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看到的东西,对于沙左来说,有些血腥,他承认自己对暴力的承受能力很低。
联邦政府虽然一直带领着AS孤零零地在汪洋中寻找更好的生存方式,但始终没有太大的改变,很多对政府已经失望的人,把AS称作没有明天的世界,连沙左的父母也常常说,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
可就算是这样的AS,在沙左的记忆里也是平静而有序的,不要说眼前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打架,都很难看到。
所以当沙左走到广场旁边,看到被用木钉牢牢钉在十字架上的十几个俘虏时,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空气中飘着的丝丝血腥味让他想转身离开。广场上聚集着自由城的全体成员,人很多,比沙左想像的要多得多,在火光的映衬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兴奋。
沙左转身,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在一片兴奋的喧闹声中听到了莉莉卡的声音:“沙左。”
“嗯。”沙左回头看到莉莉卡带着笑容向他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火把。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长时间,身体还好吗?”莉莉卡眼里的关心能看得出是发自内心。
“没事,没什么感觉,我可能是有点累了。”沙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一会审判完了我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莉莉卡晃晃手里的火把,“你要参加吗?时间不会太长。”
“审判?”沙左愣了愣,“谁审判谁?”
莉莉卡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对他的提问似乎很意外:“当然是我们审判黑暗城堡的俘虏,正义战胜邪恶!我们要把他们送进地狱!”
沙左看着眼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姑娘,她单纯清澈的眼神里清楚地写着愤怒和仇恨,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沙左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审判?
谁审判谁?
谁有资格审判谁?
谁定下了这个岛上的规则?
谁规定了所有人的应该怎么生存?
为正义而战?
还是为生存而战?
或者还有别的?
“我想回去休息。”沙左觉得自己很疲惫,从身体到心,他觉得自己不太能接受以自由的名义做这种看上去很残酷的事,审判?怎么审判?
“留下看看吧,”莉莉卡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希望这个看起来跟别的流放犯人和自由城的后代都有些不同的男人能融入他们的生活,能成为自由城强大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很重要的活动。”
沙左看到身边人群里那些举着火把兴奋的孩子,觉得心里猛地抽了一下:“让这么小的孩子看这样的场面合适吗?”
“沙左,”莉莉卡感觉到了他的不满,“这个岛上没有孩子,每个人生来就要为自己的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沙左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活下去的自由,不被庞卡奴役的自由,战斗到最后,直到黑暗城堡消失!”莉莉卡想也没有想地回答,声音很坚定,“也许你不能理解,只有生长在这个岛上的人才会真正明白自由的意义!”
沙左没有再说话,他不赞同这种方式,也不认同这样的自由,但实际情况就是,自由城如果不这样,就会灭亡,谁也不愿意被黑暗吞噬。
都一样。
沙左想起了纳伽的话。
庞卡要让这个岛成为在自己黑暗的笼罩下的世界,自由城用同样的方式反抗。
至于自由,什么才是自由,沙左突然有些迷茫,这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的问题。
“谁也不能让我们成为奴隶!”胡森站在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手里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火把和刀:“不被奴役——”
“无论谁也不能让我们屈服!我们心里,有自己的信仰!”胡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光明和自由!”
“光明——”广场的人再次举起手臂高呼,“自由——”
这些声音在沙左耳边不断回荡,让他的思绪乱成一团。
胡森从高台上跳下,对着被捆在十字架上的俘虏猛地一挥手,他手里的□□飞了出去,准准地扎在了离他十几米远的一个俘虏的肚子上。
这不是致命伤,那个俘虏的血从□□的血槽中喷射而出,人却没有立刻死掉,他本来低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盯着胡森和四周高呼着的人,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垃圾!”
