喙,翅膀,还有爪子,这些部位都异常有力,沙左没两下就被它们的翅膀拍倒在地,接着就感觉到它们的爪子全踩到了自己身上,连带着长喙在他身上狠狠地叮啄着,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一阵阵疼痛。
场面一片混乱,从他单挑德拉库变成了德拉库群殴他,他实在没办法再反抗,只得抱着头团成一团趴在地上,他不想再求纳伽帮忙,这人就喜欢看热闹。
那你就看吧。
纳伽轻轻打了个响指,三只在沙左身上蹦来蹦去的小德拉库同时停下了动作,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老实地排到了洞壁边上蹲坐着。
沙左趴在地上没动,只是咳嗽了一声,德拉库掉毛,他觉得自己嘴里全是毛。
“我送你上去。”纳伽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弯下身直接往他腰上一搂,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沙左站稳之后推开了纳伽的胳膊,低头往地上吐了半天毛,然后才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在谷底?”
“嗯。”
“我为什么没摔死?”沙左扶着洞壁走了出去。
“下次吧。”纳伽在他身后说。
山谷很深,寒风从中间狂呼刮过,吹得人眼睛都些睁不开,傍晚本来就已经很昏暗的光线到达山谷底部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影影绰绰,怎么看都像是站满了人。
沙左回到洞里把照明器拿了出来,周围十几米的区域被照亮了,那些像人影一样的东西一下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上。
那些黑影全是一人多高的柱状岩石,顶端都错落尖利,不规则地分布在他四周,像一个巨大的捕兽陷阱底部竖直向上的把把利刃。
沙左抬头往上看,从谷底看上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条天空,他没想到这个断崖会有这么高:“怎么上去?”
“爬上去。”纳伽说得很轻松。
“你是从哪里得出我也能爬得上去这个结论的?”沙左有点无奈。
“我背你上去,”纳伽站到了他面前,背对着他,“上来。”
沙左犹豫了一下,把照明器插到自己靴子里,扶着纳伽的肩蹦到了他背上,再犹豫了一下,把腿抬起来夹住了纳伽的腰:“好了。”
“你不要勒着我。”纳伽轻轻跃上了旁边的一块岩石。
“不勒着你我会摔下去。”沙左还是用胳膊勾着纳伽的脖子没松劲。
纳伽没说话,开始攀着岩石向上爬,或者说,在沙左看来,这不是爬,这基本就是用手扶一下岩壁,然后顺着岩石间的凸起向上跳跃。
沙左很吃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这样的攀爬动作,这不是有强壮的身体就能做到的,何况他之前坐车时抱过纳伽,现在又用腿夹着他的腰,他能判断得出,纳伽只是普通人的身材,顶多算结实。
在纳伽轻松地向上攀跃了十几米之后,沙左实在是忍不住:“纳伽,你有空说话吗?”
“嗯?”纳伽的声音甚至听不出有气喘。
“你不是人吧?”沙左想起了那些原住民,也许纳伽也跟他们一样,身上有因为辐射而变异了的基因,只是没有鼓包,也许他的脸始终不全露出来就是因为脸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是鱼怪。”纳伽回答。
沙左没再追问,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只好盯着纳伽的手看。
纳伽的手跟普通人倒是没什么区别,皮肤白皙,手指很长,抠着岩缝使劲时,手指显得很有力,如果不是因为身后就是深谷,他可能会伸手去摸摸纳伽的手指,检查一下里面是骨头还是金属。
又向上了十几米之后,沙左开始觉得自己胳膊和腿有些发酸,本来他上岛之后就没好好休息过,体力透支得厉害,加上纳伽向上的速度很快,巨大的惯性拉得他必须要使劲才能让自己不从纳伽身上掉下去,没多一会就累得不行了。
“停一下,”沙左勒了勒纳伽的脖子,“我没力气了。”
纳伽又攀住崖壁往上跳了一下,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停下,把沙左靠着崖壁放了下来。
这块岩石很小,只刚够两个人笔直地站着,纳伽转过身之后,两人基本就是面对面贴着了。沙左发现在这么近的距离的时候,他能看到看到纳伽的鼻尖。
这个发现让他对纳伽的脸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很小心地弯起腿,把照明器从靴子里抽了出来。
刚想把照明器往纳伽脸上凑的时候,纳伽突然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捏,沙左觉得手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照明器从他手里掉了下去。
“啊……”沙左抽回手,皱着眉甩了半天。
“你干嘛。”纳伽低下头凑到了他眼前。
沙左看不清纳伽的脸,但已经能感觉到他扫在自己脸上的呼吸,他轻轻叹了口气:“就想看看你脸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要遮着?你越这样我越好奇,人都是这样的。”
“下次吧,”纳伽转过身,“别再用那东西照我,我讨厌强光。”
沙左扶着他的肩往下按了按:“你蹲一下吧,这里我不敢跳,我怕跳歪了摔下去。”
纳伽没说话,蹲下了身,沙左趴到他背上,他有时候有点想不通纳伽这个人,一面觉得他冷漠甚至冷血,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回到断崖顶上的时候,沙左听到了远处有很嘈杂的人声,他顿时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又打过来了?”
“在广场聚会吧。”纳伽往广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聚会?为今天的这场战斗吗?沙左往那边看了过去,自由城里没有什么亮光,但广场那边却有很亮的跳动着火光,看着像是一个庞大的篝火晚会。
“你现在去哪?”沙左回过头看着纳伽。
“回海里。”纳伽挑起嘴角,露出个微笑。
“你真记仇,我就气极了随口说的鱼怪,”沙左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不太好,“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救人,就那样看着他们把人抓走。”
“不关我的事。”纳伽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声音有点冷。
又是这句,不关我事。沙左并不是一个热血的人,但也绝对不冷漠,他无法理解纳伽的想法。
“但你救了我。”
“牧师让我去救。”
“……他没点名让你救的人你就不管?”
“我做我愿意做的事,”纳伽有些不耐烦地转过了身,顺着崖边的小路往前走,看样子是要离开,“自由城和庞卡的人,没有区别,都一样。”
“你什么意思?”沙左愣了愣,这两方在他看来,就是压迫与压近,邪恶与反抗的对立存在,纳伽居然说他们都一样?
“自己去看。”纳伽没回头,身影很快地隐进了黑色的浓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