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谦给徐北找的房子在近郊,据说步行20分钟就能看到农田,不过徐北还没有验证过,他整整半个月都在床上躺着,饿的时候喝牛奶,连澡都没洗过一个,要不是憋不住,他真是连厕所都懒得去。
乔谦本来打算每天送点粥什么的过来,但被徐北拒绝了。
班大同对他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早已经摸透了,他倒不怕班大同会跟着乔谦找到他,他命贱,总能找到脱身的办法,跑不了也无非就是无声无息地被班大同弄死找个地方埋掉,按他妈的说法就是早死早超生,他只是怕班大同会对乔谦做出什么事来。
徐北自认为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其实真的可以冷血到不在乎有人会因为他出什么事,但有几个人却始终会是他的软肋,比如乔谦和叶敏敏。
于是乔谦在放下两箱牛奶和一袋狗粮之后,不再出现在近郊这间不起眼的小平房里,但是给徐北留了部手机,要求每天都接到徐北的短信。
“有一天没收到我就会过来,看不到你我就会报警。”
小狼被安顿在小平房后面一个不到2平米的所谓院子里,每天跟徐北一样,只喝牛奶。
徐北每天喝牛奶喝得想吐,打嗝泛着奶味,看着窗外小路上偶尔经过的水牛都能从牛屎里闻出一股奶腥味。
小狼却喝得很逍遥,一埋头能喝光一大盒。刚带回来的时候也就不到二十斤的样子,这一个星期过去,不知道是徐北手上没劲还是它长膘了,徐北抓着它脖子后边的小肉居然没能拎动它。
“过来让你爹看看你的牙。”徐北掰开它的嘴,发现除去四颗犬齿,别的牙也都开始冒出头来,应该是可以吃狗粮了。
他往屋里的狗粮袋子走过去,小狼在身后跟着。除去不会摇尾巴,也从来没有开口叫过,小狼给徐北的感觉就是一只小狗,他有时候都怀疑当初老乡是不是看走眼了。
这小东西非常粘人,徐北每天早上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必然是小狼那双灰褐色的眼睛。
天很冷,这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炕,用的是电热毯,加上身体还有些发虚,所以有时候徐北不愿意出被子,小狼可以就这么瞪着他看,一直看到他忍无可忍地起床为止。
“吃吧,”徐北把用牛奶泡了的狗粮放到小狼面前,蹲在地上看着它,没蹲几秒钟就有点吃不消,腿吃不上劲,伤口绷得像是要裂开,只得又站起来,感觉自己像个七八十岁快要向着棺材泪奔而去的老头,“我操!”
小狼抬起头,盯着徐北看了一会,似乎在确定他会不会突然倒下。
“吃你的,看个蛋。”徐北伸脚在它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回到床边躺下,看着墙皮已经脱落得如同一开始就不曾有过墙皮的屋顶发呆。
小狼低下头开始吃它人生中,不,狼生中第一顿需要用到牙齿的食物。
徐北发了一会呆,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给乔谦发了一条平安短信,我还活着。
乔谦回复,继续活着。
徐北笑了笑,拿着手机有点愣神,手指在键盘上按下了几个数字,想想又删掉了。没过一会又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按下了同样的数字,听着电话里万年不变的彩铃,猜测着这个时间徐岭会在做什么。
“喂。”徐岭带着疲惫的声音传出来。
“你通宵了?”徐北问。
“徐北?”徐岭从初中以后就没有再管他叫过哥,一直都是叫名字,理由是徐北不像个哥。
“嗯。”
“有事?”
“没事,最近怎么样?”