“接受审判吧!”胡森举起了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猛地往下一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人群中飞出了无数的石块和刀,这些东西像冰雹一样砸向捆在十字架上的十几个俘虏,砸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
血在几秒钟之后开始不断地飞溅开来。
这是虐杀。
沙左看到了那些使出浑身地力量从地上捡起碎岩石砸向俘虏的孩子,他们的动作和眼神跟身边的大人一样,仇恨之中写满兴奋。
莉莉卡抽出了自己靴子里的刀,瞄了瞄方向,一甩手,刀像一道闪电一般飞了出去,扎进了一个已经满身是血却还在咒骂着的俘虏的脖子。
沙左吸了一口气,没有跟莉莉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地离开了广场。
一开始只是快步地走着,但身后的喧嚣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干脆撒开腿跑了起来。
冲回小屋,他扑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脸埋在枕头里,用尽全力的力量发出了一声大吼:“啊——”
就这么在枕头上不知道趴了多长时间,沙左在一片混乱中闭上眼睛,感觉真的累得厉害,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一片黑暗,从哪边都看不到光明,身边的一切都被一种灰黑色的浓雾包裹着,压得人喘不上气来,雾色中有很多人影在晃动,纳伽,程侃,常飞,莉莉卡,牧师……
他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沙左?”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这声音很清晰,把沙左从一片混乱中拉了回来,他猛地跳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趴着睡觉容易呼吸不畅,”牧师站在他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照明器,“没事吧?”
“没事。”沙左胳膊撑着床,闷着声音回答,刚才起身太猛,他觉得自己背被拉了一下。
“本来应该等你醒了再叫你去检查身体,不过我天亮了有事,所以只好现在来打扰你了。”牧师看着他,声音很柔和。
沙左趴在床上猛地跳起来的那个动作让牧师有些吃惊,他的手和腿同时发力,身体几乎是腾空而起跪到床上的,一个在睡梦中的人,肌肉和神经都已经完全放松,要做到这样的动作幅度很不可思议。
“没关系,我反正睡得很不舒服,”沙左下了床,身上很沉,脑袋也有些发涨,他往杰修的床上看了看,发现是空的。他慢慢走到窗边,广场方向已经没有了光亮,整个自由城一片寂静,所谓的审判应该是已经结束了,“杰修呢?”
“他犯了错误,关三天禁闭,”牧师转身走出了屋子,“跟我来。”
沙左没有想到自由城这个看上去破旧而落后的地方,居然会有医疗室,虽然功能看上去并不多,但手术台和几个整齐地摆放着器械的的柜子让沙左有了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
“你们还有这些东西?”沙左有些奇怪,这个连武器都紧缺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嗯,岛上有医疗配给,设备,药品,政府隔一两年会空投一次,”牧师示意他躺到床上,“不过投到哪里就不一定了,只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去等着,如果被庞卡的人弄走,我们就拿不到了,所以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研制一些,还可以……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莉莉卡说你今天近距离碰到了震荡弹。”
“没有太大感觉,就当时有点晕。”牧师的话没有说完,但沙左没有在意,他只对联邦政府会空投医疗设备这件事有兴趣,这样说起来,猎狼岛不仅仅只是政府把不稳定因素清扫出AS的垃圾桶。
他们并不是在一个被完全遗忘的岛上?
政府还会关心这个岛上流放犯人们的身体健康?
“多近的距离?”牧师看着沙左,他检查了一下沙左的身体,没有外伤,内脏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这有些不太正常。
“两三米吧,在我前面的空中炸的,具体距离我不确定,当时太紧张了。”沙左如实回答。
牧师的手轻轻颤了颤,这种震荡弹的杀伤力他很了解,因为制造困难,庞卡的人轻易不会用,但它能造成的伤害,尤其是近距离造成的伤害,是惊人的。如果按沙左的说话,这么近的距离,他当场就应该吐血倒地死亡,内脏都会被震碎。
程侃只说过一定要保证这个人的安全,却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牧师猜测的原因是这是少有的会被流放到猎狼岛的B级身份,能接触到联邦资料库的B级身份,那些他看到了接触过了,却不一定能清晰留存的各种记忆,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不只是这么简单。
程侃没有说实话。
这一点他并不奇怪,对于程侃来说,可能除了他自己,再没有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了。
“我这有些药,能安神,”牧师拿了些药片给他,“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没有什么药能安得了我现在的神,”沙左从床上坐起来,接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需要吃药,尽管他已经疲惫不堪,但让自己意外的是,他始终没有垮掉,“你们的人,在广场上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吗?”
“我们的人?”牧师笑了笑,沙左还是很清楚地把自己和自由城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个体。
些新上岛或者是从城堡救出来的人,都会很快地融入自由城,特别是在接触过城堡之后,每一个人都会把自由城当做是自己最合适的栖身庇护所,而沙左却不同,沙左始终把自己放在自由城之外,也许是因为他也始终没有把沙左算进自由城的人里吧,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沙左是个敏感的人。
“你们的人在广场上做的事,跟城堡里的那些人,没有本质区别,”沙左不知道怎么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建立在仇恨上的自由,不是自由,永远会被仇恨牵着鼻子走。”
“说得好,”牧师点点头,“还有呢?”
沙左沉默了一会,从床上下来了,站在柜子前慢慢看着:“你们要反抗,要推翻,要消灭,都没有问题,但虐杀这种方式完全没有必要,那些跟着大人一样用这种手段杀人还觉得很正常的孩子,长大了,真的能让自由城更强大吗?自由城最后真的不会变得跟城堡一样?”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需要的是勇气,”牧师看着沙左的背影,这个年轻人站得很直,话说得很在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虽然幼稚,却很能说到人心里去,“黑暗城堡和庞卡的名字,让很多人提起来都会害怕,仇恨是现在最能让人爆发出勇气的方式。”
沙左没有马上说话,对着柜子发了一会愣,才慢慢转过身:“如果有一天,你们消灭了庞卡,但却发现自由城变成了另一个黑暗城堡,是什么感觉?”
“你太天真了。”牧师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沙左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这个岛的生存方式。”
沙左从医疗室出来,并没有马上回到小屋休息,他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往断崖边走,纳伽已经离开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小德拉库的窝就在谷底,纳伽应该不会不管它们吧。
路上碰到了几个巡逻的战斗队的队员,也许是经过了之前的“审判”,他们看上去都很有精神。
“晚上不要到处转了,不安全。”一个队员提醒沙左。
“知道了,一会就回屋。”沙左应了一声,继续往崖边走,不安全?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了,这个岛上还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崖边还是狂着寒风,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沙左站在断崖边犹豫了一下,小声叫了一声:“纳伽?”
没有回应,他有些失望,发了一会愣,顺着纳伽走时候的路慢慢遛跶,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叫一声纳伽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只觉得除了纳伽,他在这个岛上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无论是城堡还是自由城,每一个人似乎都跟他格格不入。
但他顺着断崖向前走了很久,感觉都快走出自由城的地盘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很郁闷地蹲在了崖边,手摸到了脖子上程侃送他的那个护身符。程侃也一直没有见到,虽然这人神神秘秘的不亚于纳伽,但起码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他瞪着黑暗看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又叫了一声:“程侃。”
“又不找我了?”黑暗中一个声音从沙左的左边传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
他只能听到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猎狼岛到了晚上几乎没有光线,加上雾,他从靴子里抽出了照明器:“纳伽?”
照明器把四周照亮之后,他看到了纳伽站在离他五六米远的黑暗里,手里拎着个东西,很大,像个大麻袋似的,有一半还拖在地上。
“你不是走了吗?”沙左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想看清他手里半拎半拖的是什么。
“喂完食就走。”纳伽没动,在他靠近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一甩,往断崖下扔了过去。
这东西从照明器的光线下掠过时,沙左看清了是什么,顿时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句:“死人?”
被纳伽轻松扔到断崖下的是一具原住民的尸体。
“嗯。”
纳伽很简短的回答让沙左觉得无法接受,他盯着纳伽:“你杀人了?”
“捡的。”纳伽抬了抬下巴。
“什么?”沙左愣了,捡了个死人回来喂小德拉库?他真想冲过去把纳伽的帽子扯掉,看看他倒底什么表情,“还能捡到死人?”
“嗯,总会有人死的。”纳伽的语气很平静。
沙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纳伽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总会有人死的。
“你不是说小德拉库吃不了人么。”
“扔下去就摔碎了。”
“别说了。”沙左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原住民可怕的模样结合他自己的想像让他一阵恶心。
纳伽没再说这个话题,走到他身边:“明天我带你去玩。”
“玩?去哪?”沙左愣了愣。
“去看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