“你怎么又换号码了。”
“原来的号用烦了。”徐北笑笑。
“你什么时候能看着自己这样子觉得烦?”徐岭声音有点冷。
“这有难度,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徐岭就把电话给挂了。
徐北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无奈地笑了笑。他不是不想跟徐岭好好说话,可每次面对徐岭,他又总觉得自己内心有些什么东西需要藏起来,于是每次的谈话都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没关系,他打电话的目的只是想听听徐岭的声音。
“我说,儿子,过来。”徐北愣了一会,觉得眼角有点发涩,拍了拍床板。
小狼是只公狼,这是他前几天闲得没事把小狼翻过来肚皮朝上逗着玩的时候发现的,他当时还很无良地捏了捏它的小鸡鸡。
小狼吃得正欢,听到徐北的声音却马上停了嘴,跑到床边仰着头看他。
“上得来不?给你爹展示一下你的爆发力。”徐北又拍拍床。
这床不算高,但小狼后腿撑地也只是刚好能够着床沿,徐北有点恶作剧地成心想逗逗它。
小狼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床的高度,徐北看着它这样子乐了:“上得来爹赏个吻给你。”
话音还没落了,就看到小狼退了两步,后腿一蹬,都不带助跑地原地一蹦,窜上了床。
“我去啊,”徐北看着蹦上了床正往他脸上凑的小狼,惊讶得都忘了躲,让它在脸上舔了两下,“你每天就喝点牛奶能喝出这个劲啊……”
小狼在他身边趴下,伸出舌头在自己嘴边转圈舔了舔,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徐北胡乱抓起被角在自己脸上擦了几下:“你个流氓。”
小狼又在他手上舔了一下才安静地在他身边趴下了,眼皮垂着,样子看起来很老实。
徐北摸着它的毛,发现就在这一个多星期时间里,小狼白毛里的那些灰色小杂毛都掉光了,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皮毛。
“你是男狼十八变啊……”徐北侧过身,把小狼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儿子,爹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狼抬起眼皮看着他,眸子发亮,似乎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并且还有些期待。
“你知道什么是名字么,比如那天把你忘在车上的人叫乔谦,那个黑心婆娘叫叶敏敏……”徐北捏着小狼的耳朵,觉得自己挺无聊,对着一只屁也不懂的狼罗里罗嗦,可偏偏就因为无聊,他停不下来,“我叫徐北,我刚打电话找的人是我弟,他叫徐岭……”
提到徐岭,哪怕是对着一只狼,徐北也会变得有些话痨:“你肯定在想,我叫徐北,为毛我弟不叫徐南呢,或者叫徐东徐西什么的……这你就不懂了,我爸,就是你爷爷,那个老混蛋没什么文化,他起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想这么多,他是在北岭出生的,所以生了儿子一个叫北一个叫岭,多省事。”
“对了,你也是在北岭出生的,咱俩算是老乡……”
徐北话没说完,小狼伸出爪子在他胸口上轻轻抓了一把,他这才发现自己跑题了。
“好吧,想你的名字,叫什么好呢,”徐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雪狼……要不叫你雪雪?不行……你是男的,狼狼?……有点太没创意了是吧……”
徐北的手指在小狼背上的毛里揉来揉去地想了半天,最后一拍床板:“你知道《雪狼湖》么,那里边可有你爹的偶像啊……你就叫小湖吧。”
小狼呆呆地看着徐北,并没有像徐北这样兴奋,像是没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徐北一个人兴奋了一会又觉得这名字其实挺二的,于是逗了逗小狼:“不喜欢?那叫什么?湖湖?”
小狼没回应,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脑袋往徐北胳膊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你个没礼貌的,”徐北伸手在小狼鼻子上弹了一下,“你老子给你起名字呢,你就这反应啊……小湖,湖湖,狼小湖,狼湖湖。”
叫了半天,小狼直接转身起来跳下了床,回到后院那个破木箱搭起来的窝里睡觉去了。
徐北从床上坐起来,小狼对于新名字的反应让他很不满,他下了床准备去窝里继续骚扰它。
刚把鞋套上,就听到前院的木栅栏轻轻地响了一声。
这声音很细微,但徐北还是在它响第一声时就听到了。他的神经一下绷紧了,几乎是一跃而起,咬牙忍着疼,从床头抽了一根铁棒拿在手上,猫着腰闪到了房门后面。
徐北住在这里养伤的事,只有乔谦一个人知道,就凭他俩一同在粪池里同生共死过这一件事,打死乔谦,他也不会把自己的藏身之处说出去,而这房子本身就是农民盖在果园旁边自己住的,果园荒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现在居然有人进了院子,徐北不得不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操蛋的命运之神,拿了铁棒站在门后,随时准备对着进来的人敲一棍子。
小狼从后院晃出脑袋好奇地看着突然变得身手敏捷的徐北,还哼唧了一声以示不解。
徐北用手指了指它,不知道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向它表达不许过来的意思,只好一直抬手那么指着。
幸运的是,小狼被他指了一下之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半个脑袋露在门边,不再动了,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徐北。
有人穿过院子走了过来,徐北能听得出来,这脚步声有点小心翼翼,他握紧了手中的棒子,慢慢地举了起来,进来的只要不是乔谦,就他妈先开瓢。
脚步声到了门外就停了,徐北举着棒子僵在门后。门外半天也没个动静,他手都快发抖了,胸口也因为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而一阵阵生痛。
徐北就快要以为那人准备在门外落地生根茁壮成长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在他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冷不丁响起的敲门声如同一记炸雷,差点没炸得他手一软直接把棒子砸在自己头上。
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局面,一个偷偷摸摸潜进院子里的人,在他门外磨叽了半天,最后选择了敲门,这事太他妈操蛋了。
出于谨慎,徐北没有出声。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然后开了口:“徐北你在不在?”
一听到这声音,徐北拿着铁棒的手一下软了下来,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他无比熟悉的女人。
“徐北?”女人继续敲门,还提高了嗓门,“不开门我就直接进去了啊。”
徐北看了一眼锁着的门,心想要是真不开门,朱小蕾是踹门而入呢,还是转道爬窗户?
他依旧没有出声,慢慢地贴近门缝,向外扫了一眼,很快看清了被门缝挤成了瘦条型的朱小蕾,而门外是一片空地,没有看到别的人。
尽管他对于朱小蕾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表示怀疑,却还是伸手在门锁上拨了一下,打开了门。